在大城市生活的三十几年里,何安易有两次与月亮有关的深刻记忆。
一次是四五岁的中秋夜,她和妈妈坐在爸爸“老坦克”的一前一后,像搭着艘小船拐过新村的花园。母女俩一起哼唱“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空气里充满桂花的甜香。
一次是三十岁。何安易接到电话赶去医院。父亲躺在急诊室里,一身刺鼻酒气。也就是从那天起,父亲像是变了个人,性情易怒得让人退避。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滴酒不沾的他喝了那么多,直到现在还是个谜团。何安易清晰地记得走出医院时一轮圆月高悬,刺目的惨白,充满恶意。
人生的很多跌落向来毫无征兆。自此以后,何安易患上了他人难以理解的“满月PTSD”,农历十五总是跟不安画上等号。隔一阵就会预告的“超级月亮”天文景观,让她对傍晚的东边避之不及。多年后,她在伊比利亚暂住,旷野的春夏夜,散步时猛地看见落日般大的月亮正从地平线冒出来,天边的怪兽好像有着把当下的一切平静都吞噬的坏能量。
在她的偏见里,满月象征着跌落的拐点,但新的月牙就充满善意。
每月那三两天,黄昏的意义是等待一缕细月在橘粉色的海面上空浮现,又渐渐变成夜幕里的弯弯眉眼。直至子夜月落时分,海面漂泊出清淡的霜色。
何安易想,那才是美满的模样。
她还记得在一个五月的深夜,坐在副駕一路陶醉在酒精正退的飘飘然里,右手边,浩大的北斗星座挂了半面天,西班牙南部的山脊线如平缓的波浪在浓蓝里起伏,一弯眉月在山谷背后时隐时现,消失前慢慢浓缩出一圈沉深的金色,仿佛无常人生里一个关于幸福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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