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好在芋艿地里蹲下来,想象自己是田地里的一只小动物,一只路过的蛤蟆,或者更小一点,蝼蛄之类的。芋艿的枝干肥厚壯硕,表面光滑,内里有疏松有力的结构,撑起宽大无边的叶片,一片一片接着一片。左右两边的芋艿叶交错衔接,形成一个高耸壮丽的长廊,万能的神可能在长廊的另一端。蓝天被完全遮盖了,不不,这里的天是绿色的。
芋艿竟然长得这么高,他原先一点都不知道。他可什么都没有做,都是土地的功劳。
在这透明绿色的天和细腻棕色的地之间,小好觉得安全极了。他习惯了赤脚走进田里,皮肤贴着潮湿的土壤,温温的,透着一点点凉意,这是夏天傍晚泥土的感觉,白天吸收的太阳的热力还没完全散尽。他把手掌也贴在土地上,手心里面仿佛长出了根,扎进泥土里。感觉自己似乎越变越小,仿佛可以钻进泥地上某个小拇指宽的洞里。洞里有绿色发光的空气,被这空气、这泥土和泥土间的水汽包围,身体的细胞分散浮动起来,和光的粒子交织在一起,完完全全融为一体。
他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想法,觉得这悄无声息的土地仿佛有一种吸力,把他心中那些幽暗的,悲伤的,愤怒的,没有机会呐喊来不及点燃的风和火焰,一点一点吸走。他原本以为只有激烈的鼓点、耀目的灯光和奋不顾身的喧闹可以带走这些,没想到宁静也可以。
这是他22岁的生日礼物。去年秋天母亲带他来到这里,爷爷去世后便荒废的老屋和屋后一片长满杂草的土地。“随便你种什么。”母亲说。突然拥有了一片土地的他站在那里,仿佛是这片荒地杂草间新生的孩子,觉得自己的心降落了。
毕业实习工作忙碌,周末和乐队伙伴排练演出,但他却着魔似的一直想着这片土地。今年春天,他终于决心和乐队告假,两小时的车程,便到达这片希望的天地。翻出老屋的农具,开渠,除草,翻地,厚着脸皮跟邻居农人请教。看到邻居正在种芋艿,便也跟着种了一些。
邻居觉得这个年轻人有点傻气,中午烈日当头,大家都在休息,他却偏偏要留在地里,让阳光晒着他的背,一手抓住杂草,一手握住镰刀,一口气从田头割到田尾。
比打鼓更加畅快啊!小好心想。为什么以前会觉得泥土是脏的?他觉得自己愚蠢极了。他脱掉鞋子,赤脚踩在泥土上,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彻底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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