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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未落定的昨日

时间:2023/11/9 作者: 花火A 热度: 19107
幸有

  三句话:

  即使你是吞食其他鱼的低迷宜罗,但当你游过我身边时,我还是想为你造一座乌托邦。

  作者有话说:在百轉千回的精巧里,费尽了心机。在见招拆招的过程里,解读出了爱意。

  1

  楚寒亭初见池乔,是在一个蝉鸣声喧嚣的午后。

  那日钢琴课的老师难得大发慈悲让楚寒亭早下课,他收起琴谱,便火急火燎地准备往家里赶。自行车沿着斜坡一路往下,路过交叉路口时,他还没来得及刹车,就和从马路对面蹿出来的池乔撞到了一块儿。

  楚寒亭的手肘撑在地上,还没捡起倒在地上的自行车,就朝一旁同样狼狈跌在地上的人嚷道:“你是怎么看路的?”

  池乔被他这么一说,脸上的错愕加深。她瞪圆了眼睛,拿手胡乱擦了下额头的汗珠,磕绊开口:“我……我又不是故意的。”

  后方的汽车鸣笛声打断了楚寒亭想说的话,他将池乔一把拉起,掏出裤兜里的手帕放到她的手上。

  一旁有架自动饮料机,楚寒亭放了几枚硬币进去,递给池乔一瓶沙示:“请你喝。”

  池乔紧捏着衣角,脸涨得红红的,她刚想拒绝,楚寒亭就不由分说地把那瓶饮料塞进她的怀里。他定定看了她几秒后,才漫不经心地垂下眼:“你要去哪里?”

  池乔被楚寒亭看得有些无所适从,有些难堪地搅手指,不确定地说了一个地名,接着小声说:“我迷路了。”

  站在她面前的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走上前将自己的自行车扶起。

  趁这间隙,池乔偷偷打量起他。他额前的刘海堪堪剪到眉毛上方,短袖校服的扣子扣到最上方的那一颗,最惹眼的是他敛起眼睛时,露出的长翘睫毛。

  池乔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冷不防地,就和楚寒亭漫不经心抬起头来的目光撞到了一块儿。

  “我的自行车爆胎了。本来还想载你一程的。”楚寒亭嗓音沉静,听着有些无奈。

  “那个,我知道有一处修理自行车的车棚。”

  不知道自己要去的方向,却知道有修自行车的地方,楚寒亭挑挑眉,顿时被她勾起好奇心。他做了个“请走”的手势:“那就请你帮我带路吧。”

  那是一个在后街小巷里临时搭起的修理棚,除了修自行车,还有修皮鞋、雨伞和各种五花八门的东西,地上堆满了零件工具。楚寒亭抓着车把,略显窘迫地站在一堆杂乱堆起的纸箱旁边,几乎挪不开脚。

  池乔看出了他的窘态,从他手里拉过自行车,跟老板交涉了几句后,她又讨价还价维修费。

  楚寒亭刚想上去拦住她,只见她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十元和一张五元放到修理柜上,接着她就熟练地拿起工具,把自行车外胎拆卸下来。

  半个小时后,池乔才站起来拍了拍手,露出得意的笑容:“好了,大功告成。”

  她的手上沾满了机油污渍,清澈的眸子睁得又大又圆,楚寒亭从书包里拿出矿泉水,拧开倒在她手心里,她往后退了点:“后面有自来水管,我去那里洗手就好了,你这样多浪费啊。”

  楚寒亭不置可否地摸了摸鼻子。池乔洗手回来,笑眯眯地说:“老板本来要收五十元,被我砍到二十五元,我说自行车外胎批发价也就二十元,我自己换胎,不算人工费。”

  说着,她又补充道:“你放心,换自行车车胎这事我可拿手了,技术过关,绝对安全又可靠。”

  听她一本正经地说明,楚寒亭没忍住笑出声,很快又竭力装出镇定的表情。

  他们交换了名字,为了确定池乔的名字,他问她:“是大乔和小乔的那个‘乔’吗?”

  “是‘南有乔木,不可休思’的‘乔’。不是桥梁的‘桥’。”池乔纠正。

  楚寒亭这才意识到她理解错了,倒也没解释。

  交通指示灯由红转绿,池乔同他道别。

  望着她纤瘦的背影,楚寒亭甚至没来得及喊她,让她留下联系方式,她就沿着人行道穿进街上来往的人流里。

  2

  小组组长抱着那本厚厚的《植物百科图鉴》来琴房找楚寒亭时,他正在练习米凯兰杰利的协奏曲。

  “老师临时通知,下周实践课的作业,要求每个人研究一种绿色植物并且写报告上交。”组长将那本图册递给楚寒亭,“图片仅供参考,具体实物还得自己找。”

  楚寒亭翻开其中一页,映入眼帘的是有关乔木的介绍,不知怎的,他想到了那个叫“池乔”的人。

  楚寒亭周末不练琴,和家里打过招呼后就骑车去东湖公园,在来之前他就查好资料,就差临时拍些照片来交差。

  拍好照片后,楚寒亭发现自己的自行车和一个车队的车子混在一起了,他看到前方聚集了一伙人,看着都是同龄人的样子,隐约间还能听到“加油”“必胜”之类的口号。

  等那些人过来拿车时,楚寒亭难以置信地揉揉眼睛,他在辨认不远处那个穿了一身发旧运动装的人是不是就是自己认识的人。

  后方的人正吵吵闹闹地拌嘴着,气氛活络且轻松。池乔站在阳光下,大大方方地向他挥手,自然而然地打了招呼:“我们可真有缘分。”

  一句话将两人的关系拉进了不少。

  他才知道,他们都是英山骑行俱乐部的,下个月中旬要代表市里参加自行车竞速赛,这天先来看练习场地。

  池乔昂着下巴说道:“我的骑车速度最快,我是前锋。”

  那个高瘦的队长听后“扑哧”笑出声,池乔不服输地反驳:“别忘了,上次的训练赛我可是比你快了0.23秒。”

  众人散去后,池乔拿出一个备用头盔,问他要不要跟自己来一段骑行,望向头握着车把的两只纤细手掌,少年想了想还是直白地拒绝了。

  “好吧。”池乔鸵鸟般将头垂下,耳根后的发丝也跟着掉下,过了一分钟后,她才推着自行车磨磨蹭蹭地走了。

  她一步步,走得好慢,明显是在等他转变心意。

  楚寒亭懒懒散散地跟着,到最后,他的脚步终于不受控制地大力往前挪:“走吧,我改变主意了。”

  池乔立刻抿起嘴笑起来,眼中闪过明显的雀跃。

  沿着周围的公路骑了两圈,两辆单车在飞驰较劲,楚寒亭额前的碎发被风吹起,二十几分钟后,他败阵下来,不再奋力蹬车,只保持平稳向前行驶。池乔见状,也跟着放缓了行进速度。

  他们绕过沙头角一路骑到梅沙,太阳西沉,海岸边晕着细碎的光泽,楚寒亭调整了半天呼吸才缓过来。

  池乔看向打表器上的时间,笑着说:“不错啊,只比我慢了半分钟。说明你的潜力还是无限的。”

  “你挖苦谁呢?”话虽这么说,楚寒亭却也跟着笑了起来。

  池乔问他听不听音乐,没等他回答,她便擅自主张地将一只耳机塞进他耳朵。他们倚在栏杆旁,冷风吹起彼此的衬衫衣角,耳边也充斥着风声,还伴随着耳机里传出的歌声:“你能体谅,我有雨天。偶尔胆怯,你都了解。”

  ——我的胆怯,你都了解。

  衬衫挡不住夜风,楚寒亭先打起了哆嗦,之后直接打起了喷嚏。

  十五分钟后,在池乔的生拉硬拽下,楚寒亭跟池乔一起来到了那家“开心粥铺”,她边锁车边说:“有句话叫‘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开心’。所以‘开心粥铺’叫‘开心粥铺’。相信我,你喝了粥就不会觉得冻了。”

  楚寒亭才不相信她这些无厘头的说辞,辩驳的话还未说出,她便推开金属门。原本正在打盹的老板一个激灵地醒来,看到她,笑眯眯地问:“晚上打算吃什么?”

  “晚上得麻烦我家老池煮两碗及弟粥,再来一份三丝春卷、虾饺、牛肉肠粉。”池乔张口就报了一堆菜名。

  见楚寒亭一脸愕然,她将店里的电灯悉数打开后,说道:“那是我爸,他做的粥味道独一无二,是世界上最好吃的。”

  装在砂锅里的粥冒着热气,楚寒亭拂开上面的姜丝,在池乔期待的目光下尝了一口,实在没有太多不同,和家中帮佣做的几乎一个味道。

  他们坐在角落的餐桌里,旁边放了个大大的鱼缸,里面装了六只姿态绚丽的剑尾鱼,它们来回游走,围着水槽内的小草球吐泡泡。

  透过玻璃倒影,楚寒亭看到池乔那张鲜活的面孔,她点了点鱼缸,告诉他:“在巴利语中有一种鱼叫‘低迷宜罗’,是一种会吞食其他鱼的大鱼。”

  “那其他的小鱼一定对它避之不及。”

  “也许吧。”池乔的声音又染上笑意,“下周六,如果你有空,可以来莲塘的俱乐部看我训练。”

  回去时,池乔追上来递给楚寒亭一张纸条,上面写了她的号码。

  自行车驶过水泥路,少年加快骑行速度,好像要和夜空中的寒风赛跑。

  关于对公路自行车的认识、关于骑行、关于池乔,像土壤里初生的种子在他心里萌发,一切的开始,都始于这个有风的夜晚。

  3

  楚寒亭将池乔的号码存进了通讯录,并在手机上设置了快捷键,“1”是妈妈,“2”是爸爸,“3”是钢琴课的老师。

  “9”是池乔。

  第二周,本该到了到了练琴的时候,楚寒亭却自作主张地找老师请了假,并保证会在下次上课时练好C小调奏鸣曲。

  到场地时,池乔和同伴正在安装脚踏,看到楚寒亭,池乔高兴地蹦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楚寒亭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有人吵吵嚷嚷地说要准备开始骑行了,在询问了队长的意见后,池乔又问楚寒亭要不要加入他们,得到肯定的答案后,队长交代他一些基本要领:“如果你的腰没有完全下沉,加上力腕的力度掌握得不够,会导致后轮荡起,在骑行过程时,只有前刹车起到作用,这样很容易就会摔倒。所以你在锁车胎时可以放松刹车杆,但绝不可以放手。”

  楚寒亭听得认真,池乔见状,狡黠地开玩笑道:“一会儿你要是最后一个到达终点的话,可别说我们没有让着你啊。”

  “哦。”楚寒亭忍不住挑眉笑起,拖着长音回她,“第一名的池乔和最后一名的楚寒亭,正好首尾呼应,不好吗?”

  池乔没想到他会这么回,一时放错了重点,她仰起脑袋问他:“那……那我要是得了第二名怎么办?”

  楚寒亭准备骑车的动作一顿,目光看向她薄薄的軟耳,语气懒散地接话:“那我就努力当倒数第二。”

  他们沿着盘山公路前行,每个人的山地车上都插了一只风车,车子行驶时,风车摇晃起来,公路自行车是力量与速度的比赛,相比之下,练琴的日子总是枯燥无味,需要把一本琴谱从头至尾记熟,弹错一个音就会挨罚。

  趁每周练琴结束的空当,楚寒亭都会跑去俱乐部里,他跟新入队的人一起学骑行法则,队员多半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人,他们从那条黄色的坡道往前,上斜坡时自行车开始加速,车子越蹬越快,他逐渐跟不上。

  骑入下一个坡道时,楚寒亭眼看就要跌落,骑在后方的池乔适时将他截住。在他按了刹车时,她捏住车子的横梁:“如果累了,就停下来休息吧,不要逞强。”

  哪怕腿心有些肿胀的刺痛,但楚寒亭还是坚定地摇了头。

  4

  最后一节下课铃响起时,预示着高二暑假正式来临。

  空气中弥漫着热气,路上的男同学将领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平时里打得规整的温莎结也变得随意起来,街边的凉茶店围满了人,阳光洒在脸上都觉得刺眼。

  因要迎接市自行车比赛,队里的人都给自己制定了魔鬼锻炼计划。大家都明白,在分秒必争的竞技体育中,要赢过对手就要取得赛场中的领先,哪怕只是超越了0.01秒。但为了战胜对方,甚至是突破记录,运动员就要经过无数次艰苦的训练。

  为了实现体能突破,池乔给自己定了为期一个月的八百米夜跑计划。绕着公园的山路跑三圈后,她故意将手中的矿泉水瓶往后丢,一直跟着她的人没有防备,险些被绊倒。

  池乔敏感地回头,隔着晦暗的光线她看到正半蹲着身揉膝盖的楚寒亭。

  看到他,池乔提着的心顿时放下,眼睛眨巴着更不知道该看哪儿:“你鬼鬼祟祟地跟着我做什么?把我吓得够呛。”

  楚寒亭在冷风里吸了吸鼻子,眉眼低垂地闷哼了一下:“我这不是有点担心你的安全,所以就打算暗中保护你。”

  “你跑得好快,我好几次都快跟不上你了。”他起身走到她面前,又问她,“不过,你是怎么发现我的啊?”

  他的眼睛里倒映着她此刻发怔的面孔,少年清澈的声音在耳边盘旋,她假装生气地丢下一句“不告诉你”后便往前走。

  在他们的距离又一次逐渐变远时,池乔指向路灯下彼此的倒影,扭头的一瞬间,她的嘴角弯了弯:“你看地上,有我们的影子啊。你自己躲好了,但是影子出卖了你。”

  楚寒亭的视线很自然地跟着往下看去,半晌后轻声说:“怎么办?我的影子穿不了隐身衣,因为……”

  “和你保持距离,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楚寒亭的眼中有着柔和的光,路边的槐花落了满地,他盯住她的侧脸几秒,继续说,“下次再被你发现的话,请你不要拆穿。”

  他的话像煮沸的开水,在池乔心里不断翻腾。她不敢看他的方向,只说:“我和月亮一样,还是会拆穿你的。”

  去取车时池乔才发现自行车轮胎碾到了玻璃碎渣爆了胎,一只脚已经跨过单车的少年拍了拍后座说:“走吧,我送你去搭地铁,再过半小时公园就要锁门了。”

  池乔小心翼翼地抓着他的衣角,他让她抓紧自己,不同于以往飞驰般的骑行,他保持平稳地蹬车前进。

  只是驶过凹凸的水泥路时,自行车还是平衡不稳,池乔撞到了他后背上,鼻尖顿时充斥着少年身上的柠檬香气,她不轻不重地掐了他一下,闷声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楚寒亭没恼,反倒伸手抚顺她被风吹散的头发,唇瓣微微翘起,无奈道:“所以说,要抓紧我啊。”

  很多事情没办法完整地阐述,或是用理论来论证,一句简单的话说明不了叫嚣的心事,心却已在不知不觉中漏掉了一拍。

  比如说,池乔看到少年眼中的余光全是她。

  5

  距离比赛的时间越来越近,俱乐部黑板上倒计时的数字已经变成了个位数。

  楚寒亭来找池乔时,她正在画墙面,原本黯淡破旧的墙被她画满了波斯菊,他在她面前蹲下,拿湿巾揩去她脸颊旁沾上的颜料,同时问她:“你今天怎么没去训练?”

  她的睫毛垂下来,盖住了目光,声音听着不知是懒散还是气馁:“队长让我不要去了。”

  俱乐部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短短几秒内,楚寒亭想了一堆,随后才斟酌道:“给自行车轮胎充气的话,需要打气筒。那么,在你泄气时,请让我做你的打气筒,比赛加油。”

  池乔抬起脸,两个人的脸庞挨得极近,她的嘴角慢慢扬起,似是肯定又像是为了确定,她问他:“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两人的视线对上,楚寒亭反应一下,顿了顿,才接腔道:“是啊。”

  池乔被他这直白的回答弄得耳根泛红,画画的动作僵住,半晌后清了清嗓子告诉他原因。

  骑行路线的练习难度需要增加,指导老师要重新去规划路线,因此放了他们一天假。

  “那其他人呢?”

  “他们跟队长去领新的配件装备了。”

  楚寒亭长舒了一口气,想说的话还未说出,一伙人便抱着纸箱子嘻嘻哈哈地走了进来。大家猜起了拳,说输的人要请喝糖水,头顶上的那台老式电风扇发出噪音,池乔索性把它关了。

  池乔转过身时正在看到被队长压着肩膀的楚寒亭,少年眯着眼睛,努着嘴问她:“你要吃什么?红豆烧仙草怎么样?或者芋圆西米露?还有梅子汽水。”

  怎么会有输了猜拳游戏还心情这样愉快的人啊,池乔怔了一霎,才慢吞吞地回:“杨枝甘露。”

  顾客多,店里的服务生忙不过来,楚寒亭等了快一小时才提走那些糖水。那碗杨枝甘露被他单独拎在一边。他几乎是飞奔着回到俱乐部,大家做群鸟状地拿走了各自的糖水,他却唯独没有看到池乔。

  队长说她刚刚接了个电话,临时回家了。

  那之后的好些天,池乔都没有去俱乐部。平时就是因为在路上错过公交车导致迟到也会提前报备的人,却一直没有打电话到队里请假。

  队长决定派个人去池乔家找她,其他人忙于訓练抽不开身,楚寒亭主动要了地址,说出了酝酿了很久的话:“让我去吧。”

  其实在这几天,他曾去过几次开心粥铺,试图能见到池乔,可是那家小小的粥店始终处于闭店状态。

  6

  那是楚寒亭第一次踏入那片城中村,附近的墙面上贴满了廉租屋广告,少年走进漆黑的楼梯里,楼道里盖了很多开锁搬家广告的印章,他才意识到自己和池乔生活的不同。

  楚寒亭敲了几分钟的门,那扇合拢的铁门才被打开。池乔眼眶通红,全身都在战栗,看到楚寒亭,她的无措慌张才算平息。

  池乔不自然地将视线移开,静默了十几秒,她才垂头问他:“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我来送它回家。”他张开手心,露出池乔一直挂在书包上的那只迷你棕色小熊。

  楚寒亭将小熊挂件递给她,语气柔和地安慰她:“它让我告诉你,今天的哭泣额度已经用完了,接下来是微笑时间。”

  少女破涕为笑,原本蒙上了雾气的眸子一下子变得清澈。只是,隔了大概有两分钟的时间,她耷拉着脑袋,重又开口:“楚寒亭,我不打算练自行车了……我决定放弃参加自行车联赛。”

  父亲早前给在关外开小卖部的叔叔做了担保,前段时间叔叔的生意出现了资金周转问题,一时间背负了不少债务。在全家人的商量下,迫不得已地动用了放在旧皮箱里那个压得旧旧的存折。

  那是父亲和母亲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要留作她的训练费以及读大学的学费。

  这徒然的变故让池乔不得不重新选择一条未来的路。

  楚寒亭望向池乔身后,只有二十平方米的屋子却放了许多东西,最显眼的是挂在入口处那张巨幅手写纸条。

  “I?want?to?be?a?champion.”

  ——我想成为冠军。

  他知道,那是池乔心底的宣言,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

  “不要放弃。”楚寒亭告诉她,自行车赛的优胜者可以拿到一笔可观的比赛奖金,还有很多的练习赛机会,训练费不足的话可以申请补贴,他手握成拳,语调又急又恳切,“我们一起想办法,哪怕只有0.01的概率,也要试一试。”

  片刻后,池乔点点头,少年的话让她下定了决心:“我不会再放弃的。”

  “绝对。”她又坚定地说。

  天幕下楼时,风铃木不断晃动枝叶。他们并肩走着,花瓣恰好在这时落了下来,走到第十步时,路灯一盏一盏亮起,池乔侧过脑袋,问了楚寒亭一个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为什么把我的号码存在按键‘9’的位置?”

  藏在内心的秘密忽然被掀开,少年紧张地磕绊回话:“没……没有为什么。”

  在回南山的地铁上,楚寒亭捏着手机的掌心出了汗。他在短信栏里删删减减,好不容易编辑好了一句话,最后还是选择了“取消发送”。

  取消发送的话是:“在按键里,9的位置最靠近手心。”

  7

  自行车赛在十一月举行,这次的比赛聚集了全市的代表队,其中不乏连续包揽了几届冠军的队伍,相较于训练时的活络,此时的气氛明显紧张了起来。多家媒体记者蹲守赛区,只为捕捉到一些珍贵镜头。

  临上场前,池乔看到楚寒亭在冲她招手,他比了个打气的动作,用口型对她说“加油”,她朝他招了招手,小跑着到准备区。

  经过了三小时的激烈角逐后,当天的比赛算告一段落,池乔以快了三分钟的冲线优势赢过对手,获得了个人第一的同时,也让俱乐部拿到了队伍第一。

  第二天的比赛依旧紧张激烈,面前的景色一闪而过,所有骑手都绕着盘山路朝着终点前进,呼啸的风声更像是在说:“快一点,再快一点。”

  但意外总是来得突然。

  在弯道加速时,队长的山地车偏离了方向,他甚至没来得及摁紧刹车键,整个人就失重地连同山地车一起甩出去。

  但好在,在车子没有压到队长的身上。是池乔抓住了车柄。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骑行在前的池乔是怎么在短短的几秒内拽住了就要跌落的车子,等回过神时,许多人不由惋惜,他们不约而同地说着“为了别人耽误了自己的比赛”“这样算临时弃权”“英山俱乐部本年度将会和冠军失之交臂”“池乔大概率是拿不到集训名额”之类的话。

  与此同时,有人到达了终点,周围传来了响彻天际的欢呼。

  池乔的胳膊破了皮,楚寒亭为她拿来训练包时,她正乐观地跟医护说:“又不是只有这一次比赛了,自行车赛还有很多很多场。”

  可是谁都知道,这次的比赛关系到大学入学,关系到能不能拥有去省队参加集训的名额。

  池乔的目光扫到楚寒亭身上,似是洞悉了他内心的想法,她认真道:“在那种情况下,我的身体出现了应激反应,无论如何,我都会拉住队长的车子,避免他受到更大的伤害。竞技比赛残酷,但人不应该冷酷。”

  在比赛前,他们每天都喊着“努力拼搏、尊重对手”的训练口号,但他们都知道,和队友并肩也是比赛的关键。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你不是在孤军奋战。”他明白她所说的,为她抱憾的同时,他说,“下一场比赛、下下一场比赛,每一场比赛都是。说好的,我是冠军池乔的打气筒。”

  遗憾是成长的必修课,但他们都没有察觉到,有时一个不经意的转身,彼此的人生就会出现背道而驰。

  8

  二〇〇八年的夏天来得快,队长积极地做了几个月的康复训练,重回了赛场。俱乐部里的人也都重振了士气,在天台烧烤时,大家都大声地说出了自己的目标。

  这样像光芒般明亮的快乐,一直到楚寒亭当晚回家前。

  家中的电视机正在播放财经频道的新闻,时常不在家的父母此刻都正襟危坐在沙发上,茶几上还放着他最近收集的有关山地自行车的报道,以及他的成绩报告册。

  父母问他去了哪里,他硬着头皮撒谎。

  “少去那些脏乱差的地方。”

  楚寒亭的眼神明显黯淡下来,接下来的谈话更让他感到失落。爸爸甚至说出了“那些参加自行车比赛的人多半是一时兴起,不过三分钟热度的无用爱好罢了”的刻薄话,他们让他将重心放在课业以及练琴上。

  “那是他们的梦想,不是不值一提的东西。”一向礼貌谦和的少年头一次顶撞了父母。

  父母没收了他的手机,不过短短几天,他的生活又变成了从前的三点一线。

  琴房、学校、家中。

  气温越加炎热,路边的学生依旧手捧糖水或冻柠七,家中的空调调到了极低的温度,母亲为了招新帮佣正在联系家政公司,隐约间,楚寒亭听到原先的帮佣阿姨找了一份新工作。

  他甚至没来得及向她讨教及弟粥的做法。

  准备升入大学的时候,他和父母关系闹得僵,他拒绝他们为他挑选专业,拒绝去那些陌生的国度。

  收到广告管理录取邮件的那个周末,楚寒亭骑自行车穿过了大半个城市,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去找池乔。

  俱乐部里只有池乔一个人,她正在做模擬考练习卷,一旁堆满了从旧书市场里掏到的练习册。少女不经意抬头,正好看到了还急喘着气的少年,将所收集到的国际公路自行车赛放到她面前,额间还淌着汗,嘴上却固执地说着:“不管发生什么,我永远都是你的打气筒。”

  楚寒亭准备去芝加哥的前几日,一连下了几场骤雨,到了出发日,在前往机场的路上,天气才出现晴朗。

  父母将手机还给他,一开机,收件箱里便弹出了许多条短信,池乔在接受为期半年的封闭训练前,发给他的一条定时留言在这时被接收。

  查看留言需要输入六位数服务密码,他输入了池乔曾告诉提过的那串数字密码。

  “131209”,关于这串数字的意思,在此刻,他才后知后觉。

  13、12、9,代表着他名字的笔画数。

  是楚寒亭的意思。

  到芝加哥的学生公寓时,楚寒亭才发现手机丢了。从机场一路回忆到所搭乘的出租车,关于手机会遗落的地方,他始终没有头绪。

  换过新号码后,楚寒亭告知了周围的人。池乔的封闭训练还未结束,他发送了短信,几秒后,他收到运营商“对方的手机已欠费停机,信息发送失败”的提示消息。

  三个月后,他给池乔打了电话,却是一个自称新号主的陌生人接通了来电。

  “所以说,要抓紧我啊。”

  到最后竟是命运让他先松开了手。

  现在再回忆起来,许多细枝末节的东西已经变得印象不深,那个盛夏也成了很远很远的过去。

  但池乔在留言最后说的那句“我们都要看到更广阔的世界,分离是为了在更美好的地方相遇”一直在他心里盘旋。

  9

  夜晚的城市霓虹闪烁,地铁里的上班族正昏昏欲睡地靠在坐椅上。

  车厢电视里正在播放一档本地采访节目,年轻的广告策划人正在说自己的创意灵感:“从2008年到现在,七年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可以发生许多翻天覆地的变化。比如说在通讯这方面就有了很大的改变,路上的人从以前的按键机更换成了智能机……”

  八点钟的那班地铁,池乔紧赶慢赶地还是错过了,自行车赛的合伙人简恰好在这时给她发了语音消息,对方的话里满是兴奋:“小乔!那个广告公司同意为我们这次的活动拍宣传片了,据说公司的负责人也是个骑行爱好者。”

  广告投放得突然,池乔甚至没有过目。

  池乔生气简的自作主张,对方却故作神秘地让她走到大厦外,她困惑抬头,看到道路上的LED屏此刻正在播放一个视频。

  视频的开头先是传来了刺耳的杂音和虚焦的画面,紧接着数码摄像机换了个方向,少年将镜头对准自己,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

  池乔瞪大眼睛不敢吸气,街上人来人往,她望着屏幕的目光却一直没有挪开。

  几分钟的广告里,采访了进藏的骑行队、从竞争对手变成家人的夫妇、福利院里学自行车的孩童,之后便是按了快进键的镜头,天空中出现了飞逝而过的英仙座流星雨,交错的星轨变成了文字:“我们之间,荧幕两边。只为了你。”

  池乔恰好在这时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很短,是江汀的诗:“昏暗中我听到你的消息,像是从南方带回的一块冰。”

  车子的鸣笛声、路人的喧哗声,都盖不住池乔心口的猛烈跳动。

  来电声响起,池乔的手抖得厉害,连带着声音都在紧张:“喂。”

  楚寒亭渐沉的声音在这时传了过来:“吾好挂住,好挂住你。”

  “我好想,好想你。”他重复着。

  十五秒过后,交通指示灯由红转绿,他从街对侧走来,一切都像极了十六岁时初见面的那个下午,他们相逢于马路的转角处,又重逢于此,只是这回,换作他说:“我迷路了。”

  池乔泣不成声,哽咽地问他:“那該怎么办?”

  “你可不可以带我回家?”

  她走上前,抱住楚寒亭的脖子,嘴硬地说:“不可以,我怕把你弄丢了。”

  “没关系,”他让她抬头看屏幕,顺势拉住了她的手,“有我紧跟着你就好了。”

  静止了一分钟后,短片的末尾,出现了一句话:

  ——即使你是吞食其他鱼的低迷宜罗,但当你游过我身边时,我还是想为你造一座乌托邦。

  你是我,未落定的昨日。

  编辑/颜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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