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安在成仙之前,幻想成仙之后的生活无比美好:“使风雨,臣雷公,役夸父,妾宓妃,妻织女!”翻译成现代话就是:“风雨就是我的淋浴头,雷公给我当打手,夸父替我东奔西走,娶了织女在家守(这家伙显然把自己当牛郎了),洛神做妾每日把凌波秀。”把天上的神仙都意淫了个遍。但没有想到,成仙之后成了看厕所的了。这下轮到别人在成仙的梦想里使唤他了,明末一个叫袁祁年的,他做梦梦见自己到了天庭,天庭一夜游,居然做的一件事是“偶便玉阶上,淮南送厕筹。”——他偶尔拉到了天庭的玉阶上,让刘安来给他送擦屁股的厕筹——厕筹是什么?
如果听说过算筹、觥筹,应该知道,筹是棍子,算筹是用来算术的,觥筹是行酒令的,从而可以推断出厕筹就是摆放在厕所的,古人再废寝忘食也不至于上厕所的时候还做数学题,还要喝酒行令,这厕筹有比做题行令更要的用处:擦屁股。
棍子?为什么用棍子,棍子不是用来……怎么能用来擦屁股?这就要说起——
擦屁股的历史
其实这个袁祁年想象力挺贫乏的,人类用棍子擦屁股,就幻想神仙也用棍子擦屁股,但神仙那么高贵,拉出来的屎都是灵丹妙药,难道就不能不擦屁股吗?或者神仙法力高强,大喊一声屎去,屁股立刻就干净了,再不济,神仙也能变出一包卫生纸来,就算变不出这么高级的纸,变出两张废报纸也行啊。
但是古人的确不用纸的。
在蔡伦之前,人间没有纸,肯定不用,随便捡起一块土坷垃一个小石头都能解决问题,讲究一点的,估计会用棍子,那时候最现成的棍子就是竹简,考古证明古人的确用废旧竹简擦屁股的,估计就跟我们现在用废纸擦屁股一样。后来,我估计大家发现这东西擦屁股很好,干净,不会像坷垃一样掉渣渣,而且还能反复使用,于是大家纷纷效仿,而且大字不识的人,砍竹子削成竹简擦屁股,搞得跟很有文化一样,逼格一下子就上去了。脑补一下这个场面,你在孔子的班上学习,上厕所的时候,拎一捆竹简就走,夫子估计也会大为赞赏“孺子可教也”。
孔夫子倒是没有说过厕筹,但差不多跟他同一个时代的印度佛教宗师释迦牟尼却对此专门做过解释。
《毗尼母经》里有个和尚拉完屎擦屁股,由于技术不娴熟,把肛门划破了,上课的时候一脸痛苦,佛祖知道后,立即更换上课内容,专门讲述了擦屁股的方法,佛祖说上完厕所要用厕筹仔细刮干净,不能在墙上蹭,不能用石头、青草、土块以及奇花异草。而且对于厕筹的具体用料规格佛祖也作出专门的规定:“所应用者,木竹苇作筹。度量法,极长者一磔,短者四指。”令人不得不佩服佛祖的细致入微。
能装逼,能擦干净,能反复使用,还有佛祖的耳提面命,厕筹迅速流行开来,即便蔡伦发明了纸张,大家也只是觉得“哇,以后我们可以不用竹简写字了,竹简可以好好当厕筹啦”,很少有人想到纸可以用来擦屁股。即便再富贵的人也不例外,例如石崇,这家伙富甲天下,又爱炫富,在厕所投入上也十分夸张。《世说新语》说他的厕所是一间大屋子,豪华得跟夜总会一样,有十几个服装华丽的婢女专门侍候他上厕所,茅坑居然是一张大床,上面被褥齐全,好像一个卧室一样,每次上完厕所都要换一套衣服(上厕所又称为更衣,难道从他这里来的?),好多人都不好意思去他家上厕所。《裴子语林》说贫贱出身的刘寔去他家上厕所,还以为走进了卧室,赶忙退出来,石崇告诉他这就是厕所后,他进去看看,有两个婢女捧着锦囊,锦囊里装的就是厕筹,但他却拉不出来。
看看石崇这么爱炫富的人也只是用厕筹,豪华之处不过是用锦囊装起来雇两个美女罢了,其实单就这一点来说,石崇如果和其他两位比起来的话,还差了一点。
一个是东吴的亡国皇帝孙皓。当年孙权何等彪悍,曹操都恨不得生个这样的儿子(生子当如孙仲谋嘛)。可是这孙权的孙子却实在不成器,昏庸残暴,最终亡国。《法苑珠林》说在他的后花园里挖出一个金人,这尊金人造型奇特,双手合十,类似佛像,孙皓既没有把金人当成祥瑞,也没有号称自己发现了释迦牟尼的墓。他对金人丝毫不在意,将它摆到厕所,这金人不是双手供在胸前吗,正好用来摆厕所的必用之物——厕筹。
另一个是北齐的皇帝高洋。《北齐书》记载北齐皇帝高洋所用厕筹都要宰相杨愔亲自为他削好送来,他拉屎的时候,就让宰相杨愔捧着厕筹站在一边。
一个是金人,一个是宰相,这两位完爆石崇。不过和南唐的和尚们比起来,这两位也有一定的差距。为他们削厕筹的乃是南唐的皇帝后主李煜。这个浪漫诗人以帝王之尊带着夫人小周后穿戴僧衣僧帽亲自为僧人削厕筹,这还不算,削好厕筹,怕损害僧人们高贵的肛门,夫妻二人亲自拿厕筹在脸上蹭拭一番,稍有芒刺,就再加修整。
如此虔诚,最后还落了个仓皇辞庙,垂泪对宫娥的下场,不知他在吟唱“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当初如果能以这份虔诚为自己的士兵削厕筹,事情会不会不一样。厕筹从来都是军队的军需物资,唐德宗时的著名画家韩滉当节度使的时候非常认真,为部队供给物品,哪怕细致如厕筹这样的物品他都要一一记录,唯恐遗忘。一个艺术家能做官做到如此细致的地步真是难得。李煜若能如此,或许还能多在赵匡胤的卧榻之旁多酣睡几年。亏他还自命唐皇,居然连一个节度使都学不来。
古人怎么就这么死脑筋,为什么就不能用纸呢?其实上面的几个故事都是上层社会的,我稍微靠谱一点地推测,下层社会的劳动人民,有可能是用纸的。我们来看唐代的戴孚在《广异记》里写的一个故事,有个姓裴的小伙子,在野外遇见了一个独行的美貌少妇。小裴就言语挑逗,少妇不吭声,只是走路,小裴就跟着人家,结果到了家门口,少妇居然邀请小裴进去坐坐。小裴求之不得,进去之后,家里的一个老婢先是对他怒目而视,后来看他温文尔雅(小裴同学变得好快),就邀请他入座吃饭,结果刚吃了两口,突然肚子疼,就跑到厕所里。他解决完后顾之忧,就拿出佩剑削纸,准备擦完屁股赶快进入正题。哪知道他这把剑乃是一柄辟邪利刃,结果纸还没有削下来,就见灵光一闪,什么厕所、房屋、美女统统不见了,自己坐在一片坟地里——原来那少妇和老婢都是鬼。
从小裴在厕所里削纸这个动作看,说明古人拉完屎也有用纸擦屁股的。唐代来中国做生意的阿拉伯的商人苏莱曼在《印度中国见闻录》里记载:“中国人出恭后居然不用水来清洗,仅用纸擦抹一下了事。”——可见唐朝的老百姓擦屁股的确是用纸的。但是一张纸居然需要用剑来削,这纸张肯定很厚很硬,擦起来一定不如光溜溜的厕筹舒服,所以上层社会才弃而不用。
一直到了元朝,造纸技术有了进步,上层社会才开始逐渐使用纸张,但是纸张还是很硬,有多硬呢?我们可以从《元史》里的一个小故事看出来,忽必烈的儿媳妇对婆婆非常孝顺,婆婆上厕所需要纸的时候,她就在外面使劲揉那张纸,把纸尽可能地揉软了,最后在自己脸颊上擦拭,感觉一点也不刺的时候才拿去送给婆婆——这创意明显是抄袭李煜。皇宫用的纸尚且如此,其他纸肯定不会好到那儿去。
上层社会掌握话语权的文人最看不惯自己辛苦写下来的东西让这些贩夫走卒擦了屁股,所以提出种种限制,颜之推在《颜氏家训·治家》上说,“故纸有五经词义及贤达姓名,不敢秽用也”,也就是说纸上有圣贤文章和大人物的姓名,不能用这些纸张擦屁股——这也就是说不能用写过字的纸来擦屁股。为了宣传这一点,后来的人也编出许多《惜字律》专门告诫人们爱惜字纸,后来大概觉得只讲《惜字律》力度不够,于是又扯大旗作虎皮抬出一个文昌帝君来,用文昌帝君的口气告诫人们敬惜字纸,说但凡爱惜字纸的就一定能当上大官,享用富贵,反之则定要遭报应云云。这样的思想灌输之下人们哪敢用废纸来擦屁股——专门买新纸也没必要花那个闲钱,而且富贵家的老爷们都还用厕筹呢,我们这些人还是用坷垃和棍子吧——我小时候在农村,大家都还是用砖头来解决的呢。
有外国学者怀疑中国皇帝用丝绸来擦屁股,这完全属于主观臆断,中国虽然盛产丝绸,但应该不会用来擦屁股,倒不是因为皇帝老儿节约,而是因为丝绸那么光滑,又不善于吸水,估计擦来擦去也擦不干净。试想连流氓如孙皓高洋之类的皇帝都是用厕筹,其余不那么流氓的王公贵族估计也不会在这方面做文章。不过明朝明孝宗的确使用过绸缎,但他这擦屁股所用的丝绸不是江浙一带所产的上等丝绸,而是四川野蚕所吐丝所织成的巴掌大小布块,应该粗糙如土布,又软又吸水,这才符合屁股需要,每次他使用完,就随手丢弃。有个太监看得可惜,就把皇帝用过的布收集起来,洗去“龙屎”,缝制了一个门帘,结果被皇帝看见了,当皇帝得知这些门帘竟然是从他屁股下“集腋成裘”,大起节省之心,不再用布。这短暂的奢侈之风也就结束了。
这位明孝宗停止使用布帛,估计他也不会再去用厕筹了,因为明朝皇家专门设立了大内卫生纸厂——“宝钞司”专职生产御用卫生纸(那时叫秽纸),大大提高了卫生纸质量和产出效率,从此在擦屁股的问题上,纸张开始渐渐盖过了厕筹。
以至于明朝人就开始笑话他人不用纸了,冯梦龙在《古今谭概》上记载,学者胡应麟和朋友聊天,朋友就说安平这一带老百姓男男女女上厕所都不用纸,用瓦砾擦屁股,真够恶心的。胡应麟这家伙博闻强记,马上想起来安平唐朝时期属于博陵,而《西厢记》里的美女崔莺莺就是那儿的人。客人说:“恐怕大家闺秀不会用砖头瓦块吧。”胡应麟坏坏地笑了:“大家闺秀充其量也就用个棍子,也强不到哪儿去,莺莺的私处恐怕不如她脸蛋那么漂亮了。”——这可真是一个想象力丰富的意淫犯,不厚道!
其实这帮明朝人有什么可高兴的,要是给唐朝人说明朝最终被清给取代了,这个唐朝人估计也会哈哈大笑,一个朝代怎么会被一个厕所取代呢?因为清在古代就是厕所的意思。
厕所的历史
厕所有许多名字,雪隐、五谷轮回之所这些不必提了,除此之外,还叫屏、清(也写作圊)、溷等等,叫屏估计是因为这个地方比较隐蔽,叫溷则是因为这个地方养着猪,所以厕所还有一个名字叫豕牢,就是猪的牢房,《国语》上说周文王就是出生在豕牢,韦昭注解豕牢就是厕所。《后汉书·东夷列传》上说扶余国王东明刚出生的时候就也被他爹扔到了豕牢,猪给他吐气取暖——猪跟这些大王关系都不错。
厕所叫清估计是因为这个地方需要经常清理打扫,但是一个真正能够称得上“清”的厕所估计只有石崇那样的了。他的厕所里烧着各种名贵的香料,进出要换衣服,而且还美女成群,她们中肯定有负责打扫卫生的,这才是名副其实的“清”。许多人去他家上完厕所,很为在美女面前换衣服而害羞,王敦却十分从容,好像见惯了大场面一样。殊不知,就这么一位,当年刚和晋武帝的襄城公主结婚的时候,进了人家厕所,看见里面有干枣,就吃了个干净,出来才知道人家那是上厕所的时候为了防止闻到臭味用来塞鼻子的。看来他大大咧咧都是因为当年在厕所里受了刺激。
李商隐写诗“长筹未必输孙皓,香枣何劳问石崇”,把王敦吃枣的厕所说成了石崇的,但石崇的厕所焚烧着那么名贵的香料,似乎用不着枣了。再则说了,一个人进厕所,脱裤子,拿起两颗红枣塞进鼻孔里,想象这个场面其实挺滑稽的,不符合石崇的风格。
在防臭这方面,最有创意的当属明朝的倪云林。
倪云林是元末著名画家,这个艺术家有十分严重的洁癖,仆人为他挑来山泉水,他用前桶做饭,后桶洗脚,说是怕这仆人半路放屁。相中一个美女领到家来,上床之前让人家洗澡,洗完感觉不干净,再洗,还是不干净,接着洗,最后洗了几次之后,美女感冒,他也失去了兴趣,洁癖压倒了性欲。但再有洁癖也要拉屎,于是倪大画家就发明了一个很有创意的茅厕,建立一个高楼当做厕所,下面铺上鹅毛,大便落下坠入鹅毛当中,无声无息,他身在高楼之上眼界开阔,空气流通,大便虽从身体排出,但不见其形,不闻气味。他这厕所虽然没有石崇的豪华,但创意一流,令人感叹。
大唐愤青杜甫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说的是吃喝,其实在厕所上也是如此,贵族们穷极奢侈,老百姓们却无厕所可用,套用老杜的诗:“朱门厕所香,民遗大路上”。
早在周朝,咱们老祖先就发明了公共厕所,在大路上建立厕所以供人们方便,形成了“四海之厕莫非王屎”的良好局面。《墨子》中都明确记载着公共厕所的建立方法,汉唐的时候也还有,宋朝的时候公厕虽然不多,但有专门收集粪便的人,公共卫生也还可以。
到了明朝,出现了民间资本开发公厕的事情,不知道这算不算资本主义萌芽的东西。这些萌芽资本家都是地痞流氓,人们进来方便都要交费,等粪便积攒多了,他们再出售给农民,这样又挣了一笔钱。浙江乌程有个穆太公,他盖了几间公共厕所,厕所取名“齿爵堂”,将厕所里面张贴纸画,布置得很有文化气息,他的厕所非但不收费,还免费赠送草纸。为了宣传自己的厕所,他大作广告:“穆家喷香新坑,奉求远近君子下顾,本宅愿贴草纸。”看这广告词非常具有现代商业气息,就差找个代言人了。果然他这厕所生意大振,十里八乡的都来上厕所。穆太公的粪坑很快满起来,他靠卖粪大赚一笔。可惜这个太公生在明朝,若是现在,一定会成为连锁公厕的大老板。
可是到了清朝,这个和厕所同名的帝国王朝竟然对厕所管理得十分可怜,出现了京师无厕的场面。没有厕所的最大好处就是处处都可以当厕所,人们都将自己的大便倾倒在大街上,或者晚上直接到大街上撒尿拉屎,称为野屎,许多店铺竟然将有人在自己门口撒尿视作大吉大利的事情,说这是象征着财源滚滚,他们的逻辑非常好笑,人的屎尿就是“人中黄”,和金子同色,所以有人便溺就表示有人送黄金上门了。有没有财源滚滚不得而知,倒是人们在街上拉屎撒尿导致大路升高,比店铺地面都高。
厕所少了,另一个东西就必然要多了,那就是马桶。《梦粱录》里说宋朝的杭州人口多厕所少,大家于是纷纷用马桶解决。
其实马桶的发明跟雨伞在性质上是一样的,人们有房屋可以避雨,但是不能顶着房屋到处乱窜,所以就发明了雨伞。马桶也是这样,人们先发明了厕所,但是不可能带着厕所随意行走,不得已就又创造了马桶,好随时解决方便之用。后来发现马桶太大,小便也用不到这么大的,于是就开发了一种可以随身携带的,于是夜壶就出现了。
最早的马桶被我们的老祖先称为楲窬,这两个字虽然看起来生僻,读音却很熟悉,和卫浴读音相同,这让我们不得不佩服老祖宗的先见之明,他们似乎知道这东西后来会被称为卫浴一样。从这个名字上判断,楲估计是指的材质,窬是个洞,所以最早的马桶可能就是一段大木墩子,中间掏空用来装排泄物的,可是估计这种卫浴非常不易清洗,毕竟天然的树木对排泄物吸附性很强,气味也更可能长久保留。所以到了商朝的时候,就出现了瓷的便器,这个时候的名字叫清器,厕所当时叫清,自然这流动性质的厕所就叫行清了。
周朝的皇族对这个很重视,周朝的皇族专门设立了政府机构玉府来管理这些重要的私人物品,《周礼》上说每次周王外出,就专门有公务员拎着行清跟进。
商周时期的清器外形比较简陋,基本上就是一个瓷罐,偶尔也有故作造型的,在腹部捏成鸡尾巴或鸭尾巴。估计这种带造型的明显比不带造型的销售量高,市场经济那无形的手第一次作用于马桶,带造型的渐渐替代不带造型的,春秋战国时期的清器都有了各种动物造型,估计清器这个名气太雅了,让人听起来不知所谓,文化水平不高的人还以为是装清水的呢,慢慢地大家根据这些动物外形称其为兽子,再则兽和溲同音,溲本来就是屎尿的意思,一语双关,既照顾了外形,也明确了实质。
可是这些各具特色的动物造型渐渐也分出了优劣,老虎的造型广受欢迎,渐渐取代了其他各种造型,人们开始以偏概全,所有兽子都称为虎子,哪怕这造型是一只猪也叫虎子。
为什么老虎的风头这么亮,古人留下了两个传说,一个是很暴力的,一个是很黄很暴力的。
很暴力的那个是关于汉朝飞将军李广的,有一次李广和他的兄弟在山上打猎,射杀了一只老虎,李广就用老虎的头颅做枕头,用铜铸成老虎外形的夜壶。后来人们追星,都将夜壶铸成了老虎的样子,虎子就逐渐取代了兽子。这个记载出自《西京杂记》,记载很值得怀疑,如果这是真的,那这飞将军还真够不堪的,以他那名垂青史的本领射杀一只老虎根本不在话下,犯得着像赵襄子对付智伯一样,又做枕头又做夜壶的吗。
那个很黄很暴力的就更不靠谱了,元朝人陈芬写的《芸窗私志》说在神鸟之山,有种野兽叫做麟主,麟主是百兽之王,这麟主每逢撒尿的时候就叫老虎张开嘴接着,所以人们就把夜壶铸成老虎的样子,虎子之名也因此而来。《芸窗私志》基本上相当于一本玄幻小说集,里面记载了许多扯淡的事情,这个事情与其说在追溯虎子的源头,倒不如说是他根据虎子的名字杜撰的一个奇幻小说,而且里面有很多隐喻,你看他说在神鸟之山,这鸟在古代有时候和吊同音,指的是什么,我不说你们也知道。
后来到了明朝,有个写小说的估计是看到这段来了灵感,就在他的传世名作里加以发挥,他让一个奸夫做麟主,一个淫妇做虎子,这个男的和女的都来自《水浒传》,那男的叫西门庆,那女的叫潘金莲,那部书叫《金瓶梅》,具体情节我就不叙述了。
其实完全不用扯那么多,这虎子之名的来历完全和当时的风俗有关,老祖先们相信老虎能辟邪,《山海经》里神荼郁垒捉拿了恶鬼都用来喂他们的宠物老虎,所以人们相信老虎能够辟邪,东汉的《风俗通义》中就说画虎在门,鬼不敢入,有道是左青龙右白虎,这老虎跟龙并列,可见神威不小。老虎在道教里被称为西方之神,主管征战杀伐,是非常阳刚勇猛的一路神仙。不仅狐假虎威,人也要假虎威,当时兵符都做成虎形便取此意;兽子用在胯下,那是非常阴暗潮湿的环境,更需要这样勇猛阳刚的神仙来驱邪避害,铸成虎形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然而虎子这名字叫了没有多长时间,到了唐朝被禁止了,李渊的爷爷叫李虎,估计小名叫虎子,按说这个名字听起来是很阳刚的,可是夜壶早就抢了先用了这个名字,别人喊起来就有一点臭臭的味道了。估计李虎小朋友当年受过不少笑话,可是没有办法,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祖坟冒青烟,孙子当了皇帝,李渊皇帝为他爷爷出气先拿夜壶开刀,规定虎子之名归他爷爷专用,夜壶只能改名叫……马子。
马子?是不是有人想起了自己的女朋友,你就是这么称呼她的。没错,此马子和彼马子就有着很深的渊源。
为什么虎子不让叫就叫马子,有一个比较黄的解释,翻开《说文解字》看看,解释马部的时候,说马是个象形字,像什么?女阴。实际上古代有些人就是把马当妻妾一样看待,《续子不语》有个“溺壶失节”的故事,有人借用了一下他人夜壶,对方大怒,说这夜壶口含男根,你怎么能随便借用呢。愤怒之下将夜壶痛打三十下,扔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这种说法比较勉强,我倒以为马之所以能替代老虎为拉屎的桶代言,主要是因为马也是极为阳刚的动物,有道是龙马精神,这马和龙是相提并论的,再例如十二生肖里和马相配的地支是午,这是极阳的意思啊。最重要的一点这世界上有一种怪兽叫马虎(这种怪兽经常被老师认出来,“这次考不好,都因为马虎”),经常害人,这家伙估计是马和老虎杂交生下来的吧,马和老虎关系如此之近,老虎下岗,好朋友马自然就来代言啦。
马子虽然是贱物,但不乏有钱有权的流氓在这上面大做文章,后蜀皇帝孟昶的夜壶就用宝物装饰,称为七宝溺器,赵匡胤灭掉后蜀竟然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得知是尿壶后十分吃惊:尿尿都这样,吃饭又该用啥?
明朝的严嵩在这方面和孟昶有一拼,一代权奸败落后,从他家搜出严嵩所用的夜壶,材质是用白金,造型居然是女阴,这老贼看来颇有学问,知道这马字的由来,才用这么货真价实的马子。
可惜这些人只知道在这骄奢淫逸上下工夫,却没有人对抽水马桶的改造用心,只有明朝一个叫陈眉公的做过一点好笑的发明,陈眉公大概是当地的风流人物,事事领风气之先,都创立了品牌效应,他吃的饼叫眉公饼,戴的头巾叫眉公巾,交往的妓女也叫眉公女客,他发明了一种眉公马桶,听起来空前绝后,却是将原来马桶的底去掉,野外游玩的时候带上,坐上去大便——这还是随地大小便,当然文雅的说法叫拉野屎。
似乎爱好自由的人在拉屎上都爱好这个,在野外“登高拉野屎,天地一茅坑”——当年国民党元老吴稚晖这句诗满满的霸气啊,当年蒋介石让他出来做官,他说自己喜欢拉野屎,受不了约束。在他看来,什么功名富贵——“万事莫如屙野屎。”这屎尿里也充满了励志精神和为官做人之道呢。正如庄子所言——
道在屎溺
《水浒传》上说鲁智深来到大相国寺,方丈给他安排去看菜园子,他不想去,有和尚为他讲解了一番,说他这菜园子的菜头和管厕所的净头一样,都是重要岗位,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忽悠得鲁智深上任去了。从这一点我们可以看出,管厕所的人也是有专门分工的。
寺庙里如此,外面也如此。《朝野佥载》上说长安有个大富豪叫罗会,他就靠清理厕所为业。别人说他你这么有钱了,为什么还要干这种肮脏的事情呢。他说每当他停止不干这工作的时候,他的家境就立刻败落了,一干起这个行业来,就又立刻兴盛了。于是他明白,他这份工作是上天注定的,只好老老实实干下去。
这说明掏大粪是个暴利行业,这个工种的人事任免权是由上天决定的,你一个凡人是没有资格换工作的。
其实这是一种典型的宿命论。南朝梁的范缜就十分反对这个。范缜是咱们历史课本特别强调过的一个唯物主义者,佛教徒王子良对范缜大讲因果,范缜不信,王子良说:“你不信因果,为什么有人富贵,有人贫贱。”范缜的回答充满了诗意:“人之生譬如一树花,同发一枝,俱开一蒂,随风而堕,自有拂帘幌坠于茵席之上,自有关篱墙落于溷粪之侧。”人就像是一棵树上的花,一阵风吹来,纷纷飘洒,有的落在茵席上,有的落在厕所里。范缜情商很高,末了他还恭维王子良:“您就是落到茵席上的,而我就是落在厕所里的。”
我记得上政治课的时候,老师举出这个例子说,范缜这个唯物主义有一定的局限性,他否定了因果,却落入了宿命论的圈套,认为人命天定,否定了后天的努力。
我觉得老师这是扯淡,人家范缜只是在强调偶然性,你怎么知道人家就否认后天的努力了。而且以范缜的学问,不可能不知道李斯的故事,知道李斯就不可能否认后天的努力,因为李斯是厕所成功学的一个典型案例。
《史记》上说李斯当年是一个仓库的小官,按照范缜的逻辑,这算是飘到厕所里了,但是李斯看见仓库的老鼠吃得脑满肠肥,而厕所里的老鼠却只能吃屎,他悟出一个道理:“我要发奋图强,从厕所搬到仓库里去。”于是他就辞职学习,终于……后来被秦二世砍死了。这说明后天的努力对人的命运改变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李斯也算是在厕所证道的人——证的是成功之道。
但李斯不是第一人,在他之前,春秋时期有个人通过嘴亲自证了此道。这个人是大名鼎鼎的越王勾践。
《吴越春秋》上说当年越王勾践被吴王夫差打败,越王被俘。正好吴王生病了,越王主动要求品尝一下大便,然后像个老中医一样说了一番道理:“听说人的粪味顺节气就是好,逆时令就是坏的,大王这便便正是春夏之气(春夏什么气?),看来快好了。”吴王后来果然就好了,夫差看勾践这小子这么没出息,大粪都敢吃,想来不会有什么作为了,就把他放了。没想到越王回家就发奋图强,最终报了仇。
都说越王勾践最伟大的精神是卧薪尝胆,殊不知人家屎都吃过了,一个胆算啥?常言道,“咬得菜根百事可做”,以此来推,那吃得大粪则心想事成了。站在夫差的角度上来看,对付这样的敌人,一定要像《吕氏春秋》里赵襄子对付智伯那样,把脑袋拧下来当夜壶用——你不是想品尝吗?那就让你品尝个够。
但是很少有人站在夫差的角度来看问题,毕竟他是个失败者。更多的人是从越王勾践身上学习,总结他的成功之道。据我总结,大致可以分为三派:
一是跪舔之道。这些人从越王勾践身上学会怎样通过屎尿来跪舔。例如唐朝的诗人宋之问当年谄媚张易之兄弟,就亲手捧夜壶,最终赢得了张家兄弟喜欢。他还只是捧个夜壶,真正掌握精髓的是御史郭弘霸,《新唐书》上说这家伙为了巴结魏元忠,在魏元忠生病的时候,品尝魏元忠的大粪,像勾践一样说出一番道理来。不过魏元忠可能知道夫差最后的下场,将这个家伙狠狠羞辱了一番,大家都给郭弘霸取了一个尝粪御史的外号。
这个跪舔之道第一次失败了,但世上像魏元忠这么清醒的人毕竟还是少的,大部分的家伙一见对方如此诚恳,立刻拉为心腹。有诗为证“舐痔或尝粪,车服夸新好”——这是求取富贵的有效法门。就拿郭弘霸来说,这套法术在你这不灵,在别人身上却屡试不爽,做官也顺风顺水,还差点将魏元忠置于死地。
其实这小人在谄媚的时候还在修炼越王勾践传下来的第二门法术:阴损。范蠡评价越王“长颈鸟喙,可以共患难,不能同富贵”,这不是一个心机很重的阴损之徒吗。郭弘霸这些人拼命拍马屁都在辅修阴损之术,通过这方法来陷害对方。你得志的时候为你捧夜壶,一旦你失意,第一个和你翻脸的也是他们,当年韩安国沦为阶下囚的时候,受尽狱卒田甲侮辱,他忍不住提出警告:“你难道没有听过死灰复燃吗?”这田甲不屑地说:“燃了我也要一泡尿浇灭他。”——肯为你喝尿的人也是盼着要你喝他尿的人。
也有人单修阴损之术的,最著名的受伤案例当属廉颇,他因受猜忌跑到魏国,后来赵王想再启用他,廉颇为了证明自己,一顿饭吃一斗米,十斤肉,披甲上马,但使者回去,一句话就毁了他:“廉颇将军能吃,但是一顿饭就拉三回屎。”这一句话堪比一把刀啊,一下子就诛灭了廉颇的爱国心,割断了赵王的用将之意。这种人可能不谄媚任何人,但是也不要轻易得罪他们,否则他们报复起来,将是大麻烦。
《韩非子》就举了夷射的例子,夷射是齐国的大夫,有一天在齐王那儿喝酒,喝醉了出门,走到门口,看大门的是一个被斩去双脚的刑徒,这家伙居然向夷射要酒喝。夷射骂了他一顿。这个刑徒居然在门口弄了一些水,第二天齐王出门看见就问:“是谁尿这儿的?”刑徒说:“我不知道,但是我看见夷射昨晚在这里站着。”齐王大怒,竟然杀了夷射。
一个区区的刑余之徒竟然通过一泡尿扳倒了一个大夫,这难度比越王勾践复仇也不小吧,让人不寒而栗。
这又是阴损,又是跪舔,难道勾践成功学充满了负能量吗?当然不是,就算是拍马屁也是站着舔的,例如郅都,《史记》上说汉武帝的爱妾贾姬上厕所,结果一头野猪也跟了进去,汉武帝要英雄救美,郅都一把拉住他说:“死了一个姬妾自然会有另外一个姬妾选上来,你怎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呢。”看这话说得多么冠冕堂皇,一点都不带舔的痕迹,但是皇帝心里很舒服,皇帝他妈知道了,好好赏赐了郅都一番。
还有人将这谄媚之术用到追求爱情上,民国初年戏剧演员刘喜奎红极一时,粉丝成群,易顺鼎追求她,写下“七愿”诗,其中有两愿:“愿将此身化成纸,喜奎更衣常染指;愿将此身化为布,做成喜奎胯下裤。”处处都是人家的私处啊。这就有点变态了,王喜奎当然不敢答应啦。
当然,越王勾践真正的正能量是我们语文课本里经常提及的发愤图强。继承这种精神的都成了大英雄,例如范雎,当年在魏国被怀疑是“魏奸”,被人打得半死扔进了厕所,大家都往他头上尿尿,范雎这耻辱比韩信那胯下之辱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他也挺了过来,潜逃到秦国后,最终成了宰相。范雎还只是做了一个丞相,人家刘备在厕所里一番励志,最终还当上了皇帝。
这事发生在刘备在刘表手下打工的时候,《九州春秋》上说刘备有一天和刘表喝酒,刘备上了个厕所回来就哭了,刘表忙问为什么,刘备说:“当年我常年不离马鞍,大腿上都没有肉了,而现在肉又长出来了。岁月不饶人啊,可我创业还一事无成。”刘皇叔就是通过这样的努力,最终一步步当上皇帝。
不过刘备这番话暴露他的理想,刘表一个手下就想弄死他,刘备以上厕所为由匆忙逃离——这是他们老刘家祖传的新技能:厕遁。这门法术堪比土行孙的土遁,就是通过厕所逃跑。创立者乃是汉高祖刘邦,刘老三似乎受了厕神的庇佑,他不光喜欢往儒生帽子尿尿,更是创立厕遁之术。当年鸿门宴上,剑拔弩张,刘邦就是借口上厕所逃跑出来了。后来刘邦到他女婿赵王张敖家里做客,上厕所的时候感觉不对劲,就赶快离开了,后来一打听这个厕所里埋伏着杀手。
刘邦这感觉简直绝了,仿佛厕所里有他们家亲戚——想想也是,天上第一代厕神是他的孙子淮南王,刘邦也可以叫做厕神之祖,想在厕所里害死他,那不就是如同想把一条鱼在河里淹死吗?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