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大街开理发店的老陆,被老街人称为剃家。在老街被称为家就是最高赞誉了,说明你的手艺好,德行高。
老陆是个没有传奇故事的人,论长相,普通得再不能普通,扔在人堆里就找不着了。要说老陆的绝活,那就是他左右手都会用剃刀,使推子,还会给自己理发。能给自己理发,那得有多么好的手感啊。
有一年夏天,老街许多人得了角膜炎,老陆也染上了。剃头的客户找上门来,老陆怕传染了客户,竟然用毛巾捂着双眼给客户做完活,而且发茬齐整,与平时手艺没有什么两样,惊得客户啧啧称奇。
老陆几十年在老街开着理发铺,童叟无欺,随叫随到。有的主家半夜要外出进货,需要打理,就会去敲老陆的门。老陆屋里的灯就会亮起,他一丝不苟地给客户理发刮脸梳洗干净,和往常一样不多收一分钱。有时客户过意不去,多放下几块钱,老陆也会记在心里,下次再来理发就不会收钱。
老街买卖更新换代快,理发剃头的行当,没出几年也都换了门面,成了美发厅发型设计中心,门口站立着的都是年轻的孩子,发型古里古怪的,还染着各种颜色。
老陆的招牌没换,生意也不受影响。老街人,尤其是上了些年纪的人还是喜欢来老陆店里理发剃头刮脸。老街人还是愿意听理发推子咔吃咔吃的质感声音,还是享受剃刀在脸颊上游龙走蛇的舒坦感觉。
老街人理发爱扎堆,越是人多越来凑热闹,等候当中便把老街近几天发生的奇人怪事数叨一遍,评论一番。有人说,老陆啊,你也招个小姑娘来给撑撑门面啊,洗个头什么的,你没见东大街的几个老主顾都被有妹子的发廊给拉走了。那双嫩白的小手在头上抓搓着,比你这老爪子可舒坦多了。
老陆只会憨憨地笑,说,我可雇不起。要享受,你们也去。
临近过年,老街热闹起来,大商场小店铺生意也多了。
西大街一家大商场忽然失火了,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几十号人不及逃生,在火烟中丧生。老街一下子就冷清了,被巨大的伤痛笼罩住。
街道的人来到西大街的理发店,请几个发型师给死去的几十个人修面整容,打理干净了好让死者家里人来认领。给死人理发梳头,没有一家发廊愿意干,这种晦气的事情会影响生意的。街道的人没办法,只好来到东大街找到了老陆。
老陆闷头吧嗒吧嗒地抽烟,烟雾弥漫着遮住了老陆没有表情的脸。
街道的人很着急,说价钱好商量,价钱好商量啊。
老陆烟抽足,收拾好工具,说,走吧,做活。
几个老客户说,老陆啊,你这招牌立起来几十年,能做成剃家可是不容易啊。想好了,接了这趟活,你的店就开到头喽。老街人都讲究个运气,谁还来你这店里找晦气啊。
老陆看看门店的招牌,说,死者为大啊。咱不能让这些不幸的人,走了也憋憋屈屈的吧。
老街人后来说,当时夕阳西下,老陆离去的背影很是悲壮呢。
老陆跟随街道的人,走进了一个大仓库,火灾遇难的人并排躺了一地。
老陆就从眼前的第一个人做起,烧热水,洗脸,洗头,修面,理发,一丝也不马虎。老陆把一个一个逝者抱在怀中,禁不住泪流满面,实在不忍观之,他索性闭着眼睛,用盲剃的技艺给逝去的生命细细打理。一个女孩,头发烧焦了,纠结在一起,如果梳理就会掉光了。老陆第一次给女孩做起了发型,那发型做得和女孩的仪态非常熨帖,街道的人都禁不住打出敬佩的手势。所有的活计做停当时,老街已经迎来了第一缕曙光。老陆收拾好工具,推辞了街道人递给的报酬,踉跄着走出仓库。
老陆的事在老街流传着,人们敬佩老陆,可是却没有人愿意来老陆的店里理发刮脸了。
老陆索性关掉了店铺,摘掉了招牌,去丽景门下看看别人下棋,到茶馆里泡壶茶听听戏。
老陆每次路过发廊,总是禁不住停下脚步,伸长脖子往店里瞅瞅,手就不由自主地活动着,仿佛手中还拿着理发推子。
春节过后,老陆不见了,老街的街头巷尾再也没人见到过老陆。后来有人说,在新疆某个牧场见到过老陆,老陆正兴高采烈地剪羊毛呢。
老街从此再无剃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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