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芊

　　电影院是陈墩镇上唯一热闹的去处，《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白毛女》《卖花姑娘》等电影，白天晚上反复放。

　　附近年轻的男女，没处去，便来一遍又一遍地看这些早熟悉的电影。

　　电影院是老宅改建的。改建后，进出时，总有曲径通幽之妙处。其实，老宅有些旮旮旯旯，并未被移作公用，平时也很少有人出入。到了晚上，黑灯瞎火的，那些旮旮旯旯成了无人区域。这就很奇怪，一墙之隔，一边是灯光、声响、人头晃动，一边却黑暗、寂静、空无一人。而且，白天也黑乎乎的。

　　日子久了，那旮旮旯旯，便有了一些诡异的人影，冷不防会吓人一跳。据说有几个挺顽皮的少年，看电影时捉迷藏，黑暗中误闯了那冷落的区域，突然看见有男女在黑暗里靠墙站着，吓得尿了裤子，迷糊多日，还老在梦中惊醒。

　　更有传说，有顽劣青年恶意闯无人区域，险些闹出人命。有人因此翻墙而出，摔断了腿。

　　不知怎的，这事传到公社书记耳里。书记跟派出所所长说，听说电影院有一垛“腐化墙”。这还了得，一边在放革命电影，一边在搞资产阶级“腐化”，有人专门冲着“腐化墙”去看“样板戏”，你们得提高警惕。这事传出去，电影院的名声坏了，我们陈墩镇的名声更坏了。

　　于是，派出所所长亲自带了民警去那“腐化墙”外蹲守。然而这等设防，还是防不胜防。所长和俩民警，蹲守了一天一夜就没法蹲守了。所里平常事就一大堆，到电影院蹲守，人是清静了，可所里的事咋办呢？

　　所长便去找电影院院长。可一个电影院，其实才俩人，院长加个美工。平时，院长兼检票，美工兼放映。美工姓纪，临时工，沪上美院毕业，分配新疆却不愿去，回老家陈墩镇，弄个临时工。院长跟纪美工商议。纪美工说，院长，你放宽心，这事，我来弄。

　　纪美工趁放电影空隙，忙了一阵子。最后，对院长说，没事了，全搞定了。院长也没时间去看个究竟，这事也就过去了。其实外界的传说还有，似乎比先前更多了些神秘和诡异。

　　终有一天，书记再也忍不住了，跟派出所所长打电话，追问“腐化墙”的事。所长说已蹲守了，电影院也采取措施了。书记问，那外界怎么还在传，更邪乎了，你不作为，就不要在这位子上待了。

　　书记说了狠话，所长坐不住了。当晚，带俩民警突然袭击。亮着电筒直闯无人区域。只进入一个拐弯，他们便惊呆了，一堵小墙边，一小缕墙外的路灯光掠入，朦胧中，似乎看到一个大臀部，似有一人面壁而立。所长大喝一声，那臀部竟然没反应。一个民警亮着电筒靠近，呆了，竟是一张画得跟真人一般大小的光臀画，非常逼真。

　　所长命部下小心揭下，拿着画，向书记报告。书记很恼火，说，这事你让我怎么说，道德极其败坏！

　　第二日，县里公安开着小快艇到陈墩镇。民警搜了电影院纪美工的宿舍兼工作室。一搜，可不得了，房里竟然有好些男男女女的画，都赤身裸体的。当日，小快艇带走了纪美工和画。

　　不久，有人说，纪美工犯了流氓罪，被送出去劳动改造去了。

　　过了好多年，纪美工重回陈墩镇。这回，临时工也没了，为养活自己，纪美工在纪家弄口设摊，给人家画像，然而只有些画遗像的小生意。镇上人都知道纪美工很流氓，以致纪美工回镇后一直没有女人跟他，他也一直孤零零陪着老娘住在老宅里，日子过得挺窘迫。

　　又过了好多年，县里有人来找纪美工，说请他去县里的书画院画画。还说，他的一幅什么画得了一个什么大奖。有人看过，说是画了一群原始人，赤身裸体在垦荒。这样，纪美工开始县里镇上两边跑。

　　又过了一些年，据说纪美工带了自己的画到国外去展览，卖掉好些。回镇时，有一个年轻女子跟着，据说是个模特。后来他们生了两个孩子，龙凤双胞胎，日子过得挺滋润。

　　至于那垛“腐化墙”，还在。老电影院拆了，成了小公园。那垛“腐化墙”，完全展露在光亮中，长满爬山虎，其间隐约可见“生”“育”几个黯红的大字，或让人联想翩翩，或让人哑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