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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净无味

时间:2023/11/9 作者: 小说界 热度: 14779
黛博拉·沃克

  我们颂唱盐之歌。(后面三段请尝试用唱诗班风格唱——主编注)

  盐是珍贵的,盐是复杂的。盐素(氯化钠——主编注)不是这样的,只是化学的,简单真空制造的。区区盐素淡无味。

  盐中的味,来自镁,来自钙,硫酸盐和卤化物,还有一种元素,贼类趋之若鹜。盐里有生命,嗜盐菌,爱盐如命的小生物。

  盐出海洋,盐化于土,盐融入雨,盐在涌出的泉水里。盐无处不在,盐超然矗立。

  我们在盐之圣殿的乞讨之处,颂唱盐之歌。

  构建圣殿的盐生于一百万季之前,从远古海洋中蒸发而来。我们在这块盐上历经无数代挖凿,开拓出房间,雕刻出立柱,把它塑成一座圣殿。我们曾在这里顶礼膜拜,如今我们在神庙门前乞讨,因为那些贼类。

  我们正在歌唱,一艘纺锤形穿梭机出现在空中,降下了一场盐粒的狂风暴雨,我们就沉默了。

  猩红7565代——这片场地上的新人,朝我爬了几步。她现在几乎和我寸步不离,不过我不介意。她很紧张,半透明的外膜不断变换着颜色。

  穿梭机平稳着陆。舷梯像粗大的金属触手一样伸展出来。

  “我觉得他们会让我为他们唱歌。我真有这种感觉。”

  “猩红,安静。他们不会现在就挑选。他们要先参观圣殿。”

  “对,对,当然。”她说。变换的颜色一直在她的外膜上刷过,色素细胞不断地从琥珀色变成金黄色,再从金黄色变成赤红色。

  贼类们走出穿梭机。一名成年男性和一名年轻女性——这是个女儿。女儿很兴奋,用她的两条腿摇摇晃晃地走着。他们和往常一样用震耳欲聋的声音讲话。这是一个听力很差的种族。我在自己的脑海深处挑选着盐之歌。

  贼类和他的女儿沿着一排乞讨者走来。我将一只眼球转向他们,用我的第三个思维系统关注着其他的乞讨者。我在乞讨这一行干了三十季,看见贼类这样子还是会吃惊。猩红把三只眼球和三个思维系统都用来观察贼类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他们和我们太不一样了。他们只有一个很小的脑袋,只有一个大脑——这倒是解释了他们的专注性。只有四条肢体,没有蹼。只有一颗心脏。血中含有盐分,但是含量很低。

  这里的大气会导致他们体内的蛋白质凝聚,会让他们的身体脱水,而且他们体内既没有反渗透剂也没有类似的机制,能让他们抵御大量涌入细胞的钾。所以他们穿着人造外膜,透过人造喙呼吸。他们是诞生于异界的异类。这里的环境对他们来说是致命的,但他们有了不起的技术,能克服自身的弱点在毫不相容的水中畅游。

  但只考虑他们生物学特点的话,就会忽略他们和我们本质的差异。他们和我们最大的不同在于他们是通过竞争而生存的物种。性别二元分化,要繁育后代就必须要互相竞争。他们要的就会拿走。

  我们不需要竞争。我们的幼崽在富含我族遗传物质的海洋中诞生。想要做母亲的人会选择一个幼体,把它含在嘴中抚养。我们没有性别之分。

  “看!”女儿用她分叉的触手指向我们,“她可真漂亮。”

  我并不漂亮。

  “真可爱。”

  我也不可爱。

  “谢谢你带我来这儿,父亲。我觉得在这里我能学到好多东西,比课堂上学到的多得多。”

  我希望如此,贼类的女儿,我正有些事情,非常想要教给你。

  女儿转动她那有关节的奇怪身体向我弯下身,对我喊了一声“你好”。

  “父亲,她们会说话么?”

  “她们会说话。但是她们都很害羞。她们的声音非常的轻。我们要用扩音器才能听到她们的声音。”

  “除非她们在唱歌?”

  “没错。”父亲点了点他唯一的头,“除非她们在唱歌。”

  “能让她们现在就唱么?”

  “我们要先去拿盐。”父亲说。

  “对了。去盐之圣殿拿盐。走吧,走吧。快点,父亲。”女儿拉着她父亲的触手。很快他们就用分开的肢体走到了圣殿的大门前。

  “父亲,这儿没有守卫。她们这么喜欢盐,为什么不去圣殿里拿啊?”

  “我们谈过这件事,还记得么?她们都是很单纯的人。一旦她们的长老命令她们按我们说的做,她们就会那么做。绝对的服从。真是不可思议,我或许可以让一个军团的士兵做到完全的服从。但是,”父亲边说边拍了拍他唯一的头,“她们没有独立的思想。所以她们停留在石器时代,无法再向前进化。”

  大错特错。我们的思想者在几千季以前就考虑过使用金属的可能性。就在他们推算出这种行为带来的结果后,长老决定我们不会沿着那条贼类称之为进化的路途向前游。之后每一代长老都坚守这个决定。

  “我们不让她们进,她们就真的不进来。那现在她们只在圣殿外边乞讨?真让人伤心,父亲。”

  “这所建筑里的盐富含一种极为稀有的元素。出于对当地居民信仰的尊重,我们还没有在这里进行开采。但如果我们和吞噬者的冲突得不到解决,也许某天我们不得不开采这里的稀有元素。”

  “我们要消灭所有的吞噬者。”女儿点着唯一的头说,“嘿,看啊,又来了一个。正沿着悬崖的陡壁向下爬呢。”

  除我之外其他人的所有眼球都转向了悬崖。我集中第三个思维系统,要为那个女儿选一首最完美的歌曲。

  “父亲,我们要等它么?”

  “它爬得太慢了。我们进圣殿吧。”

  “它一定是个新的乞讨者。”猩红说。只有乞讨者和贼类会来这儿。

  “今天真是非凡的一天。”我对她说,“我们有几周没看到外人了,现在一度时空内就来了三个造访乞求地的陌生人。”

  “一个新的乞讨者。”猩红说。她的思绪开始漂游。我们总是分享所得,多一个乞讨者,就意味着少一份施舍物。

  不过新的乞讨者也意味着新的歌曲。这也不错,总是反复听那么几首歌也挺寂寞的。

  “我想知道她来自哪片浅滩。”猩红说。

  我用第二只眼球朝悬崖那儿瞥了一眼。“那是我的幼崽。”我说,“她来看我。不是来行乞的。”

  “你的幼崽?”猩红的腮不断地开合,我知道她在想什么。既然我有幼崽,为什么还要来乞讨?

  贼类在猩红家族居所的地下发现了一处稀有元素矿,他们收回了她的浅滩。她的幼崽决定横穿北部的伟大之海,寻找新的家园。

  “她求我和她一起走。”猩红是这么说的,“我拒绝了。我不想成为她的负担。”

  贼类拿走了我们的土地,再给我们一些新的东西作为补偿。在贼类来这里之前,从没有哪个母亲会成为自己幼崽的负担。猩红的幼崽不再为她送上“孝敬”。猩红推测她现在一定很穷困。

  还有另外两种可能:她的幼崽在那次危险的穿越行动中丧生了;或者她忘记了自己还有个母亲。猩红没有提到过这些可能性,我同样对此闭口不谈。但是毫无疑问,在三个思维系统的连接处,在她深邃的脑干里,猩红会在她的思维深处唱到这些事。

  “你的幼崽来看你,你一定非常高兴。”猩红说。

  我不喜欢让我的幼崽来这里。她也不喜欢看到我乞讨,“是啊,我很开心。”我对猩红说。这是最省事的说法。

  我可以告诉猩红,我的女儿总是会送来她的孝敬,尽管我并不需要。我可以告诉猩红,贼类允许我保留世代相传的农场。我可以告诉猩红,我拥有数千个盐塘。虽然大部分都干涸了,依然还有一百个塘里盐丰水沛。我会在星辰将盐水凝结成晶的时候回家,收割盐场上一簇又一簇闪着银色光芒的晶体。我会回家去看原始嗜盐菌绽放出光彩夺目的菌绒。我会回家去看盐塘里的陶土培盐罐中丛生出无数细长的盐草叶。

  我可以告诉猩红我不是为了生存而乞讨,而是因为一个选择。我什么都没有说。当她准备好时,她会听到我所有的故事。我们或许都是乞讨者,但正如种类繁多的大洋一样,那些将我们带到这里的潮汐,没有哪一次是相同的。

  我看着我的幼崽爬下悬崖。猩红一反常态的安静,她可能以为我很想念我的幼崽。

  就在我的幼崽爬向这边的同时,贼类离开了盐之圣殿。真是充满了巧合和相似的一天。

  “圣殿实在是太美了。”女儿说,“那些雕刻精彩绝伦。”

  “是啊,相当漂亮。”

  女儿说的没错。圣殿的确非常的美丽。我还记得,在一千季的岁月里,我们的能工巧匠在盐上刻下了我们的故事。盐之圣殿记载了这个世界的本初,也预言了这个世界的终点。圣殿里没有和贼类有关的雕刻。我宁愿相信这意味着他们的到来并不是终结。

  猩红又向我这边挤了挤。虽然我只是个兼职乞讨者,却是这里年龄最老的。我乞讨了很多季,我有很多可以教授的东西,尽管我的幼崽不这么认为。

  “你可以选一个。”父亲说。

  女儿沿着我们跑来跑去。“她们会唱歌么,父亲?”

  “拿着这个。”他递给她一碟盐,“把这个给她们,她们就会唱歌了。”

  我的幼崽走到了贼类身边。“先生。”她说。她带着可以将声音放大的人造喙。“我是塞琳。”她使用的是她的贼类名字,“有幸能成为你家庭的一员。”

  “她们真的能说话。”女儿拍着分叉的触手说。

  “我不是告诉过你么。”父亲说,“我们在教化这个物种方面取得了一些进展。她们中的年长者已经无法适应新的生活方式。于是我们挑选那些最聪明最优秀的个体,用我们的方式抚养她们。”父亲转过身和我的幼崽交谈,“塞琳,是吧?你被选中参观母世界?”

  “这是我的荣幸。”我的幼崽说。

  父亲点点头。“你来这做什么?”

  “和你一样,先生,我来看乞讨者。”

  “很好,我女儿正在挑选。”

  女儿越过一长排的乞讨者,停在我面前。“就是这个。”她喊道。

  “很好。”父亲说。他弯下腰观察我,“很棒的选择。我确信这位是明亮手臂。”

  我的名字不叫明亮手臂。

  “明亮手臂很有名。是所有乞讨者中唱得最好的。我从没注意到她在这片场地上行乞。”

  我的幼崽没有理会我,这让我非常的痛苦。她不赞成我乞讨。不过她长大了,已经很多季没有和我争论这个了。她的腮轻轻地翕合着,看得出感到很难堪。我知道她要争论什么,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是靠那些记忆中的争论维系着。

  她会说:“乞讨让人丧失自尊。”

  而我会说:“这是让他们听到我们歌曲的一条途径。”

  她会说:“乞讨会降低你的身份,你根本不需要那么做。”

  而我会说:“这是让他们听到我心声的唯一方式。”

  她会说:“等我成年了,我会找到另一种方式取得我们的权利。”

  这就是为什么我的幼崽选择成为这个贼类家庭的一员。虽然我在嘴中抚养了她那么多季都无法理解她的想法,但在我邃暗的脑干深处,对她要做的事情感到恐惧。她想挑起冲突。我不理解贼类们的行为方式,我同样不理解我的幼崽。

  但我理解盐之歌。

  其他的乞讨者渐渐安静下来,而我伸展开触手,绷紧我的蹼。我轻快地让触手垂落到地面,让我的蹼在我的下半身形成一层外膜,露出内蹼上的肉刺,露出我的嘴。

  我选定了一首歌。它在我的三个思维系统中游弋着。

  我集中精力让血流加快,把稀有元素带到我嘴里的棘刺上。稀有元素在空气中结晶变硬,直到我的嘴里缀满了明亮坚硬的宝石。我开始歌唱,让空气流过嘴中的瓣膜。晶体和我的声音产生共鸣,和我一同合唱这首盐之歌。我唱的是一首古老的歌曲。它讲述的是在圣殿之盐中畅游的故事,那时候的圣殿之盐还在大洋中流动。

  我歌唱,为了盐而歌唱。盐曾经为我所有,现在却要由别人施舍。盐是我与生俱来的权利,而我现在只能向人讨要。

  我歌唱,为了怀念逝者,也为了怀念被贼类偷走的族人。我歌唱,为了怀念我的三个幼崽。

  我唱出这首盐之歌,希望贼类的女儿和我的幼崽都能听懂。我放声歌唱,直到一曲终结。

  “太不可思议了。”女儿说。透过人造喙,我看到了盐的眼泪。

  我将触手向上举回了原位,心满意足。我让他们惊讶,不再仅仅是原始的生物。我让他们印象深刻,如果她长大后能在那个冲突四起的世界里成为重要人物,也许她还会记得我。

  我们看着贼类返回了穿梭机。

  我的幼崽转向我:“很抱歉让你看到我用这种方式离开这个世界。”她说,“我来就是想把这件事告诉你。”

  我看着那一碟盐。精细又沉甸甸的复杂混合物。我忍住了把它涂满皮肤的冲动。我可以用没有灵魂的氯化钠凑合。我会把我的那份施舍献给圣殿。“你听到我唱的歌了么?”我问我的幼崽。

  “我听到了。很优美,但不是我的。不过我还是听到了,贼类的女儿也是。”

  这就足够了。我的幼崽即将穿越太空之海,离此而去。而我们这些乞讨者等着,等待贼类的穿梭机离开,再继续颂唱我们的盐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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