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
文/李明媚
李明媚
女,壮族,广西作家协会会员、南宁市作协理事、南宁“绿城玫瑰作家群”成员、南宁市优秀作家,鲁迅文学院第一届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培训班学员。出版有诗集《烟雨江南》、长篇小说《搁浅在夏天的雪》。曾获第七届“广西壮族文学奖”和第五届广西少数民族文学创作“花山”奖。
时光“咔嚓、咔嚓”地往前走,再也不会在拐弯的地方等我。
我已经习惯一个人从朝阳路拐进一条巷子。巷子不是很长,但很热闹,夜市的啤酒摊烧烤摊一个接着一个。我的一袭长裙或粉或紫,总会引来酒鬼的注目。在我眼里,这些说着南宁白话的男人,充其量就是一辆将要报废的卡车,总不定什么时辰就散了架。以前,我和心子经常在这条巷子里吃东西。一碟花生米,一串烤韭菜,一碗虾仁,都可以喝光一打啤酒。喝醉了,他常说他是一辆卡车,一辆有用的卡车。我给他发了一块黄色牌照,号码是桂A7878,意思是“鬼,哎,吃吧,吃吧”。他笑,是那种心安理得的笑,还不忘拎半瓶啤酒,一路晃荡唱起《酒干倘卖无》的老歌。我扶着他从这条巷子再拐一个弯,到一个交叉口,绕过两棵大榕树,才到我住的那个陈旧的小区。说是小区,其实是几栋旧楼,来人可以自由出入,看大门的老头整天和棋友下棋,有时还摊开桌子玩起麻将来。人们不再关心小区的未来会怎样,也许这里很快就要被拆除了,而人们的内心情感也将随之拆除,变成无奈的回忆,或浓或淡,或苦或甜,不得而知。可惜的是,在小区还没拆除之前,心子就跟我分手了,仿佛我是小区里的一栋老旧而破败的楼房。于是,我对这座城市又多了一份屠心的体会。来来去去,心已麻木,惦念在火山中瓦解,所有无知的爱情湮灭也许都遵循同样的轨迹——狂、醉、淡、累、放开,无果而终。整个事件让我恨让我不舍让我后悔的是连走入坟墓的机会都没有。上帝要人生下来承受苦难,死后方可进入天堂。我偏偏不信,就被那些肉眼看不见的火烧伤了。有一天,我神情恍惚,奇怪地发现在小区门前的垃圾桶旁边,多了一辆破旧的卡车。转角的那盏路灯仍旧那么昏黄。
我此刻正走在街上,身前身后的车灯明明灭灭渐行渐远。我那碎点的脚步,一次次被路灯和树影带走旋转的光影。我刚和小然吃了一顿饭,那些热闹,在脑海里还未消散。我傻傻地问,有没有一种筵席永不散场?小然开了一家服装店,请了两个打工妹帮她卖衣服,最近又买了一辆红色的科鲁兹,她的生活真给力,生活条件比我们上班族自不必说。我叹命。小然笑着说,命都是自己修的,别闲着,闲着就是死。一句切中要害的话就让我的眼睛湿润了。我不想闲着,闲着有什么好啊。看着我双目茫茫然,小然说,别着急,我给你打听打听,让你重新回到轨道上,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当我的目光无比惊慌地向她飘飞时,小然笑笑,不是说你不正常,是说你想要的那种有家的生活。我仿佛找到了依靠,只能抿嘴点点头。小然说,你们就是太多愁善感了,思维观念不一样,要是个商人,当官的,多会掂量生活的轻重。我不是批评你,是朋友我才这么直截了当地跟你说的。芳心依旧的我回答,你说的我都懂。小然鞭辟入里地说,懂是懂,就是做不出来,要不就是还没做成就先说了,结果呢,什么事都没有按照自己的想法转变,最严重的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什么原因?就是心里没有杆秤,说话做事不注意后果。要不,心子这小子怎么就飞得这么快了?我跟你说白了,对自己没有利的话别说,对自己没有利的事别做,做事别伤了人家的自尊心。说得好听一点叫有涵养,说得市井一点叫有心计。华姐你别这么看我。你跟心子吵的那会儿我就提醒过你,眼里要揉得进沙子,肚里要放得下一条船。多对他好点,有事没事的多关心。你看,最后你不听我的,你的心子现在变成别人的了。我和你都三十出头了,我也是打拼出来了的,说得对你接受,说得不对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都没关系。我低头认罪般说,我的缺点我知道,就是改不过来。小然说,人家哈佛的经理是怎么培养出来的?扫厕所,遭人骂,被扔鸡蛋,受苦不许有怨言,不许还口,人家知道以后当了经理,身上少则有几百人多则有几万人吃饭的担子压住,一跟生意伙伴嚷嚷生意不就泡汤了吗?大的团体是这样经营,我们的家庭小团体呢,有一个家的担子要挑,一闹,家都散了还有意义吗?
和小然分别时,她说送我,我说想一个人走走。小然笑笑说,也好,说不定有某个帅哥和你偶遇呢。我也到我店里去转一圈。华姐,什么时候有空到我店里坐坐,捧个场。我说,好的,今晚还要加班,就不过去了,有机会吧。
我把心子用过的东西都装进了塑料袋,等着明天通通扔进垃圾桶。他的东西留着没用,看着还烦心。没有共同财产,两个人说分开就分开,轻松得真的没有带走一片云彩。我也真傻,什么都是我的,一个家里的所有物件,居然全是我以前买的。细细想起来,我这跟养了一个小白脸有什么不同?难道姐真是这种人吗?不是,我要爱情,要家,要我的家美好。
第二天早上上班,我拿垃圾去扔,看到几个晨练回来的老太围着卡车指指点点。李阿婆说,怪了,昨天还没见,今天就见了!这是谁这么缺德,把一辆破卡车丢门口前了?这不妨碍大伙儿的进出吗?王阿婆甩着手不停地边跳边说,说不准人家晚上就开走了。刘阿婆扭着腰肢说,妨碍大伙儿走路是肯定的了,我就怕我那调皮的孙子,要是没人看着,爬上车去玩摔下来!你说这车不害人吗?我把垃圾扔进垃圾桶,仔细打量起这辆卡车,没有车牌,装货的大卡被砸得铁板变了形,车头的后视镜有一边不见了,车头漆掉了几块,斑斑锈迹相当露骨。对这辆车的概括一个残字再确切不过。让人不解的是,这么残的车怎么会到了这里?下午下班回家,卡车还是沉闷地待在小区大门的垃圾桶旁,无人问津。
第三天,车壁上贴了一张红纸,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谁的车赶快开走。我心里想,这帮老太,动作挺快的。小区的宁静被这张红纸刺得有点紧张了神经。我的身后响起了喇叭,一辆微型车要超过我,我赶忙避让。小区门口方向又来了一辆摆夜市的三轮车,满满当当的炊具和食材溢出车外。微型车和三轮车各不相让,都来到了卡车旁边。微型车上放着音乐,司机摁了一声喇叭。三轮车的师傅挥手叫他倒退,微型车司机探出头说,没看到我不好掉头吗?他用鄙夷的眼神瞪着三轮车,把烟叼在嘴上,僵持了一会儿,恼怒地把车往后退。
过了七天,卡车还是没有人认领,小区的交通问题也就没有能得到解决。有人终于忍不住了,不知道是谁为了解气,把垃圾往车上扔。我路过卡车时习惯性转头看,车壁上吊着一张微微晃动的餐纸,这张卷皱的餐纸随着呼啸而过的车子一起一落。晚上出来散步的老太每次走到这里要多转一个弯,卡车把一半路都占去了。带着小孩出来在树下聊天的老太们越来越多地诅咒这辆卡车。不知道是谁把卡车的玻璃砸碎了,小孩们都爬进车头里假装学开汽车,个别小孩的衣服还被勾破了。小区里的人们更加愤恨了,说要把这辆车烧了,可没有谁真动手。有人说,不知道这车主是个什么人物,要是个不要命的蛮子,遭到报复就得不偿失了。于是人们又把仇恨往卡车上发泄,越来越多的垃圾被扔在了车上。
我确认这辆卡车是被人丢弃了,究竟是什么原因不得而知。一想到丢弃这个字眼,我就心里起毛,烦躁得不行。我怨我自己,怨那些过去的事,怨我的心不能接受自己。为什么?时光不能倒流,不能把那些丢掉的东西重新找回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连续下了三天大雨。雨停后,热辣辣的日头又照得树叶发亮的时候,人们发现卡车上流出了许多臭水,脏兮兮的污水一点一点地滴落。人们对卡车以前是看着不顺眼,走过路过还可以拍打两下,现在则是路过它臭气呛鼻,得逃着走。又过了几天,臭气和苍蝇一起往小区里面窜。这时卡车上又多了一张红纸,歪歪扭扭地写着:不要往车上丢垃圾,违者罚款200元。不知道贴这张正义之声通告的人是怎样的捂嘴憋气走人的。之后的一天晚上,小区业委会的张阿姨敲我的门,说要交特别物业费,每户5块钱,专款用来清理卡车上的垃圾。
卡车被清理干净了。人们走过小区门口时,步子又悠然了起来。大家为自己的杰作感到高兴,觉得是自己的爱心让家园变得更美丽。有人用一条封锁带把卡车围了起来,警告人们别靠近。
好景不长,来了一位神神秘秘的老头,头发花白,穿着朴素,拎着一个麻袋,六十岁上下。他把封锁带抽掉后不声不响就钻进卡车过起了日子。眼尖的老太们首先发现了这个事情。老头白天拎着麻袋出去,晚上回来钻进车头就睡觉。人们还发现那块被打烂的玻璃,被用牛皮纸蒙上了。一群老太议论开了,这就是车主啊?叫他赶紧把车开走,别挡我们的道!看他的样子也不像个会开车的,白天出去拎着个麻袋,晚上回来麻袋还是空的!有人说,去问个清楚,该不会是个乞丐?这么轻易就把我们的劳动成果占有了,绝不能让他这么干!那到底派谁去交涉?老太们一致认为小区业委会的张阿姨合适,他们收了人民的血汗钱,该为人民办点实事!
一天晚上,老头被堵住了,张阿姨代表小区的人们对入侵者发出抗议。可老头一个都不理,一句话也不说。老头手里还拿着一根大棒子敲打着车门,眼里全是怒火。这次交涉失败后,第二天张阿姨叫来了警察,把老头给带走了。但十天之后,老头又回来了,又不声不响地住进了卡车里。老头的腿有点跛了,不像以前那么灵便,爬上卡车时要用双手抓着车上的部件才能爬上去,有几次老太们还看到老头摔了下来。老太们的心理开始变得有些复杂,是赶他走,还是等他养好了伤再赶?老太们的一念之差使一个奇妙的现象发生了。老头开始打理他的家,他把卡车清理干净,在卡车上横了个木条用来挂晒衣服。为了不让人看见他,他很晚才回来,回来时手里还是拿着个空麻袋。
卡车和老头又成了小区议论的焦点。不甘心失败的老太们开始修理老头,她们趁老头不在,把他晒的衣服用竹竿挑倒,或者甩直了腰把一盆脏水从车窗里泼到驾驶座上。老太们理直气壮振振有词:谁叫他影响了我们的生活?!老头没有反抗,老太们就以为得了势,个个心里乐滋滋的,晨练时心情也舒畅多了。但有人在破坏这卡车,也有人在不自觉地美化这卡车。小孩子们开始在车轮上画画,在车头上写下某某小朋友的名字,特别聪明的孩子还在车牌处贴上了“永结同心”的红纸,估计是在玩娶亲的游戏。
时光流逝,季节变换,“永结同心”模糊了腐烂了,变成碎屑不知所终。老头还在车上过他的舒心日子。老头的背驼了起来,也许是常年弯曲着身体在车头里睡的缘故。老太们怎么也搞不明白,这老头怎么就这么倔?天气转冷的时候,人们往身上盖了棉被,不知不觉也为老头这个不是邻居的邻居担起了心:他能挨过这个冬天吗?
下午下班后,我穿着厚厚的大衣,在小然的牵线下,和蔡亮在一个包间里见面了。这是一个胖子,四十岁,做电缆生意,和老婆离婚了,需要重新组合,再建一个家。我心有不快,但碍于面子,还是赴会吃了一顿饭。他要了我的电话。我问了他的情况,比如为什么离婚,孩子归了谁等等。他说他常在外跑生意,老婆耐不住寂寞,跟人看对了眼,家就碎了。孩子跟着他。他说孩子是男孩,当然他要了。我问他,你还爱你的前妻吗?他笑笑说,我们这种年纪,谈不上什么爱不爱了。老婆身体好,会持家,把家里打理好,就好过完一辈子了。最主要的是,家里人都好。我回答,让我好好考虑一下。我走时他说要送我,我说不用。见一个面算开始了吗?不算,所以,还没开始,怕影响不好。
从公车上下来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突然哭了起来。我怎么就到了这个谈恋爱连鲜花都没有了的时节?难道我真的被剩下了吗?任人挑选,拿起,看看,放下。一切都那么令人窒息。丰富的青春生活没有为我赢来什么,留下的只是一点一点的遗弃。烦躁,不能呼吸,我感到好累。小然的电话马上跟到了。小然说,我可是经过了综合考虑才向你推荐这个人的,怎么样啊?聊得来吗?我侧躺在床,把电话搭在耳朵上说,我不知道,感觉不是很好。小然说,感觉是在以后的生活中培养出来的,先结婚后恋爱呀。我说我做不到。小然说,是啊,我也想找一个又帅又有钱又对自己好的老公,可这世界上有这么完美的人吗?还记得我以前跟你怎么说的吗,思考问题要找准立足点,多往对自己有利的方面想。你被所谓的爱情伤得还不够重啊?我的大姐啊,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辨清状况,那些甜言蜜语一点用处都没有!你想让甜言蜜语发挥最大的作用,也要等结婚了再派上用场。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吗?考虑问题要现实一点。你住的那个地方说不定哪天就拆了,到时候怎么办?我说,我接受不了他有孩子的事实。小然说,以后你不会再生一个啊?你和他在一起了,以后咱姐妹俩就可以一起开车去玩了。好了,你再好好想想。有多大的坎不能迈过去啊?一个选择而已!
夜里,心子来找我了,我问他到哪里去。他说要送一样东西给我。我欢喜地说拿出来看看啊。心子叫我先闭上眼睛,我乖乖地闭上了眼睛。当我睁开眼睛时,看到心子在小区门前的卡车里坐着。心子叫着,快上来,这是我的车。突然老头出现了,挡在了车前,叫心子快下车。心子不理会老头,一踩油门向老头撞去……我打了个激灵醒过来。这是一个什么乱七八糟的梦?我真的很虚弱了吗?
我再也睡不着,喝了杯水躲在床上,想着小然的话。是啊,一个选择而已。如果我在这个冬天里安定,那么春天来的时候,正是幸福的开始。我开始认同小然,慢慢向小然理智的指点靠近。我竟然开始对胖子产生了微微的期待。太乱了,太乱了,一个梦就能够使我头脑发热吗?那个叫蔡亮的胖子,真的是一个踏实诚恳的男人吗?
第二天,他又请我吃饭了。我问,你需要答案,对吗?蔡亮点点头。我说,我对你不是很了解,我能够轻易地将自己交给你吗?蔡亮笑了,你如果轻易地就交给我,我也许会很高兴,同时,我也许会看轻你。我看着他说,我还要了解你,这需要一个过程。蔡亮笑笑,期待地看着我。我不知道他的笑是喜悦还是自信还是在笑我傻。
一天下班后我和几个朋友吃了个饭,又喝了点咖啡,才独自搭公车回家。洗完澡正想看电视,想起领导要我加班一篇重要文章,说明天要用。我赶忙打开电脑开始酝酿文思,感觉有点眉目后才发现一份重要的参考资料落在了办公室。我想这事不能耽搁,只好穿上衣服匆匆下楼。小区拐角处的路灯不知怎么黑了,我猛然看到前方那辆卡车黑糊糊地待在那里,那个不正常的老头!心里一跳,我倒抽了一口气。路过卡车时我浑身不自在,走路小心翼翼的,大气都不敢出。我的幻想让我的心七上八下:一双愤怒的眼睛突然在黑暗中出现,然后拦住我的去路,再加上有力的一棒子……后果不堪设想!侧着身体一超过卡车,我赶紧逃命似的加快了脚步,好像身后有野鬼在追着我。更可怕的是心子将老头撞死的梦境,居然使用到眼前,跳出了老头血肉横飞的样子。
在办公室里找到资料,我找了个袋子装好就匆匆下楼了。从公车上下来走进小巷,我很后悔没有打的回去。明明刚才看到路灯烂了,还这么冒失地走夜路!真是习惯成自然,我非常自觉地挤公车。心里一害怕就什么都不考虑了。快接近卡车时心里越想越害怕,颠着小脚只顾提防卡车上老头的动静,冷不防被人捂住了嘴巴,一声“不许动”吓得我脚都软了。我摇着脑袋说不出话,下意识地闷声叫。一把刀子架在了我脖子上:再叫就杀了你,把包拿过来!劫匪从我手上扯下了包,我手上的资料袋也掉在了地上。我摔倒了。匆匆的脚步声刚响了几步,便听见一声闷棍和一声惨叫,最后是刀子掉地的声音。我惊恐地向路口望去,一个黑影踉踉跄跄地向远处跑去,另一个黑影动了动,缓缓向我走来。我赶忙退后,听到面前的人重重的喘息声,我的小手包被扔在我身上。我慌乱地摸捡起来,只见弯曲的黑影向卡车走去,还有车门被拉开的咔咔声。是老头救了我!我摸起资料袋就往小区跑。
我把我的遭遇报告了小区业委会,路灯很快修好了,可是老头却没得到任何荣誉。对大多数人来说,他还是一个异类。
守门的大爷报告了路口的最新情况,说天冷了,最近几个夜里,老听见隐隐约约的咳嗽声。我准备了一个包裹,里面放了矿泉水,药片,干面包,在某天的一个中午偷偷地挂在了车门上。每当寒风呼啸时,我想,老头肯定会很冷。可我又能做什么呢?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说,老头,好好守着你的家,祝你健康长寿。
有好几次听见风声,我都想拿一床用过的旧被子塞进车头里,可又害怕被人看见。人家不说我是老头的女儿,起码也说我是个神经病,还有,说不定从此他就赖上我怎么办?我最终放弃了这个念头。以后的日子里,一有机会我还是偷偷地把多余的食物挂在卡车门把上。夜里,我开始试图用笔勾勒老头的生活,可不知从何下手。简单的记录会把老头写成一个疯子,可他并不是疯子,他救过我。我向黑夜望去,黑咕隆咚的,什么也没有。我不停地推理,老头喜欢卡车,他为什么喜欢?正如我们喜欢谁当然就愿意和谁在一起。喜欢当然是饱含了情感在里头。那么,卡车上一定有老头子的情感。正如某种信仰或者某种心灵的归宿,日日夜夜地支撑着他坚持不放弃。想到这里,我明白了,开朗了,但是我却笑不出来。原来,我一直缺少的,正是一份坚守。啊,我连自己的心都坚守不住,又怎么会得到真正的幸福呢?
快要过年了,小然不断地建议我跟蔡亮去一趟他的家,我推说最近身体不好,工作又多,让她不要为我操心。我想我应该踏上正常的轨道,进进出出地操持生活,停停走走在有人落座的地方,勤勤恳恳地工作,不时抽出时间参加各种聚会,总有一双眼睛会与我相遇。当心被发现的时候,还有什么不可以被接受呢?
我下乡出差了一个星期,蔡亮一直打我电话,我一个也没接。我的这种无声除了拒绝不再有其他的意义。就像潮水冲击岸,岸却一声不响,那种无声是在对潮水说,回去吧。但这回蔡亮的坚持和追求却让我变得柔软,我开始期望他从背后抱紧我,不再松开。
出差回来走进办公室,我发现楼道变新了,办公桌也让人不敢相信那就是我的办公桌。很新,文件夹也摆得整整齐齐,可我还是有点生气。谁敢乱动乱摆我的东西?同一个办公室的小张刚好进来,看到我不友好的表情赶忙说,哟,华姐回来了,怎么,不习惯吧?上头的命令,评估团要来我市评估文明城市,新一轮治理八乱的工程就铺开了。领导一声令下,你看,是不是哪里都新了?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走过小区门口时,久违的卡车变了样,让我大吃一惊。我以为卡车一切安好一切照常,那些恩恩怨怨终究敌不过老头的那份倔强,他的家就是他的家,他坚守着的卡车神圣不可侵犯。可是眼前的卡车是那么黑,车头上的挡风玻璃不见了,可以瞄见里面也是焦糊一片。那些衣服,那个老人,更是不见了踪影,我想找到他存在的一点痕迹都很难。那些滚滚的浓烟仿佛在我的眼前迷漫。老头还会来收拾这么破烂的住所吗?我的心里很乱,很空洞,原来一个人可以这样悄悄地走……
第二天我走过卡车旁,它还是这么静静地待着。路口摆放垃圾桶的地方被修整了一番,垃圾桶被放在了更远的地方。有几个工人正在对小区的围墙进行粉白。
第三天,卡车被消防队拉走了。我不知道当一辆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卡车被拖着驶过街头时,人们会是什么感受?老头会看见吗?
小区门前的路口又恢复了原来的顺畅。人们进进出出的车轮和脚步,将把有关卡车的记忆踏得粉身碎骨。而我,依然习惯性地回头张望那个停放过卡车的角落。
年关的时候,我让蔡亮陪我去了一趟挂子山。挂子山在十万大山的南麓,林木葱茏,背风朝阳。心子的父亲长眠在这个地方,他的坟头像一辆卡车。蔡亮问,这是谁啊?我说,住在这里的是一个老头,他不会开车。
《星期四》
[保加利亚]兹德拉夫科·伊蒂莫娃 著 林玮丰 译
上海文艺出版社2015年5月出版 定价:33.00元
描绘当代东欧女性闻所未闻的生存境遇将光明和阴郁奇妙地糅杂于一体
身材奇胖的莫妮是位富家女,在受够了身边精英男士为了金钱的追求后,在星期四能躲进一个普通男孩的臂弯,享受片刻纯粹的爱情;绝望主妇贝奇,在星期四接受丈夫的凌辱和施舍,按摩是她唯一能够获取肉体满足的途径;家境贫寒的大学生迪,形容秀美手指纤长,靠着替有钱主顾按摩维持学业生计,饥饿令她在爱情面前受尽屈辱;性格泼辣爽利的酒吧女郎诺拉,铤而走险设计周旋于富有男人之间,为家里的双胞胎兄弟赚取学费,而兄弟俩却在某一个清晨不辞而别,远赴异乡谋生……
地球上的星期四,对这几个女人来说,面对的考验不同,但心中的愁绪焦虑却是相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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