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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亲眷(外一)

时间:2023/11/9 作者: 小说界 热度: 14302
文/万芊

  苏州亲眷(外一)

  文/万芊

  苏州草桥弄李家,男的在新疆画画,女的在小学教书。家里一女三男,李爱、李马、李克、李斯,名字洋气,人也挺讨人喜欢。大女孩与小男孩间,相差十来岁。大的乖,小的有点皮。李师母一个人又要带孩子、又要上班,自然忙不过来。从李爱出生起,李家就开始请保姆。只是那年月里,保姆难请,才做一阵子,就被居委会来人赶走,说不允许剥削劳动人民,李师母很无奈。

  一年开春,有人私下里介绍了个新保姆。介绍人说,她男人生病去了,儿子外出开河时出事故也去了,孤身一人,想出来散散心。有人家忌讳,不敢请她。李师母说,我不在乎的。新保姆来了,李家对外称亲眷,李师母叫她好姐姐,孩子们叫她好姨,特亲热。其实,新保姆姓郝。

  李先生在新疆画画,工资挺高。人家十九、廿级国家干部,一月拿五六十块工资,他可拿到一百七十几块。每月,李先生总准时把大半工资寄回苏州,再由李师母分成若干,日常开销、孩子读书、赡养公婆、保姆工钿。人多开销大,每月也只略有结余。倒是郝姨,挺省的,每月廿四块工钿全积了起来。

  郝姨勤快,买汏烧,李家里里外外被弄得清清爽爽、服服帖帖。好姨嘴甜,不多日,便与左邻右舍挺热络。李师母心细,没穿过的好衣裤拿出来给郝姨穿,礼拜天让孩子们带郝姨逛苏州园林,去饭馆打牙祭从不把郝姨落下。邻里都说,你们姐妹俩,真亲。郝姨有时有点自卑,说,其实我们乡下人待人还是没有城里人想得周到。

  一年冬里,李先生的工资迟迟不见寄来,每月一封的家信也突然断了。李师母陷入了莫名的焦虑中,天天跑邮局,然而每回总叹气而归。郝姨跟李师母说,大妹子,工钿我拿着也没用,先缓缓给吧。李师母说,钱倒没啥,省着用,就是担心人。郝姨宽慰李师母,说,你这么好的人,老天不会作难你的。

  又一年冬里,李先生终于有了消息,一张明信片,寥寥几句话:我在苏北农场劳动,身体蛮好,请家里放心,问孩子们好。

  又一年冬里,李先生回家。黑黑的瘦瘦的。回家第一句话,说,单位让我们去苏北老家安家落户。突然的晴天霹雳,李师母哭了。苏北老家在哪儿、去苏北日子怎么过?!李师母全然不知。李师母懵了。

  过几天,郝姨买菜回来,神秘兮兮,拉李师母悄悄说,大妹子,我打探到,苏南有亲眷的,可以去苏南乡下安家落户。李师母说,苏南乡下,我们也没亲眷呀。郝姨说,到我们乡下去,我是你姐呀,这街坊邻居都知道。

  李师母点点头,和郝姨去找办事的人。李师母说,苏北老家,我们已经没有人了,我们只有亲眷在苏南乡下。第一次跟人家撒谎,李师母心里惶惶的。郝姨帮腔,说,我是她姐,我们是一个爹两个娘生的。跑了个把月,原先并没有确定的事,终于有了着落。李家全家被安排到淀山湖边上的金泾村安家落户。李先生带薪,只拿部分。李师母辞职,没钱。郝姨说,回村后,我照样照应你们,不拿工钿。李师母挺歉意,说,算我们先欠着,等好转了,一起补给你。

  金泾村的金队长带人摇了木帆船来苏州接人。在充溢桐油味的船舱里,郝姨和李家六人蜷缩着,刺骨的寒风割得脸生痛。

  到了金泾村,李家的住宿,让队长犯了难。李先生夫妻俩带李斯住队长家,李爱带李马住妇女队长家。郝姨带李克住自己家。一家分三处住,忙坏了郝姨。每日,郝姨总起得很早,把全家一天吃的弄好。大孩子去邻村上学,带饭。郝姨带李师母一起下地干活挣工分。李师母没干过农活,雨天赤脚在田垄上走,很滑。郝姨几乎是挽着李师母,跌跌撞撞的。

  郝姨住的是男家上辈留下的破旧瓦房,她男人和儿子在时,住东半幢房子,院子客厅和小叔家各一半。后来兄弟不和,中间砌了一堵墙。再后来,郝姨男人和儿子都去了,墙便被小叔子拆了,房子也大多被占了。郝姨只挤在一小间将要塌下来的小披间里。

  郝姨去苏州,其实是不愿跟小叔子论理。现在,带着李先生一家回村,郝姨不能再不说话了。郝姨找队长,队长说,清官实在难断家务事,你去镇上说吧。郝姨就一次次去陈墩镇,找妇联讨说法,一跑跑了半年。

  后来,僵局突然有了转机。队长家全是丫头,李先生他们带着小儿子住他们家,日久生情,几个大姐姐把李斯当亲弟弟宠。队长夫妻俩商量着要认李斯做干儿子。李师母说,我们也不懂,就看着办吧。当日,李斯就被队长认了干儿子。队长家一群千金欢天喜地,乐得队长夫妻一晚合不拢嘴。

  队长认了李斯做干儿子,李师母和郝姨又是村里都知道的“亲姐妹”,那他队长就跟郝姨也搭上了亲。既然是亲眷了,郝姨家的事,也就成了他队长的事。于是,金队长一次次去郝姨小叔子家说事。那小叔子是要在队长手下吃饭过日子的,自然不敢得罪队长。这半年多拖着办不了的事,就这么顺顺当当办了。

  不几天,郝姨家院子和客厅中间的墙又重新垒了起来。小叔子砌墙时,也没啥怨气。

  郝姨要回房子,拿出做保姆得的工钿,请匠人把房子整修一遍,要塌的墙重新砌过了,门窗严实了,屋顶也不再漏雨了。郝姨把最敞亮的房间,给了李先生夫妻,窗口可以画画。郝姨自己住靠灶间的过道,说是烧饭上灶方便。

  搬进新家,李师母哭了,说,郝姐,你待我们太好了。郝姨说,谁让我是你姐呀?!

画老虎

苏州李先生带着全家到金泾村安家落户后,再也拿不到去新疆画图时的高工资,李师母辞了工作,一家六口,再加保姆郝姨,在乡下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郝姨不再拿李家的工钿,反倒在田里挣工分拿口粮贴补李家。

  李先生心存歉意,说自己除了画图,实在没其他本事。郝姨听了也用了心思。一日,郝姨跟李先生说,隔壁银泾村肖金根家新造房子,想在墙上画只老虎。肖家劳力多,口粮多,可以送些口粮过来作谢意。

  李先生迟疑着,受画老虎挣口粮的诱惑,最终答应了。当日找了些画具颜料便随郝姨去了银泾村,要画老虎的是一堵正对路口的白墙。搭竹架时,村里人不知道肖家做啥事。搭好竹架,李先生开始画线条,村里人还在猜测。只中午村里人回家吃饭工夫,墙上的画有些大体的形状。村里人都没见过老虎,有的说画狗、有的说画猫,等开始上颜料了,大家还在猜测,甚至打赌。画的形状渐渐清晰,村里人都说,哇,原来是只老虎,一只要奔下来的大老虎。

  老虎愈画愈像,眼睛是最后画上去的。当老虎的眼睛被画上去以后,看画的村里人先是一片啧啧称叹,继而又流露出一种莫名的惊惶。那老虎实在太逼真了,威风凛凛,傲居路口,好似朝人奔来。有小孩突然间被吓哭了,老人妇女都说,有这老虎拦着,谁还敢走这道。而偏偏这道是村里唯一的过道,谁也无法绕过。

  有人去跟队长说,银泾村的黄队长是个老好人,总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避则避。况且,人家肖家多的是壮汉,谁也不敢惹。于是,有人偷偷地去镇上找派出所,报告说,有苏州下来的坏分子在村里画老虎压邪搞迷信。

  派出所柳所长,带人过来,乍一看,也吃了一大惊。他见过世面,真的老虎,见过。然画得如此威风凛凛动感十足的老虎,他还真的第一回见到。他不由得为李先生高超的画技而折服。然而他是派出所长,在他的辖区内,出了如此让村民惊慌的事,他得替村民撑腰。当然,他也知道肖家的威势。他不怕,相反,愈是这样的人家,他愈不能服软。

  柳所长对队长说,路口不能画老虎。这是迷信。今天我来,是来带人的。你跟肖金根说,我等他两个钟头,他自己用石灰水把老虎涂没了,我不带人。如果两个钟头我再过来,老虎还在的话,我就带人走。

  说着,柳所长要带李先生走。李先生前几年是吃过苦头的,不敢犟,很不情愿地跟柳所长走了。

  到了派出所,柳所长问李先生:你会画画?!李先生说,小辰光吃过几年画画的萝卜干饭。

  刘所长小心取出一张老得发黄霉变的老照片问,这张照片上的人,你能画出来么?!

  李先生仔细看了老照片,说,假如你能让我回家取个放大镜过来,我就可以画了。

  柳所长说,所里有,你稍等,我去取。

  李先生开始构图,打出一个粗粗的轮廓。柳所长取了放大镜过来坐了一会,便说,我还得去一次银泾村。你在这里,就算帮个忙,待会有人给你送吃的过来。

  李先生开始专注画画。这张照片实在太模糊了。

  一会儿,有人过来给他泡了一壶茶。很醇的碧螺春,李先生已经好久没有品尝过了。呷一口自己喜欢的好茶,画兴开始浓起来。画人像其实是要基本功的,想当年他学画时,光画像就在先生的画室里孵了两年。这是一张男女合影,二十出头的年纪,像结婚照,男的穿军装。只是时间太久,照片本来就不太清晰,再加霉变,很难看出人物脸部的细节来。他拿着放大镜,翻来覆去端详琢磨,突然有了惊人的发现。有了这个发现,他画得就很顺手了。

  柳所长在窗外转悠几次,但没再进来打搅。到了半夜里,李先生对外说,好了。

  一会儿,柳所长进来。一看画像,愣住了。愣了半天,突然眼眶里充盈着眼泪,有点哽咽,说,李先生,您真是我的大恩人。

  李先生不解,疑惑中望着柳所长。

  柳所长说,我五岁死爹、六岁死娘。爹是军人。我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长大后,政府送我到部队锻炼,升了排长,回来当了派出所所长。我小时候的记忆中,爹娘的模样,隐隐约约,有一些。这张照片,是我在老档案中找到的,是我爹娘,但可惜很模糊,这是我一辈子的遗憾和心结。没想到,您的画,一下子拉近了我幼时的记忆。说实在的,我记忆里的爹娘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的,模样神态。实在没有想到,在我们这么偏僻的乡下,有您这么厉害的画家。您帮我了了心里的结。我终于可以日日见到我的亲爹亲娘了。李先生,请受我一拜。李先生顿时手足无措。

  当晚,柳所长送李先生回金泾村,一路上,两人似深交故友,无话不谈。一直到李先生住的家门口,柳所长还依依不舍,说,过日我再登门拜访。

  第二日一早,金泾村的人都挺惊讶,李先生,你什么时候放出来的呀?!李先生说,我没被抓进去呀。众人不信。傍晚时,柳所长带了菜酒过来找李先生。柳所长执意要坐在砖场上,跟李先生对坐着喝酒聊天。众人见状,信了。

  几十年后,李先生开虎画展,专门邀请了退休的柳所长。李先生在一幅虎画前,非常感慨,说,老弟呀,想当年,我为人画辟邪的老虎险些画出大事,是您为我辟难。您才是辟邪的真老虎。柳所长由衷说,其实,我是看过您档案的,那些人恶意乱加给您的罪名都是莫须有的,现在,不是一项都没有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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