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道
吃了晚饭,夜幕已经下垂。明人照例饭后散步,或者过一两个时辰快步。这晚,他又到了城市公园的附近,因而也忽地有了新的发现。
城市公园四周的人行道上,正在翻修。不是全部人行道翻修,只是在紧靠公园绿篱的一侧,改铺大约一半宽的步道。有一段已经可以使用了,塑胶的、墨绿色的,平整、洁净,两脚疾走,略显弹性而又坚实。
很快,这塑胶步道在几天内铺就完工。上面还书写了“健身跑道”几个大字,间隔一段距离,还标明了米数。明人走上去,步子也轻快起来。一拨一拨人都踩在上面,或奔跑暴走,或漫步蹓跶,在夜色和绿树的映衬下,倒也显示了城市的人性化和温馨怡适的气氛。
明人心里不禁为这设计决策者们叫好!在公园的绿篱丛中,靠路侧,还竖立着一块块精致的宣传牌。上面都是廉政勤政语录。诸如:“官讲勤廉,廉则生威”;“为官品行,赛过任何言语”;“廉能生福,腐必招祸”;“官正风清,官邪风浊”;等等。
明人一边快走,一边品吟,也觉得身心舒畅。
步道上的人,到了傍晚,愈来愈多了,男女老少各式衣装、各种步态,在这个步道上,踩踏出城市的和谐夜曲,确实也是令人心动的。
明人夜晚快步由原先一周两至三次,改为天天坚持了,而且周末白天得空也去快走一阵,吐故纳新,心情也愈加愉悦起来。
一天朋友小聚,他就特地向各位介绍了这一步道,还对此设计大加赞赏了一番。这时,一位朋友接话说道:“这还是我建议的呢!”明人突然想起此君已调任城市公园,任所长,这番建议出自他口,也是顺理成章的,于是,对他赞赏有加。
所长朋友领受了赞赏之后,似乎也来精神了,对明人说:“其实,这步道还是不如人意,你看这一侧是我们公园,但另一边是车水马龙的道路,那车子排放的尾气多厉害呀!”
明人愣了愣。
所长朋友继续说下去,语气带着热诚:“明人,你以后就到我公园里走,一墙之隔,空气绝对清新!”
那晚之后,明人就随所长朋友去城市公园了,夜晚早已闭门谢客,既无公园外步道上的人员拥挤,更觉空气的新鲜干净,那一株株桂花树正是花开时节,清香扑鼻,沁人心脾。走得真是神清气爽。所长朋友说:“我没说错吧!”
透过绿篱,明人隐约可以看清公园外步道上影影绰绰的身影。走着走着,明人忽然觉得脚步有些沉重起来,脚底下的水泥地似乎又冷又硬,内心也跟着颤动起来。
原来他听到了一个孩子正念着语录,“为官品行,赛过任何言语……”紧接着,又听见步道上有人嘀咕:“这两人在搞特殊嘛!公园应该向市民开放呀!”
他觉得自己的脚步愈来愈不听使唤了,便与所长朋友歇息了一会儿,但不久,还是拥着所长朋友走出了公园,走上了健身跑道。这样走了两圈,他的心情又归于平静了。一路上,面对所长朋友疑惑的眼神,他一言不发。要握别时,他对所长朋友真诚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我还是觉得走在这步道上踏实。真的,没有其他想法……”
你穿这鞋不合适
在这高档小区的会所门口,出人意料地摆着一个修鞋摊。修鞋的老头,体微胖、头微秃,脸常掬着微笑。听说这是一位老鞋匠,子女把他接来住了,他却闲不住,在这儿摆起了摊位。好在他安静、规矩,收拾得也挺整洁,居民们图个便利,因此对他也很欢迎。管理小区的物业公司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这天,明人路过那里,却听到了一个女人不和谐的高嗓音。
他循声望去。那是一个打扮入时、不失典雅的少妇。她此时蹙着眉,眼里暗含不满,正在质问老鞋匠。
少妇说:“你怎么老说我穿这鞋那鞋的不合适。我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这是英国‘金姬佳人,著名品牌!你明白吗?”
“姑娘,我没对此有什么怀疑啊。”老鞋匠不卑不亢地解释。
“那前两次,你也这么说我,什么意思呀,是说我不配穿这种鞋吗?”少妇白净的脸庞,都憋出红晕来了。
“不是呀,姑娘,”老鞋匠抬头瞥了一眼少妇,继续不急不缓地说道,“你应该相信我。我做了一辈子的鞋匠,知道什么样的鞋子适合什么样的脚。”
“那都是我老公特意给我带回来的,你看这鞋,多漂亮,多昂贵,我穿着也感觉人精神了许多,你怎么老说不适合呢?”
老鞋匠意味深长地看了少妇一眼,摇了摇头,说:“你爱信不信。”便不再吭声了。
少妇有点气咻咻地蹬蹬蹬走了。明人发现,老鞋匠目送着她,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明人蹭在鞋摊边,与老鞋匠闲扯了起来。
老鞋匠说,他知道她穿的是世界顶级品牌的鞋子,也知道这品牌价格不菲,许多海外女明星都喜爱穿这鞋。但他也坦率地说,这品牌穿不惯的人容易硌脚,得用鞋石撑撑,就会好很多。
他还说,他完全是出于对这姑娘的爱护。“这姑娘与我女儿是差不多年纪,不应该受太多委屈呀!”老鞋匠又不由地摇首叹气起来。明人似有些不解。
过了几日,明人自己的鞋跟脱落了,找老鞋匠修补。明人坐着等候时,被老鞋匠娴熟的技术所吸引。老鞋匠右手握小铁锤,左手拨弄着鞋跟,一阵轻快的叮叮当当声之后,修好的皮鞋已递到了明人脚下。
明人感慨着老鞋匠的精湛技艺,忽然瞥见了一双精致的女式皮鞋,就躺在老鞋匠的鞋柜上。
“那不是‘金姬佳人吗?”明人脱口而出。
老鞋匠点头称是。
明人问:“是那个少妇的吗?”
老鞋匠这回迟疑了一会儿,慢慢地,摇了摇头。
明人不解,但又不便多问,正暗自寻思间,就听到一阵清亮有力的脚步声,无限风情地传来。明人定睛一看,是一位妙龄姑娘正款款地走来。她比那少妇年轻,也比那少妇更妩媚,她袅袅婷婷地径直走近老鞋匠。老鞋匠指了指那双女鞋。
姑娘情不自禁地口吐莲花:“这么快就修好了,太好了太好了。”endprint
姑娘脱下自己穿的鞋子,迅速套上了这双鞋。眼前的她立马挺拔婀娜许多。
这时,明人听到一直未出声的老鞋匠,仿佛空谷回音般说了一句:“你穿这鞋不合适。”
欣喜中的姑娘愣了一愣:“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你都说过好几次了。”姑娘的嘴唇鼓凸了起来。
“这是谁给你买的呢?”老鞋匠和气地问道。
“我不是和你说过吗?这是我男朋友从英国专程给我捎来的。这是他对我爱的心意!”姑娘不无得意。
老鞋匠看了看姑娘,又摇头叹气了,手中的小铁锤狠狠砸在了铁制的鞋桩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姑娘远去了。老鞋匠尾随的目光充满哀怜。
又一日,修鞋摊前忽然闹腾起来。少妇和妙龄女在那儿撞见了,她们发现她们俩竟然有国内少见的同样的“金姬佳人”。
围观的人群外,恰巧走过一个男人,走得很急,有点落荒而逃的匆忙。少妇和妙龄女抬起头,都看到了男人。
这一刻,她们明白了。
只是,她们不明白,她们被同一个男人耍弄的真相,早已被一个经验丰富的老鞋匠洞察到了,他已数次善意地向她们发出警示……
手机的变奏
老宋匆匆找到明人时,因为慌张,说话都有点结巴了。明人不明白他遇到了什么事。明人让老宋坐定,喝了几口茶,稍微安定一些,才由他打开话匣子。
原来,那天他们班子开会。一把手刚出去解手,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就叫嚷起来。手机固执地叫嚷着,正传达文件的人也噤声了,大家杵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都在静等那电话自行挂掉。孰料,那手机声十分执拗,响铃甚是刺耳。老宋是办公室主任,列席会议的,发觉大家都看自己,于是心有几分担忧地走了过去。还没等他触碰那个手机,铃声戛然而止,而偏偏这时,一把手推门进来,撞见了这一幕。
老宋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谁都知道一把手从来不许任何人碰他的手机。
老宋此时真期盼在座的哪一位能为自己解释一下,他自己的舌头已然打卷了:“刚刚、有、有、电、电、话……”但所有的人都迅速垂下了眼帘,仿佛这一幕并未发生。
一把手眼睛扫了一下大家,也没吭声,就坐下了。
会议继续。但在会议中,老宋的心一直忐忑不安。
直至过了好几天后,老宋仍心神不定,他觉得一把手忽然对他不冷不热的,一定是记挂着这件事。
老宋知道明人与他们一把手关系甚密,所以特来向明人讨教求情。明人听罢,说了一句:“也许人家早把这事给忘了,你自己却放不下。”老宋脑袋拨浪鼓似的晃着:“不、不、不,我忘、忘不了,他老人家也一定不会忘。”他再三央求明人,方便时一定向一把手探探口风,为他作个说明求个情。明人勉强答应了。
但还等不及明人与他们一把手聚聊,老宋又来电了。这回也是舌头打着卷儿的,但明显是激动和兴奋。
老宋告诉明人,他被提任了,还是一把手亲自提名的。他问是不是明人帮他与一把手说情了。
明人丝毫没有贪功之念,明确告诉了他实情。这么看来,一把手根本没有在乎那件事。明人也答应,什么时候与他们一把手再作沟通。
但这沟通的时间又被双方的忙碌拖延了好久,至明人与这位一把手在一个宴请上相遇,两人举杯小酌时,已过了两个年头。斯时,一把手已退居二线,是功成身退,主动提前让贤;而老宋,则又提升了,顶替了一把手的位置。
明人直言不讳地提及了那件事,没想到这位仁兄对此竟然记忆犹新。他说,他记得很清楚,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装模作样的,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而老宋有点不安地站在那儿。
“那你不记恨他?”明人问。
“我记恨他干吗!他坦诚、磊落,比那些人更实在。我要找的接班人,就是这样子的!何况,我手机里也没有秘密。”
明人心中释然,也不由得夸奖起这位仁兄明察秋毫的独特眼力与胸怀。
仁兄又俯下身子,靠近明人说道:“再说了,如果我手机里有什么特别隐私,他看到了,从来不吭声,不也显示出他的人品吗?”仁兄说罢,意味深长地笑了。
明人愣了愣,随即也拊掌大笑起来……
责任编辑 徐如麒 于晨 林潍克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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