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之前,白云庄是一个安静的村庄。
唐水珠喜欢白云庄的安静,喜欢白云庄的颜色,喜欢白云庄的大树,还喜欢白云庄一年年传唱的乡村歌谣。
春天里,唐水珠非常喜欢走到自己的麦田边,看那一垄垄麦子在雨水里、在阳光下生长、抽穗。每看一次,她的内心就有一种幸福的满足。她觉得麦子以及周围的一切,就是一张美好的画,就跟她童年时和少年时所看到的画面是一样的。她愿意把这张画保存到记忆里,保存在生命里。
小满的到来,让唐水珠对白云庄的看法彻底改变了。
小满。空气和露水做成的小满。
唐水珠还在睡梦中。这样的季节,唐水珠真想多睡一会儿。没人叫醒她,也没有人打扰她。
天刚亮,乡里的推土机开进了唐水珠的麦田。那台陈旧推土机气喘的声音打破了村庄的宁静,它陈旧的颜色落在那片绿得让人心疼的麦田,就像画家手中的一张废画。
推土机的声音辽远地传来。唐水珠没有在意,她以为是那个听说了几年迟迟没有开工的工程开工了。
绿色的麦子,在迅速地倒下。
那台推土机压毁了一半的麦子时,唐水珠才上气不接下气地从家里跑出来。她发现自己的麦田突然间走进了一头怪物,在不停地践踏、不停地吃掉那些充满生机的麦子。她来不及把跑掉的布鞋穿在脚上。她要赶走那头令她讨厌的怪物。
在唐水珠的眼里,麦田需要的不是像推土机这样的怪物,麦田需要的是铁犁、划镰这样的农具,还有健步如飞的耕牛。
唐水珠跑出了一身的汗。她一身是汗地站在田边,站在那台推土机前。推土机很快停了下来,像一堆废铁。
开推土机的是个小青年。小青年看了一眼唐水珠,就在推土机上听音乐了。
唐水珠在乡干部来之前,祭奠那些倒下的、死去的麦子。她跪了下来,用手扶那根根倒下的麦子。那些麦子受到了严重的创伤,有的已经被拦腰斩断,有的连根拔起。特别是麦芒上没有饱满的麦粒,还被挤出麦浆来。
唐水珠知道,自己无法扶起那些倒下的麦子。她把目光投向那些没有倒下的麦子。她有一个想法,她要用生命保护那些麦子。
那些露珠就是麦子的眼泪。唐水珠站起身,走到那些没有倒下的麦子中间。她感觉到有一股风吹过麦田,所有的麦子开始了舞蹈。在舞蹈的过程中,她发现所有的麦子抖落了身上的露水,流干了眼泪。她把脸靠近一棵麦芒。她的鼻孔仿佛嗅到了新麦的香味。
唐水珠在麦地里站了一刻钟。
一刻钟后,唐水珠走向了推土机。
唐水珠站在推土机上时,阳光射在她的身上。她穿了一件跟麦苗一样颜色的上衣。在这样的季节,她喜欢穿这种颜色的衣服。
唐水珠得到麦田被征用的消息是在半年前。村干部老鱼说,唐水珠,你的田迟早要征用,叫你不种麦,啥也不种。
唐水珠说,那么好的田,不种麦种啥?
老鱼说,荒着。
唐水珠没让田荒着,她在田里种了麦。
一个月前,老鱼让乡长狠狠地批评了一次。乡长说,老鱼,当初跟你怎么说的?你承诺把群众的工作做通,再不在那片田里种任何作物,现在,你看看,唐水珠的那片麦子,看着那片麦子我就不舒服,难道你舒服?
老鱼让乡长批评得没有回话。
乡长走的时候说,开工前,毁了那片麦子,不然开发商不满意我们的工作!
老鱼看着乡长走远,啥也不说。
乡长一走,老鱼告诉唐水珠,那片麦子保不住了。
唐水珠非常严肃地问过老鱼,我的麦子咋就保不住了?
老鱼说,到时候,乡里要毁你的麦。
唐水珠一惊,真的?
老鱼说,真的!
乡里决定,要在小满这天,毁掉唐水珠的麦子。
乡里召集的人走向唐水珠的麦田。唐水珠被几个人从推土机上拉了下来。
唐水珠没有大喊,也没有尖叫。
那几个人带走唐水珠的速度非常快。
唐水珠听到了推土机怪异的叫声,她朝后望,看见推土机的烟筒冒出了浓烟,在那片麦田里走动。
唐水珠没有用生命在小满这天保住自己的麦子。
后来,唐水珠想到这一天,她就有点难过,还暗暗地流泪。
老鱼见了,问,唐水珠,为啥事流泪?
唐水珠说,小满那天,正在饱满的麦子被毁,让我心疼。
后来,唐水珠不再在村庄生活,她选择了城市。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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