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孝荣

　　崇高是我的好友。我们从初中时期起就一直是同学，高中毕业以后，我和他都考取了乡镇干部，并且分在同一个地方工作。

　　崇高在我们那批同学中是最老实也最踏实的一位。他为人忠厚，性格善良，脾气很好，不温不火。在我们多年的相处中，我几乎没有看见他和别人闹过矛盾。但是他并不是那种没有主见的人。不仅如此，他是一个固执得近乎疯狂的人。只要是他拿准的主意，即便是现在力量最大、速度最快的动车，都不可能把他拉回来。

　　他的个子不高，在我们一班同学中属于矮子。也正是因为他矮，我们给他取了一个外号：谭矮子。我们还给他另取了一个外号，叫谭铜匠。因为他那种不温不火的性格，就像一团铜，总是发射出幽暗的光。

　　他是初中从外地转过来的。记得那一天，我们正在上语文课，班主任领着他走进了我们的教室，向我们介绍说：“他是新来的同学，叫谭崇高。”

　　站在那里的谭崇高，一下子就让我们喜欢上了。因为个子矮矮的他有一个胖乎乎的脸蛋，两只眼睛尽管不大，但炯炯有神，一看就知道是个聪明人。后来发现果然如此，他确实聪明，学习成绩在班上总是名列前茅。再加上有非常好的性格，他几乎和所有的同学都成为了好朋友。只是在那个时期，听说他幼年丧母，我们就对他充满了同情。

　　同学的时光，是充满了光明的灯火，一直照耀着我们的内心和我们未来的岁月。我们之间的友谊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有任何改变，反而越来越香醇。但是当我们走上乡镇干部的工作岗位之后，我们却为崇高而着急了。因为他为人忠厚，不会耍滑头，只会干老实事，虽然也干得非常出色，但是却一直爬不上来。我们那些同事都先后当了官，他却还在原地踏步。

　　看着他这个样子，我们这批同学在一起聚会的时候，就常常提醒他：“你不要太老实了。你那样老老实实地听领导的话，没有自己的主见，永远也只能在一般干部的位子上原地踏步。”

　　而崇高却回答说：“我并没有当官的想法，能有一碗饭吃就不错了。我原来还是个农民，国家给了我机会，让我当上乡镇干部，我就是来老老实实地干事的，并没有想当什么官。”

　　“算了吧。”

　　“真的。”崇高回答说，“我要是有当官的想法，我就不是人。”

　　这样说的时候，崇高的脸上一下子就潮红了。很显然，他说的是实话。所以我们就笑话他，“崇高的思想就是崇高”。

　　崇高的脸上这才露出开心的笑容。

　　除了他爬不上来以外，他的家庭困难也一直咬着他。他的老婆曾经是供销社的职工，因为碰上机构改革，供销社先后从我们生活的舞台上退幕了，他的老婆成了下岗职工。为了让他的老婆能够有个事做，他求爷爷告奶奶地去找人，最后弄了一个体彩店，才勉强可以解决自己的生活问题。而其他那些当上了官的同事，因为级别足够，他们的老婆即便是农民，也被从村里弄来，混上了铁饭碗。所以当再次相聚的时候，我们就把眼前的事实摆出来：“你看看人家。你说你的思想那样崇高，为什么你的老婆却没有事做？对于家庭来说，崇高的思想不能够当饭吃，必须脚踏实地。”

　　但是崇高却依旧像先前那样回答：“我的思想不崇高，我就是实话实说。我的观点一直没有改变，我从一个农民成为一个干部，就是想为老百姓办点事。我只有这个能力，就只能办这么点事。领导交给我的事，我觉得只要是有利于老百姓的，我就尽力把它办好，对得起那几个工资也就心中无愧了。”

　　对于这样的一个崇高，我们确实拿他没有办法。

　　然而时间却有它的法子。当十年的媳妇熬成婆之后，上面的领导和他的同事终于认识了崇高，知道他是真正地脚踏实地为老百姓办实事的好干部，所以当他年过四十岁以后，终于爬了上来，先后在数个乡镇从事党委副书记的工作。尽管他的工作没有出现轰动惊人的业绩，但是任何一个地方的老百姓都非常喜欢他，信任他。

　　分别若干年后，我们终于在县城里相逢。当我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当胸给了他一拳，高兴地说：“我终于听到了一个崇高的故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