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林
赵林是我小学时的同学,学习成绩比我好。大概是三年级时,他的父亲就将其转到县城去了。赵林的父亲叫赵文瑄,在县文教局工作,望子成龙,便把赵林转到县城最好的小学去读书。赵林也不负父望,大概是1963年考上了省重点高中。本来是满有希望上大学的,不想刚读了两年高中,“文革”兴起,他就成了“老三届”。因他家是地主成分,后来的推荐上大学自然没他的分,只好回到小镇上当农民。
后来也是因为出身问题,当兵招工以及当民办教师教书都没他的分。赵林家在北街,属第七生产队。我家在东街,所以虽然同在家务农,但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后来听说他与镇西街的一个姑娘结了婚。那姑娘我认得,长得较丑。论条件赵林自然要比她好,也可能是因成分问题不好找对象,才屈尊找下那姑娘的。论说,作为一个老三届高中生,本应该是有所作为的,据说赵林的同学有不少都出息了,而他却一直被“窝”在家里。大概是到了1977年,上头允许考大学时,赵林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当时他已与父母分开另住,走不开不说,又加上我们那地方有一个很坏的教办室主任,硬是不让我们这些已婚青年报考,于是,一个大好的机会又被错过。这大概就是一个人的命运。
市场初开放那阵子,赵林与人合伙做生意,先是收粮食,后又捣腾青菜,但都不是太景气,不但没赚到大钱,最后还欠银行好几千块钱的贷款。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几千块钱的贷款可不是个小数目。记得当时我是乡文化站专干,一个月的工资是32块钱。当时人民币很值钱,几毛钱就可以买一斤猪肉或羊肉。若换别人,几千元的贷款会像巨石一般压在头上精神不起来。可赵林不在乎,该吃吃该喝喝。他像是分析透了中国的发展方向,又托人贷了几千元,并用这几千元去贿赂县农行的头头儿。因为县农行的行长是他的同学,贿者大胆,受贿者也放心。那行长对赵林说想贷大款就要上大项目,有了项目我才能审批。那几年上头为活跃市场,放贷款比较松,他一次能贷十几万。
开始,他建了个脱水厂,炸蒜片儿出口。每到大蒜季节,雇一帮人,收大蒜,脱皮,上炕。销路极好,有时供不应求。赵林赚了第一桶金后,按一般人的思维,应该先将贷款还了,再用自己的钱赚钱比较稳妥。可赵林不,他心野,说自己这些年穷怕了,一定要发大财。于是就开始扩大生产。接着,他又贷款建了一个皮革厂。那几年也奇怪,不但大蒜生意好,皮革生意也好。赵林很快就有了小汽车,家中也盖起了三层小楼。除此之外,他也像别的暴发户一样养了个二奶。
人有了钱,出手也大方,为了出一口受压多年的恶气,树立自己的新形象,他还出资在地区市里召开了一次同学会。当年的同学虽然有的已混到了副处或正处,但大多是在家当民办教师。赵林选市里最好的饭店,喝最好的酒,点最好的菜,送最好的礼品,很是炫富了一番。到会的有一位处级同学,在学校里二人就要好,特意提醒他说,在中国,光有钱只是一翼,要想飞得更高,还需要更重要的一翼,那就是政治身份。赵林一听这话,恍然大悟,说我差点被金钱冲昏头脑,下一步就要争取进人大或政协,弄个官帽戴戴。
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他快要当选县人大代表那一年,中国出了一件大事,西方借机对中国实行经济封锁。赵林的蒜片儿、皮革全被卡在仓库里销不出去,而且一压就是三年之久,最后蒜片儿烂掉,皮革发霉,全赔了不说,又欠下银行贷款上百万。
赵林这一下不但又成了穷光蛋,而且还背上了更沉重的贷款债务。不同的是这一回穷与上些年穷得不一样,因为他毕竟“富”了几年,尽管有慷国家之慨的嫌疑,但那也应该叫本事。尽管厂房被银行抵押,没了汽车跑了二奶,但气质升了上去,连镇上人看他的目光也已不是过去穷时的怜悯和瞧不起,而是变成了同情或惋惜,甚至还夹杂着小小的幸灾乐祸——对富人落魄的那种。
大伙都抬举他,尤其是在北街,每逢谁家来了客人,或是娶媳嫁女,都要请他撑面子。也就是说,他曾经的辉煌仍有余热,就像政治翻了身一样,他在镇人心中的地位已经改变。可是,他的老婆却不接纳他。因为他阔绰时包过二奶,将爱几乎全给了别的女人。而女人们最恨的就是男人爱的转移。赵林老婆不仅不接纳赵林,反而到处说他的坏话,说他为什么垮台,就因为他把钱都花在了女人身上,尤其包的那个二奶,至少搂走有二十几万。对于这些,赵林从不解释。
大概就在那一年,他那个当农行行长的同学被“双规”,纪检会来镇里找赵林核实当初他行贿的数目,他拒不承认。纪检会的人说你那老同学都交待了,你怎么还不承认?赵林说他交待是他的事,我不承认是我的事,纪检会见他态度顽固也没办法,因为当时还没“贿赂罪”一说。事后知情人都夸赵林够朋友,义气。
那时候他有两个同学已混到了厅级,其中一位已当了市委书记。就是当初劝他靠近政治的那位。他正处进副厅的时候是赵林出资为他跑的官,这人当了市委书记之后,一开始还担心赵林揭短,农行行长的事情一过,他方知赵林是个讲义气的人。于是便派人将赵林接到自己的辖区,贷款给他,先让他承包原来的市机械厂,然后宣布破产,以最优惠的价格卖给他。赵林将破旧厂房全部扒掉,在那片地皮上做起了房地产生意,由于地段好,开盘就赚了个大满贯。接着,他又向当书记的同学要了一片别人看不上的地段,刚开发不久,市委市政府就朝那儿搬迁,那片楼盘立刻处在黄金地段,赵林再次赚个大满贯,成了名副其实的千万富翁,不但进了市政协,还当选为政协常委,出镜率越来越高。
可是,赵林有一条把握得很准,他不舍原配。尽管他困难时他老婆不接纳他,但他从不讲离婚之事,而是把她和孩子们全搬进了城里。除此之外,他还从不向那个要好的市委书记送一分钱和任何礼品,这样,就得罪了那个老同学,再不向他提供方便。赵林便开始享清福,他说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来个激流勇退,见好就收吧!
大概是五年以后,那当市委书记的老同学被“双规”。纪检会第一个就查赵林,可查来查去,清白之极。后来那人被判刑六年,赵林第一个去监狱探望,对那老同学说:“家里弟妹和侄子的事情由我包管,你好生在这儿等等,事情由我跑!”接着赵林就花钱为其跑了个“保外就医”,等到刑满净身后,赵林送过去一百万,对他说:“花完了说一声!”那同学感动得泪流满面……endprint
不久,年过半百的赵林二次出山,仍搞房地产,市委领导们对他都非常尊重和关照,所到之处,几乎是一路绿灯……
赵平常
赵平常是北街人,家里很穷,解放前房无一间,地无一垅,土改时被划为雇农。据说当年土改工作队一进镇子,首先就发现了他,本想将他作为依靠对象,发展他参加革命工作,不料最后一深入,方知这赵平常在淮海战役时,曾经参加过担架队,不想刚到永城,就被枪炮声吓得跑了回来,属革命的逃兵。从此,名声大臭,至今连个老婆也没讨到,孑然一人住在北街的破庙里。
而赵平常对此却不在乎,他说自己为善良人,生性胆小,若胆大,早就耐不住穷,去杀人越货当土匪去了。战场上到处是血到处是死人,翻开一看又多是大小伙子,自己就受不了。托生一回人不容易,就这么死了,太亏。战火一开,子弹又没长眼睛,也分不清好人坏人,到时候怕救不了别人自己就完蛋了。他还说什么叫枪林弹雨什么叫血流成河,没上过战场的人压根就不能理解。他们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又不是兵,为啥叫我逃兵?当然了,逃兵名声虽不好,但总算活着回来了。不信你们问问三娃儿他娘,她肯定赞成我的话。
三娃儿也是镇上人,1949年与赵平常一同去淮海大战抬担架,被炮弹炸死了。三娃娘哭得死去活来,上头给她挂烈属牌子她都不让,说是看见那牌子就想起了儿子,心里难受。
赵平常也为此变成了不平常,成了小镇上的名人。
赵平常自己虽然对逃跑一事多次自圆其说,但在人们心目中却把他列入了另类,几乎同汉奸、叛徒一样被小镇人钉在了耻辱柱上。到了新社会,无论你是官是民,如果“政治”上站不住脚,你的一生就算完了。这个“政治”有形也无形,党员、积极分子、出身红五类是有形;如果常给政策对着干,说落后话,虽没判刑或戴上坏分子帽子,但在人们心目中却被划了出去。这种“无形”更可怕。
一般遇到这种情形,多有两个极端。一是发奋图强,重新做人,或做生意发财,或搞科研成功。二是一蹶不振,从此颓废,破罐子破摔,过一天少两晌,直到进坟墓。赵平常没文化,又生性胆小,自然就沦落到了第二类。
本来,土改分得了土地后,赵平常也一度想当一个好农民,将自己的两亩地种好,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娶个老婆,奔上小康,今生今世就行了。那几年,他早起晚睡,得空儿就到处拾粪。他坚信“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的道理,所以一心想把地养肥,争取多打粮。那几年,他真有了余粮,还盖了两间草房,也有媒婆开始给他张罗婚事了。不料他手中一有粮,底气足了,在婚姻上也开始挑三拣四。女方呢,开初也很热络,不过一听说他当过逃兵,就觉得有损自己的形象,找了他像掉价处理似的,结果,嗤鼻而去。就这样一来二去,都没成。转眼就到了1957年,全国成立人民公社,土地归公,赵平常费心巴力养肥的几亩田一夜间进入了共产主义。他像做了噩梦,醒来之后,已成了人民公社的社员。
当初单干时,个人政治面貌还不是太明显,可一入大集体,有政治问题的人就显得灰头灰脸无地位了。尤其是一有运动来临,更是狼狈。赵平常常常和地富反坏右分子一样被掂来斗去,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这一下,他算彻底伤了心,再没了进取心,开始破罐子破摔。队上分的粮食不够吃,他就偷。麦熟偷麦,秋熟偷秋。被民兵抓住了,游街挨斗什么的他全不在乎,得过且过,扛着脸皮混日月。
这样一直混到1980年,土地包产到户,他又分到了二亩田。只可惜他已年过半百,身体也垮了下去,无力耕种了。那时候,右派也摘了帽子,历次运动中的冤假错案也都平反昭雪了,而唯有他,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没有大的变化。他此时才感到自己这一生活得很失败,没讨到老婆,也没有后代,没有发财,更没捞到什么官职。如果自己当年不逃跑,说不准还能混上个国家人员。当然,如果不逃跑,说不准也像三娃儿一样死在战场上了。可自己活了下来,活得怎么样呢?仔细想想,唉,真是生不如死呀!
让人很难琢磨的是,赵平常一生不在乎名誉,现在老了却在乎了起来,而且很强烈,有时竟达到了夜不能寐的程度。为给自己恢复名誉和形象,他最后决定无论如何要勇敢一回,让人看看,他赵平常虽然害怕上战场,但还没有孬种到底。
机会说来就来了。有一天,东街有一户失了大火,屋里还有个老太太没出来。赵平常闻知,一头扎进火海去救人。可当他背着老太太刚到门口,房梁倒塌,他推出老太太,自己葬身在了火海里。
众人压根儿没想到救人的英雄是赵平常,等确认后,大伙你望我我望你,许久才有人说:我们终于把胆小鬼改造好了!
赵老邪
赵老邪是外号,真名叫赵文成,叫他老邪是因为他的左眼有点儿斜视,而且是朝里斜,斗鸡眼似的,给人的感觉很滑稽。很早的时候,赵老邪是个卖鸟人,先是在开封城,后来又到皖地界首,再后来还去过郑州。土改那年,城市清理户口,他才回到小镇里。
记得赵老邪在镇东北街住,离古寨墙很近,两间草房,门前是一片菜地,种的是一些常见菜。他的老伴是界首人,据说曾是一名妓女,界首解放那年让妓女从良的时候,她已人老珠黄,又不能生育,城里人都不愿要她。当时赵老邪已年近半百老光棍一条,自然不嫌弃,便把她领了回来。赵老邪的老伴儿姓吉,名字很“城市”,叫吉素素。我们都喊她素素婶儿。素素婶儿虽然人老珠黄,但从她的五官中还能隐约看出年轻时的风采,尤其是她笑的时候,洁白的牙齿一下能把满脸照亮,双目微含一种青春时的羞涩,让她的同龄人黯然失色。
赵老邪不但会养鸟,而且很会驯鸟。他有一肚子鸟经,常给我讲旧社会的鸟市。他说鸟市多在城边的小树林里,为的是便于将鸟笼悬在树枝上。卖鸟的人并不像其他商业小贩那样大声吆喝叫卖,而是静静地坐在一边,全靠买家自己看。是内行,往往不忙问价,而是先端详鸟的货色,看中之后,再讨价还价。开口先问价格的大都是外行,也买不到什么好鸟,多买相思鸟、竹叶青、黄莺之类。为的是好养,只要不断水,三五天还不朝食罐儿里放小米也饿不死。内行买鸟就讲究多了,他们多是先看产地,比如鹦鹉,讲究山东青岛产;画眉讲究四川产;百灵讲究张家口产。不是正宗产地者,价格要便宜。其次看毛色、体态、长相,相对象似的,有的还要听鸣声。endprint
赵老邪说他年轻时为逮好鸟跑山东去四川,就坐在山里逮鸟,逮到后,还要驯一段时间,等驯成了,再上市。喂鸟也有讲究,鸟食多是小米、粟子、玉米面。对听叫的鸟,除去素食外,还必须喂点活食儿,如玉米虫、小蜘蛛、蚂蚱等,这样叫起来才能膛音洪亮。
鸟市不但买卖鸟,也可以换鸟:如用 “芙蓉”换“珍珠”,用白鹦鹉换“虎皮鹦鹉”,各取所需。鸟市上最热闹的地方是斗鸟场。斗鸟多是让鸟比叫,几只鸟笼朝树上一挂,把笼布一揭,让鸟儿开口比试,最后,总有一只以洪亮的嗓门、优美多变的声音取胜,其余的渐渐败下阵来,耷拉着翅膀,逐渐哑了口。这时,观鸟者便同时喝彩,得胜的鸟家满面放光,鸟价也骤然上升。
赵老邪说他最喜欢听鸟叫,所以常去张家口贩百灵。他说百灵鸟是一种好胜心极强的鸟,每驯成一只,到鸟市与人斗鸟,往往胜利,卖个不菲的价格。
从外地回来,赵老邪仍不忘养鸟。只是乡下人养鸟的人很少,就是有也不会掏钱买,所以赵老邪此时养鸟已纯属爱好。他家的小院里长有几棵柳树,树枝上挂着十几个鸟笼,有百灵也有画眉,每天早晨叫声一片,悦耳动听,让人心静。吉素素也喜欢鸟,她说自己没孩子,鸟儿就是自己的孩子。鸟笼挂在当院儿里,除去猫外,还要防鹰。鹰很狡猾,常常会从高空俯冲下来,直袭笼中鸟。如果鸟不动,待在笼子中间,稳稳地栖在横杠中间,外面的鸟嘴巴再长也奈何它不得。但往往这种时候笼中鸟会惊慌失措,乱扑腾,便给外敌提供了可乘之机,一不小心,就会被老鹰猛啄一口,命丧九泉,最后成为外鸟的美食。素素婶儿为防老鹰,还在院里扎了一个稻草人,戴着草帽,斜插一杆木枪。每听到叫声有异,她会急促地从屋内跑出,边跑边呼喊,惊叫声能传几重院。
素素婶儿不但嗓门儿亮,还会弹琵琶。据说她是从小就被卖进青楼的,老板娘为让她成为摇钱树,专请师傅教给她技艺,能弹能唱,还略识文墨。现在上了岁数,嗓音能喊不能唱了,但琵琶还能弹上几曲。每到傍晚时分,百鸟归巢后她就弹几曲,尤其是古曲《春江花月夜》,弹得如泣如诉,能引去许多人静听。
吉素素随丈夫回来的第二年冬天,镇上也开始土改运动,从县里来的工作队里有一个姓廖的,是县中学的音乐教师,听说吉素素弹得一手好琵琶,就想劝她参加土改工作宣传队。当时是个文工团,演出的多是文明戏,比如歌剧《白毛女》、话剧《斗争陈老十》,目的是掀起群众对地主阶级的仇恨,配合土改运动。
当时吉素素才四十几岁,又有些文化,如果能参加文工团,日后还能奔个前程。可令人不解的是,赵老邪不同意,他说工作队让吉素素上台弹琵琶,那不是在揭她的丑吗?她一没上过学,二不是大户小姐,在哪儿学弹的琵琶?不用问,一定是个青楼女!工作队的老廖去做他的工作,说文工团又不是光在这一带演出,去到外地,怎会认得她?再说,只要她参加,马上就要换服装,和我们一样,又有谁会去探讨她的身世?话说到这一步,赵老邪也应该同意了,可他却说,别人喜欢你们这个土改运动,我不喜欢!若不是这个鸟运动,我现在还在城里养鸟卖鸟,好歹也是个城里人;现在可好,我挣扎半生想脱离这片黄土地,好不容易才混进城里,却又被你们给赶了回来!你说说,我咋还有心让我老婆去帮你们歌颂土改!
老廖一听赵老邪如此反动,再不作他的工作,回到队里一汇报,工作队队长正想抓个典型,就派民兵把赵老邪抓了起来。
队长问赵老邪:“听说你反对土改运动?”赵老邪毕竟见过世面,当年卖鸟时练就了一副好嘴巴,一听这话,就知道是自己给廖发牢骚发出了问题,忙辩解道:“我赵某人几代都是穷人,咋能反对共产党斗地主分田地哩!那样我不是傻鸟一个吗?”队长望了他一眼,又问:“那你为什么不让吉素素参加文工团?”赵老邪说:“队长,我这不是为你们好吗?你想,就她那身份,若进了文工团,不是影响不好吗?那不成慰安团啦……”队长听他越说越不上路,急忙拦住说:“别说了!什么话一从你们这些鸟贩子嘴里吐出来就变了味儿!”赵老邪急忙自我作践道:“是是是,口脏,不是什么好鸟!”对这种执迷不悟的老百姓,队长也没什么好办法。教育了一番,“熬”了他大半天,也就放了。
赵老邪被放出来后,却憋了一肚子气,回到家中,张口就给吉素素约法三章:一不准再弹琵琶,二不准接触土改工作队,三不准外出看文工团演出。给老婆定了规矩,仍觉得不解气,一肚子无名火无处发泄,就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走柳儿”骂空:“我日他娘!我日他娘!”“骂空”是我们那一带男人常见的发泄手段,也不指骂哪个,只是泛泛地骂一通,泄了心中的无名火就完。那一天赵老邪可能火气太大,直直走了几十遭儿才停下来。不想他刚停息,忽听树上挂的几只八哥同时喊道:“我日他娘!我日他娘!”
这一下,赵老邪傻了。他平时生怕鸟学脏了口,从不敢在鸟前说脏话。不想这一下,几只驯成的八哥全脏了口,他心疼得差点儿哭出来。赶巧这会儿老廖又来了,一进院听到的全是骂声,而且全是仿赵老邪的腔调儿,很是气愤,急忙回到工作队驻地报告,说这赵老邪非但没改正错误,竟还变本加厉地教鸟儿骂人!对这种人,再也不要手软了,还要抓!队长听了沉默一时,说:“那只脏鸟又没指名道姓骂你,你何必拿屎盆子朝自己头上扣呢?”老廖冷静下来一想也是,笑道:“是呀,有拾钱拾银子的,哪有拾骂的呢?”
赵老邪因鸟惹祸,很是害怕,怕民兵来抓,老廖刚走他就逃了。
让人万万想不到的是,赵老邪竟从此杳无音信。
吉素素一直等着赵老邪,每天傍晚时分,她就坐在小院里抱着琵琶弹曲子,如泣如诉地一直弹到夜深人静……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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