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开会。没错,他就是个专门开会的官。他是单位的副职,经常代表单位,外出开会。新疆、海南、上海、香港、哈尔滨??都去过了,他的足迹踏遍了大半个中国。每次开会回来,他都带着大包小包,向同事们和亲戚们示好,奉献外地的土特产品。
亲戚们都羡慕他,羡慕他可以到处开会。有时候,亲戚们找不到他,就会打他的手机:“又去外地开会啦?开什么会呀?”
他笑笑,告诉亲戚们,正在哪儿哪儿,开什么什么会。
他很自豪。因为他是公家的人,可以到处开会。假如,某段时间没有外出开会,他就很寂寞。特别是冬季,人们处于冬眠状态,外面的会议很少。这时候,他盼望漫长的冬天尽早结束,温暖的春天、烂漫的夏天、迷人的秋天,快点降临,以便能到处开会。
他渐渐地意识到,外出开会的机会越来越少了,本地的会议却在与日俱增。换言之,他由外出开会为主转向本地开会为主了。不过,在本地开会也有许多想不到的实惠。各类开幕式、闭幕式、论证会、研讨会、剪彩、宴会??五花八门,应接不暇。明说吧,许多会议都是给红包、给纪念品的。有道是,白拿白不拿,白拿是白拿,白拿谁不拿?
他爱开会,不管是去外地开会,或是在本地开会。
说实在的,他开会,不是为了那点实惠,而是为了认识人,为了结交朋友,为了建立更广泛的人际关系。更何况,开会可以拓宽视野。那些政治的、经济的、文化的、军事的会议,很让他开眼,增长了很多见识。比如,通过开会,他知道了怎样在选举中获胜,知道了炒股如何赚钱,知道了写书法的境界,知道了打靶必须闭上左眼。他深深地体会到,开会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接近大领导,建立秘密通道,办成一般人办不成的事。有一次,他拿着报告,利用一次高规格的会议,见到了一位大领导,弄了个批示。也正是有了这个批示,让他稳坐钓鱼台,成了不倒翁,呼风唤雨,没人敢不拿他当个菜。
当然,大型会议是个大锅饭,几乎没什么特色。而小型会议则显得神秘,非同寻常。因为,小型会议往往掌握着本单位的命脉。一般人是进不了决策层的,也是不能接近核心机密的。但是,他能。因为他是单位的领导,他是班子成员。他经常参加各种小型会议,讨论、决策单位的重大事项,特别是人事。每当这时,他便充滿了严肃的使命感。
他生长在体制内,虽然是个副职,但总是有会可开。这一点,体制外的人,是没有体会的。说白了,在社会上混,没有会议可开,是没有出息的,没有前途的。因为,你没有组织。没有组织的人,谁会管你呢?就是死了,都没有人给你开追悼会呢。
可是,有一天,他却无会可开了。
改革了,原来坐主席台的人,全被轰下来了。“一刀切”后,他也被“内退”回家了。虽然衣食无忧,生活有保障,可是,没有会议可开,让他难受死了。
他的那些亲戚,再也不打电话找他了。见了面,也不问他最近又开什么会、又去哪儿开会了。
他的心在隐隐作痛,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尤其是他不敢面对八十岁的老母亲,不敢让老人家知道,他在家里赋闲了。
但是,老母亲还是知道了。有一天,老母亲拉着他的手说:“儿呀,是不是你不开会了,心里憋得慌?想哭,你就哭吧。反正,你干不成公家的活儿了。”
听了老母亲的话,他泪流满面。
是啊,在不在会议里,这是干不干公家活儿的一个标志啊。任何人都有自己生存的土壤,离了这块土壤,就无法生存。
他利用人脉,注册了一家会议公司。
会议公司的生意很火爆。现在需要进入会场的人、需要有仪式感的人,越来越多了。谁不需要开会呢?连庙里的老和尚,都成了这委员、那委员的,胸前挂个牌子,到处当会议代表呢。据他观察,似乎每个人都需要开会。就说现在搞婚礼吧,像不像搞得和大型会议一样?主婚人、证婚人、介绍人、新郎、新娘轮流发言。老公公若是有社会地位,主持人还要请他上台讲两句呢。还有追悼会,人死了,总要举行个遗体告别仪式,致致悼词,说些很动听的话,令人感慨万千、缅怀不已。
总是有各行各业的客户,找到他的公司,联系开会。他按照客户的不同要求,安排高、中、平三个档次,提供优质服务,赢得了广泛的赞誉。
不过,他似乎很不甘心,觉得自己的身份尚不够味。有一天,他作出了奇怪的决策,凡是来找他承办会议的,必须给他留个席位,而且,要让他上主席台。他可以不讲话,哪怕是坐在一角,但会议不可以没有他。
客户很好奇,但还是满足了他的要求。
就这样,他煞有介事地坐在主席台上,面前摆个领导人的牌子。别人讲话的时候,他就端着茶杯喝水。偶尔,也瞄瞄写有自己名字的牌子。
只有这时候,他才感觉到自己真是个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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