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小说家,中国作协会员。1978年生,毕业于华中科技大学新闻学院,现居广东。有中短篇小说近百万字散见《大家》《作家》《山花》《青年文学》《上海文学》等刊,有诗歌见多种刊物及年选。发表长篇小说《死于河畔》《未完成的肖像》,著有诗集《安静的先生》。
在我们这个小圈子,谁都知道,刘冬想拍个电影。每隔半个月,最多一个月,刘冬会把我们约出来,吃吃饭,喝喝酒。当然不是免费的,我们得听他谈电影。通常是这样,刘冬给我们讲他最近看过的电影,我们都承认,刘冬比我们懂电影,谈起电影来一套一套的,甚至包括摄像、剪辑和配乐。我们都看电影,这年月,作为一个文艺工作者,你不看电影,出门简直没法和人说话,而且你还不好意思看太大路货的电影,至少得法国吧。但我们都讨厌和刘冬谈电影,他谈的电影我们都没看过,我们实在不知道在这个破城市,他是在哪儿找到那些乱七八糟的片子的。如果仅仅是谈电影,我们听听也就算了,谁没点爱好,你说是不是?讨厌的是每次谈完看过的电影,他就会说,我想拍个电影。
如果你身边有这么个人,有钱,有闲。他跟你说,他想拍个电影,你会不会激动起来?反正,第一次听刘冬说他要拍个电影,我们都挺激动的。拍电影,这是多么文艺的事情,不是说电影是艺术中的艺术吗?它综合了文学、美术、音乐、摄影,是艺术的立体表现。我们当然知道刘冬不是想去拍商业片,如果那样,我们就不激动了。他要拍肯定得拍文艺片,你看看他看的电影,多文艺啊!刘冬说,这个电影在我脑子里放了两三年了,我得赶紧把它拍出来。当时,我们瞪大了眼睛,拍电影?我操,太牛逼了。刘冬整个的形象在我们面前闪闪发光。劉冬跟我们谈了他电影的构思,我们都觉得那个故事实在不错,他的拍摄思路尤其对我们的胃口。我们纷纷给刘冬出主意,说到最后,我们一致认为拍电影最大的困难就是钱,只要有钱,电影是可以拍出来的,而刘冬恰好有点钱。多不敢说,拿出一两百万砸一下,应该问题不大。那么,钱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了。一个文艺片,有一两百万也算可以了,至于演员,我们可以自己去找。为了表示对刘冬的支持,我们纷纷表示愿意出演其中任何他需要的角色,不惜自毁形象,不惜牺牲休息时间。我们甚至还给刘冬算了一笔账,即使这电影不能上映,走走电影节,也不见得收不回成本,很多文艺片不都是那么干的嘛!
一连几个月,每个周末,我们都在一起讨论这部电影。从编剧谈到配乐,从配乐谈到演员,从演员谈到潜规则,从潜规则谈到录音,又从录音谈到剪辑,甚至谈到媒体策略。总之,只要涉及电影的,我们几乎都谈到了。为了保证讨论的严肃性,每次还找了人来作记录,记录好的资料我们都交给了刘冬。为了这部电影,我们喝了多少酒,我们都不记得了。多少个夜晚,街上的行人都散了,酒吧打烊了,夜市也收摊了,清洁工人都上街了,我们才拖着迈不开的步子回家,像死猪一样一躺就是一天。谈到后来,实在没什么可谈的了,我们觉得这个电影已经成形了,只是等着刘冬去把它拍完。到了这个时候,我们才意识到我们该结束空谈,进入实际操作了。先得有个剧本,故事的构思是刘冬提出来的,我们认为得由他来写这个剧本。刘冬同意了,他说,这个电影的制片人、导演、编剧都得是他,那才牛逼,至于我们几个,可以挂上个特约策划的头衔。对这个,我们没什么意见,我们本来也没别的意思,毕竟还得刘冬出钱嘛,我们都是凑热闹的。
剧本迟迟没有出来,我们催过几次,刘冬说,还在写,还在写。要不就是,还得修改。我们耐心地等着。一年过去了,我们都不谈这个了,我们觉得我们是被刘冬给忽悠了,他根本就不想拍电影,或者说他就是个幻想家。隔上一段时间,刘冬就说,我想拍个电影。我们听得都烦了说,得了吧,就你,还拍电影。刘冬就笑,你们等着,我会拍个电影的。我们都不相信刘冬会去拍电影,他只是说习惯了而已。拍电影对他来说,就像酒鬼的酒瓶子,想丢也丢不脱了。直到某一天,刘冬真的拿了个剧本到我们面前。我们觉得既然剧本都有了,那么,他大概是真的要拍个电影了。我们的激情再次被刘冬点燃起来,那个剧本,我们每个人都改了一遍,添加了很多自以为得意的想法。看到刘冬,我们不叫他刘冬了,改叫“刘导”。刘冬笑哈哈的,就像他真的是个导演一样。然而刘冬再次让我们失望了,剧本改好了,事情又停了下来,而且一停就是两年。我们依然喊他“刘导”,那意思就有些变味道了。
刘冬开了一间工厂,一个文化传播公司。工厂好像是做电子的,具体做什么我们不知道,也不关心。文化传播公司我们却都知道,我们几个,老谭、老王和我,都算是搞文学的,经常去刘冬的公司喝茶。公司不大,大概只有一百多个平方米,地段却非常不错,算是海城最好的写字楼。整个公司只有两个人,总经理刘冬,还有一个叫小秋的姑娘。公司没什么业务,偶尔接几个内刊的设计,一个月的收入估计连付小秋的工资都不够。更要命的是小秋是个非常笨的姑娘,除开打字她基本上可以算是什么都不会,杂志、报纸、图书的排版、设计她一窍不通,刘冬的公司主要又是做这个的。我们都建议刘冬把小秋给炒了,再请一个员工。要不干脆把公司关了,把写字楼租出去得了,一个月好歹可以收四五千的租金。刘冬不肯,他说,像小秋这种什么都不会的姑娘,我要是把她炒了,她肯定就找不到工作了。再说,人家毕竟在这儿干了三四年,大好青春都耗在这儿了,我就这么把她给炒了,太不人道了。她那点活儿,我几个小时就干完了,就当换换脑子。每次我们去刘冬的公司,小秋都很热情,她知道我们跟刘冬的关系。她热情地给我们泡茶,我们神吹瞎侃的时候,小秋用很崇拜的眼神看着我们。想起我们对刘冬的建议,我们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按刘冬的说法,这间公司就是为了拍电影开的。小秋虽然什么都不会,但人老实,以后拍电影了,做做剧务还是挺好的。
我们都不爱和刘冬谈电影,这事儿他慢慢也知道了。时间一长,我们发现,如果不谈电影,我们也无话可说。国际政治、体育、娱乐八卦,我们也谈,但都兴趣不大,我们自以为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谈这些太八卦了,而且空洞得让人心里发慌。还是谈电影,老谭、老王和我谈我们自己的电影,比如《青红》《红色康拜因》等等,我们不接刘冬的岔。刘冬一开口,我们就找一部电影把话题给岔过去。刘冬看着我们,嘴角带着歪斜的笑,抽烟。等我们谈完了,菜也该上了,酒也来了。酒一上桌子,我们几个就像看到了救星,老谭一边开酒瓶子,一边说,好啦,开档了,开档了,我们喝酒。刘冬酒量不好,三瓶啤酒下去,他能上五次厕所,脸红得像个番茄。再给一瓶,他就能乖乖躺在椅子上,歪着脑袋,口水“哒哒”地流下来。偏偏刘冬又是一个来者不拒的人,我们很快能把他放翻。等他躺在椅子上了,我们接着喝酒,等我们喝完,他差不多也就醒了。
即使这样,我们还是不能阻止刘冬的热情,他说,我要拍个电影。有一天,在刘冬的公司,我们正在喝茶,翻书,老谭在练书法。刘冬招了招手说,哥儿几个都过来,说点正经事。围着茶台坐下,刘冬说,我们的电影该拍了。老谭站起身,想继续练书法,刘冬拉了老谭一把,坐下,一说正经事就跑。给我们倒了杯茶,刘冬扭过头对小秋说,把家当都拿出来。小秋愣了一下,刘冬说,拍电影的。小秋“哦”了一声,扭头进了另一个房间。我们几个人盯着小秋,看着小秋搬出三台摄像机、几个话筒、圆形轨道,还有一堆杂七杂八我们不认识的东西。搬完了,小秋看着刘冬说,刘总,摇臂我搬不动。刘冬摆了摆手说,摇臂就不搬了。我们几个被刘冬镇住了,摸着摄像机。刘冬说,买这些东西花了我四十多万。老谭说,我操,要拍了,真要拍了!刘冬抬起头说,我知道你们都以为我在开玩笑,这两年,我没干别的,就学拍电影了。东西我都买得差不多了,凑合着用吧,先练练手。我们把以前的事儿全给忘了,身上又热了起来,我们相信这次是真的要拍了。如果说着玩儿,他犯不着花这四十多万。刘冬说,该找演员了。
刘冬给老谭、老王和我发了工作证,证件上贴着我们的大头照,落款是“《搔白头》剧组”,盖的是刘冬公司的公章,我们的头衔是“特约策划”。刘冬公司门口另外贴了个牌子“《搔白头》剧组办公室”。我们对电影的名字有点不满,但还是忍了,这个以后还可以改,就不纠缠了。现在的主要任务是找演员,找到合适的演员。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打算请专业演员,那太费钱了,也没那必要,这毕竟是我们的第一个电影,我们可以当成一个练习。日子还长,我们相信我们会在一起拍很多个电影,我们的名字将成为电影史上的传奇。你别笑,当时我们就是那么想的。我们快速地作了分工,老王熟悉网络,他负责在各大论坛上发帖,招聘演员,最好是海城的,附近的也行,太远就不行了,联系起来不方便,毕竟我们不是专业的剧组,拍摄可能持续很长时间,用的也是周末啊、节假日之类的零碎时间。老谭和我负责在本市的几个大学贴广告。电影的主角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她爱上了一个垂垂老矣的诗人。这姑娘得纯洁、文雅,干净得跟白莲花似的。这样的姑娘最好去高中找,但我们不想骚扰正在为高考努力的孩子们,只能悲壮地选择了大学。大学里面还有多少纯净的姑娘,我们心里都没有底。
广告发完了,每天晚上,我们都聚在刘冬的办公室,等着演员来面试。白天,我们都忙着别的事情,想来也没时间。晚上,听起来挺暧昧的,而且还是面试。但请相信我们,我们怀着热烈的艺术理想,绝不搞潜规则那一套。找演员之前,刘冬就跟我们说了,不能把演艺圈的歪风邪气带进我们剧组,一旦查实,马上开除,永不叙用。面试都是预约的,让我们意外的是,广告发出的第一天,我们的电话就响了起来。刘冬、老谭,还有我,无一例外。大好形势让我们欢欣鼓舞,美好前途就在前方。从今天开始,我们不再是办公楼的小职员,不再是做梦的青年,我们是艺术家。打进电话的,我们没有立即答应她们的面试请求,我们说,麻烦你按要求发送简历及个人生活照到剧组指定信箱,如果你条件符合,我们会打电话和你联系。当天晚上,我们守在刘冬的办公室,看着信箱里的邮件,充满了丰收的喜悦,那些姑娘可真漂亮啊,穿得可真少啊。平时,我们走在街上,从来没看过那么多的美女,现在她们朝我们涌过来,说像潮水一般一点也不夸张。老谭看得眼睛都绿了,建议让她们全部都过来面试。刘冬瞥了老谭一眼说,你以为选美啊?你看看你,见到姑娘下巴都掉了,你还策划呢,你丢不丢人?刘冬把这些姑娘的简历都打印了出来,一份一份地看,很多姑娘的简历都被他放下了,都是美人啊!看完了,刘冬留了十份简历说,让她们明天来面试吧!我们轮流看了一遍,那些穿得少的姑娘没了,胸大的姑娘没了。刘冬说,我们的女主角是个涉世未深的姑娘,你看看那些。刘冬指着淘汰掉的姑娘说,一看就阅尽沧桑,满脸风尘,气质太不符合了。老谭觉得有些惋惜,说,约她们过来看看嘛,反正也就是几分钟的事。刘冬严肃地摇了摇头说,不能开这个口子,一开这个口子就收不住了。我们都闭上了嘴巴。
坐在沙发上,面试的姑娘站在我们前面。刘冬说,先自我介绍一下。等自我介绍完了,刘冬把剧本发给姑娘们说,你们随便挑一段演一下看看。我们非常失望。这些姑娘虽然漂亮,面对镜头,看得出来她们完全不会演戏,要么过于呆板了,要么表现得太风骚了。表演完,我们看了看刘冬,刘冬的脸板着,说,你们都回去吧,我们讨论一下,明天给你们答复。姑娘们都走了,刘冬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老谭把姑娘们送到楼下,回来问刘冬,感觉怎样?刘冬摇了摇头。老王说,没关系,慢慢找,人多得很。刘冬吐了个烟圈说,现在的姑娘们感觉都不对了,好像少了点什么。是啊,我们也感觉到了,的确是少了点什么。我们都看过剧本,这些姑娘完全不符合我们的想象。
为了找到我们的女主角,我们花了将近四个月的时间。几乎每个晚上,我们都在刘冬的办公室看美女,一次次充满希望,又一次次失望。但我们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至少我们找到了几个配角。还有三个姑娘,我们把她们作为女主角候选人列入考察。刘冬给她们开了书单说,先看看书,找找感觉,你们是要和一个老诗人谈恋爱,纯精神的那种,柏拉图之恋,知道吧?那段时间,几乎每个周末,我们都和这三个姑娘泡在一起,我们一起看电影,一起吃夜宵,一起去泡吧,一起唱卡拉OK。要说想法,当然也不是没有,三个活生生的漂亮姑娘摆在你身边,如果你一点想法都没有,肯定是哪儿坏掉了。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克制着我们的欲望,除开偶尔跳跳舞,唱歌的时候搂一下,我们跟三个姑娘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电影迟迟没有开拍。刚开始我们一个电话打过去马上就过来了的姑娘也不来了,她们大概是觉得,我们根本不是想拍电话,只不过是想借这个理由泡泡姑娘。到最后,只有秦红还在我们身边,她就是那三个姑娘中的一个。长期泡在一起,我们成了朋友。我们好像都忘记了拍电影,秦红从来没有問过这个事情,她似乎也并不在乎我们是不是要拍电影。我们都喜欢秦红,首先她漂亮,真的漂亮,我尤其喜欢她挺翘的小鼻子,那鼻子可真漂亮,你自己想象去吧,尽可能往漂亮的方向想,我实在是写不出她鼻子的样子。她还温和,像只小兔子,温和但充满活力。她就像我们的妹妹,看到“妹妹”这个词,你大概可以知道,她符合“纯净”这个特征。她美,但不会让你充满低俗的欲望。好了,不再就这个问题纠缠了。秦红也喜欢我们,她说,你们挺可爱的,这么大人了,还像孩子似的。如果别人这么说我们,我们肯定认为这是侮辱了我们的智商,但秦红这么说,我们非常开心。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是孩子,我们干吗非得长大,明白那么多的道理?
演员我们不找了,刘冬说,等着吧,等我们的主角出现了,我们再拍。老王也不发帖了,老谭和我也不去学校贴广告了,我们相信,如果我们真要拍这个电影,那么我们的女主角一定会出现在我们眼前。现在,大概还不是时候。
电影还是得拍,机器都买了。刘冬说,《搔白头》暂且放着,先拍点小电影吧,十分钟、八分钟的那种,练练技術。我们在网上下载了一些短片的剧本。以前,我们不知道有那么多人在写剧本,上网一看,可真多啊,各种题材应有尽有。说实在的,这些剧本写得非常一般,故事老套,毫无想象力,偶尔碰到一个稍有想象力的,又给人感觉特别假。运气好碰到一个不错的,看完剧本,我们又觉得控制不了,里面涉及的特技我们做不了。讨论剧本的过程中,我们慢慢成熟起来,我们只能拍我们能掌控的电影,不能拍大场景,不能做特技,不能搞激情戏——这个不是我们不想,估计演员不干。千挑万选,我们总算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剧本,算是校园爱情剧吧。一个表面温顺的女孩,有一颗叛逆的心,高考结束后,她上了大学。读大学时,她爱上了一个男孩,该死的是这个男孩是个感情骗子,女孩失去了贞操,肚子大了。男孩大学毕业,就此消失,女孩大着肚子,踏上了寻找他的旅程。这个故事够简单的,我们觉得完全可以控制,预测了一下,估计成本也不高。
秦红是毫无意外的女主角,我们给她讲戏,秦红哈哈大笑,她说,你们还真把自己当导演了?刘冬看了看秦红说,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不管做什么事儿,我们都得认真,是不是?刘冬的眉头皱着,不停地搓手,他说,先联系一下场地,室内的戏好说,但求爱那场戏,我们得去学校里拍。老谭说,这有什么难的,随便找间大学,找个宿舍楼不就得了。刘冬笑了起来,你想得太简单了。你这长枪短炮的,不打个招呼,连门都进不了。老谭想了想说,也是,那我打个电话。老谭在本市算是个著名作家,经常去大学讲讲课。他打了个电话给海城大学文学院的院长,那院长我们见过,一起喝过几次酒。老谭冲着电话说,黄院长,我老谭啊,有个事儿要麻烦你。啊,是这样,我们打算拍个电影。有个景要在学校里拍,就是女生宿舍楼,你看能不能帮忙给联系一下?对对,就是校园爱情片。啊,嗯,放心放心,绝对不会有负面形象,正面,绝对正面。我你还信不过?哈哈,好,那我等你消息。挂了电话,老谭说,场地应该没问题。刘冬说,最好没问题。
星期六,我们去了海城大学,一起去的还有刘冬专门请的两个摄像师。天气很好,难得的蓝天白云,天空没有灰霾,透明度高,光线柔和,正是拍电影的好天气。刘冬开着车,直接开到了文学院的女生宿舍楼下。到了地方,刘冬没下车,坐在车上,点了根烟。我和老谭都急了,都他妈到地方了,你抽什么烟啊?刘冬没说话,抽完一根,又点上一根。摄像师在后面看着刘冬,大概是等得有点急了,叫了声“刘导”。刘冬转过身,说,你们先在车上坐会,我去看看地形。说完,朝我们使了个眼色。老谭、老王还有我跟着刘冬下了车,刘冬看着女生宿舍楼,从门口看到两旁的树、女生楼上挂着的鲜艳的裙子和牛仔裤。看了半天,刘冬说话了,他压低声音说,我操,怎么拍呀?他一说,我们一下子愣住了。是啊,怎么拍呀?道具我们都准备好了,但怎么摆?谁来摆?刘冬说,老王,你和马拉负责去摆,我去看机位。老王看了看我,我们都不太乐意,还是咬着牙说,好。车上装了一堆的玫瑰花,昨天我们一起去花市买的,五毛钱一支。我们得摆成一个巨大的心形,里面还得摆成“ILOVEYOU,W”。分派好给老王和我的任务,刘冬又站在那儿,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站了一会,刘冬说,我看看剧本。掏出剧本,看了几分钟,刘冬说,拍,马上开始拍。
我和老王把车上的玫瑰花搬了下来。按照拍摄计划,我们先得摆一半儿,然后男主角继续摆,这里拍一个镜头。接下来,我们摆完,男主角深情款款地站在玫瑰花边上,一个仰视的镜头,三个机位,一个女生宿舍的空镜头。男主角对着女生宿舍楼大声喊,王丽,我爱你!男主角喊过几声后,女主角满脸娇羞地从宿舍跑出来,看一眼,转身回宿舍。挺简单的,是不是?拍之前,我们都是这么认为的。这种镜头,我们在电视里、电影里看得多了。
到都到了,硬着头皮拍吧。我和老王蹲下来摆花儿,路过的学生看着我们,好像我们俩是大傻逼似的,有好奇的学生站在我们旁边,大概以为又有什么好戏要上演了。刘冬戴着墨镜站在旁边,摄像师已经架好机器了。我们一边摆,一边嘀咕,我操,刘冬他妈的也太不是个东西了,这种丢人现眼的活儿让我们来干,他戴着个墨镜,搞得跟艺术家似的。摆到一半,男主角上场了,男主角是我们临时打电话喊过来的,也是平时一起唱歌喝酒的哥们,平时表现欲挺强的,我们觉得他应该适合这个角色。这两个镜头拍得还算顺利。该喊了,男主角张了张嘴,却一点声音没发出来。刘冬在旁边说,喊啊,操你妈的,你倒是喊啊!男主角几步跑到刘冬面前说,哥们,不好意思,喊不出来,太他妈不好意思了,我觉得像个傻逼似的。刘冬急了,说,操,这不是演戏吗?你平时挺骚的,这会那么含蓄干吗?男主角说,真喊不出来,我他妈对着个空楼喊什么啊?那一嗓子下去,一帮姑娘该出来看傻逼了。刘冬推了男主角一把说,你他妈今天喊也得喊,不喊也得喊,为了你这一嗓子,老子买了几百块钱的花呢。你不喊得赔钱,还有这些天的酒钱。为了请你拍这个戏,你自己说,我请你吃了多少次饭了?男主角说,大哥,你别为难我。刘冬横下脸说,我怎么觉得是你在为难我啊?
男主角再次站在了玫瑰花面前,周围围着一帮看热闹的学生,两台摄像机再次对准了他。男主角张开嘴,“王——丽——,我——”,声音不大,还没喊完,自己先笑了。刘冬走了过来,黑着脸说,你大声点,喊完,别他妈磨磨唧唧的。男主角握了握拳头,咬了咬牙说,操,老子豁出去了!这次,他几乎是声嘶力竭:“王——丽——,我——爱——你!”他一嗓子喊完,女生宿舍里“哗”地跑出一群姑娘,有些拿着牙刷就出来了。我和老王都笑了起来,太好玩了。刘冬也笑了起来说,再来一遍,不错,就这样,再来一遍!摄像,准备!男主角又喊了两次,喊完,兔子一样跑回了车里,刘冬再怎么叫他,他也不肯出来了。
该拍下一个镜头了,秦红进女生宿舍。在女生宿舍门口,我们和门口的老大妈交涉了半天,反复告诉她,我们在拍电影。不管我们怎么说,大妈只有一句话,不准进,你一个男的,还扛着摄像机。老谭不得不把黄院长搬了出来,老谭说,我们跟黄院长打过招呼,他同意的。大妈说,那你叫黄院长过来。老谭给黄院长打了个电话,电话打通了,老谭和黄院长说了几句,把电话递给大妈说,你听电话。大妈没接老谭的电话,不屑地说,谁知道你这是给谁打电话,除非黄院长亲自过来,否则,你们别想上去,你们要想硬闯我就报警。老谭拿回电话,说,不好意思,黄院长,恐怕得你亲自过来一趟,不让进,死活都不让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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