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海鹰带着他漂亮的女友从南方回到省城的时候,孙开刚刚从漫长的离婚战役中逃得性命,过着心如死灰深居简出的生活。为了祝贺海鹰衣锦还乡并携得美人归,老糠把在本城工作的同学都召集到兴海大酒店,要狠狠吃一次大户。孙开是惟一被他们邀请的老师,原因是孙开比他们大不了几岁,而且当年孙开和他们是校足球队的队友,他们有时候叫孙开老师,有时候叫孙开老孙。
老糠打通了孙开的手机,叫孙开猜猜这是谁,然后他把手机给了一个人,那个人声音里带着泡沫般的笑意说,喂,孙老师你好孙老师!孙开马上就说,海鹰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海鹰吃惊地说,孙老师真厉害孙老师,四年没见了吧,你还能听出我的声音?孙开说只有你每次都叫我两个孙老师。海鹰嘎嘎地大笑。孙开正要问问他的状况,老糠把电话从海鹰手里抢了过去,跟孙开说了晚上吃饭的事情。离婚后孙开心情一直不好,可就在这一刻感到了久违的轻松,爽快地答应了。那我们半小时后去学校大门口接你,老糠说。
离婚前孙开住老婆单位分的房子,离婚后就住教学区的教工楼。他用了五分钟走到学校大门口,略站了站,一辆光亮的“马六”轿车停在身边,老糠、海鹰还有一位身材婀娜的女孩下来和孙开握手,她就是海鹰的女友,孙开感觉她比自己还要高上半头。一路上问清了海鹰的近况,原来他已经是一家著名企业驻这座城市的分公司总经理,想想当年他一副公子哥的吊儿郎当的样子,孙开真是没有想到他会发展得这么好。
总共来了十几个人,都是孙开当年的学生,几杯酒落到肚里,就没人把孙开叫老师了。孙开坐主座,右边是老糠,左边是海鹰,再下边是他的女朋友,那个女孩子有点过分的漂亮,孙开不怎么敢看她。海鹰商场情场都得意,其他人故意围着他叫海总,一时飘飘然,那酒很快就上头了。喝醉了的海鹰举着瓶子不断地敬孙开,说如果不是当年孙开介绍他参加诗社,学会了写几行长短不齐的字,董事长也不会认为他是个人才,让他当助理,更不会让他独当一面当分公司的总经理;更有甚者,他这个女朋友也是被他用情诗打动芳心的。于是又让他的女朋友给孙开敬酒。那个女孩大概是搞公关的,很会劝酒,喝到后来孙开瞪着眼睛看她,也看不清楚究竟长什么模样了。
饭后又到楼上的KTV唱歌。孙开说他得回去了,一会儿学校大门要关了。老糠架着孙开的胳膊,海鹰握着孙开另一只手教训他:回什么回,房间早给你开好了,今天你别指望回去了。其实孙开回去也是一个人,就没再坚持。晕晕忽忽跟着他们进了一个大包间,孙开先撞进卫生间狂吐了一通,眼泪把眼镜都弄花了。对着水龙头漱过口,又用冷水洗了一把脸,感觉神智有些清醒了,可额头还跟块石头似的冰凉沉重。
出来时包间里已经站了一排二三十个小姐,正报着自己的籍贯和编号,一派莺声燕语。海鹰把孙开拉到中间的沙发上,握着孙开的手,让他先挑中意的。平时和同事出来,男女老师都有,都是大家一块唱唱,孙开哪里见过这个阵势,一时不知如何应付,只好说,你们玩吧,我自己唱唱就行。海鹰嚷嚷:那不行,今天主要是让你老大玩好,我们都是陪你呢。孙开看看,他们都在扫视着小姐们,却没人发话,显然他这个老师得第一个表态。海鹰的女友就坐在远处的沙发上,孙开这个为人师表的实在没勇气把指头指向哪个小姐,那样的话真成了“白天是教授,晚上是禽兽”了。海鹰的女友仿佛看出了孙开的顾虑,她站了起来,孙开以为她要走,看着那女孩从容不迫地从小姐们面前走过,又折了回来,拉住一个穿白色短裙的小姐说,你去陪我们老板。她把那个小姐拉到孙开跟前,让她把软软的小手放到孙开的腿上,吩咐道,一定要把我们老板陪好,让他玩开心啊。那个小姐听话地贴到孙开身上。孙开虽然喝多了,还是有点愕然。
孙开的问题解决后,其他人飞快地要好了小姐,看来他们早就选好了。陪老糠的是后来自己进来的,显然是他的老相识,两个人旁若无人地摇色子“吹牛皮”,后来孙开知道老糠那个姑娘叫夏萱。陪孙开的小姐叫什么名字他没记住,孙开的拘束看上去跟冷漠没什么两样,小姐以为孙开不喜欢她,也就没什么热情,只是问他唱什么歌,要帮他点。孙开挺着身子唱了首《北国之春》,为了不伤害她的自尊心,生硬地把手臂搭在她肩上,只感觉软绵绵的,手指都快痉挛了。小姐略往孙开身上靠了靠,大概觉得不很舒服,就巧妙地扯开身体去,要和孙开“吹牛”。孙开不会玩,她说我来教你,三局两胜喝一杯。孙开只好跟她玩,心里实在提不起兴趣来。酒精的作用,孙开慢慢有了那方面的冲动,小姐实在长得不错,孙开很想把她拉过来抱在怀里,可是有贼心没贼胆。孙开依稀记得海鹰那会儿说给他开好了房间,猜想他也许要给自己安排个小姐过夜,可又不敢肯定。
大家玩得很疯。孙开唱歌还可以,借着酒劲使劲吼,要把淤积心底很久的烦闷都吼出去。这时候,进来一个女孩,坐到老糠和夏萱身边去,她没有穿小姐的“工装”,一身牛仔,看来不像是小姐。孙开注意了一下,她留着男孩子式的短发,皮肤白得仿佛凝脂,五官小巧而精致,手指间夹着根香烟,头昂得像只天鹅,谈笑间有丝丝的傲气在嘴角上挂着。她管夏萱叫姐姐,叫老糠姐夫,嬉笑打闹,亲热得像是一家人。老糠看了看孙开,孙开觉得他似乎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但老糠没吭气。孙开猜他有点炫耀的意思。
又不知道喝了多少啤酒,孙开真的喝醉了,不停地摸那小姐的手,把她圆润纤长的手指放到唇上深情地吻,逗得她咯咯地笑。后来,海鹰和老糠扶孙开回房间,海鹰悄悄问孙开,陪你的小姐怎么样?孙开说,好,非常好。他们把孙开扶回房间,把他放到床上躺下。孙开听到老糠在跟谁打电话,他在说一个女孩的名字,还报了一个号码。太困了,孙开迷糊了过去。
蒙胧中孙开感觉有人在脱自己的裤子,睁开一只眼睛,模模糊糊看到一个女孩正把他的裤子往椅子背上搭。孙开用干涩的嗓子问,你是谁?那个女孩用很好听的声音回答:我是你老婆!
哦,孙开说,那你给我倒杯水,我快渴死了。女孩递给他一杯水,孙开勉强支起身子,全都灌了下去。喝完水,孙开继续躺下来,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身上难受极了,鼻子里呼出的气像冒火。很快上衣也被女孩脱了,孙开听见她说,老公,看你也弄不成了,要不我来吧?孙开大致能懂她的意思,微微笑了笑,然后感觉一个温暖滑腻的身体伏到自己滚烫的身体上,带来一种无法言说的奇妙感觉。
孙开从床上爬起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八点了,十点有自己的大课,孙开赶紧冲了个澡,匆匆离去。那个小姐昨天夜里就离开了,孙开记得她好像接了一个电话,然后跟孙开说对不起不能陪他过夜了,就走了。酒劲倒是过去了,肚子里空荡荡的,脑袋也有些木然,坐在出租车里,孙开简直不敢回想昨晚都发生了些什么,宁愿那是一场梦。他是大学里的讲师,马上就要评上副教授了,竟然喝花酒泡小姐?孙开一边暗自摇头一边嗤之以鼻。但自己确实干坏事了,这点毋庸置疑。算了,不去想
它了,我也是个男人啊,孙开为自己开脱,毕竟体验了一把,也算长了见识了。
清晨,学校的大喇叭正播放着beyond乐队的《光辉岁月》,黄家驹的粤语歌高亢而悲壮。孙开一路和同事打着招呼走进办公室,并没觉得别人看出自己有什么不对,倒是自己盼着别人能看出来、要让人家心生羡慕似的。孙开知道同事里一定有找过小姐的,但大部分人肯定都没有过这种体验,毕竟学校相对来说是块净土。走上阶梯教室讲台的时候,孙开发现自己的心情并不复杂,反而有一种久违的轻松。孙开就在这样轻松的情绪中讲述新月派代表诗人徐志摩的生平及其作品,观察学生们的反应,似乎今天的课堂气氛空前的和谐。孙开自己转小心思:徐志摩算是个风流情种,我昨晚也刚刚风流过,可我把自己的情,种到哪里了呢?
中午老糠打来电话问孙开是不是还在房间,孙开说自己今天有大课,早早就走了。老糠说昨天晚上还行吧?孙开说不错,再联系吧,我在办公室呢。挂了电话,孙开拿上饭盒去食堂,路上看到许多学生情侣说说笑笑卿卿我我,不由叹气,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回想自己的爱情,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经过数年夫妻冷战和一场持久的离婚大战,孙开已经完全忘记了他是怎样爱上那个和自己生活了五年之久的女人,他竟然还深情地吻过她的嘴唇,和她缠绵缱绻地做过无数次爱?现在想起她来,孙开并不恨她,只觉得她是他失散了的家人,就像自己的妈妈和妹妹一样的家人,只不过她不小心走失了。
离婚后,学校的老师们几乎都给孙开介绍过女朋友,孙开对他们说我太累了,你们让我歇歇吧。这才不过半年的光景,现在这惆怅的情绪又是怎么回事呢?
夜里,躺在黑暗的床上,孙开突然很想想起昨晚那个小姐的模样,毕竟和自己有一夜的夫妻之情,应该记得人家的长相,不然下次见了面都认不出来,像什么话?可就是想不起来,眼前飘来飘去全是他熟悉的女同事和女学生的面孔,看来昨天真是喝多了。早上还悔恨交加地打算以后再不和老糠海鹰他们混了,现在反而急切地想再去一次,不为别的,就为见一见和自己睡过觉的那个女孩,——要知道,无论如何,她是他生命里的第二个女人,——此前除了老婆,孙开没动过别的女人。孙开设想着她再次见到自己时的表情,或许干她们这一行的对这种事情不像他当老师的这样看重,但至少他和她是有过那样的实质关系,有过那样美妙的体验,见了面她多少应该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吧。然而孙开绞尽脑汁也无法回想起他们在一起的细节,回想带来的刺激让他激动不安,任凭想象编织着那种情景,她的动作(是否疯狂),她的表情(是否迷醉),她的气息(是否急促),最后孙开发现自己在手淫。这一夜竟然失眠了,索性爬起来写了一首诗:
燃烧的树
忘了忘了忘了
生命轮回的时间
忘了忘了
森林亲切的遥远
忘了
雀声欢噪 鸟影翩然
忘了忘了全忘了
一粒种子当初敲醒沉睡的冰原
自从长成一棵树
就守着脚下龟裂的心田
把骄傲挺拔成枯瘦
寂寞深深地扎入亿万斯年
从此
像一只巨大的火把
伫立在荒原
等待长空游走的霹雳播下火种
把自己点燃
有谁知道一棵树啊
他对燃烧的祈盼
当云影掠过大地
惊动了他的悲伤
他默默地垂首
把狂乱压抑成无言
有时候也仰望苍穹
让狂风梳理发线
虔诚地起舞
渴望获得上天的顾盼
主啊 派一只鸟儿来吧
一只迷途的雨燕
我愿守着她小小的那颗心
忘了永远和眼前的界线
孙开有些年没写过诗了,至少五年没写了,竟然写了这么一首莫名其妙的诗,自己也说不清是写给谁的。
二
孙开没有去找那个小姐。可是情感的复苏仿佛冰山的消融,不到一摄氏度的升温,造成的是数百万平方公里的汪洋大水。刚离婚的时候孙开以为自己就是那永久冻土带,再也不会去爱了,没想到一夜之间竟然土崩瓦解。以前也有学院的同事给他介绍过对象,那种情况下自然没心思去相亲,现在就有些松动了,主要是生理问题长期得不到解决,心理上就有些受不了,孙开决定试着再去爱一次了。见了几个,年龄都比自己小些,长得也都有几分姿色,有被求学耽搁了的老姑娘,有离了婚的小媳妇,还有死了老公的。死了老公的晦气,越美越危险,先排除了;带小孩的累赘,省劲有后患,也排除了;剩下一个女博士和一个保险公司的少妇,让孙开举棋不定。于是又都约会了一次,发现女博士性格有点怪,保险公司的少妇很会疼人,就选择了后者。不好的是保险公司的业务太忙,有时候一周见不上一次面,就这么不冷不热地维持着。大约一个多月后,老糠的电话打来了,要再聚聚。这回人少,就是当年足球队的队友,也没有女人在场。喝酒的时候,老糠提出要孙开帮个忙,他小姨子要报考成人教育,想让孙开找个学生替考,孙开答应了。孙开问老糠上次陪自己的那个小姐叫什么名字,他尽量装得很随便,但老糠还是笑了。他说,怎么样,迷上了吧,那个姑娘素质很不错的。海鹰不屑地反驳:球,什么素质,还不是卖的?孙老师能看上她是给她面子,一会唱歌的时候叫过来就是了,有什么了不起的。老糠拿眼睛翻翻他,假装不高兴的样子。海鹰嘎嘎地笑: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这里全是你的“小姨子”,说错了说错了。他们对女人的满不在乎,让孙开觉得自己这个老师当得很没有出息。
老糠在饭桌上给夏萱打了个电话,饭毕他们到KTV包间的时候,夏萱已经等在那里了。夏萱说上次陪孙开的女孩正在别的包间坐台,问孙开能不能换一个,她给介绍个好的。老糠他们都看孙开的态度,孙开说等等她也行。海鹰嚷嚷:在哪个厅,我去把她拽过来。老糠说去去去,别胡闹,他吩咐夏萱:你悄悄过去找见她,告诉她我们老板来了,让她想办法过来见个面。孙开觉得还是老糠办事比较稳妥。老糠当年在足球队是踢后卫的。
没多长时间,夏萱领着那个小姐进来了,包间里灯光昏暗,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孙开,过来偎到孙开身上,先跟他干了一杯啤酒。老糠他们都为孙开鼓掌。那一刻女人的温柔带来的久违的幸福感,几乎要让孙开晕了,他握着她的手,就像牵着自己的初恋情人。但小姐是抽空跑出来的,怕那边客人有意见,坐了一下就走了。孙开身边再次变得空荡荡的,但他一点也不感到孤独,相反还有些满足,他在等自己的姑娘再次偷偷跑出来和自己相会,这种幽会一般的刺激,让他感受到一种两情相悦的美妙感觉。老糠和夏萱商量着什么,然后老糠就把屁股挪到孙开这边来,握住他的手说,老孙,要不然再给你找一个?孙开固执地说,不用了,我唱会儿歌。孙开觉察到老糠眼睛里有些失落,搞不清什么原因,但老糠马上对着麦克风说,好,下面请欣赏孙老板演唱的《北国之春》。大家就开始鼓掌起哄。
一曲未终,上次唱歌时叫夏萱姐姐的女孩又进来了,她依然穿着家常的衣服,路过孙开
身边时对他浅浅一笑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又坐到夏萱和老糠那边去说话。后来夏萱跑过来和孙开喝酒,那个女孩就和老糠起劲地摇色子“吹牛”,孙开发现她气质很好,跟电视里做某个洗发水广告的明星很相像。想不到夏萱还有这样一个妹妹。夏萱是个直筒子的性格,喝酒很实在,杯杯见底,后来她和孙开都有点多了。老糠不断地朝这边看,可能不放心他们在一起。而孙开等的人一直没再回来,他渐渐有些烦躁。当时是下午不是晚上,没有开房间的理由,可孙开非常想跟她重温一次旧梦,酒精的烧灼让他欲火中烧。
就在孙开渐渐感到乏味的时候,他等的人进来了。孙开抱住那小姐,歪到沙发上亲她的嘴唇,她迎合着,舌头冰冷。没人注意他们,灯光斑斓,大家都在酒精带来的美妙感觉里尽情地放纵着自己。开个房间吧?小姐主动提出来。孙开说好。他正考虑是自己开,还是让老糠或者海鹰开,小姐说,我先回去换衣服,你开好了在房间等我,给我打电话。然后她和孙开理所当然地交换了手机号码。我叫可可,她说。我叫孙开,孙开说。那我先走了。她站起来出去了,在变幻的灯光中身材是那样的诱人,但孙开分明感觉到她的背影有一种自尊的味道。
孙开悄悄地溜出来,让楼道里的服务员领他去吧台。绕出迷宫般的楼道,孙开远远看到吧台后面穿着黑色制服的服务员小姐,她们的皮肤是那样的白,仿佛在告诉你她们和小姐们不一样,她们纯洁无邪,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问她们开房间,孙开感到自惭形秽,因为他此刻不是教授,而是个嫖客。但孙开不能告诉她们自己是来这里寻找爱情的,这话怎么听都是鬼话,他只能装出一副油滑和漫不经心的样子,像一个老手一样要了一个房间。在她们眼里,孙开和其他嫖客没有什么不同,她们其中的一个带着孙开去房间,对他客客气气。孙开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装老板,这种伪装让他感到齿冷。
房间里有一张很大的双人床,雪白整洁,但给孙开的感觉是淫秽。可这个时候他已经无法把握自己了。孙开坐到床上,刚把电视打开,可可探头探脑就进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包。我还没给你打电话啊。孙开奇怪地问她。可可调皮地撅撅嘴说,我问吧台房间号了。她把门反锁上,过来迎面骑到孙开腿上,把他压倒了。孙开突然发现自己的冲动和欲望都逃跑了,他有点慌神。可可问,还洗澡吗?孙开说随你便,我早上洗过了。
那我们就开始吧,我“大姨妈”快来了,也许洗个澡的时间就做不成了。她就骑在孙开身上开始脱衣服,把自己扒得剩个半透明的褐色小短裤,然后又跳下床去,像做广播体操一样把那点仅剩的可怜的布拽下来,扔到椅子上。
你怎么还不脱?她看见孙开不动,奇怪地问。
孙开慢条斯理地脱去衬衫长裤,背心短裤没有脱。可可冲上来三下五除二把孙开扒光了,猴子般的动作把孙开逗得直乐。
高兴什么呢,还不抓紧时间!她开始动作,活泼的神情把孙开的情绪也调动起来了。但是很快孙开发现一切都完了,她的月经说来就来了。看见孙开不动了,她意识到什么,坐起来看看自己。
没事,刚来,完了洗洗就行,可可爽快地说,又用怀疑的眼神审视着孙开:你不是迷信吧?
孙开不迷信,但孙开是个平常人。孙开说,算了,下次吧,这样不卫生,对你的身体不好。
哦,可可很听话地答应,突然大叫一声冲向了卫生间。孙开倒在床上,觉得自己可笑极了。老糠他们还在KTV等着呢,孙开把衣服拿过来,穿戴整齐。可可从洗手间出来,看见孙开的样子,也就穿上了衣服,然后抱住孙开,跟他说对不起,吻他。那一刻,孙开觉得自己就要爱上她了,这个叫可可的小姐。
孙开觉得无论如何应该给可可一点钱,就拿出五百块对她说,去买件衣服吧。可可惊讶地瞪了瞪眼睛,神情有些黯然,孙开想一定是自己给钱伤了她的心,但他无法解释自己的用意。可可说,我替你去退房吧,你去KTV找你的朋友,我一会儿就过去。孙开吻了她,像恋人一样深情,然后把押金条给了她。
回到KTV,包间里只剩下老糠和海鹰,其他人都不知去向。他俩对着孙开坏笑,老糠说,真坏,一定单独行动去了。孙开不置可否,问他们:人呢?老糠说,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说着话,果然那几个男男女女都回来了,于是又唱歌又喝酒。可可进来了,坐到孙开身边悄悄说,房间的押金不够,还差三百。孙开心想押了一千啊,这里的房间有多贵?但他没说出来,给了可可三百块。她没说话就出去了,一直到孙开他们走都没再回来。
送孙开回学校的路上,老糠问孙开,那会儿是不是和可可开房间去了?孙开说是,没想到这里的房间这么贵,不到一个小时花了一千三。老糠说,小姐才贵呢。孙开马上问多少,海鹰抢着说,就可可那个档次的,干一次得两千吧。他是要告诉孙开他上次替孙开出了多少钱,但孙开却想到他给可可那五百块,脸顿时开始发烧。孙开想,看来和可可的缘分到此为止了,回到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首诗撕了。
那个保险公司的少妇到学校来找孙开,恰巧那天孙开没课,就提出陪她上街。她一直有那么点矜持的意思,此刻也有些喜出望外,第一次挽了孙开的胳膊,他们就这样一路从教工楼走出学校的大门,像一对真正的恋人那样低声地说笑着。她叫马圆圆,个子比孙开还要高一些,身材稍有点偏胖,长着一张圆圆的脸,和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笑的时候那双眼睛就变成了一对弯弯的月牙,含情脉脉,很有些风韵,孙开愿意跟她交往,很可能是因为她那双会笑成月牙的大眼睛,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她的上唇有一层细细的绒毛,好像一抹小胡子,好几次都是那小胡子扼杀了孙开吻她的欲望。走出学校大门的时候,马圆圆站了一下,回头望望孙开他们学院那块牌子。孙开问她有什么问题,她若有所思地拉拉孙开说,没事,走吧。等出租车的时候她又问孙开:你们学校有多少教师啊?孙开说,二百上下吧,怎么了?她就用那双弯弯的眼睛冲孙开笑着说,那能不能让他们都来我这里买保险?孙开看看她,心里有些惊愕,又觉得好笑,但孙开不好让她看出来,就说,我问问吧,兴许他们会买。她欢喜得把嘴角也挑上去:那咱们回头挨着去拜访他们一下吧?孙开看着她的眼睛问,一家一家来吗?马圆圆很可爱地点点头。恐怕,有些不方便。孙开迟疑着说。
有什么不方便,就这么定了,就这个双休日吧,走,车来了。
她拉上孙开向出租车走去。孙开很奇怪地觉得自己是一个被妈妈拽着过马路的孩子。坐进出租车里,马圆圆把头靠在孙开的肩膀上,孙开往起坐了坐,以便让她靠得更舒服一些,但他却没有了说话的欲望。好在马圆圆不停地在说,孙开也只有当听众的份儿。来到工贸大厦,马圆圆提出给孙开买一身西装,孙开说不要了吧,我穿夹克衫习惯了,受不了束缚。但马圆圆很坚决,连撒娇带耍赖,逼着孙开试衣服,还配了一件衬衫,并亲手给孙开选了一条斜纹领带。她显然对自己的眼光很满意,很自信地问孙开:有个女人照顾你不一样吧,以后你要听我的哦。
孙开提着大包小包跟着马圆圆继续为她挑选衣服,这个时候孙开才发现她是个很节俭的女人,只看那些打折衣服, 从一堆堆的破烂里翻腾自己中意的,结果给自己买了大小七八件衣服,加起来还没有孙开的那条领带值钱。孙开心里就有些酸酸的,想起自己的前妻似乎也是这么一个做派,再看马圆圆时就觉得亲切了许多。一个单身女人在社会上混,实在很不容易,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还要自己委屈自己,因此孙开提议给她买件首饰什么的。马圆圆笑了一下说,你真好,不过还是等结婚的时候再说吧,我自己的首饰都不怎么戴呢。出商场的时候,路过一楼的化妆品柜台,马圆圆被一个牌子的化妆品吸引,翻来覆去地看,显然思想斗争激烈。孙开悄悄地对卖化妆品的女孩使个眼色,她心领神会地示意旁边的女孩把票开了,那个女孩拿着开好的票在前面走,暗示孙开跟上。
孙开交完款回来,把票据都给了卖化妆品的女孩,她把全套的化妆品交给一脸惊讶的马圆圆,羡慕地说,你老公可真好,真体贴你。马圆圆处变不惊地冲她笑笑说,那当然啦。上了出租车,司机问他们去哪里,马圆圆看看孙开,孙开说先送你吧。马圆圆告诉了司机地址,坐稳当了,用两只手握住孙开的手,轻轻地捏一下,又一下,孙开对她笑笑。就会笑,话也不会说,不知道你怎么给人家当老师的,她嗔怪道。孙开于是下了决心说,双休日还是不要去我们学校让老师们买保险了吧,怕人家都要出去玩。马圆圆过了一会儿才说,能跑几家算几家吧,你说呢?孙开只好说,那到时候再说吧。在这件事上的不和谐,让刚刚的快乐烟消云散,毕竟他们的感情还是没有根基的。好在马圆圆并没有放开孙开的手,让孙开稍稍安慰了一些。过一会儿马圆圆又说,今天花你那么多钱。孙开说没什么,我们工资高啊。她忽然把嘴凑到孙开耳朵边,孙开以为她要亲自己,觉得很突兀,要亲也不能等现在呀,但她只是轻声问,孙开,你说实话,你觉得我这个人适合你吗?孙开扭过头去,昏暗的车厢内,看不见马圆圆那抹小胡子,只见她的眼神亮亮的,面容充满了雌性,他不由伸出手去托住她的后脑勺,吻住了她的嘴。马圆圆很激烈地迎合着,他们吻了很久,像两条离开水太久的鱼,焦渴地交换着唾沫。那么,已经不需要回答任何问题了,这似乎正是她想要的结果。
送马圆圆回到家里,他们接着吻了很久,彼此抚摸着身体,孙开还吮吸了她已经略显衰败气象的乳房。可惜,我身上来了,马圆圆笑着说。
孙开躺在马圆圆的床上,像她的丈夫一样,坦然地看着她的电视。马圆圆忙进忙出,给孙开做了一桌好饭菜,他们还喝了一点红酒。吃过饭,马圆圆没有去收拾,说,明天再收拾吧,跟你多说会儿话。然后他们相拥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想起来就亲个嘴。马圆圆突然笑了,孙开问她怎么回事,她用弯弯的眼睛望着孙开说,孙开,我说了你别不高兴啊。孙开点点头。她说,我觉得你是个特没脾气的人,不像别的男人总是有自己的主意。她抱紧了孙开,仿佛怕他生了气跑掉。其实孙开知道自己是个没什么个性的人,总是习惯尊重别人的意见,可孙开的前妻却说他是个固执的家伙,经常因此和他吵个不休。马圆圆看到孙开不说话,打量打量他的脸色说,你别误会,我就是喜欢这样的男人,会体贴人。完了她送上嘴来吻孙开,孙开假装生气地躲开了。哟哟,还是很有脾气的嘛!她笑得要死。孙开也笑了,可是心中却没有丝毫的快乐感觉,觉得自己除了没个性,还是个没激情的家伙。在马圆圆审问孙开是否爱她之前,孙开借口明天上第一节课,匆匆逃离。
三
孙开是最不喜欢求人的,从前在学院里走,总是心安理得,就是这个原因;现在不同了,无论碰上谁,和人家打招呼或者笑一笑,都觉得心怀叵测、别有用心,一想到回头就要让人家买保险,孙开就尴尬得直咬牙。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孙开躺在床上问自己:为什么要和一个跑保险的谈恋爱?如果是和那个女博士谈恋爱,显然不会有这样的麻烦,可是谁能料到和一个跑保险的谈恋爱就能让自己的生活空前尴尬起来?
星期四下午,马圆圆打电话叫孙开晚上去她那里吃饺子,她还暗示孙开她已经没有什么麻烦了,他可以在她那里过夜。孙开想不出理由来拒绝,只好答应了。但孙开磨蹭着时间,希望会有人来找他,把他缠住走不了。可是眼看六点了,教工楼里的人都去了食堂,孙开打开门,发现楼道里空空荡荡,从来没人住的样子。
马圆圆一直没再打电话过来,孙开只好穿上外套出发了。出租车刚刚停在马圆圆住的楼下,孙开的手机响了,显示的是他们系主任的号码,系主任让孙开饭后去一趟他的办公室,孙开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然后孙开吩咐司机不要走,在楼下等他半小时。
孙开一路跑上楼去,气喘吁吁出现在马圆圆的面前。快,孙开告诉她,赶紧吃,刚刚我们主任打电话来,晚上系里开会,可能有重要的事情。马圆圆使劲地抱住孙开,直到孙开就要站不稳了才放开他,她显然有些失望,但还是说,你自己倒杯水喝吧,我这就去下饺子。
十分钟后饺子上了桌,还有几道凉菜一碗蒜醋,孙开又发现马圆圆是个麻利的人,打理生活是一把好手,吃着她包的香喷喷的饺子孙开暗想,她要不是个跑保险的就好了。当然,如果孙开能给她找到一个稳定体面的工作,这个麻烦就迎刃而解了,问题是,孙开没有那个能量。孙开一分钟能吃四个饺子,算上说话的时间,二十分钟饭就吃完了,如果他愿意的话,还有时间和马圆圆做一回爱,但他被就要和她一起跑保险的事情困扰,有那个欲望没那个心情,因此孙开装做事情很急时间很紧的样子,频频抬起手腕来看表。终于马圆圆开始催促孙开:你快去吧,会完得早的话再过来吧。孙开说,我看情况,争取过来,过不来的话给你电话。马圆圆给孙开拿过外套,帮他穿上,又把孙开抱住,显然不是真心让他走。孙开感受着这一切,觉得心里愧得慌,好像系主任给他打电话的事本身就是自己编造的谎言。
系主任给孙开倒上一杯茶,对孙开的工作和为人做了一番肯定,重点说孙开是受学生欢迎的老师,并考虑尽快为他解决副高职称的问题,那样的话孙开就是真正的教授了,有了带硕士生的条件了,可是系里比孙开年龄大教龄长的讲师还有几个,没有过特殊的成绩是不能越过他们先成为副教授的。孙开不是很理解系主任的意图,预感到有什么不太好的事情在等着自己。果然主任摊牌了,他很诚恳地对孙开说,小孙,眼前就有一个机会,希望你能把握。孙开说您说吧主任,我听您的就是了。主任很欣慰地笑了,他说,学院要组织青年教师去基层支教,咱们系有一个名额,我考虑你年轻,是男同志,目前又没有家庭拖累,是最合适的人选,毕竟只有三个月时间,可是你的履历表上就跟别人不一样了,评职称时会增加砝码。孙开沉吟着,其实他已经决定去了,一来孙开早就想换个环境改变下心情了,二来这几天正盼着天上能掉下个出差或开会的机会名正言顺地离开学校几天,可以暂时逃开马圆圆,不必和她去跑保险。孙开竟有些感激系主任,
但他不能太痛快,太痛快了显得自己没脾气。就在系主任觉得孙开不同意的时候,孙开毅然决然地说,我听您的安排。主任满意地笑了,站起来给孙开添满水,两个人又说了会儿的话,各自满足地散了。
老糠和海鹰提出为孙开饯行。为了热闹,吃火锅,还是在兴海。他们带来一个新朋友,光头,衬衣敞开两颗扣子,脖子上套着一条比草绳还粗的黄灿灿的金链子,一只嘴角上挑,看人时目露凶光。孙开心想老糠他们都结交的什么人呀,怎么连黑社会也来了。跟这个“黑社会”一起到的是孙开在KTV见过两次的老糠“小姨子”——夏萱的妹妹,看到他们一起走进来,孙开心里感觉怪怪的。除了孙开,他们六个人正好三对:老糠和夏萱,海鹰两口子,“黑社会”和“小姨子”。孙开没有叫马圆圆来,这些人她还是别结识的好。孙开觉得马圆圆是自己的一种生活,而老糠他们是自己的另一种生活,前者是白天,后者是黑夜,黑白不分会很麻烦。老糠介绍孙开和那“黑社会”认识,说老齐刚才去接的李华。——孙开才知道“小姨子”叫李华,看来跟夏萱不是亲姐妹。叫老齐的家伙似乎对孙开不屑一顾,懒懒地在椅子上欠欠身,对孙开点点头。后来夏萱说了句什么,老齐嘎嘎地笑了,孙开从那笑容判断他其实是个挺善良的人——纸老虎吧——聊了一阵儿,发现就是个纸老虎,挺不错一个哥们儿。李华不怎么说话,只是笑,第一次在充足的光线下看她,孙开才发现她的五官小而精致,头昂得像只天鹅,是个气质女孩。孙开想不通,她怎么就跟了老齐了呢?
李华一会儿望一眼孙开,孙开猜想她是想敬自己酒,又觉得不熟,就主动举杯去敬她。李华端着杯红酒站起来,很娉婷的样子,眼神里闪过一丝羞涩,但很快就大胆地望着孙开,笑容在她精致的脸上荡漾,像红酒里的琥珀流光,让孙开觉得眩目。李华望着孙开说,我要和你干杯。她一手举杯,一手托着杯底,缓缓把大半杯酒都喝了。孙开只好也拿出豪气来,一仰脖全喝了。然后孙开发现夏萱在意味深长地望着自己笑,老糠的笑容也有些暧昧,再看李华,她羞涩的样子就好像个新娘子。孙开预感到什么,又不敢肯定,也望着夏萱笑,问她搞什么鬼呢。老糠双肘支在桌子上,垂下头哀叹:老孙啊老孙,你把人的心都伤透了!孙开无辜地望着这些莫名其妙的人们。
直筒子的夏萱忍不住了,嗔怒地斜睨着孙开说,人家为了看你,都听了你两次课了。谁啊?孙开瞟了一眼李华,他当然希望那个人是她,可是明明老齐在侧,他怎么敢往她身上想。李华还在那里垂着螓首含笑,老糠斜眼望着她,一副看破世道人心的样子。夏萱望着孙开,悄悄用手指指指李华,孙开心里就是一荡,望向李华,但他马上把目光投向李华身边的老齐,——“黑社会”笑呵呵地望着他们打哑谜,像看戏的观众,——孙开有些懵,莫非这个家伙是个弱智,看不出自己的女人当面和别的男人调情?但他很快就醒悟过来:李华根本就不是老齐的女人。
果然,李华又站了起来,她把杯子举向孙开:我读了你写的诗了,写得真好,你是个才子,我从小就喜欢才子。老糠打趣:你直接说喜欢老孙不得了?孙开也站起来,他望着李华,他搞不清自己是否喜欢眼前这个女孩,但他对她充满了感激,而且,她带给他很大的新鲜感。酒精的作用使孙开变得大胆,他放肆地望着李华,而李华的眼神说得上是含情脉脉,他们相视一笑,一切悠然心会的样子。老齐微微地摇着头,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感慨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了。孙开潇洒地笑着坐下来,李华也坐下,一脸的不屑一顾,依然在望着孙开。海鹰终于憋不住了,发出嘎嘎的刺耳怪笑,他夸奖老糠:哎呀,你可真是个一流的皮条客!老糠板起脸来,一本正经地训海鹰:会不会说话,你这不是骂孙老师吗?海鹰赶紧敬孙开酒:孙老师孙老师,我不是针对你,你也看出来了,老糠是坏人里的坏人!孙开保持着风度,像个老师一样笑得很大度。果盘上来,宴席即将结束,老糠征求孙开的意见:老孙,娱乐一会吧,你看你想唱歌还是想“摸”会儿?——“摸”就是打麻将——,孙开不想唱歌,他怕碰上可可,就说,“摸”会儿吧。
孙开不常打麻将,海鹰和老齐是常输的主儿,玩到午夜,三个人各自输了几百块给老糠。夏萱、李华和海鹰女友看了一会就下去洗澡了。孙开心里很不平静,不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故事。海鹰喝多了,不停地叱责老糠和老齐打牌不规矩,老糠火了,说,还能不能打?不能打咱们下去洗澡。海鹰马上推了牌说,洗澡洗澡,孙老师明天还要走远路,今天让孙老师早点休息。孙开笑笑说,怎么都行。老齐站起来说,我不洗了,我还要去接个人。于是下楼去洗澡。
进了火炉般的桑拿房,海鹰和老糠还在争论着牌局。为了不使他们看出自己在想李华,孙开兴致勃勃地复述着自己的几个神奇的“自摸”,他对自己的两个学生吹嘘:怎么样,我一连几把都是单吊绝张,今天特别有感觉。老糠搓着汗津津的身体说,嗯,老孙的手就是硬,——不过,还是我的技术好,把你们都赢了。海鹰嘎嘎地笑。
洗完了,三个人穿上浴衣上楼。走出电梯,老糠交给孙开一个钥匙牌,脸色平静地说,老孙,你在886,早点休息,别让人家等急了,好好表现啊。孙开假装听不懂,笑着摆摆手,拿着钥匙牌找到886号房。
打开门,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他期待中的那个人,孙开的心就向下沉去。蔫蔫地脱下浴衣往衣柜里挂的时候,孙开的动作定格了,他看到衣柜里除了自己的衣服,还挂着一身牛仔女装,那正是李华的衣服。孙开猛回头,又看到远处的床上规规矩矩地叠放着几件女人的内衣,最上面是一个女人的胸罩,像一副紫色的大眼镜。孙开无声地笑了,他咣地关上衣柜门,走向那副“眼镜”,弯下腰来仔细地欣赏上面的花纹。这时窗头柜上的电话响了,孙开弯着腰举着电话柔声说,喂——?
李华在那边温柔地说,你回去了?我在我姐房间,马上回去。
然后,孙开听见老糠和夏萱在一边笑。孙开还没来得及放下电话,门就被敲响了。他拉开门,李华含笑站在门口,穿着浴衣,露着雪白的长脖颈,光洁得像一件瓷器。孙开和她会心地笑着,他说,来。李华一进门就抱住了他,她给孙开的感觉是像抱着个小孩,她的全身都是那么饱满而细巧。孙开紧紧地抱着她,李华身上的香气让他迷醉。他拉开和她的脸的距离,想用嘴唇轻轻地碰碰她的嘴唇,但李华狠狠地吻住了他,并把小巧滑润的舌尖伸进他的嘴里。
孙开心里有事,他浅尝辄止,微笑着问李华:我还以为你是老齐的女朋友呢。李华又吻了他一下才说,不是。虽然已经见过李华三次,从传统概念上说,他们基本上还算陌生人,因此每一个停顿的时间都让孙开感到尴尬,毕竟,李华和可可是有区别的,她不是小姐。可是如果他们之间真的是一见钟情、两情相悦,那么一切都不是问题。因此孙开把李华牵到床边坐下,他想和她谈谈他们之间的爱情。坐下来后,孙开发现面对只穿着件浴衣的李华,任何神圣的话题都难以继续,他感到说话很困难,李华的身体吸引着他的手在她身上
游走,于是一切都不听孙开的控制,包括他自己,他开始抚摩李华饱满精致的乳房,深情地吻她光滑的脖颈。李华飞快地把自己和孙开的浴衣都扒掉,然后他们开始做爱。
前戏很重要,孙开使尽浑身解数,要报答李华对他的喜爱。李华说,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然后她翻身起来,把孙开推倒,让他躺着享受这一切。李华急切地想让孙开进入她,当进入时,孙开发现李华动作疯狂,表情夸张,但他感觉不到她的迷醉,正像他自己没有感到那不可遏止的迷狂。孙开没有因此冷下来,他更加表现出自己的激动,试图唤起李华的迷乱。第一次休息的时候,孙开已经想清楚他们的问题出在哪里,他和李华都太在意对方,都太为对方着想,想让对方感到快乐了,而这种牺牲自我的动机,显然扼杀了男欢女爱的原始冲动,成为某种献身的表演。但是,他们已经无法调整心态,虽然,他们一连做了三次,李华来了四次高潮,一切还是显得那么不完美。最后,孙开趴在李华身上,感到自己的心都冷却了,比疲倦更强烈的厌倦让他连死的心都有了。
体力劳动的过头,使他们连交谈的力气都没有了,李华像个小兽一样蜷缩进孙开的怀里,孙开紧紧抱着他,就这样睡到天亮,一动没动。
孙开要坐早上八点十分的火车去支教的那个县,六点半的时候他醒过来,小心翼翼地把麻木的胳膊从李华的头下抽出来,去卫生间冲了个澡。孙开穿衣服的时候,李华深深地睡着,像个孩子。孙开没有叫醒她,在她的嘴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黎明被挡在厚厚的窗帘外面,孙开在昏黄的睡灯中望了李华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已经开始想念她了。
坐上出租车,孙开给李华的手机发了个短信:谢谢你带给我的美好感觉,我会想念你的。他在蓝色的晨光里回到学校拿上行李,和其他支教的老师一起坐学院的中巴到了火车站。列车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孙开收到李华回复的短信,她说:我等着你回来。
四
小镇并不如想象中那么荒僻,希望工程刚刚为这所学校盖了新的二层教学楼。条件不错,孙开反而感到有点失落。校方组织了一个小型欢迎会,孙开算是和同事们见了面,完了总务处主任领着他看过了自己的宿舍,算是安顿了下来。孙开想,这是来到了千里之外,把过去的生活远远抛开了吧。
晚饭后,孙开溜达到镇上的一家浴池,要把在火车上捂出来的疲乏和污浊淘涮干净。浴池门面不大,却挂着一个惹眼的招牌:龙湾洗浴中心。孙开是跟上老糠他们见过大世面的,只淡淡一笑,原谅了乡下人的好高骛远。设施还算整洁,大概来得早了些,居然只有孙开一个客人。淋浴放了好久水才热起来,孙开站在莲蓬头下,让水柱罩住了自己。在他没有丝毫防备的情况下,就在被水流压迫的一闭眼的瞬间,忽然就听到自己的身体内轰隆隆一阵巨响,一颗脆弱的心就在胸腔内坍塌成了齑粉,孙开感到自己是那样的孤独,仿佛这个世界上就剩了他一个人面对荒芜的地球。水很温暖,哗哗地笼罩着孙开的全身,可他只感到冷,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哭,他只是在难以控制地痉挛,开始时感到不舒服,后来这痉挛给他带来难以言说的享受,他就这样听任上帝的手蹂躏自己的身体。最后他觉得自己那颗无处安置的粉末状的心,被水流冲刷到脚下,流进了下水道。
在千里之外,孙开多么想想念一个人,想念一个女人,可是他竟然找不到一个女人可以寄托自己的思念。所有的人都那么陌生,可可、马圆圆、李华,他甚至连她们的脸长什么样子都想不起来了,她们根本没有进入他的内心,而他进入过她们的身体,何尝进入过她们的内心?离婚后,孙开一直试图摆脱从前的生活,开始新的人生,但只要置身那座城市,总是无法摆脱过去日子重重叠叠的阴影,而终于真正远离了那个城市,摆脱了过去的生活和生活中的人,孙开却发现自己是如此的脆弱,他根本就没有面对新的生活的勇气。对自己的前妻,孙开已经找不到一点恨,这个时候想起她来,孙开发现自己开始哭泣,他捂住自己的脸,发出像女人一样呜呜的声音。
哭过后,整个人轻松了许多,就像褪去污垢的身体一样的轻松。孙开穿着浴衣,回到自己开的房间。服务员殷勤地给他打开房门,问他要喝什么茶,孙开问小伙子要了一杯开水。小伙子把装水的纸杯放到床头柜上,很随意地问道,哥,给你叫个小姐吧,我们这儿的小姐都是新来的,可漂亮了。孙开看看他,摇摇头,笑着说,算了,下次吧,有按摩的叫一个进来。小伙子大声地答应:好嘞——按摩一位!
孙开拿起放在床头的手机,马圆圆一直没有打电话,也没有发短信,她或许意识到了孙开是为了逃离她才跑到千里之外去的。没有马圆圆的消息,孙开反而感到了一种轻松。他翻开李华昨天发的那条短信:我等你回来。真的有一个深爱着自己的女子在等着自己回去吗?孙开愿意相信这个事实,可是李华等着他回去干什么呢?除了做爱,他想不出再次见到李华后,该和她说些什么,干些什么,去哪里。幸好,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可以用来思考这个问题。
老糠打电话来问孙开国庆节是否回来,孙开说不,老糠说那我们几个去你那里看你,玩几天。孙开支吾一下说,我可能要回老家去看看我妈,然后再去省城找你们吧。老糠说,应该应该,那我们等你。他嘿嘿笑笑补充说,有人想你了。孙开明知故问,谁啊?老糠哈哈大笑说,坏人坏人!
挂了电话,孙开看看手机上的日期,还有几天就是国庆了,支教的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一半。有大半年没回老家看母亲了,孙开很想回去看看,在家里坐坐,和母亲说说话,可是又无法忍受母亲对自己离婚的唠叨,还有对自己的再婚无休止的盘问。母亲总是抱怨儿子不替当妈的着想,左邻右舍像她这样年纪的都每天看孙子,只有她没有事干,别人有事的时候都把孙子送来让她照看一会,家里都快成托儿所了。孙开结婚几年没给母亲生下孙子,很让她老人家在人前抬不起头,如今干脆离了婚,断了她的念想,老人经常打电话来告诉儿子:我现在连门也不敢出了!孙开对自己说,还是不回去的好,免得母亲伤心;要回去的话,只能再给她带一个媳妇回去。他决定国庆长假去南方转转,假期结束再回学校来。
上火车的时候,孙开带了一本自己的诗集,他经常自己翻着读读,觉得很有意思。他信服克尔凯郭尔的观点,诗人都是不幸的人,内心极度痛苦,他们的叹息和哭泣从唇间发出时,听上去像美妙的音乐,读者却从中得到快乐,因此不要指望别人能理解诗人自己,因为所有的理解都是误解。孙开最早开始写诗,是为了表达自己对一个女同学的爱情,这本诗集所有的作品几乎都是写给她的,可惜的是她并没有因此爱上他,因此毕业后孙开就没有做诗人,而是转向诗歌美学研究。他觉得自己一生的诗已经写完了,内心的痛苦已经麻木,自己的唇间再也发不出美妙的音乐。最后一首诗,是写给可可的,那个小姐,他已经把它烧了。躺在卧铺上,孙开想,李华一定是从老糠那里得到自己的诗集的,它本来是属于另一个女孩的,但她从来没把它当回事,于是它在另
一个陌生的女孩那里找到了归宿,这么说,这么些年,它一直在寻找一个女孩来作为自己的归宿。孙开不记得在阶梯教室看到过李华,但他相信她的话,她一定如她所说的来听过两次他的课,她没必要撒谎。那么说,她这些年也一直在向那本诗集靠近,并在它的指引下走进阶梯教室,看到了孙开,然后如她所说,喜欢上了他,并和他做了爱。
车到苏州,孙开走出火车站,给李华打了个电话,邀她来苏州玩几天。李华很高兴地说,我正不知道该去哪里玩呢,可是现在恐怕票不好买了吧?孙开说这个好办,我有个同学在车务段,叫他把你送上车就可以了。李华说她一刻也不想在省城呆了,要马上坐最近的一趟火车来苏州找孙开。孙开用手机和车务段的同学联系好,就在车站附近找了个旅馆住下等李华。
第二天早上,孙开退了房子,到车站的出站口等李华。他努力地回想着她的样子,恐怕一会儿见了面认不出来尴尬。出站口开始吐出人流的时候,孙开很想去小便,又怕错过李华,他突然很羡慕那些举着牌子接人的,有时候接陌生人更轻松一些。这时孙开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扭过头,李华已经仪态万方地站在了面前,像只高贵的天鹅一样望着他笑。孙开也笑笑,接过她手里的包,李华挽起他,两人往车站外走。
先吃饭吧,火车上一定没吃好。孙开建议。李华否决了:不,先住下,我要洗个澡,火车上脏死了。
上了出租车,李华用两只手握住孙开的左手,望着他眨眼睛,孙开猜她一定觉得自己有点陌生。他问李华,你想去哪里玩呢?李华说,随便,我也不知道哪里好玩。孙开就问司机,司机说,游客来苏州一般都会去苏州乐园。李华马上问,有刺激的吗?司机说,你说过山车还是滑翔?都有。李华就很雀跃:我到哪座城市都要玩过山车啊、太空飞船啊,越刺激越好玩。孙开说,我从来不敢玩那些东西,头晕。李华说,我还玩蹦极呢,这算什么。孙开望着她,被她的快乐所感染,他把手放在她大腿上轻轻捏了捏,李华望着他,会心地一笑。
在一家三星级酒店开好房,关上门,孙开揽住李华,在她嘴唇上亲了亲。李华问,先洗澡还是先做?孙开说,你先去洗澡吧,有的是时间。李华飞快地脱得一丝不挂,去了卫生间,孙开望着她光洁的裸体,不能断定他曾经拥有过它。
孙开也脱了衣服,换上浴衣,靠在床头看电视。李华洗了很长时间,裹着块浴巾出来,歪着脑袋拿块毛巾擦她湿漉漉的头发。孙开冲她笑,伸出一只手去,李华握住那只手,坐到床边。孙开拉拉她,李华就偎进他怀里,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到孙开的脸上和脖子上。
温存了一阵,孙开说,去冲个澡吧,然后我们去吃肯德基怎么样?
五
在肯德基,李华有点矜持地坐着,孙开去柜台点餐。李华是孙开邀请来的,感觉上孙开是主人,而李华是客人。孙开有些喜欢这样为女人效劳的感觉,他觉得这很像爱情,李华坐在那里等他的姿势很像他的情人(难道李华还不是他的情人)?
他们坐的角落很僻静,可以边吃边谈,孙开觉得李华大老远来找他,让人家吃快餐有些过意不去,问李华:知道吗,麦当劳一年要从中国赚一艘航空母舰。李华脸上挂着笑气质很好地吃着,发表意见说,我觉得肯德基比麦当劳好吃。孙开说,肯德基能迎合中国人的饮食特点,这几年比麦当劳受欢迎了,一年能从中国赚一艘航空母舰外带一艘潜艇。李华笑了,打量着孙开说,我太羡慕你的才气了。孙开谦虚道,逗你乐呢。李华说,我不是说这个,我想起你写的爱情诗了,你怎么就能写出那么好的诗?孙开脸上有些发热,只能笑笑。李华吸了一口冷饮,热切地望着孙开说,我最喜欢那首《蜗牛的爱》了。她把吸管从两片红唇中拔出来,望着孙开,背诵道:
蜗牛发现爱情不是大海而是天空
天空很空 没有瞳孔
大海是天空的一滴眼泪
一块蓝色的明矾 又苦又咸
孙开有些受不了这个,赶紧摆手:停停停,人都看你呢。李华抿抿嘴唇说,我不怕。但她还是回头望了望周围,一缩脖子,对孙开做了个鬼脸。孙开望望窗外,叫道,下雨了!李华瞥一眼窗玻璃说,下就下吧。孙开望着她笑:下雨可不能去苏州乐园玩了!李华说,不玩就不玩,我们可以先去逛商场,明天再去玩。孙开笑笑。李华有些自嘲地说,女孩都是这毛病,到哪里都爱逛商场买衣服。孙开说,我陪你就是了。低下头去拿薯条蘸番茄酱,他开始回忆自己钱包里有多少现金,银行卡里还有多少钱,心情就有些郁闷。
李华一出来就看到马路斜对面有一家燕莎名品店,挽起孙开直奔目标。孙开紧走几步,不愿意显示出自己的消极态度,在这个南方的城市和李华走在一起,他是情人或者男朋友的角色,在陌生人眼里,孙开感觉自己就是电影里的男主角,他有责任扮演好这个角色,这样才对得起观众。那个时候,孙开没有太考虑李华会花她自己的钱还是会让他来掏钱的问题。一层照例是卖化妆品和金银珠宝的柜台,各种品牌的化妆品琳琅满目,卖化妆品的女孩们浓妆艳抹眼波流转,浓烈的香味让孙开有些眩晕,还有点想入非非。这是很奇异的感觉,孙开和马圆圆也逛过商场,却从来没这样的感觉,好像掉进了大观园,又好像误入了女儿国。李华说,我那个牌子的香水快用完了,正好买一瓶。她脚步没停,靠着鼻子的引导左拐右拐,顺利地找到了那个法国品牌的香水。孙开惊奇地问,你来过这里?李华说,没有啊。她伸出手臂去,卖香水的女孩用棉棒在她腕上轻轻抹了一点,叫她闻。李华闻了闻说,有点浓啊,是不是真牌子的?女孩不高兴了,讥讽道,你用过没有啊?李华动了动嘴角,没笑出来,拉起孙开说,走吧,先去看衣服。
上电梯的时候,孙开觉察到李华脸色很难看,问道,不高兴了?李华说,什么态度!孙开劝道,别跟她计较,不买算了。二楼绅士男装,三楼商务休闲装,李华问孙开是否要买衣服,孙开说不用了,带着衣服呢。于是来到四楼淑女时装。孙开又发现李华和马圆圆的不同,她一眼不看断码特价衣服,也不是每个品牌都进去转一转,而是像找人一样拉着孙开只管走,只是用眼角扫着各家品牌店的名称。大约转了半圈,她找到了该找的店,告诉孙开:我就穿这个牌子。他们走进去,两个卖衣服的女孩迎上来,把他们请到沙发上坐下,一个圆形的玻璃茶几上放着几本精装的时装书,厚厚的就像是结婚相册。一个女孩把书翻开,请李华看上面的图片,介绍说,这几款是刚推出的秋装,美女选选吧。她又递给孙开一本,莞尔一笑说,帅哥也帮着参谋参谋吧。孙开笑笑,没有动书,他拿出手机来翻看短信。
女孩像个姐妹一样给李华建议最适合她的款式:美女你身材好,皮肤又白,穿什么款式都很酷,不过这几种更适合你。李华抬眼看看身边的孙开,明显想征求他的意见,但孙开没有抬头,李华站起来说,我试衣服吧。走向一排镶着落地镜子的试衣间,站在镜子前面打量着自己,等女孩拿衣服过来。
李华个子不是很高,只一个条儿顺,穿什么衣服都好看,先是穿了一件乳黄色的短裙,美得像个处女。女孩建议她在外面罩一件灰色风衣,
拿过来试穿,又成了天生丽质的白领。李华在镜子前照了又照,问女孩,有没有配的裤子?女孩说有,拿来一条黑色的裤子。李华拿进试衣间去穿。女孩趁机对孙开说,你女朋友气质真好,我第一次见这么好气质的女孩。孙开笑笑,感到有点热,就脱了外套放到沙发上。李华出来,站到镜子前面照,回头问孙开:好看吗?孙开微微一笑,像个男朋友一样温情地望着李华说,很好。但李华还有些不满足,她问女孩,能不能再配个围巾?女孩说,配个淡绿的吧。李华跟上她去选。回来再照镜子,镜子里孙开依然在发短信,李华就不怎么笑了。
李华换上自己的衣服,把选好的衣服交给两个女孩包装,她走过来坐到孙开身边说,就这样吧。孙开看看她,看到她有些别扭的笑容,笑笑,站起来走向柜台。一个女孩正忙着包装,另一个女孩正在开票。孙开掏出钱包,肘部支在柜台上等着,他尽量不去看她写的数字。打折下来八千八,女孩笑着说,多吉利的数字啊。孙开用眼角的余光注意了一下李华,她好像正在翻时装书。孙开问女孩:能刷卡吗?女孩说,能,付款台在左拐直走,我带您去吧。孙开说,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往付款台走的时候,孙开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挺对不起马圆圆,好像她是自己老婆似的。
刷完卡回来,孙开把票据递给女孩。另一个女孩把包装好的衣服递给他,孙开接过来,提着,李华过来挽住她,和女孩说再见。女孩说,拿上小票到一楼总台,能领一瓶法国香水。李华眼睛一亮问,什么牌子?女孩说,我忘了,你自己下去看看吧,好像卖八百多块呢。
当然要去看看,李华是一定要去,孙开也想去,他无端地想到赠送的这瓶香水是对自己的一种心理补偿。李华把小票给总台的服务员,她开心地对孙开一笑,孙开也开心地望着她。服务员把小票递还给李华说,对不起,消费满九千才赠送香水,您还差二百。孙开问李华,怎么办?李华问服务员:你把香水拿给我看看。服务员把香水递给她,竟然就是李华用的那个牌子,李华当机立断,对孙开说,我一定要这香水,大不了再去买件衣服。孙开说,二百块能买什么呢?
李华挽起孙开,再次来到四楼那个品牌店,只有一个女孩在那里,她甜甜地笑着问李华:美女,香水领上了吗?李华说,还差两百块。女孩问,那你还想选件什么样的衣服?李华径直走到一件皮短裙跟前说,我早就看上它了,就它吧。女孩问了李华腰围,从底下的柜子里拿出一件尺码合适的来。李华拿上去试衣间,一边对女孩说,开票吧,我肯定要了。孙开把几个包装袋放脚下,再次把肘部支在柜台上看女孩开票,这回他看清了,那件短裙打完折是两千三。
女孩把开好的票递给孙开,孙开一边往款台走,一边从屁股兜里往外掏钱包。这次,他没有想马圆圆,他想的是李华是不是真的爱上了自己?他有点搞明白了李华和马圆圆的不同:马圆圆要的是婚姻,而李华要的应该是爱情。这多少让他有些振奋。
六
李华领到赠送的法国香水,她开心的样子又让孙开想到马圆圆,孙开记得自己曾主动给马圆圆买了一套她喜欢的化妆品,可他压根没记住那是个什么牌子,化妆品的牌子只有女人能记住。孙开想,化妆品总是能给女人带来快乐,可是她们化妆给谁看呢?还不是给男人看,女为悦己者容啊。孙开拿不准自己在李华和马圆圆心目中的分量,也许,自己正是她们的“悦己者”,但这一切和爱情有关吗?李华很兴奋,提出找个酒吧坐一会儿。
孙开嫌酒吧太吵,找了一家咖啡屋,两个人吃了一点意大利通心粉和黑椒牛排,在雅间里坐着喝咖啡。他们总共见面不超过四次,还有两次在KTV,明显缺乏共同的话题,孙开怕李华谈诗,就主动问起老糠和夏萱的近况。李华似乎有点烦老糠,说,我姐和他断了。孙开问,夏萱是不是动真的了?李华端着咖啡杯幽幽地说,有一段夏萱真陷进去了,看见她很痛苦的样子。孙开开玩笑说,断就断了吧,反正老糠也不给她钱,夏萱毕竟是为了赚钱才出来的,整天被老糠缠着也不是个事情。李华当真了,冷冷地说,就是嘛,喜欢归喜欢,女人跟一个男人,不都为了有钱花?不然还能图个什么,都是玩嘛,有谁肯跟我们这样的女孩结婚?孙开就觉得脑子里嗡地响了一下,他眨眨眼,没说话,低头喝咖啡。
趁着李华上洗手间,孙开打通了老糠的电话,笑呵呵地问,老糠,你把“小姨子”弄哪里去了?老糠笑着说,胡说哩,这要问你啊。孙开说,李华真不错,我要谢谢你。老糠笑道,早就给你准备的,见了几次面,每次你都要了别的小姐,伤了人家的心。孙开哈哈大笑,完了随意地问,她也在“兴海”干吗?老糠说,她不在,她和夏萱在一起住,经常来兴海玩,高兴了也陪陪中意的客人,不过李华眼光太高,能看上的人不多,我看让她真正动心的你是头一个。孙开哈哈大笑。
直到李华进来,孙开才说好吧,回去联系。李华坐下,孙开望着她长出一口气,啧一声说,学校打电话让回去,要准备评职称的材料。李华没有表现出惊奇,笑笑说,那不能去苏州乐园玩了。孙开无奈地说,下次吧,评职称对我来说很重要,时间卡得很紧,回头我再带你来玩。李华说,好吧。孙开站起来说,那走吧,还要回酒店订明天早上的机票。李华望着他:坐飞机回吗?这么着急?孙开说,坐飞机回,时间太紧了,要早点回去准备材料。好吧,李华说。脸上的表情有点落寞。孙开却兴奋起来了,他按下呼叫器,对应声而来的服务员说,快点,买单。
两个人提着大大小小的塑料袋子和纸袋子,匆匆走出咖啡屋。华灯初上,街上的行人还很多。孙开脚步很快,李华突然站住了,孙开觉察到,收住脚,转回身来望着她:“怎么了?落下东西了?”李华说:“一会儿给你自己买一张飞机票就可以了,我在苏州有个女朋友,我想明天去找她。”孙开有些犹疑地问:“怎么没听你说过?”李华笑笑说:“本来没打算去找她的。”“哦,”孙开说,“那一会儿回去跟她联系一下吧。”然后他伸出手臂去招手拦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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