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故事的灵感来源于我自己,以及许许多多和我一样的人。站在岔路口,难免会因为担心结果而踌躇不前。或许这时有人能够借一道光是幸运的事,但选择权永远在自己手里。
我从没有过这样的心情,好像和他在一起的每一日都满载喜悦。我的情绪因他而变化,我也因他而心动。
一
我跟着丫鬟穿过前院走向正堂,隐隐约约听见不远处廊下的丫鬟窃窃私语。
“今日这位还真和夫人有些像,说不定这一回小姐真能找回来。”
我抬眼望去,迎上了她悄悄投来的目光,只见她略微一惊,低下头扯着身边的姑娘离开了。
我叫韵之,但在接下来的这段日子里,大概要叫朱韵。作为问风楼的左护法,我如今接下了来朱侍郎府上的任务,扮作朱侍郎走失十余年的女儿朱韵,上门寻亲。
问风楼立于江湖多年,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我自小在楼中长大,跟着紫茵长老学习剑法,长大些便开始接楼里的任务。前些年前任楼主的首徒即位,楼中的任务也愈发风格多变。
只是,今日这个任务,却不是我主动接的。
那日,紫茵长老找我,说楼主点名要将这项任务交给我,并且后续由他亲自联络我下达命令。我原本不想接下。任务只有扮作朱侍郎女儿的要求,却没有进一步明确的指示。我一向不喜欢这样未知而模糊的东西。但楼主传信说此任务只有我能做。
犹豫良久,最后我还是妥协了。
楼主是个奇怪的人。
紫茵长老告诉我,新任楼主与前任楼主行事风格截然不同。他独来独往,做事雷厉风行,很少有人见过他。传言称其手段狠辣无情,也有人说他的笑让人如沐春风,又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更有甚者称楼主时男时女。
前两年我有幸见过他的一个背影,他身着红袍,看起来应该是个高挑的……男人,至少当时是。
二
我跟着引路的丫鬟一路走进正堂,在那里见到了一位身着靛青绣金衣裙的妇人。她镇定自若地端坐着,手中的帕子却已被揉皱了一角。
见到我,妇人眼前一亮,眼中闪烁起些许晶莹,深深地望着我的脸。
我拿出临行前紫茵长老交给我的帕子,递给妇人。
“是,这就是你当年走失时身上带着的。”妇人抚摸着帕子角落里绣的“韵”字,有些哽咽。
“果真是我儿,瞧这眉眼,和你外祖母简直一模一样。还有耳垂上的这颗小痣,自你出生就有。果真是我儿啊,娘终于找到你了……”
好像终于确定了我就是她找寻多年的女儿,她再也忍不住激动,猛然抱住我,在我耳边泣不成声。
我似乎被她所感染,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情绪涌上心头,弄酸了我的鼻尖,模糊了视线。我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事情有些过于巧合。但那一刻我也顾不上想太多,有些手足无措,僵硬着抬起手搭在她的后背,试图安抚她。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哭声才渐渐停止。
朱夫人似是察觉了我的窘迫,忙拿起帕子擦了擦颊边的泪水,努力弯了弯嘴角,对我说:“吓着你了吧,瞧我真是的。快过来坐下吧,孩子。”
我随着朱夫人到桌边坐下,她的目光不曾从我身上移开。
我没有接触过这样柔和慈善的女人,也不知道作为孩子该如何与母亲相处,只好她问一句,我答一句。
就这样,我告诉她,一家农户十多年前收养了我,却在不久前辞世,那以后我便独自生活,直到问风楼的人找上门来。
朱夫人听着我口中的故事,一边轻抚着我掌心的薄茧,一边念叨着“我可怜的孩子”,眼底险些又泛起泪光。
我有些心虚,但这样才好解释我手上那些因为练剑而磨出的茧子。
三
朱夫人将我安排在了距她不远的一处院子,院子里种满了花,只是未至花期。
朱夫人说她早早布置好了院子,只等着有一日能将“我”寻回。
她带着我在府中漫步,说着“我”的过去。
“阿韻,你儿时最爱跑来这里荡秋千,有时天都黑了,还抱着秋千不愿离开……
“你阿爹以前常常抱着你到书房,说要教你习字,最后两个人却都画了大花脸……
“阿韵,这个亭子……”
我安静地听着朱夫人的话,时不时附和一两声。透过她的言语,我似乎看见一个圆乎乎的女孩,迈着歪歪扭扭的步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看着这样一位母亲,我开始想,或许任务结束后,我可以想办法为她寻回那个真正的朱韵。
时近正午,朱夫人领着我去她屋中用午膳。
她盛了一碗莲藕汤,端到我面前。
“你小时候,有一段时间最爱喝这个莲藕汤。”朱夫人的声音里满是笑意,“少一顿都不行的,还会委屈巴巴地问我‘阿娘,为什么没有莲藕汤呢’。那段时间,府中顿顿都为你一个人做这碗莲藕汤。”
我笑着回应她,心里却有些羡慕朱韵,羡慕她可以为了一碗莲藕汤,向母亲撒娇,羡慕她能让所有人都迁就着她。
我的记忆中没有这样的迁就,这样温暖的场景对我而言也有些陌生。
自有记忆起,我就是问风楼的一员。据紫茵长老说,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她从人贩子手中救下了我。其他孩子都比我年纪大,也多多少少能说出自己的来处,只有我,一问三不知,只说家中有大大的红灯笼,就连人贩子也记不清从哪里抓到的我。
寻查无果,紫茵长老便将我留在了问风楼。
只是楼中也没有收过这么小的孩子做弟子,于是大家如何对待其他弟子,就如何对待我。
我的童年记忆就是练功、练剑,不论烈日还是严寒。只有我生病时,紫茵长老才会将我抱在怀里,念叨着自己是不是养孩子的方法有问题。
而等我病愈,紫茵长老又将我扔到外面。我有时也暗暗希望自己病一场,好换来一个温暖的拥抱。
但紫茵长老的教学和养育方式确实有效,甚至让我在后来的比试中一路打上左护法的位置。
等长大一些,我开始接楼里的任务,就常常跑遍各处,比如加入镖局,护送一批货物去边境,又比如解救被绑到异地的女子。
我走过不少地方,渐渐发现自己好像会下意识留意着什么,却从来没有见过任何能够回应我期待的人或景。
四
转眼间,我在朱府住了两个多月。
朱夫人日日对我嘘寒问暖,而朱大人再忙碌,也会抽空过来关心问询。我努力适应着朱韵的身份,也有些喜欢上这样安逸的生活。
眼看着京城入了冬,我却迟迟没有得到楼主的下一步指令。
这两个多月里,我多次给楼主传信,但他总是叫我不要着急,让我把自己当作真正的朱韵。可我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也不知道该如何扮演好女儿的角色。
楼主好像很关注这项任务,频繁来信询问我在朱府的生活,还关心朱家人待我如何,让我不禁担心这究竟是怎样重要的任务。
朱父朱母,包括朱家的下人,似乎都完完全全将我看作是那位走失多年的朱家小姐,从心底接受了我。他们对着我绽开真诚的笑容,同我交谈,就好像我真的在这里生活了十余年。这都是我在问风楼不曾体验过的。
唯一没有那么融洽的,大约是我。
扮演女儿的角色,似乎比我只身前往蜀地百毒谷解救被绑架的少女还要困难。
身边环绕着朱家人的关爱和善意,我也尽量微笑着回应。但我始终对这种来自“家人”的感情感到不自在,却也无法躲避。
我将自己观察到的一切都报告给了楼主,他回信的语气中隐约透着一丝愉悦,不知是对我的观察体会表示肯定,还是满意于朱家人的态度。
随着信件交流,我们的距离拉近了些,我也将自己在朱府遇到的问题告诉他。
“若无法躲避,那就接受它。”
接受来自家人的关怀,感受普通官家小姐的安逸生活,这是楼主给我的答复。
按照他的引导,我放宽了心,开始参与朱家的大小事,在闲暇时同朱母赏花谈天,与朱父探讨学问,也会为他们做一些简单的茶点。
那日晚膳后,我为有些咳嗽的朱夫人端去了亲手煮的雪梨汤。她接过雪梨汤,眼睛一亮,面露喜悦。这时我才知道,原来这位母亲也一直等待着女儿放下疏离,从心底接受她。看着她一口口饮下雪梨汤,我心间也涌上一股暖意。
我渐渐由身到心全然融入这个家,就好像这一切本该是这样。
原来同家人相处是这样的。
这也是我第一次意识到,那些谣言似乎过于夸张,楼主本身并不像传言中那样可怕。
我按照楼主信中说的,将自己当作真的朱韵。但有时我沉溺在这样的关爱中,会忽然想起,我并不是这个家的女儿,猛然生出一阵愧疚。偶尔我也想,莫非是楼中接了任务却寻不到人,才临时把我推出来顶替,否则为何再也不见下一步指示。
五
那日我将回信送出后,朱夫人又来到了我的院子。
“天冷了,我给你做了两件冬衣送来。”朱夫人招了招手,身后的丫鬟递上厚厚的衣裙。
“从你回来那几日,我就开始准备了,快穿上试试,有不合身的,我好拿回去改。”
我挽着她的胳膊,笑道:“谢谢阿娘。”
“傻孩子,跟我还客气什么。”朱夫人拍拍我的手。
绯色的衣裙很合身,也很暖和,领子上的白色绒毛几乎贴着我的下颌,好像要把所有的寒意挡在外面。
朱夫人上下打量着我,很是满意。
“我每年都想着,该是给阿韵做新衣服的时候了。不知道我的阿韵在哪里,长高了多少,出落成了什么样?在外面会不会受冻,会不会受人欺负?我知道,寻不到你,担心也无益,可我还是忍不住去想。”朱夫人拉着我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现在你回来了,我又想着把这些年缺失的都补给你。”
我听着有些触动,突然想到,如果我在真正的父母身边长大,又会是什么样。他们是不是也这样担心我,期待我回到他们身边,还是他们早已翻过了失去我的那一段,又或者,当年其实是他们亲手将我交給了人贩子。
后来,问风楼势力逐渐壮大,也有了条件去做许多曾经无法做到的事。紫茵长老曾问过我,要不要试着去找找从前的家人。当时的我想了很久,还是拒绝了。我不敢面对那些可能性,也不想满心期待却换来失望。就算真的找到了他们,又怎么样呢?十几年过去,当初再熟悉的家人也早已经陌生,而如今,在问风楼才有我熟悉的人和事,才有我熟悉的生活。
“说起来还要多谢定国公世子,是他向你父亲引荐了问风楼,后来才将你寻了回来。”
当时,我并没有将朱夫人的话放在心上。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这位世子,却没想到很快便又和他扯上了关系。
又过了一个月,眼看着临近元日,府中也忙碌了起来。某日突然有人上门,替定国公府来提亲。
朱侍郎很是高兴,而朱夫人则喜忧参半。她一时喜笑颜开地和我说着国公府的情况,一时又拉着我抱怨国公世子明知我归家不久,却不肯让我和家人多团聚几时。
面对突变,我再一次给楼主去信,而这一次,他终于给了我明确的答复,并附上了定国公府的相关信息。这时我才感觉,我真正的任务,大概就要从这里开始了。
在元日到来之际,两家合了八字,定了亲。
六
上元节当晚,我换上朱夫人为我做的新衣裙,领着丫鬟和三五府卫出了府。
京城的上元灯会,我早有耳闻,但朱韵当年就是在上元灯会上走失的。我本以为朱夫人不会允许我出门逛灯会,却没想到她叮嘱我半天,又对着府卫三令五申后,一脸担忧地望着我出了门。
城中的主街道如今人头攒动,街边楼阁高高挂上大红灯笼,路边也支起小摊,摆上各式各样的花灯、面具、小食。人们在摊位间游走,时不时停下脚步思考灯谜。天色渐晚,出来赏灯的人越来越多,街上变得更加拥挤。
灯光点亮街道,朦胧了整片夜空。我看着街边一排排的大红灯笼与点点灯光,恍然间有些熟悉之感,这样的场景似乎和我记忆中的那片红灯笼隐隐重合。
我买下一副兔子面具,用手拿着在脸上比画,不禁觉得有些新奇。突然,我被擦肩的人撞得侧过了身,兔子面具也从指尖滑落。
我回过头,看见一双明亮的眼睛在夜色中熠熠生辉。那人望着我,略带歉意地弯了弯嘴角。我微微一怔,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眼睛。他捡起我掉落的面具,抬起袖子擦了擦,随后递给我。
“抱歉,姑娘。”
“无碍。”我接过面具,也对着他笑了笑,“谢谢公子。”
“姑娘是第一次来逛灯会?”
听到他的话,我心生警惕:“公子为何这样说?”
“我见姑娘身后跟了几位,便猜测姑娘家中管教颇严,难有出门的机会。”他笑了笑,用眼神示意我身后。
“姑娘稍等片刻。”说罢,他转身向不远处的摊位走去,不久后又回来,递给我一只兔子灯笼。
“姑娘戴着这兔子面具,想来也会喜欢这玉兔灯笼。这便赠予姑娘,也算作是我的赔礼。”他提着灯笼,眉眼温柔,在夜色中绽开笑容。那笑容竟比他手中的灯笼还耀眼。
在这朦胧夜色中,我望着眼前人,一瞬间竟微微有些心动。
只是我很快又清醒过来。我如今依然是朱韵,在任务结束之前不便节外生枝。
七
初春时节,天气渐暖,整个京城由着春风点上了丝丝绿意。
三月十六,宜嫁娶。
当日,我顶着沉重的头面拜别了朱府双亲,坐上了国公府来的花轿。
坐在轿中,我不禁开始紧张起来。在此之前,我可从未想过,接个任务还要经历这样的场面。不管我如何告诉自己,嫁人的是朱府的小姐,但真正坐在这里的还是我——问风楼的韵之。
我能听见轿子外围观的人群惊叹。有人感叹嫁妆之多,有人感慨场面盛大。
朱侍郎官居二品,而“朱韻”归家不过半年,国公府就来提亲。楼主要我扮成朱韵嫁过去,又不肯明确告诉我任务和目标。问风楼这回的任务对象或许关乎这两家,多半涉及朝堂之事,这倒是从未有过。我开始对未来的日子提起警惕。
不知行进了多久,轿子稳稳地落下。布料窸窣声响起,我透过喜帕垂下的缝隙看见一只手伸到我的面前。我定了定神,抬起手放了上去。
他轻轻牵着我下了轿。
我的眼前只有一片红,全靠这只手的主人引着我。他似乎感受到了我的些许僵硬,将手收紧了些。随后,一个温和的声音自我耳边传来。
“别紧张,我们可以走慢些,不耽误。”
在周围嘈杂的环境中,这个声音并不是那么清晰,却似乎真的抚平了一些我的紧张。
我跟着他进了正厅,拜了堂,又稀里糊涂地被簇拥着进了房。我感受不到整个仪式持续了多久,直到我进了房中坐在床边,好像才没有那么眩晕。
随着一柄玉如意轻轻挑起喜帕,我才渐渐看见我周围的情景和眼前一袭红衣长身鹤立的人。
居然是他,那个上元节时赠予了我花灯的男人。
逆着烛火,我望向他的眼睛,从中看见了欣赏、愉悦,却没有和我一样的惊讶。
“又见面了。”他勾起嘴角,压低了声音。
我忽然意识到上元节的那一阵熟悉感从何而来,那天并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在此之前,我们还有过一面之缘。
一年前,我完成了塞北的任务,在临近京城的山脚下顺手救了一辆被山匪拦下的富家马车。女主人热情地同我聊起来,问起了我的情况,又谈起她的儿子。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便对上了一双明亮的眼眸,与我面前这双一模一样。
我心中有些窃喜,又感到有些不对劲。从我进入朱府以来,各种怪异的巧合和熟悉感似乎过于多了。
八
虽然我做好了心理准备,却在国公府过上了与在朱府近乎无二的安逸日子——衣食无忧,整日散漫,没有什么烦恼……也没有任务。
在国公府待了整整一年,我迟迟没有收到楼主的下一步指令,却在这一年里同他频繁通信,倒是关系变好不少,我从最初的恭恭敬敬,到后来跟他像朋友一样对话。他的文字平和温柔,有时甚至透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关心。传言果真是不可信。
我与世子也逐渐熟悉起来。
世子如上元节时我见到的那般温和、明朗。他几乎对我有求必应,时常陪着我在城里闲逛,得了空也会带我去远一些的地方骑马散心。虽然我偶尔需要编个小理由,来解释一些我与官家小姐不太相同的习惯和特质。而他总是微笑着看着我,似乎对正在解释的我更有兴趣,也不知他究竟信了没有。
我从没有过这样的心情,好像和他在一起的每一日都满载喜悦。我的情绪因他而变化,我也因他而心动。我知道自己喜欢上了世子。
不可否认,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也会因这样的安逸而愉悦,甚至有时候会忘记,我是抱着别样的企图来到这里的。而楼主定期传来的信件又总会将我从这场美梦中唤醒。
可我在他眼里还是那个朱府寻回的女儿,而韵之注定要离开,甚至可能因为任务同他成为敌人。每每想到这里,我的心就好像被揪了一下。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深陷其中,但若有一日冲突无法避免,我想我还是会以问风楼为先。这是我对问风楼的忠诚。
所以,即使是以朱韵的身份,我也想在他身边多停留一会。
我成日里面对他,却无法说出内心的纠结与困扰,害怕看到有朝一日身份暴露时他震惊失望的眼神。只有在给楼主回信时,我才能写下这样的心情。只有楼主知道我面对着什么,他是我唯一能够倾诉的人。
楼主总能从字里行间清楚地感知到我的心情,听我倾诉一些突如其来的慌乱与无措,然后宽慰我。他知道如何抚平我的情绪,有时我甚至感觉他就在我的身边。
“再等一等,很快就会有一个结果。”在我下定决心,告诉了他我心中的困扰后,他这样答复我。我不知他有怎样的秘密安排,不禁开始紧张,甚至有些害怕即将到来的结果。
九
这一日阳光正好,世子带着我骑马去城南山脚下赏桃花。正值花期,粉白的桃花一簇簇绽放在枝头。
我们漫步在桃花林间,桃林深处隐约可见游人穿行的身影。不知走了多久,一座寺院出现在林间,院中的古树上挂满了红绳挂着的木牌。
“这应当是南山无名寺,规模不大,但随着近些年越来越多人来南山赏花,也添了不少香火。”世子轻轻拨开我头顶的树枝,开口道。
他领着我走进寺里,捐了些香油钱,领了两份木牌,递了一块给我:“城中传言,在这里写下愿望,挂上树梢,就会成真。”迎上我略带怀疑的眼神,他无奈地笑着看我,“即使你不信,试一试也没有什么不好。”
我接过他手中的木牌,看见他提起笔略一停顿,随即换了左手在木牌上落笔。我忽然想起他好像从没在我面前用右手写过字,之前我随口问过,他只道自己右手写的字不如左手写的,我便没再放在心上。
我心知愿望难以实现,毕竟我的到来便带着不纯的动机,可还是悄悄向边上移了一步,提笔写下“岁岁如今朝”。没承想我的小动作却没逃过他的眼睛,只听见不远处传来他的一声轻笑。
我有些不好意思,从他身边小步跑开,想自己先将木牌挂上树。只是我踮起脚尖,却总是差那么一些。这时身后的人伸来一只手,接过我的木牌,抬手挂在了更高的枝丫上。
“你可别偷看啊,不论这许愿树是不是真的,愿望被看见可就不灵了。”我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低下头望着我,敲了敲我的额头,明亮的眼中满是笑意:“放心,我会守着你,直到你愿望成真的那一天。”
十
虽然并不全信挂上木牌就能如愿,我却暗暗期望真的可以实现,只是没想到变故会突然到来。
这一日,我同往常一样写好给楼主的回信,打开窗准备放飞楼中饲养的信鸽,却看见不远处世子的侍卫走进了院门。我急忙关上窗户,跑进屋内,推开另一朝向的小窗,将信鸽抛了出去。小东西似乎一时有些找不到方向,但我暂时顾不上这些,门外已经传来通报声。
是世子派人来问我下月南下出游事宜。
我一直等待着楼主所言时刻的到来,前两日却突然听世子说,要带我南下去一个地方。事出突然,担心会对任务产生影响,我在送出的信中亦提及了这一变故。
我满心复杂地走进了院子,远远地看见一个高挑的身影倚在窗前,正准备加快步伐向他走去。突然,一个灰色的影子从我头顶掠过,飞到窗前落了下来。
正是我不久前放飞的信鸽,我認出了它右侧的足环。
可它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停下脚步,怔怔地望着窗内人伸出一只手熟练地解下它足上的信。
我感觉心跳停了一拍,瞬间被钉在原地。那一刻我好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脑海中只有被世子赶出府的场景闪过。我从没见过世子生气,也想象不到他会如何反应。
一瞬间,有些别的情绪闪过,但我顾不上深思。那人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抬起了头。
我对上了他的视线。
他看起来有些一刹那的慌乱,又很快冷静下来。一时间我们二人僵立在那里,似乎外界的声音全部消失。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屋内和他面对面站在那里,直到他的一声“阿韵”,让我回过神。
我动了动唇,但心中的疑问太多了,一时竟开不了口。
他似乎也有些紧张,眉头微蹙,视线定在我的身上。
“我早就想过会有一天向你坦白一切,只是今日还是有些意外。阿韵,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这些我都会告诉你。”
他一边开口,一边观察我的反应。我从未见过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出那个几乎可以肯定的猜测:“你是……楼主。”
“我是。阿韵,我知道你很聪明,我也没想隐瞒太久。”
我突然感受到一阵怒气从心底升起,逐渐上涌,驱使着我开了口。
“所以,从我进入朱府开始,一步步都是你安排好的,你明知我的处境,还以两个身份冷眼旁观,任我自己内心纠结。我还当你是了解我,没想到你为了骗我,甚至仔细隐藏了字迹。你觉得我很可笑吧。”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只觉得有些荒唐。
“绝对不是!”他连忙开口解释,“我的确是瞒了你很多,但从一开始,我只是希望你能够给自己一个幸福的机会。
“或许你不记得,两年前我们曾见过。我与母亲探亲回京,在渚青山脚下遇到山匪,是你施以援手。那日我听见你与我母亲聊了很多,你说你不向往家人。可我看得见你的眼神。你看向我们,眼中带着你自己可能都不曾意识到的羡慕与失落。
“后来我查到你是我楼中人,便一直关注着你。你说,你不愿寻到亲人,却摆脱不掉多年未见的陌生感,你说你害怕苦苦寻找却得知曾被丢弃。可是,阿韵,不去做,又如何会知道呢?为了那一种可能而放弃幸福的机会,你也没那么甘心吧,否则为何装作不在意,却总留心探听各种消息。”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我从未想过有人为我的事情考虑那么多,也从未被看穿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心思。
“我想推你一把,让你迈出那一步。不亲自体会就永远是未知的。阿韵,你就是朱家的女儿。其实寻亲对问风楼而言并没有那么困难,只看你敢不敢去做。你看,是不是和你曾担心的都不一样。”
他的声音温柔、安静,有一种安定的力量,在不知不觉中平息了我心中的起伏。我回想起在朱府经历的事,想到那些莫名的巧合和熟悉感,似乎一切都说得通了。
原来我是真的朱韵,原来我可以毫不愧疚地接受朱夫人的关心与疼爱。
他以任务为借口,推着我向前,同时也为我留好了退路。若我不能习惯朱府的生活,或者曾担心的事真的发生,我甚至可以毫不知情地全身而退,继续在问风楼过着与以往无二的日子。想到这里,我忽然有些感动,居然有人兜这么大的圈子,只为了让我解开心结。
“我原本打算与你南下,去问风楼曾经的驻地,在那里将一切说清楚。等你远离京中的一切,考虑清楚,不管是做回朱韵还是韵之,都由你决定。”
我抬起头望向他:“所以,嫁给你,也是你让我迈出的那一步?”
世子微微一愣,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他微微侧过脸,迅速红了耳根。
“那倒不是。其实原本没有这个打算,只是我慢慢意识到,自己好像在关注中逐渐……心悦于你。我也思考了很久,想借着机会,满足一下私心。我也会担心你离开,总想让你在我身边待久一些,再久一些。后来见你信中所言,才决定找个机会同你说清楚。当然,你若是不愿做我的妻子,只想回到朱府过新的生活,我自然也会想办法解决。”
他说到最后,声音也越来越小,转过头来对上我的目光,我从那双眼中捕捉到了一丝紧张。
我曾担心的事都因为这样的猝不及防迎刃而解。面对眼前这个人,我苦恼过,也依然心动。忽然间,烦恼的源头都烟消云散。我也不会为了他背叛问风楼,更不会为了任务背弃他,一切都豁然开朗。
思考了一会,我缓缓开了口。
“虽然我早已经习惯了在问风楼的日子,但朱府的确带给了我不一样的温暖,我也曾暗暗期望自己可以成为朱韵。你说得对,若不是因为这件事,我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也不敢知道自己是谁。所以,谢谢你让我找回自己,尽管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至于另一件事……”我话到嘴边,却转了个弯,“就要看世子未来是否能留住我了。”
听见我的话,他的眼中突然绽放出光彩,嘴角也渐渐上扬,在我的注视中缓缓舒了一口气。
眼前的他笑容灿烂,一如那个在朦胧夜色中举着花灯的少年。
我望着他,恍惚间好像回到了那个上元节的晚上。
你为了我而煞费苦心,但毕竟也瞒了我那么久,刚刚险些脱口而出的“我心悦于你”,还是先不告诉你了。
编辑/王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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