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很高兴第一次出现在《花火》B版上,圆了我许久的梦,希望这个梦能一直延长,多多和大家见面。其实很想说说这篇文的灵感来源——有次偶然间我去了花鸟市场,在种类繁多的植物中,唯独一盆绿梅吸引了我。绿梅寓意着美人,也寓意着希望,犹如文中的宋暮。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希望你们也能喜欢这独特的雅香。
巽都家中,我种了好多绿梅,差人精心照料着,等你回来,定能见到满院佳景。以前我总让你等,今后换我等你,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一直在巽都等你。
壹
暮春之际,院外的绿梅花已经谢了,唯有那残余的雅香随着春末的风浅浅而来,吹进教坊楼里。
宋暮素手抚琴,一曲而起,指尖钩弦,琴音低沉旷远,前尘过往仿若弹指间就在眼前。
倏然,“噔噔噔”的上楼声渐近,一人闯了进来,然后便是“砰”的一声,隔间的屏风被撞倒,琴声戛然而止。
宋暮抬眸看,来人一袭品竹色衣衫,浓眉之下是一双澄澈的眼,五官俊美,却透着几分傻气。他紧蹙着眉看了一眼一旁的官客,又回头定定地看着宋暮,面上有几分委屈,噘起嘴,站在原地罔知所措。
被人搅乱了一场好曲,官客脸色难看,正要发火,宋暮见状,连忙拦下,先是赔礼道歉又是改日再约,好歹送走了人。
见到他,宋暮倒没多少惊讶,似在意料之中:“你怎么又来了?”
唐砚不答,只是径直走到宋暮面前,垂着眸看她,眼中的憋屈都快溢出来,拽起她的手也是用了十足力。也许真是被气着了,他的力道都没控制住,生生将她的手攥出青筋。若他捏的是脖子,她都怀疑对方是存了杀心。
宋暮却不以为意,戏谑地看他:“这是陈醋喝了几壶?好大的醋味。”
“你不许弹给其他人听!”傻子痴痴地威胁着她。
“这么用力,是要捏断我的手吗?”宋暮转头,对着桌上的匕首,漠然地说,“傻子,这么想我死的话,用刀岂不更利落?”
闻言,傻子才回过神,被惊着般松开手。宋暮的手无力地垂下,指尖还泛着白。
“怕什么?”她揉了揉手腕,敛着眸,笑意淡下来,眼底冷清一片,“傻子。”
贰
宋暮与唐砚从小是一对青梅竹马,他们最初相识不过是总角之龄。
每逢槐月,公主皇子们常结伴出行游玩。宋暮性子活跃,也跟着去。她经常与一群同龄孩童玩到日暮方归。此等聚会,无非都是达官显贵子女,哪怕小小年纪,也不是能文就是能武,聚到一起,相互之间也难免会有些比较。
而宋暮,被人当众厌恶嫌弃已是一件常事。
只因她是当朝禁军统领宋翰唯一的女儿,年幼无母,深得疼爱。她不喜武力,也不善诗词,加上父亲对她宽容,她只管玩乐了,没学得有用的东西。所以当场被公主们为难时,她也辩驳不了几分。
都说童言无忌,但她也能从这些话中听出几分不善。一次偶然间,得一人相助,她开始有了玩伴。“小孩子嘛,还是开怀玩乐最好,不必苦练四艺,随心活着倒也不失童真趣味。”唐砚是这样说的。
城中无人不知唐砚,他乃大将军之子,尚在年幼,却常跟随父亲学带兵之道,颇有才略,常常不苟言笑,为人刚正不阿,身上俨然有大将军年少时的影子,前途无量。
这样一个世家子弟为她发话,无人再刻意刁难她。
旁人嫌她身有武将的鲁莽性子,丝毫没有女子姿态,经常留她一人孤零零地看着天上飞的风鸢。唐砚见状,邀她一同说话玩耍,从这以后,两人算得上是点头之交。
时间久了些,唐砚便是宋暮最好的玩伴了。
然而,时运不济,在宋暮十二周岁时,宋翰举办了生辰礼,邀京中官宦家眷到府上庆贺。原本是件喜事,宴会上却发生了意外。孩童们在院中打闹时,三皇子失手将宋暮撞到湖里,事后她就生了场大病,落下了病根,自此就很少出门,几乎不见外人。
皇家有愧,但皇子无心,皇帝一再屈身表歉意,宋翰也就领了这情且不再提及此事。
巽都朝下有大将军唐明宏等元老忠臣,亦有禁军统领宋翰加持左右,整个国都国泰民安,表面呈现一番祥和之态。不过,朝中嫡子早年夭亡,至今尚未确立新任太子。因为这事,朝堂之上表面平静,暗里却是风起云涌,杂乱得很。
因巽都历代朝堂向来先立贤,后立长。唐明宏欣赏二皇子贤能良善,而宋翰却觉得,三皇子有勇有谋,撇开曾伤过女儿一事,若说巽都江山,三皇子更适合继承大统。
故此,两位元老面上平和,私下交情却不怎么好。
自宋暮病后,身子孱弱,宋翰对她的看管更加严厉。
因与唐明宏素来不和,宋翰也多次拒绝唐砚的探望,于是宋暮只能通过信笺的方式与唐砚交谈,虽无奈,却也甘之如饴。
就这样,两人以书信来往有四年之久,房中书信都摞得好高。其间,宋暮从未出府,故常有外人相传,其出身武将世家而今却体弱多病,并且不懂四艺,身无所长,羞愧于此,才无颜见人。但在她正值碧玉之年,依着那画像之容,府上门槛也还是被踏破。
对此,宋暮无心对付,被父亲拦住,看了一张又一张画像,不由得摇头缄默。实际上,送上来的画像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却无一落她的心里。
宋暮心里覺得,再没人比得过唐砚了,飒爽英姿般的少年,待她极好,也颇有耐心。他们多年来有着两小无猜之情,他为给她解闷,时常在信中跟她谈起城中趣事,悄悄差人给她送来小吃甜点。
只可惜,他将要与父出征了,她少了个解闷的人。
她轻叹着。
叁
巽都边境向来太平,偶尔会有蛮族来犯,但有大将军出兵,胜仗十拿九稳。不过,唐砚即将弱冠,合该是历练的年纪,加上他苦练多年武功,又苦学带兵之道,正好此番能有所实践。故而,唐明宏请旨,让小儿带兵出征,去沙场磨炼。
圣旨即下,出发之前,唐砚私下去见了宋暮。
宋暮长大后,身子骨好了些,宋翰渐渐地也不再限制她的出行。在此之前,她时常偷摸出府去找唐砚。
父辈有父辈的恩怨,他们当下只是他们。两人最初不顾家父反对,执意结为知己,不过凭的是一颗赤诚之心,有话而谈,有苦可说。
“上次见你喜欢我府上的绿梅,只可惜太大棵了,移栽怕是难活。我命人从南下寻了几株绿梅,你回去好好养着,总会养大的。”唐砚端了一个青色瓷盆,黢黑的泥土上泛着植物的香气,几枝绿梅枝干弯折而上,尚未见新意。
唐砚将瓷盆放在石桌上,掀开衣袂坐下来:“我此去也不知何时能归,你很少在城中走动,出门时也要注意安全,近来朝中不安分的人太多。”
想到什么,他又补充道:“那些闲人组织的聚会,还是别去了,我不在场,你肯定受欺负。”
宋暮不语,只是看了一眼绿梅,又目眺远方红霞,绯红映着她几分呆滞的脸,她今日是少有地话少。
唐砚以为她难过,起身走到她身旁,安慰着她:“无事,等我回来,再带你去玩。”她侧头看他,忽有晚风袭来,吹散她鬓间的细发,似有若无地遮住她的眼。朱唇启了又合,她终是无话可说。
唐砚见她唇紧抿,脸鼓起两个小包,忍不住上手捏了捏她的脸。实际上,这事他经常干,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这是怎么了?这么委屈的模样,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点没变啊!”然后他稍弯着腰,凑得更近了,“听闻宋统领给你开始寻亲事了?可有中意的人?”
闻言,宋暮一巴掌拍开他的手,避开那精明的目光,闪躲着,心里又酸又胀,气呼呼地说:“没有!”
唐砚不觉得有异,再次笑了,反正心情极好。他一如往常地摸了摸她的头,温言道:“既然没有,那便等我回来。”
这是何意?宋暮还没来得及追问,便有侍从来打断了。
“少爷,将军在寻你,该回府了。”
“你将宋小姐平安送回府上,我稍后就回去。”
于是,宋暮就坐上了回城的马车。日暮西沉之时,亭上只余唐砚一人,他于这静谧的风中能捕捉到那人残留的气息,是山间清丽的茶花清香。他心中的悸动,已在那数年里朝朝暮暮的相处中产生。
海棠落尽时,他与大将军踏上了出征之路。
可她哪里知道,绿梅开了又败,说好尽快归来的人,时隔三年才回来。
巽都廿三年,大将军之子唐砚一战成名,携了一身荣耀回了巽都,满城恭贺,好不热闹。
丫鬟送来一封信笺,宋暮展开细看,信中寥寥几句,但清晰明了。她明了缘由,便随手烧了宣纸,化为灰烬,眉间显现少有的阴郁,没想到这日来得极为快。
暮色渐浓,她前往城南茶楼赴约。
神武街上华灯摇晃,秋意将这美景尽收,勾画出一幅绮丽的画卷。京铭斋一如往常,客堂座无虚席。绕过客堂上层,有一间厢房,屏风后一双人影朦胧,一人抚琴弹奏,一人摇扇倾听。
曲毕,唐砚移步到她身旁,于这昏黄的烛火间注视着朝思暮想之人,她眉眼清丽也不失灵动,依旧是京中数一数二绝艳的存在,加之如今绝佳琴艺,想来提亲者更多了。每想至此,他心生恐慌。
“你,可有一直在等我?”
宋暮对上他的眼,三年沙场增了大气,却不减昔日的柔情。她凑近几分,鼻尖相撞,暧昧横生:“你猜猜?”
还未说完,屏风外侍从的声音急促地传来,这温情时刻被倏然打散。
“少爷,不好了,宫里发生大事了!”
肆
巽都的初秋,宫中大乱。三皇子为谋权篡位,于合欢宴之际行谋逆一事。当时,禁军失职未到场,混乱之中,天子遇刺身亡。大将军远在边关,其子衣锦还乡却未进宫合欢,二皇子沦为逆贼,被当场拿下。
唐砚知此消息,即刻冒着秋雨率兵赶往皇宫,途中却被大批兵马拦了去路。这时他才知道,如此一计所谓何意。
不愧是三皇子,为了帝位,竟不惜背上千古骂名的代价。
唐砚心里明了,下一刻便见周围现出大量暗卫,弓箭利器皆向他而来。
秋雨渐大,连着秋风透着刺骨的冷意,仿若是来自深冬的凛冽,也浇不灭这燃起的战火。唐砚厮杀了许久,最后寡不敌众,被暗卫一箭入骨,剧毒扩散,使他倒在血泊之中。
他颤着眼,雨滴顺着睫毛而下,湿润了眼眶,又辗转着滑落。他想要努力睁开眼睛,他有牵绊,他还想活,却怎么也用不了力。在要昏迷时,他忽然听到有人驾马而来,于是用力侧头看去,幽暗的烛火中,一人率军队赶来,震耳欲聋的声音使他得以片刻的清醒。
兵马前的人头戴斗笠,唐砚却一眼看出来者为何人,一袭碧衣肆意地闯进这火海,那是他的宋暮。
以宋翰禁军统领的身份,宋暮调走禁军三千兵马,于刀刃之下救出唐砚,宋翰带兵一路护送他们出城。
三皇子不念往昔宋翰扶持之情,将他们一路追杀。一代忠臣宋翰内心悲怆,厮杀着在城门陨落。
数日,朝中新帝登基,二皇子入狱,禁军失职且助逆贼唐砚出逃,为罪臣无可饶恕。新帝下令,即刻捉拿余孽归案。宋暮带着唐砚藏进了深山,暗里寻了大夫为他医治,奈何状况不佳。
“姑娘,此箭有剧毒,毒火攻心,加上雨湿,严重感染,受了高热,性命无虞,但恐怕清醒之后智力有损。”大夫思考一会,又说,“恕老朽医术不精,也許找个高明的医者来为他医治,想来也还是有望痊愈的。”
竟如此严重?现下却找不到医术更高明的大夫了。宋暮看向沉睡在榻上的唐砚,心下一紧,终化为叹息。
差人送走大夫,宋暮轻轻来到榻前,见他眉头蹙着,想来是疼痛难忍。她将手抚上,试图抚平。踌躇几番,她再凑到他的耳边,轻声低语:“三年之前,你让我等你,于是我推掉了所有联姻。三日之前,你只身一人前往宫中,又让我等你。
“我等了你那么久,这次,你还让我等吗?”
伍
为重塑社稷安稳,亦不堪担着逆贼之名,凛冬之季,唐明宏率兵从边关归来,驻军在巽都城郊。
唐砚身子渐好,但体内余毒未清,高热烧坏了脑子,如今是个痴傻之人,不明是非、不辨黑白,懵懂宛如五岁幼儿。
醒来之后,唐砚忘却往事,只认得跟他朝夕相处的姑娘,于是,像个小傻子一般每日跟着她,时常憨笑着攥着她的衣袖,说要听曲。
宋暮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面上委屈不知所以,终是拗不过,给他弹了一小段。
“暮暮,我还要听。”小傻子说。
宋暮忍不住上手弹了一下他的脑袋瓜,这人就眼中起雾:“不行,会被坏人发现的。”
他们在这山中藏匿已一月有余,山间布满白雪,覆着红梅一层又一层,深山里万千树木都抵挡不住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宋暮给他系上了大氅。
“阿砚,你父亲在山下,可想见他?”
宋暮得知唐明宏就在山下不远处,差人去报了信,想着依着大将军之名,能找到些名医,说不定能治好唐砚。
唐砚疑惑,思忖一会,想不起父亲为何人:“不去,阿砚要跟着暮暮。”说罢,他便双臂张开,抱住了宋暮,“暮暮不能丢下我。”
越过唐砚的肩膀,宋暮看见山下的来人,差人将唐砚带回屋里。
唐砚不明所以,却还是听话地回屋。
宋暮对着唐明宏行礼:“大将军安好。”然后,她转头对侍从说,“来者是客,上茶。”
“不必。”不愧是元老将军,庄重严肃的气质令人心怯。加上若不是往日宋翰的支持,三皇子怎会培养出如此多的私兵?
对待宋暮,他也没多好的脸色,说话更是直截了当:“老夫走此一遭,是得知犬子在此,救命之恩,我唐家定当涌泉相报,敢问宋姑娘,想要何谢礼?”
宋暮怎会不知他的愤怒,不过事实已是如此,她也没多辩驳:“谢礼不敢当,昔日是家父看走眼,让三皇子有机可乘,这属实感到抱歉。不过当下,只有推翻新帝,查明真相方可让大统继承得正正当当。家父已逝,现如今我手下有禁军不足三千,弱女子能力不足,全权交予将军,只望将军为父报仇并明言天下,禁军统领并非逆贼。”
唐明宏思忖,考虑了其间的利害关系,须臾,应了她:“好。”他也欣赏她爱憎分明,爽朗一笑,“届时,纷乱结束,待我儿病好,大婚之日,也请宋姑娘前来喝杯喜酒,唐、宋两家化干戈为玉帛。”
大婚?宋暮当下一滞,此事从未听过。
“年前,老夫曾向先帝请旨,赐六公主和砚儿的婚事,先帝已应允。你与砚儿为总角之交,此番救助老夫,甚是感激,不外,还是恪守本分为好。”
大雪忽至,隔着披风,宋暮只觉得凉至心底,心酸更甚。她原以为,唐砚待她有情,原来是她妄想了。家中已无牵挂,她将唐砚交还给唐明宏也算是最好的去处,那就愿他平安顺遂了。
“将军多虑了,小女与唐公子不过挚友相论。”宋暮迎着鹅毛大雪望向二楼,即便看不到,她也知道那人正安静地坐在屋里等她,心里生出几番慰藉,笑着,“并无其他想法。”
她的目的快要达到,已经不能再有牵挂了。
陆
不过数月,大将军雷厉风行,将宫变一事已查得透彻,推翻了新帝。所幸二皇子先前得忠臣一再上奏庇护,没被灭口,如今得以出獄,继承大统名正言顺。
这场宫变终于拉下了帷幕。
巽都城内收起一片狼藉,逐渐恢复往日的繁荣。宋府门前萧条一片,无人踏入。只有府前青柳垂着,随风而起,散着新意。
将军府上却是闹得鸡犬不宁,唐砚不肯喝药,吵着闹着要去找宋暮。自回城之后,他就极少见到她,只有隔三岔五,父亲才应允他前往郊外山中见她一次。他说要带她回家,可她不愿。
细数起来,小傻子已有半月未见宋暮了,自然吵闹。
唐砚一股劲地打翻了药碗,赤着脚就跑向院内的绿梅之下。历经寒冬的绿梅如今也冒出花苞,隐隐能闻到淡淡的雅香。他抱着绿梅树,嘻嘻地笑着:“暮暮最爱绿梅了,我要把它送给暮暮。
“父亲,我要去找暮暮。”
唐明宏一时之间竟有些手足无措,宫中太医皆是高手,说是能治愈,不过得花些时日。而现下他又闹着要见宋暮,如此做法,怕是有损唐家与皇亲婚事。
唐明宏细心地哄着,却无济于事,无奈也准予了他。
马车驶过城墙,压着青石街道上了山。到达目的地,唐砚兴冲冲地下车,想到马上要见到暮暮了,他心情舒朗,爽朗着唤她:“暮暮!我来找你啦!”
可他喊了许久,都无人应答。他莫名心生不安,踩着地上的残花闯进木屋。从一楼寻至二楼,皆不见所念之人的影子,霎时悲从中来,小傻子哭红了眼,仍旧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她。
他的暮暮不要他了,已抛弃他,不知去向。
唐砚失魂落魄地回了城,一人关在屋子里不见任何人。天光破晓时,他自那之后没再提过宋暮,也不再抗拒喝药治疗。时过半载,唐明宏见儿子身体状况渐佳,想着拖了已久的婚事该办了,故而寻了个时机,上朝时跟新帝提及此事。既是先帝所答允,新帝当然无异议。
随即,圣旨下达,婚期定下,择良日而行礼,满城哗然。
枔州,城内外皆开满了绿梅,翠绿与粉红的桃花交相辉映,花香争艳着,存了几分醇香,待春风携着越过城墙,直直地扑进马车上男子的怀里,惹得他一身凉意。
唐砚辗转街头来到教坊楼,寻到了宋暮,却被她冷眼赶走。从没想过此番结果的小傻子委屈得紧,低头沉默着,拙笨得手足无措。
“实话告诉你吧,你遭小人遇害致痴傻,救你不过因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如今你已有婚约,我们实在是没有纠缠的必要。”语句明了,字字诛心。
“早些时候,我已遇有缘人,与其相约来到此地,所以你还是回去吧。”
心如刀割不过如此,唐砚说不出话,这样的宋暮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
他以为是自己太笨,暮暮才会离开他。他知道自己生病了,于是老老实实治疗,明明他已经很乖、很努力了,现如今也只能记起模糊的碎片,却还是没痊愈。自得知婚事,他以自刎威胁父亲,才得以出城寻她。
小傻子揪着发疼的心,哭得难以自抑。他没有出声挽留,就连对方离去,因风而起掠过他眼前的发带,他都没有勇气抓住。
柒
“难得出来一趟,体弱就不要到处跑了,染了风寒怎么办?”梦中男子负手而立,身旁的女子嘴里塞得鼓鼓的,有些可爱,他低头轻声凑近,“去我府上赏花吧,刚好赶上绿梅开花的时候。”
女子眼珠圆溜溜地一转:“好啊。”
梦境随着两人远去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直至画面一片泛白,唐砚被惊醒,冒了一头虚汗。
唐砚没有回巽都,他每日都来教坊,银两撒了一把又一把,指明就要宋暮弹琴,即便她从不给他好脸色。
他单手撑着下巴,一脸痴迷地看着弹琴的宋暮,脑中不自觉地浮现梦中的场景。
他问她:“暮暮,我们是不是在很久以前就认识?
“我最近经常做梦,昨晚梦见的是在一家茶楼隔间,不似这里的构造,隔着屏风,我看那身影很像你,哦,对了,也是弹的这首曲子!”
宋暮停顿,片刻之后,只淡淡地回道:“不是。”
小傻子服药许久,近来似乎记忆开始恢复,看来她得趁早打发他,然后离开枔州。
唐砚每日都在隔间里等候,谁知这日没等到。他循着琴音找到了人,那人却在给一位官客奏曲,他心中不快,进去打断两人。生气间,他攥着她的手不过是想威胁她,可愤怒让他险些失去理智,把她攥得生疼。
对方那极为淡漠的眼神,刺痛了他的眼,他低头看她发白的指尖,慌了神,一个劲地道歉:“对不起,暮暮,我不是故意的。
“我只是……”我只是想让你也理一理我。
宋暮没有搭理他,留下一句话便走了:“回去吧,别再找我。”经过门前恭候的侍从,她又说,“早些带你家主子回去,莫要让大将军担忧。”
接连多日,宋暮没再见到唐砚,她猜想,他已离开枔州。
近日来往的商客居多,临近薄暮,街上还是热闹非凡,宋暮却早早收了琴,不再见外人。
“小姐,何时出发?”侍从恭敬地问道。
宋暮执起茶杯,浅抿一口:“明日吧。”
猛然,门被推开,是唐砚。
“你不是回巽都了吗?”
唐砚并没有回去,小傻子怕惹暮暮厌烦,每日都在教坊她看不见的角落听她弹琴,连住处都定在对面的客栈,看着她房间的烛火熄灭,他才安睡。
而今夜他贸然至此,不过是今天宋暮早早收琴,他以为她身子不适,不放心,鼓足勇气过来看看。
“暮暮,你要去哪里?”
宋暮不打算理会,示意侍从将人推出去,唐砚挣扎不止:“暮暮,你又要远离我吗?我回巽都,我回去还不行吗!你别再走了,我都找不到你!
“上次跟你说的那些梦中的事,我觉得不是假象!我已经记起了一些事,你别急,再等等!我会想起所有的事的。”
听着对方呜咽嘶吼,她心里难受得很,于是招手让侍从出去,关门。她兀自倒了一杯新茶,邀人坐下:“既然你如此执拗,我便告诉你一些真相,兴许你就不想再找我了。
“其實我一直在利用你。
“宫变一事,是我父亲私下联合二皇子所做的,目的就是让三皇子背上骂名,遗臭万年。当年我被推到水中落了病根一事,父亲虽明面上已不再计较三皇子的过失,却一直怀恨在心。失算的是,却搭上了他的命。这仇,我得报,将禁军的兵马交给唐明宏,为的是父亲死后能得忠臣之名。行刺一事来得突然,你被袭击一事确实是意外,为了让你父亲得以信任我,我才选择救你。
“你最近记起的过往,的确不是假象,是发生在很久之前的事实。你的病应该也快痊愈了,这些因果纠葛,你迟早都会知道。之前没跟你提这些事,也是为你好,你这傻瓜应该是不能接受这些事实。如果你父亲知道这些谋逆之事,怕是得找我秋后算账。所以,我是不会跟你回巽都的。
“唐砚,我们两个,回不到从前了。”
唐砚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眉间的赤红花钿刺痛了他的双眼,揪着他的神经,使他顿时疼痛难忍,过往的一幕幕闪过他的脑海,他嘶声着哭出来。
“既然没有,那便等我回来。
“你回府等我,不要跑出来!
“暮暮,等我长大了,我要跟你在一起!”
他终于记起来了,也终于好起来了,可是为什么会如此难过呢?
唐砚哽咽着问道:“所以,除了利用,从始至终,你待我好都是为了补偿?”
房间静得落针可闻,宋暮没答,背对着他,不知所想。
尾声
事情已了,宋暮启程,归处不知是何地。
唐砚没再出现。
又是一年冬,层层白雪盖在远山野地上,红梅绚丽绽放,应着这时节,甚为好看。此美景,宋暮见过太多,却无一能及当初唐砚送给她的那盆绿梅。
在宋府时,哪怕人隔着几尺远,仍知暗香是来自绿梅。
蓦然想起什么,宋暮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笺,已有些泛黄。她展开,里面的笔迹依然鲜明。
唐砚曾差人递给她的信,遥想已过去一年光景。
“我幼时与你相识,年少时与你相知,心中情意皆为你。我不在意你对我是否只有利用,我早已向父亲表明,此生非你不可,他已去退了婚约并且答应我不再追究你们宋家的事。你说已遇良人,我知道你是骗我的。巽都家中,我种了好多绿梅,差人精心照料着,等你回来,定能见到满院佳景。
“以前我总让你等,今后换我等你,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一直在巽都等你。”
唐砚心里,从不在意她的利用,也不在乎她的欺骗,他的心动从一而至,仅仅因为她是宋暮。明明已经病好,他却总透着几分傻气。
宋暮指尖抚摸着墨色痕迹,想通了什么,而后莞尔,合上信,准备启程回巽都。
她待他好,何止因为补偿。
自父亲去后,宋暮一直想逃离巽都,可兜兜转转数年间,她承了一份情,巽都最终还是她的归处。
编辑/代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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