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我名字后两个字的发音类似鲸鱼,但我爸单位那些看着我长大的长辈很多不分前后鼻音,所以一直都叫我小金鱼,到现在也是。就这样,女主有了名字,再然后就有了下面这个故事。
“所以,不管遇到什么,你都要永远开心。”
一
大四下学期刚过一个月,金瑜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地进入了“水逆期”。
先是某省级卫视记者突然造访她开设在校外的工作室,采访视频作为新时代大学生创新创业典型在食堂用餐高峰时播出,多日赶工未来得及打理的蓬头垢面直接让她社死当场;再是采访播出以后,她订单量暴增的小工作室突然接到了一个十分挑剔的海外订单,搅得工作室不得安宁;最后就是她通宵达旦完成的毕业论文被导师再次无情打回。
“小金鱼,我实在扛不住了,这个海外客户就是个奇葩!”舍友兼合伙人苏枚哀号着将手机甩到了她的床上。
金瑜虽不负责运营,但一直都知道这个订单,一方面是因为对方下单时主动付了定价的四倍,另一方面则是包括苏枚在内,接单以来已经更换四人与其对接,可不管是谁,对方都能提出各种问题,不仅让人无法反驳甚至还会反过来质疑自己。
眼看离发货时间越来越近,这个烫手山芋最终还是传到了金瑜手里。
“你好,我是店主金瑜,请问你的云朵定制还有什么需求?”金瑜打字飞快,“咻”的一声电子音后,信息发了出去。
在等待回复的时间里,金瑜一边加紧四改论文,一边设想了很多对方可能会有的刁难,等她回过神重新查看手机时,才发现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对方是在半小时前回复的,前后一共两条。
“我看了你的采访,久闻大名。”
“我很喜欢你制作的‘开尔文-亥姆霍兹波傍晚的秘密’。”
金瑜根本没来得及气恼采访已然让她丢脸到了国外,就被第二条消息吸引了全部注意。
“开尔文-亥姆霍兹波傍晚的秘密”是金瑜人生中第一个完整的云朵滴胶作品,也是店铺里唯一一个标注“绝对不接受定制”的云朵类型,正因是第一个,作品不免粗糙和有瑕疵,放在她如今无数成熟、精致的作品中间,根本是相形见绌,让人难言欢喜。
而更让她诧异的是,这次,对方没有任何刁难,反而无比礼貌、平和,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就在她不知道如何回复的当口,对方又一条消息发过来。
这消息没有文字,只有一个:)的古早笑脸,像是在表达之前自己刁难其他人的歉意,又像是因为她太长时间没有回复而含蓄的追问。
在这个表情包遍及网络的年代,朴素的符号表情早就被时光的大浪掩埋。可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符号,却让金瑜变了神色。
短短几个字的回复,她竟颤巍巍地打了很久——
“你和洛云海是什么关系?”
到底有多久没有看到过“洛云海”这三个字,金瑜已经记不清楚,但唯独清楚记得十六岁的那个夏天,少年身后变幻的云层和雨后初晴灿烂的天光。
二
金瑜不止一次怀疑过,她和洛云海的八字是不是天生不合,不然,为什么洛云海每次出现,都恰好看到她最狼狈的时刻。
高二分科文理的那年暑假,班主任为了让大家更快熟悉,布置了一项校外实践作业,五人一组,自由组合,主题自选,不能落单,成绩优异者可获全校表彰。
十六岁,正是天性恣意的年纪,突然被告知可以正大光明地逃离课本,大家都无比兴奋,有不少同学当下就顺利结成了小组。
金瑜坐在教室最后,手指抓着被洗得已经辨不出原色的书包背带,捻了又捻,终于鼓足勇气,朝教室前排的人群走去。
“杜莉,我能加入你的小组吗?”
除了高一时曾经的同学杜莉以外,新班级对金瑜来说全然陌生。陌生环境中,人总会本能地靠近熟悉的人寻求安全感,尽管她清楚,她和杜莉其实也没有多少交集。
那是高一开学没多久,她去交助学金申请表,在半掩的办公室门口听到班主任和别的老师闲谈:“我当老师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经手办理助学金,不过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生而平等,就好比杜莉家境优越,是无论走到哪里都受欢迎的天上月,而金瑜……”
小组里几个人上下打量了一下金瑜,交头接耳几句后,有人开了口:“我们组已经人满了。”
金瑜垂了视线,转身就要离开,可没想到,被围坐在中央的杜莉却站起身,伸手拉住了她:“别听他的,欢迎你加入。”
金瑜被眼前漂亮女生明媚的笑容晃了神,突然就明白了班主任说的那句“天上月”的含义,却唯独没有看见阴影里,杜莉带有暗示意味地点了点刚才说话的人想要阻挡的手。
小组决定以制作昆虫标本为校外实践作业的主题,地点定在远离市区的乡下。
烈日当头,金瑜独自蹲在半人高的杂草丛后,视线被汗水模糊,一切感官都已失灵。
“金瑜,河岸这边搜集昆虫的任务就由你来负责了,剩下的人跟我去河對岸。”
三个小时前杜莉的话再次回荡在耳边,金瑜抿了抿唇,顾不得手臂上被杂草刺出的细密伤口,捡起捕虫网和已经装了一半昆虫的玻璃瓶,轻缓地朝下一处安置在草丛中的捕虫罐走去。
可她才刚走到罐子旁,原本明亮的日头突然像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黑布,整个天地都暗了下来。
仲夏本就多雨,乡间天气更易突变,金瑜从小生活在乡下,知道这样突变的天气有多危险,她将埋在土地里的捕虫罐迅速抽出,盖上盖子收好后,转身便朝通往河对岸的木桥大步跑去。
“杜莉!你们在哪儿!”
这里除了他们来时乘坐的唯一一趟通往市中心的公交车站台位于高处外,再无可以安全躲雨的地方。杜莉他们还在河对岸,一旦雨势加大,冲垮木桥,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她想要深入地势更低的树林继续寻找的时候,突然有一只手拉住了她,男生陌生又急促的声音混着雷声炸响在金瑜耳边:“这个时候还顾别人?你不要命了吗?快跟我走!”
三
铺天盖地的雨幕中,由横木搭建而成的破旧站台兀立其中,像是一座被世界抛弃的孤岛。
浑身湿透的洛云海扶着自己的山地车,看了看没有任何停息趋势的大雨,最终将视线落在安静地窝在站台另一端座位里的女生,明明十几分钟前为了找人可以不顾自身危险,现在却安静得像不存在一般。
洛云海收回思绪,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从双肩包里拿出自己的校服和纸巾,犹豫片刻后最终走到了金瑜身边。
女孩将头埋在双膝中,衣服已经全湿,身体微微打着战,发梢不住地往下滴水。她本来个子就不高,抱臂取暖的样子更显娇小,整个人狼狈又可怜。
“擦擦身上的水,把衣服披上吧。”洛云海移开视线,飞快地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可等了半天,手上的东西却没有被接过去。
洛云海突然就明白过来,对她来说,他们只是偶然被雨困在一起的陌生人,荒郊野外,她一个女孩子怎么可能接受别人——特别是异性的衣物。
“你、你别害怕,我不是坏人。”洛云海急忙解释,可越急越发现大脑一片空白。
“女孩子体弱,不比男孩能扛。你,你放心,这校服我昨天刚洗过,是干净的……”
就在洛云海为不知接下去还要说什么而搜肠刮肚时,一直安静的女孩抬起头来。
“谢谢你。”
她的声音纤细轻盈,带着莫名的沙哑和哽咽,明明脆弱得像是风一吹就会四散消失,却那么有力地闯进了他的耳中。
“不、不客气。”洛云海被她突然郑重的感谢和通红的眼眶弄得不知所措,慌乱中只能将拿着校服的手伸得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金瑜没有再拒绝,将一直握着的东西放在椅子上,起身走到了站台背面。
她放在椅子上的是一只手机,是老式的直板机,与当下四处可见的智能机相比,陈旧、破损,长亮的屏幕上,并列着由不同发信人发来的两条短信。
洛云海知道不应该随便偷看别人的手机,却鬼使神差地离手机的位置越来越近。
短信是二十分钟前传入的,大约就是他拉着她冒雨躲进站台的时候。
一条是:“小瑜,实践还顺利吗?和新同学相处得好吗?交到朋友了吗?回头你带他们来店里,妈妈给他们包包子吃啊。”
另一条是:“金瑜,公交车不等人,我们先回去了。记得带好你捉的昆虫。”
看到这些,洛云海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之前她抱臂埋膝迟迟没有接受他的衣服,不仅因为他是陌生人,更是因为她在哭。
四
人和人的关系就是那么复杂却又简单,有时候,相识再久却仍然陌生,有时候,只是下雨天给出的一点点善意,却无端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你为什么一个人来这里。”金瑜裹着男生宽大的校服,看着咫尺外的雨幕,突然开口问坐在身边的人。
他的山地车一看就价值不菲,像他这样生活优裕的城市小孩,暑假生活应该是空调,游戏,或者是出国,旅游。为何一个人骑行来这远离市区,人烟稀少的乡下。
“追云。”男生双手反撑椅面,舒张着身体,没有丝毫避讳。
“我父母是无国界医生,常年辗转世界各地。我没有兄弟姐妹,也没什么亲戚朋友,除了上学,每天陪我最多的就是云朵,每当我孤独或者不开心的时候我就会看云,慢慢的,追着云跑便成了我最喜欢的事。”
洛云海说完,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飞快地拿过自己的双肩包,拉链声响起,通体漆黑的长焦数码相机出现在两人面前。
“你认真看过云吗?其实,云朵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我看过的一本书上介绍了四十六种之多的云与大气现象。乡下污染小,云层更清晰,我给你看。”
洛云海将显示屏举到金瑜面前。
“这是雨幡洞云,是中云族或者高云族云层中脆弱的裂口,下方悬吊冰晶拖尾;这是卷积云,看上去就像撒满了一天空的砂糖……”
男生一张接一张地介绍着,温柔而虔诚,漂亮的眼睛中闪着星星点点的光。金瑜就这么静静听着,觉得自己的心竟慢慢温暖了起来,不知是因为这些云,还是拍下这些云的他。
“为什么跟我讲这些。”金瑜在他翻到下一张相片的间隙,突然轻轻打断。
虽然只相处了短短一个小时,但她能感觉出他并不是一个喜欢标榜自己与众不同的人,一个会把孤独和不开心寄予云朵的人,寡言少语也许才更应该是他的本性。
闻言,漂亮少年的视线慢慢从手机上移过来:“我,想让你开心。”
金瑜倏地愣在原地。
“嘀嘀嘀。”
一阵喇叭声突然响起,静默对视的两人转头看去,只见一小时一班的公交车已稳稳停在站台前,大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完全停歇。
金瑜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将校服脱下还给男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跑向了公交车。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在惊慌什么。
就在金瑜踏上車门的那一刻,身后的男生突然喊住了她。
“快看,是开尔文-亥姆霍兹波,托你的福,我第一次亲眼看到它!”
她回头,只见推着山地车的少年站在雨后放晴的天光里,郁蓝天幕下,云朵像是岸边破碎的巨大海浪,是她从没见过的景象。
“这云极其罕见又转瞬即逝,是最难观测到的云朵类型,传说,能看到它的人,就会拥有战胜一切敌人的力量!
“所以,不管遇到什么,你都要永远开心。”
灿烂的天光将少年围裹,无尽夺目,刹那间,金瑜只觉得耳边有琴弦铮然出声,清脆绵长,悄悄落进心湖,荡起圈圈涟漪。
五
自从乡下下过那场罕见的大雨,往年暑假总是一晴到底的市区也仿佛受到了波及,竟进入了连绵的雨期。
而大雨造成的通行不便,也使作为金瑜家里唯一收入来源的包子铺生意受到了很大影响。可相比她的担忧,金母却只是一边轻声安慰,一边将她推回了阁楼学习。
后来,金瑜是从窗外突然变急的雨声和行人嘈杂的喊声中回过神的。她飞快地把正在制作的昆虫标本一推,探身从狭小的木窗向外看去。
暴雨肆虐,不知何时,巷子里积蓄的雨水竟然已经没过了邮筒的一半筒身。
“妈!”金瑜几乎是一路磕绊着跑下阁楼的,她家的摊位摆放在人流量较多的路口,地势低洼,这样突然的暴雨不要说及时收回摊位,甚至连人都可能会遇到危险。
可没想到,在她跌跌撞撞跑下楼梯跑过拐角的那一刻,眼前出现的除了安好的母亲和已经收了一多半的摊位外,竟然还有另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那人已经全身湿透,环抱着笼屉往返奔跑于雨幕之间。
金瑜本以为自己不可能再见到他……
“来,云海,快喝碗姜茶,暖暖身子。”
金母端着瓷碗刚从厨房走出,原本坐在炉火旁烘烤衣服的洛云海立刻迎了上去:“阿姨,我扶你。”
“谢谢,谢谢。”
炉里的火烧得很旺,干燥的木材噼啪作响。
完成摊位最后收尾的金瑜在离洛云海不远的板凳上坐下,顺势接过他手里的湿外套展开烘烤,以便他能腾出手将姜茶趁热喝掉。而洛云海也没有推脱,从善如流地用两只手捧起了姜茶。这无言中一来一往的默契,两人竟然都没有察觉。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金瑜开口。
她记得清楚,那天在车站,他借她披的是三中的校服,而三中在市区最北端,和这里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
洛云海双手捧着瓷碗,一口接一口地轻呷着姜茶,他似乎真的冷极,直到喝下一半后才转头看向她。
“是你说没事的时候我们可以来店里,阿姨包包子给我们吃的,你忘了?”
金瑜翻转外套的手臂一顿。
可还没等她反问,金母先一步惊讶道:“原来小瑜没有骗我,她在新班级真的交到朋友了啊。”
听到这里,金瑜原本想要张口质疑的话,突然就说不出了。
“太好了,太好了……”金母的声音越说越轻,下意识地拍拍自己残疾的右腿,环视了一圈逼仄阴暗的店面,神色复杂。
金母话说得隐晦,但洛云海却听得看得明白。一个拼命给女儿创造条件最后却只能维持温饱的母亲,害怕自己成为女儿的负担。
而她的女儿,不管同学对她如何,她都选择真心对待。可当真心得不到回应,她便只能用善意的谎言粉饰太平,好不让母亲自责担忧。
那一刻,洛云海心里突然有了决定,他将姜茶碗轻放在一边的矮桌上,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阿姨,你放心,金瑜人很好,我们班里的同学都很喜欢她。”
六
金瑜完全没想到,那天过后,洛云海成了她家包子铺的常客,每天清晨骑着山地车迎风而来,购买三十个包子后打包离开。金母每问起理由,他总是笑着回道:“同學们很喜欢吃,所以托他捎带。”
而更让她没想到的是,开学后的第三天,表扬榜上明明是自己亲手捕捉制作的昆虫标本和实践报告,却唯独没有署她的姓名。面对着杜莉咄咄逼人的否定,面对着围观学生的指指点点,震惊又绝望时,洛云海竟然拨开人群挡在她面前。
“哪班的?给我让开。”杜莉被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语气很是不善。
可等她看到高挑帅气的少年站在晨光中,手里拿着档案袋和未拆封的崭新校服后,语气瞬间柔软了下来:“新来的转学生?这不关你的事,请你让开。”
洛云海没有说话,而是侧目看向黑板上张贴的表扬榜,他的目光一点点扫过标本,扫过并排的几个姓名,突然就哂笑了一声:“我以为你们故意把她丢在乡下的大雨里已经是最过分的事了。”
此话一出,不仅是杜莉,就连金瑜都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
“她根本就不是我们组的人,你胡说什么?”杜莉的声音尖厉刺耳,仿佛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洛云海表情极冷,只见他将双肩包的拉链拉开,从中拿出一沓相片,一张接一张地贴在黑板上。随着相片越来越多,人群中的议论声也越来越大,杜莉和她身后的组员表情也越来越难看。
这其中,有烈日下金瑜独自捕捉昆虫的照片,有杜莉几人坐在树荫下嬉笑闲谈的照片,有金瑜冒着大雨奔跑、寻找他们的照片,有杜莉几人说说笑笑地坐着公交车离开的照片,也有金瑜坐在矮凳上一边看管摊位、一边制作标本的照片……
“从你们假意纳她入组开始,你们就已经想好了如何利用和捉弄她,故意挑有暴雨预报的一天去乡下,故意让她一个人在烈日下捕捉昆虫,故意不通知她,自己坐公交车离开,故意利用她替你们完成实践作业。
“她真心与你们交朋友,大雨突袭下,她不顾自己安危也要先找你们,可你们却根本不顾她会如何。”
“你胡说!”
“我胡说?好,如果实践确实是你们完成,那么请现在将标本中昆虫的科目、属种,习性、特征一一陈述,如果你能说出,我当场跟你道歉,否则,你们就跟金瑜道歉!”
长时间的聚集很快招来了老师的注意,在疏散了围观学生后,政教主任留下了当事人金瑜、杜莉和证人洛云海。
事情并不复杂,尤其是在有证据的情况下,了解全部原委后,主任当场表示会重新修改表彰名单并在下一次校会上作出情况说明,不会让任何同学遭受不公。
迫于老师压力,杜莉终于当场承认,甚至还做出了会公开跟金瑜道歉的承诺。
只不过金瑜怎么也没有想到,她最先等到的对她说出“对不起”的人不是杜莉,而是洛云海。
七
“对不起。”
金瑜背着书包刚走出教室,耳边突然响起洛云海低沉的声音。她反应了好一会才意识到,洛云海已经正式转入他们学校,他们一文一理,教室相邻,仅一墙之隔。
“那天在乡下,我明明看到、听到了一切,却假装和你偶遇,什么都没有告诉你。”
拍云的洛云海一开始确实是无意间碰到杜莉他们的,直到听到他们的谈论后,他才知道事情并不简单。将金瑜拉到车站后,他犹豫几次都不敢开口,怕这样丑陋的事实伤害到她,可最后她还是被深深伤害。
他甚至根本不敢去想,如果今天他没有出现在这里,金瑜将会怎样。
“你不用说对不起,该我说谢谢你。”
洛云海闻言,倏地停在原地。
“我一直想跟你好好说一声谢谢。”少女目光灼灼,竟比星辰更加耀眼。
“谢谢你救我于大雨,谢谢你的衣服,谢谢你告诉我应该永远快乐,谢谢你帮助我的母亲,谢谢你还我清白、为我解围。”
洛云海,谢谢你让我感受到了没有感受过的珍贵的善意。
“不,不客气。”洛云海慌忙移开视线,却不知何时微笑已悄悄爬上他的嘴角。
路灯灯光绵延,少男少女投下的影子时而重叠、时而分开,渐渐远去。属于他们的对话也在这夜色中延续。
“如果以后你真的因为某事要跟我道歉,光说对不起可不够。”
“那你说,怎么才够?”
“道歉需要诚意,那就等你集齐书上的四十六种云与大气现象,我再考虑要不要原谅你。”
“好,我记住了。”
“为什么突然转学?”
“独孤求败,你们学校的理科教学水平全省拔尖。”
“自恋。”
八
几个月后第一次全市联考放榜后,金瑜才明白洛云海所说的“独孤求败”完全没有夸大其词。他以数学和理综接近满分的成绩,轻松跃居全市第一。而反观她自己,仍然稳定排在中游,却难以进步。
优异的成绩,帅气的外表,洛云海很快成为全校女生课余的谈资。金瑜一方面为他高兴,另一方面心里却莫名有些憋闷,以至于,两人在学校偶遇的机会明明多如星辰,她却总是故意避开他。
这天,金瑜刚从桌肚里抽出下节要讲的数学卷子,一个未知物体应声滑落在地。
她弯腰捡起,只见纸盒中躺着一块被摔变形的奶油蛋糕,纸盒上还贴着一张便利贴:“你最近为什么总躲着我,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吃点甜品,别不开心:)”
“哇,这不是学校附近新开的网红甜品房的蛋糕吗,每天限量供应且价格昂贵,金瑜你竟然会有!”同桌眼光敏锐,惊讶出声。
金瑜连忙去捂同桌嘴巴,好在上课铃及时响起。
可就是从那天起,金瑜每天上完早操后回班,都能在桌肚里发现各式各样精美的小甜点,外加一张手写的永远以笑脸符号结尾的便利贴。
“洛云海,你别再买蛋糕了。”某次放学路上,金瑜主动拦住了他。原本洛云海是想找一些说辞反驳的,可见她态度严肃,终究还是妥协。
“好,只要你一模能考进年级前五十名,我就听你的。”
金瑜的成绩不算差,但最好的一次也只是堪堪跻身前二百名。可既然打定了主意不想让他继续破费,自然没有后退的道理,恨不能一分钟掰成两半来学习,可月考过后,她却只前进了二十名。
課间,金瑜盯着数学卷子上鲜红的六十九分,无力又颓废,这样的成绩,她如何能在一模中完成目标。
“数学这门学科不能靠死学。”晨光中,洛云海从靠走廊的窗户探身进来看着她的试卷,“既然你这么想赢,我来辅导你吧。”
洛云海没有给金瑜拒绝的机会,每到周末,他都会按时出现在金瑜家包子铺的阁楼,他从公式到技巧,循序渐进,层层深入,金瑜从来都不知道,数学竟然也可以这么有趣。阳光和煦,他们并肩坐在不大的书桌前,或奋笔疾书,或低声讨论,那时的时光是那么美好,美好到她总觉得一抬头,就能看到未来。
洛云海的补习的确很有效果,一模分数出来,金瑜排名全校第四十九名,连老师都连连称奇。
放学回家的路上,夜空星辰闪烁,如银河倾泄。
握着成绩单的金瑜踩着路面上的树影笑意盈盈,突然,一直跟在她身后的洛云海叫住了她。
“金瑜,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到北京上大学。”
长久的沉默。
就在洛云海想要放弃的时候,少女清淡的声音却缓缓传来。
“好。”
六月,高考如约而至。
考试结束当天,金瑜给洛云海发了一条短信,六月十日她会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乡下车站等他。
短信发出后她一连两天不眠不休,不大的书桌上,摆满了滴胶和各式器材,她忙碌于其间却丝毫不觉疲倦。她要将那个傍晚的云朵固定在滴胶里送给他,然后在自己十八岁生日这天,亲口说出她珍藏了两年的秘密。
可没想到,六月十号当天,她在车站从清晨等到黄昏,也没等来洛云海。
金瑜找遍了可能知道洛云海下落的所有人,最后从他的班主任那里得知他其实早就办理了退学,根本没有参加高考。而就在高考结束的第二天,洛云海带着国外顶尖院校的入学通知书,踏上了出国留学的飞机。
那个六月,金瑜将自己关在阁楼里,一步未出,后来,填报志愿的时候,她画掉了那所与洛云海一起约定的北京高校,选择了与它相隔千里的另一所大学,然后切断了与洛云海的所有联系。
人往高处走,没有人愿意被拖累,她不怪他。
是她太过天真,忘了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就像他穿的永远是昂贵的篮球鞋,而她只有泛黄的白布鞋。
九
没人会想到,曾以“学业和赚钱是生活中顶重要的事,风花雪月与我无关”闻名全校的金瑜在毕业第二天,竟然主动卸去了法人身份,将全盛期的工作室交给了合伙人苏枚。
接着,她将这些年创业所得的百万收入全部留给母亲,之后,便失去了踪迹。
苏枚无论如何想不通金瑜为何会作出这样的决定,查遍了所有线索却一无所获,直到无意中翻到工作室账号中金瑜和那个海外客户的聊天记录。
“没想到,你还记得洛云海。”
“我是他大学最好的朋友,他跟我讲过很多你们的故事,我一直在找你。”
“去年年末,他与向导前往落基山脉追云,在上山途中,突遇雪崩,洛云海为救另一名同伴,不幸遇难。他们在他随身的背包里发现他的手札,其中满是关于你的日记和照片,我觉得,应该物归原主。”
在看完所有记录后,苏枚突然明白了金瑜放弃一切的原因,更明白了当初创业时为什么金瑜一定要坚持做云朵滴胶。
在她的青春里,有个人在她看不到的背后为她撑起一片世界,只希望她永远开心;殊不知她其实根本也没有忘记过那个人,生生将自己活成了他的样子。
很多事情金瑜直到看到手札才知曉。
其实,洛云海第一次见金瑜并不是在乡下车站。两年前的夏天,他远远地站在太平间门口,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他看着父亲不停地安慰、道歉,看着轮椅上的金母崩溃痛哭,看着金瑜抓着父亲僵化的手臂不肯放手。
新闻当天就进行了报道,某制药厂的材料运输车在山间坠崖,司机和副驾驶是夫妻,一死一残。
后来,洛云海从父亲口中得知了事故背后的原因。事故那天早上,金瑜父母曾向他申请涨工资。那时作为制药厂领导的洛昌正在为研发资金焦头烂额,听到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顺口甩出一句“不想干就滚,有的是人想干”。没想到就是这句话,让金父一整天都失魂落魄,最终酿成悲剧。
洛昌虽不是凶手,但始终逃不了内心的折磨,没多久,他离开了制药厂做了无国界医生,而金瑜母女也搬出了员工宿舍,不知所终。
洛云海本以为不可能再见到金瑜了,可没想到他们竟然在乡下偶遇,也是那时他知道了这对孤儿寡母过得艰辛。于是,他在公交车出发以后,硬生生骑着山地车跟了一路,直到她平安回家。
后来,他故意以同学身份来到了她家店铺,为了尽可能不引起反感地帮助她们,他每天都会买走三十个包子,然后分发给环卫工人。而为了进一步保护她,他甚至直接转进了她的学校。
他承认,一开始确实因为同情,可随着相处,他越来越心疼这个外表柔弱、内心却坚强的女孩,只是那时他还不懂,心疼一个人的时候,她早已住进了心里。
和她一起上学的那两年,是他觉得最美好的时光,美好到他甚至开始想象有她的未来,可也许美好的东西注定都不能长久,一切都在金母看到他皮夹里的全家福时消失殆尽。
那一刻他才明白,伤害已经造成,那场事故注定是他们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他们之间没有未来。他只希望金母不要告诉她自己的身份,让他亲眼看她顺利走出高考考场,之后,他会自己离开。
出国后,洛云海仍然继续追云,其实当年在乡下,关于云的传说他还有一个没有告诉她,那就是集齐那四十六种云朵后任何愿望都可以实现。
金瑜,对不起,还有,祝你一生喜乐平安。
尾声
多年后,一个专拍云朵的摄影账号突然爆红,明艳漂亮的女生独自行走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扛着一架黑色的长焦照相机。
世人都说她自由洒脱,追求自我,可只有金瑜知道,她追的不过是遗憾是错过,是永远消失在青春里的少年。
开尔文-亥姆霍兹波傍晚的秘密,终究再无人知晓。
编辑/王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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