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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子味日落

时间:2023/11/9 作者: 花火B 热度: 15983
尧番番

  

  作者有话说:偶尔回想我的少女时代,或许最值得怀念的,并不是青涩懵懂的心动,而是朋友之间热烈真挚的友谊。她们陪伴我、支撑我、鼓励我,也在我迷茫时敲打我、点醒我。

  少女时代的友谊,或许伴随争吵、嫉妒,但这并不妨碍它如同一束光照亮我们,因为它带给我们更多的是成长和力量。我一直觉得,女孩子之间的友谊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

  说来也奇怪,年少时代的友谊似琉璃般易碎,却也能轻易地被修补得严丝合缝,和好如初。

  1

  “你怎么处处都不如苏皖?”

  这是薛宁自出生以来,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所以当他们家要搬出这个老街旧巷时,她是满心欢喜的。

  楼下面包车不断地按着喇叭催促,藏身于树荫里的蝉扯着嗓子叫唤,小孩不知疲倦地在狭窄的小巷里奔跑,有邻居打开小半扇窗,不耐烦地吼一声“别叫了”,一时间各种声音交错,薛宁只觉得一阵眩晕。她朝窗外望去,在太阳的炙烤下,地面好像被烫变了形,歪歪扭扭的。

  她想了想,决定不带走和苏皖相关的一切,包括她们交换的洋娃娃、互相写的信,甚至是一起拍的照片。

  毕竟,那时候她是那么急切地想摆脱苏皖,还不明白苏皖在她生命中的分量。

  2

  薛宁和苏皖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从呱呱坠地开始,她们就分享了彼此第一声啼哭。

  在薛宁的幼时记忆里,苏皖是个脏兮兮的小姑娘,经常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头发披散着,成天在小巷里疯跑,是大人口中的“没有女孩样”的存在。而她,总是梳着整齐的双马尾,穿着擦得干干净净的皮鞋,是路过的爷爷奶奶都会停下来夸一夸的存在。

  在他们那个贫穷的小巷,大人多是为了生计奔波,对孩子的教育仅停留在送去学校。只有薛宁不同,她从小就被妈妈送去舞蹈兴趣班。舞蹈教室干净明亮,她穿着粉色纱裙,脚背绷得直直的,下巴微抬,骄傲得像一只天鹅。薛宁记得,这时候,苏皖总是会站在舞蹈教室外,透过玻璃窗看她。

  “喂,你今天压腿时哭了,很疼吗?”下课后,苏皖特意在门口等她。

  “要你管。”薛宁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往后退了一步,“别碰到我裙子了,很贵的。”

  苏皖没说话。她突然脱下自己的鞋子,悄悄地进了舞蹈教室。她站到镜子前,跳起了薛宁今天刚学的一个小舞段。

  “小朋友,你很有天赋,要不要来我们这边跳舞啊?”舞蹈老师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拿出一双舞蹈袜递给她,“把袜子换换吧。”

  薛宁这才注意到,苏皖的袜子破了好些个洞,她的大脚趾从袜子里钻出来,显得寒酸窘迫。

  苏皖倒是不害臊,说声“谢谢”后便接过袜子,换好后跑到门口,拉着薛宁的手跑了。

  “放手!”跑出几步后,薛宁甩开她的手,“你能不能别总来我的舞蹈教室?”

  她不等苏皖回答,快步跑远了,绕来绕去很快就到了小巷。几个同龄男孩子看到她一个人,纷纷围了上来。

  “宁宁,和我们一起玩吧!”

  “不要。”薛宁仰起脸,“妈妈不让我同你们玩。”

  七八岁的小男孩一般很调皮,有个小男孩就要伸手去拉她,一不小心在她的裙子上留下一个漆黑的手印。薛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小男孩们一哄而散,消失在一扇扇老旧的窗户后面。

  落在后面的苏皖远远地正好看到这一幕,她不动声色地捡起一颗小石子,走到薛宁面前:“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使足了劲,把小石子砸向一扇窗户。许是小女孩力气太小,“砰”的一声,玻璃震了震,并没有碎,只是裂了好几道痕。

  “像不像雪花?”苏皖指着玻璃裂痕朝薛宁笑。

  “苏皖,又是你,我告诉我爷爷去!”窗户从内被推开,在薛宁裙子上留下黑手印的小男孩探出头来,气急败坏地喊。

  “我会告诉他是你们先欺负薛宁的!”苏皖直视他,“不准你们再欺负她!”

  她拉起薛宁的手,举过头顶,像是在展示她们的联盟和友谊。

  待到窗户被关上,巷子里鸦雀无声后,苏皖拉着薛宁来到自己家,用肥皂认真地清洗她的裙边。薛宁注意到,苏皖家的墙壁也是黑乎乎的,东西堆放得十分凌乱,屋内采光不好,大白天也要开着灯,那灯光还一闪一闪的,甚是微弱。不过,她任由苏皖拉着自己的裙子,好像一点儿也不嫌弃她了。

  “谢谢你,苏皖。”薛宁轻声说。

  “洗干净了,不过一时半会干不了,该怎么办呢?”苏皖托着腮。突然她眼睛一亮,拉起薛宁,很快跑到她们小学学校的操场上。

  “太阳这么大,在这里晒晒,裙子很快就能干。”苏皖说。她和薛宁面对面站着,薛宁这才第一次打量起苏皖来。她比自己矮一个头,瘦得干巴巴的,只是那双眼睛很特别,透露出一种狡黠的聪明劲。

  “我们来转圈吧,这样会干得更快一点儿。”两个女孩子开始在操场上疯狂转圈,转晕了就大笑着停下来,又开始玩你追我赶的游戏。不知过了多久,两人都没力气了,苏皖突然小心翼翼地问薛宁:“你可以教我跳舞吗?”

  薛宁一口答应下来。一向在小巷里目中无人的薛宁,有了人生中第一个朋友。

  3

  后来薛宁时常后悔,为什么苏皖用一颗石子和肥皂水就换取了她的友谊?

  第一次产生这个念头,是在小学一次元旦会演上。他们班女生出了一个舞蹈类节目,个子高、长得漂亮的薛宁很自然地被选为领舞,可几次排练过后,老师把领舞换成了苏皖。

  薛宁本只有少许失落。演出结束后,她兴高采烈地跑向妈妈,没想到妈妈只是冷着一张脸说:“我花了这么多钱送你学跳舞,你居然跳不过那个苏皖。”

  她的心情瞬間跌落谷底,后悔答应苏皖教她跳舞。她不自觉地在人群中搜索苏皖,她明明那么干瘦,甚至撑不起一条纱裙,可为什么她舞动起来,就那么抓人眼球呢?

  “宁宁,你跳得特别好。”苏皖发现她后,朝她跑过来。

  “不如你。”薛宁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了酸味。

  苏皖好像没有听到,只是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两颗草莓。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对于他们那个小巷的人来说,草莓还是较为稀罕的水果。

  “你一颗,我一颗。”苏皖大方地递给薛宁一颗草莓。红透的草莓散发出诱人的香气,薛宁忍不住一口吃掉了。

  “甜吗?”苏皖问,随即把另一颗也递给她,“这颗也给你。”

  薛宁本想推辞,可实在拒绝不了草莓的味道,她接过来,轻轻地咬了口草莓尖。

  吃第一颗的时候,还觉得酸甜混杂,而这一小口,只吃出了甜味来。她突然舍不得再咬一口,把草莓递给苏皖:“酸的,不吃了。”

  “怎么会呢?”苏皖接过她咬了一口的草莓放进嘴里,是甜的。

  薛宁笑了起来,刚刚的那丝嫉妒和不快立马烟消云散。苏皖是处处强过她,但是苏皖也是真心实意对她好。

  “对了,你以后每周零花钱都交给我。”苏皖冷不丁冒出一句话,吓了薛宁一大跳。

  看到薛宁错愕、震惊的表情,苏皖想逗逗她:“保护费,不行吗?”

  薛宁乖乖地掏出零花钱给她。她总是没法抗拒苏皖的要求,又或许是她潜意识一直觉得,苏皖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她好。

  第二天清早,睡眼蒙眬的薛宁看到了提着早餐在巷口等自己的苏皖。她许是等了很久,斜斜地靠在一堵灰墙上,提着塑料袋的手一晃一晃的,还时不时地用另一只手摸摸袋子,试探早餐有没有冷掉。

  “苏皖!”薛宁朝她飞奔过来。

  “红糖馒头,鸡蛋,牛奶。”苏皖把袋子递给她,“你就在这里吃,我要看着你吃完。”

  前几天做课间操的时候,薛宁突然晕倒在地。站在她身后的苏皖连忙扶起她,和班主任一起把她送到医务室。校医说,薛宁患有低血糖症,今天应该是没吃早餐,所以才會晕倒。

  “你为什么不吃早餐?”苏皖有些生气。

  “零花钱用来买漫画和杂志了。”薛宁脸色苍白,声音小小的。看到她这副模样,苏皖不忍心苛责,便转身给她冲了杯红糖水。

  原来苏皖“霸占”自己的零花钱是为了给自己带早餐,薛宁的心又软了下来:“红糖馒头好甜,不过我的漫画和杂志怎么办?”

  “我把你的零花钱规划了一下,每周可以买一本漫画或杂志,多余的没有了。”

  虽然痛失几本漫画和杂志,但薛宁突然觉得,此刻手里的红糖馒头更重要。

  4

  上初中后,薛宁和苏皖分到了不同班级。科目猛地增多,学业压力也渐渐地重了起来。薛宁开始意识到,自己和苏皖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

  苏皖能轻轻松松地稳居第一,还有空闲时间参加各种学校活动,很快便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而走在她身边的薛宁,自然而然成了她的陪衬。

  “你们小学就认识,她从小就这么聪明吗?”

  “能帮我把这封信交给苏皖吗?”

  “你们一起吃午饭时能不能带上我?”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薛宁身边开始围绕着很多人,但是他们所说的话题,都与她无关。时间久了,就是一向好脾气的她也开始觉得厌烦。

  “你们想和苏皖交朋友,就自己去找她啊。”薛宁起身,看了在教室外面等自己的苏皖一眼,没有理她,径直朝操场走去。

  渐渐地,她开始刻意减少和苏皖的交往,也交到了新朋友。只是“苏皖”这个名字依旧像个影子一样缠着她,母亲会时刻念叨苏皖有多优秀,学校的广播里经常能听到苏皖的名字,苏皖的作文会在年级里传阅。苏皖就像天上的明月,乌云想把它遮住,却只能无功而返。

  在这样的氛围里过了三年后,薛宁终于要离开了。父亲这几年生意做得不错,一家人将要离开这个破败无趣的小巷,搬到市中心的新小区居住。

  她还记得,离开那天正是盛夏,她非常决绝地离开了这条小巷,没有回头看一眼。

  升高中前那个闷热漫长的暑假,薛宁一次都没有见过苏皖。她被妈妈送去参加各种补习班,忙着为高中生活的到来做准备。她以为自己终于摆脱了苏皖,却没想到在高中开学第一天就遇到了她。

  薛宁上的只是普通高中,而苏皖成绩这么好,竟然也没去重点高中,而是去了薛宁学校对面的一所私立高中。

  “你怎么在这儿?”薛宁有些哭笑不得。苏皖还真是她的影子,无论她走到哪里都摆脱不了。

  “这所高中有优秀学生奖励名额,他们给我免了学杂费,还给了高额奖学金。”苏皖淡定地回答。

  “你疯了!奖学金能比前途重要吗?你为什么不去重点高中?”薛宁连着抛出几个问题,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倒是把对面女孩逗笑了。

  “你这么在意我干吗?”苏皖微微仰起头直视薛宁的眼睛,看着她的眼睛由疑惑、着急,慢慢变得不安、窘迫。

  “放心,我在哪里都可以学得很好。”苏皖认真地说,“环境影响不了我。”

  薛宁突然觉得她这句话像是在讽刺自己。她就是一个会被环境所影响的人,所以才会险些错失和苏皖三年的友谊。今天看到苏皖意气风发地站在自己面前,薛宁恍然明白自己其实从未真正嫉妒过她。苏皖一直走在她前面,她只是在追逐苏皖,并不是想让她消失不见。如果哪天她真的在她的前方消失,薛宁这只小舟便会迷失方向。

  “我们以后常见面吧。”薛宁翻了翻书包,递给她一瓶酸奶,“新校服真好看,祝你高中生活愉快。”

  说来也奇怪,年少时代的友谊似琉璃般易碎,却也能轻易被严丝合缝,和好如初。

  5

  “你要学文科?你喜欢吗?”有天放学回家路上,苏皖问薛宁。

  “大人们都说女孩子适合学文科,学理科拼不过男孩。”薛宁说。

  “谁说的?”苏皖站定,“我不也是女孩吗?我回回都能考赢别人。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没有合不合适,关键只在于你想学什么。”

  “我想学舞蹈。”薛宁叹了口气,“可是家里人都不支持我参加艺考。”

  “因为你一直像只温顺的小绵羊,从没有认真地表达过自己的想法。”苏皖总是一语中的,“突然想弹琴了,我带你去我学校琴房转转吧。”

  这还是薛宁第一次到苏皖的学校来。私立学校的琴房比自己学校的宽敞明亮得多,苏皖急匆匆推开其中一间,把书包往地上一扔,端坐在琴凳上。

  “苏皖,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弹钢琴?”

  “来这里才学的。”苏皖想了想,“私立高中的好处,是不差钱。”

  轻快的旋律很快抚慰了薛宁的心灵,她悄悄地随着她的琴声舞动起来。没有聚光灯,没有纱裙,只有苏皖青涩的琴声和窗外纷飞的落叶,随她一起入梦。

  也不知苏皖弹的是什么曲子,时缓时急,有时候又节奏错乱。薛宁踩漏了好几个节拍后,突然被这种杂乱无章的热情点亮了,索性由着自己任意舞蹈。向来在固定节奏里舞蹈的她,第一次尝试到随意、任性的快乐。

  “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野路子。”门从外面被鲁莽地撞开,两个高个子男生一前一后地倚着门框,眼里满是轻视和不屑。苏皖这才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两个人看。

  “苏皖,别以为学习好有什么了不起,这琴弹得可真烂。”站在前面的那个男生盯着苏皖的眼睛说。

  “我乐意。”苏皖不愿多说一个字,只是捡起刚才随意扔在地上的书包,拉着薛宁的手打算离开。

  “拿着奖学金进来的书呆子。”在她们快要出门时,男生在苏皖耳边小声嘀咕一句,身体却依旧堵住门,没有想让她们出去的意思。

  “那你呢?你是怎么进来的?苏皖是拿着奖学金的优等生,是学校寄予厚望的人,你又是什么?在这里阴阳怪气地嘲讽别人就能掩盖你是她手下败将的事实吗?有这个闲工夫不如回家好好地多看几本书!”薛宁的情绪从没有这么激动过,噼里啪啦说了好长一段话,连苏皖都被她惊到了。

  原来温顺的小羊发起火来,竟是这般模样。

  平生第一次,是薛宁拉着苏皖大踏步离开了。薛宁第一次感受到,原来畅快地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是一件这么愉快的事情,而且没有想象中难。

  “宁宁,你很棒。”苏皖轻声说。以前跟在她身后走的那个小女孩,竟也慢慢地成了站在前面替她遮挡风雨的人。

  “苏皖,我决定了,我会认真跟家人沟通,让他们支持我学舞蹈。”回家的路上,薛宁步子轻快,昏暗的路灯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又重合在一起。

  “你呢?你以后想做什么?”

  “我想学地理相关的学科。”苏皖抬头看她,“自出生以来,我几乎没有出过这个小城,所以我想游历四方。”

  “好呀,你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你呢,是探访名山大川的地理学家;我呢,如果进了舞团,就会四处巡演。这样说来,以后我们也能经常见面。”

  苏皖从来不是个喜欢畅想未来的人,她只想着怎么把当下过好。可薛宁这番话,竟让她对未来产生了期待。

  有了期盼,时光便流逝得快一些。转眼间,薛宁成为一名舞蹈生已经一年了,艺考将近,她要去省城参加舞蹈集训。

  “你馬上要去南城参加集训了,想来想去没什么好送给你的,就买了这条围巾送给你。”苏皖从包里掏出一条包装好的围巾,细心地拆开,踮起脚尖为薛宁围上。

  是一条上好的羊绒围巾。薛宁低头蹭了蹭:“这个很贵吧,这里的冬天更冷,还是你自己留着戴吧。”

  薛宁伸手解开围巾,寒风“嗖”地钻进脖子,她微微缩了缩肩膀。

  “这是送给你的礼物,哪有送人礼物再拿回去的道理?”苏皖重新给她围上,“我就不说让你照顾好自己那些话了,这些话你爸妈肯定会说。我只想说,不管多苦,你也要咬牙坚持下去,这是你自己选的路。”

  听到这话,薛宁鼻子一酸,一股来自苏皖的勇气瞬间充盈了她每个细胞。从前她的人生行走在固定轨道上,从现在起她将独自驶向大海。苏皖就是那缕助力她前行的风,如果没有她,她是绝对不会有勇气偏航的。

  薛宁微微弯腰,抱住了苏皖:“我知道,从小到大,你就是一个很勇敢、很厉害的女孩子。我相信,你一定会如愿以偿,走遍名山大川。可如果你哪天脆弱了、伤心了,一定记得找我。”

  系在薛宁脖子上的羊绒围巾遮住了苏皖大半张脸,哪怕天空飘起了雪花,她也不再觉得冷了。

  6

  “宁宁,你看这块雨花石,是不是很漂亮?”薛宁所在的舞剧团到南城巡演,恰好苏皖这段时间在南城进行地质勘测。苏皖结束工作后立马跑到剧院后台,把一块色彩斑斓的雨花石拿给薛宁看。

  这是一块形状不规则的石头,颜色明亮,内里影影绰绰的,似是松柏傲立山间。

  “真漂亮啊。”薛宁接过来细细欣赏,“这么一对比,难道我当年送你的那块是假的?”

  苏皖笑嘻嘻地从包里掏出一个小布袋,把那块石头拿出来:“你说的是这块吗?”

  形状规则,整体通红,毫无美感可言。薛宁一把抢过来:“这块破石头,你还当个宝随身带着做什么。”

  薛宁当年艺考集训回来,特意给苏皖带了南城特产——一块雨花石,她认认真真地在小店里挑了很久,可今天她才知道,原来这是块假的雨花石。

  “真的假的有什么关系,这块假雨花石带给我的快乐更多。”苏皖把假的雨花石拿回来,又仔细包好,把真雨花石往她手里一塞,“演出加油。”

  在剧团的两年,薛宁一直刻苦练功,再加上外形姣好,很快成为剧团新舞剧的领舞。

  一次演出结束后,苏皖到后台找她,正碰到一个男人把一束鲜花递给她。

  男人背对着苏皖,她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只觉得他个子修长,气质温柔。他对面的薛宁接过鲜花,眉眼弯弯。

  他们只寒暄了一小会儿,男人就压低帽檐走了。苏皖走到薛宁旁边:“恋爱了?”

  薛宁连忙拉住她的衣袖,示意她小声点儿,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你怎么没跟我说过?他是干什么的?”苏皖好奇地问,“你们剧团又不禁止恋爱,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他叫梁嘉,是个小演员,他们公司不让爆出恋爱新闻。”薛宁在她耳边说。

  “靠谱吗?”苏皖皱起了眉头。虽有一肚子疑问,但看着薛宁幸福的模样,她终究还是把一肚子话咽了下去。

  自从苏皖撞破薛宁恋爱的事情后,薛宁在她面前便也没再隐瞒,整天“梁嘉”来“梁嘉”去。薛宁偶尔发他俩约会的照片给苏皖看。苏皖发现,照片里的她经常捧着一杯奶茶,或者吃布满奶油的蛋糕。要知道,作为舞蹈演员,薛宁以前从不吃这些食物。薛寧以前会在社交账号上发一些舞蹈训练的视频,但自从恋爱后,她的账号也很久没更新了。

  “恋爱归恋爱,不要迷失自己了。”苏皖皱着眉提醒她。

  薛宁不置可否,苏皖也不好多说什么。直到有一天,她无意间看到了一篇报道。

  是关于薛宁的,说她在上一场舞剧演出中出现重大失误,连续跳跃时直接摔倒在舞台上。报道中还委婉地指出,舞蹈演员疏于练功,才导致这种失误。

  苏皖忍不住拨通薛宁的电话,本想好好说她一顿,可一开口还是忍不住先问:“前几天的演出,没受伤吧?”

  薛宁迟疑几秒,说了“没有”。苏皖还没来得及提醒她好好练功,就被薛宁一句话噎住了。

  “我打算退出剧团,专心支持梁嘉的事业。”她说。

  得知薛宁的具体位置后,苏皖没有犹豫,买了最早的机票飞到梁嘉剧组拍摄的城市。刚进剧组,她就看到了忙来忙去的薛宁。在舞台上发光发热的一个人,此时正扎着最朴素的马尾,跟梁嘉对词。

  “薛宁!”苏皖快步走过去,眼睛直直地盯着她,“回去跳舞。”

  “你不用劝我,我不想再跳舞了。”薛宁低头。

  “我们很快会结婚,跳舞太辛苦了,我舍不得让宁宁受苦。”梁嘉在一旁说。

  “辛苦?那她现在为了你忙上忙下就不辛苦?”苏皖语气尖刻,“舞蹈是她最热爱的东西,你要是爱她,会让她放弃她的梦想和追求吗?这算哪门子的爱?”

  “够了,苏皖,这是我的人生。”薛宁终于抬起头,“我承认,从小到大你都比我优秀,我一直在追逐你。但这次是我自己的选择,请你尊重我的想法。”

  苏皖一愣,突然觉得薛宁离她好遥远。哪怕是初中三年,她们的友谊曾经中断了三年,苏皖也没觉得薛宁离自己这么远过。

  “你会后悔的。”苏皖丢下这句话,再也不想停留,急匆匆地离开了。

  从这以后,薛宁再也没有联系过苏皖。

  7

  “一支地质勘测队伍在甘市境内遇到山体滑坡,四名勘测人员均被掩埋。目前救援工作正在进行中……”新闻的背景音起初薛宁没在意,直到她突然看见转播画面里模模糊糊地出现了一个熟悉的物件。

  一块形状规整、整体通红的石头。

  她连忙凑近电视屏幕。天还在下雨,镜头上有些雨滴,且不停地摇晃,她看得不真切。她一时慌了神,半晌才想起来掏出手机,拨通那个好久没有通话过的号码。

  电话始终无人接听。薛宁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尝试联系苏皖之前所在的勘测队。她正手忙脚乱地按着号码,苏皖给她回电话了。

  “苏皖,你还好吗?你在哪里?”薛宁急切地问道。

  电话那头停顿了几秒,“我在老家。”苏皖轻声说。

  “我马上来找你。”薛宁挂断电话,披上大衣,顾不上外面愈来愈大的风雨,匆匆拦了辆出租车,驶向记忆里那条小巷。

  误以为苏皖出事的那几分钟里,薛宁感觉到一种巨大的虚无,像是自己站在阳光底下,影子却突然被夺走了。她这才明白,其实自己一直离不开苏皖。

  依着记忆摸索到苏皖家门口,薛宁深吸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敲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苏皖拄着拐杖,右腿上打了石膏,正静静地看着她。

  薛宁鼻头一酸,忍不住伸手抱住她:“我看到新闻,以为你出事了,我第一反应是害怕,然后就是后悔。我后悔自己竟然这么蠢,当初不听你的劝告,又后悔自己为什么长大了还这么任性,再次白白错失和你的友谊。”

  苏皖虽是一脸茫然,但感受到薛宁的感情,不禁也回抱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直到苏皖拉着薛宁坐下,薛宁才问起她的腿怎么了。苏皖只是淡淡地回应道,在一次勘测中不小心从山坡上滑了下来,右腿骨折了,这才回家休养一阵子。

  “最终我还是和梁嘉分手了,”薛宁说,“其实,我当初说是为了他辞职,也不全是因为被恋爱冲昏了头。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在刚进剧团时,我的腰就受伤了,一直是靠打封闭针维持高强度训练。那次演出失误后,我非常害怕,担心自己的职业生涯就此结束。因此当梁嘉提议让我辞职时,我控制不了自己想去依赖他,想找个人帮我承担未知的风雨。”

  薛宁蜷缩在沙发上,眼神黯然。苏皖的心忽地一痛,她一直以为自己足够了解薛宁,却发现原来自己对她隐秘的伤痛毫无察觉。

  “是我不够关心你,”苏皖慢慢地靠近她,“可是薛宁,人生路上的风雨,我们只能直面,依靠别人绝非良策。”

  “我现在明白了,苏皖。刚刚在来你家的路上,我脑子里不断地闪过和你有关的画面。小时候,男孩子们欺负你,你就反击回去;勘测队工作辛苦,风餐露宿,你从不喊苦喊累。其实你遇到的风雨比我更多,可你未曾想过逃避。”薛宁看向苏皖,微微一笑,“我现在工作没了,爱情也没了。苏皖,我好想成为你。”

  苏皖不语,静静地听薛宁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包括她的嫉妒、她的感动、她的依赖。最后薛宁累了,盖着苏皖的毯子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虽不能帮你阻挡风雨,但我可以给你提供短暂避风雨的场所,只要你需要。”薛宁睡着后,苏皖轻轻地说。

  第二天清晨,薛宁刚从安稳的睡梦中醒来,就听见苏皖问她:“今后有什么打算?”

  “想开个舞蹈培训班,教小朋友跳舞。”

  “我在勘测队工作存了点儿钱,我可以借给你一笔启动资金。”

  “苏皖……”

  “你小时候不也交过‘保护费’给我吗?就当回礼了。”苏皖转身去厨房给她煮咖啡,“今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再瞒我,我会不遗余力地帮助你。”

  8

  薛宁的舞蹈培训机构很快开了起来。开业那天,以前剧团的很多同事过来捧场,小小的前台堆放了很多礼物。只是薛宁很快就把这些礼物放到了储物间,只在前台中央放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盒,里面装的是一块内里影影绰绰的雨花石。

  来学舞蹈的小朋友很多,小姑娘们脸圆圆的,穿着粉色的裙子,煞是可爱。几节课下来,她们都交到了好朋友,经常手挽手地来前台拿糖果吃。一天课间休息,一个文文静静的小女孩悄悄地问薛宁:“老师,我可以多拿一颗糖果吗?”

  “可以呀,你今天压腿没有哭,值得表扬。”薛宁蹲下来,给她拿了两颗糖果。

  “我最喜欢这个橘子味了,”小姑娘笑了起来,“这颗糖不是我自己吃的,是留给我好朋友的。”

  小姑娘突然朝着门外打了个招呼。薛宁望过去,一个陌生的小姑娘偷偷地看向这边,对着她羞涩一笑。

  薛宁内心一动,走到门口把小姑娘请了进来,递给她一双舞蹈袜:“待会儿你也来体验一节舞蹈课好不好?”

  两个小姑娘开心地大声说“好”,先前要糖的小姑娘抱了抱薛宁:“谢谢老师,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看着两人手挽手地进了舞蹈教室,薛宁打开聊天框,给苏皖发信息:“这次地质勘测要多久啊?你什么时候来我的舞蹈教室捧场?”

  “快了快了,还有一两个星期。”

  “等你回来,我有一颗橘子味的糖果想要分享给你。”

  薛宁熄灭手机屏幕,转身朝舞蹈教室走去。那两个小姑娘正在镜子前互相纠正舞蹈动作,神情十分认真。

  看到薛宁来了,她俩齐声大喊“老师好”。看着两张开心的笑脸,她恍然间仿佛回到了那条破旧的小巷,在那群欺负她的男孩子面前,苏皖牵起她的手,举过头顶。

  “你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哦。”薛宁轻声说。

  编辑/王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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