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会吸引人,她也是。
作者有话说:写这篇文的时候改了又改,最终还是选择了以这个算不得是圆满的结局来收场。毕竟爱情的模样有很多种,两情相悦是最好,但爱而不得才是常态。比遗憾和错过更让人无力的,是没办法——她就是不喜欢他。
楔子
接到江吟吟的电话时,冯铮刚做完实验,电话里的人说在实验室外等他,他便急匆匆收拾好器材出门,刚走过拐角,冯铮就看见了她。她立在昏暗的走廊里,皮肤显得有些苍白,听到脚步声后她抬起了头,脸上显露出几分踌躇:“冯铮,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冯铮很少在江吟吟的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纠结、游移不定。他记忆中的江吟吟永远是果决、孤傲的,似乎没有任何人和事值得她的在意。
江吟吟挤出一个笑,手指无意识地揉搓着发尾。“我想了很久,但找不到第二个能陪我去的人了。”在这个学校里,她和他相识的时间最久。
冯錚点头答应。他没有问她要去哪、去做什么,他知道这些答案改变不了他的选择,因为他永远没有办法拒绝她。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冯铮就有了这个清楚的认知。
一
第一次见到江吟吟,是在高考后的暑假。冯铮接到了三年来一直资助自己读书的江晴女士的请求——让她的女儿江吟吟去他们家住一个月,并且照顾好她。
冯铮无法拒绝恩人的请求,尽管一直到江吟吟拖着三个精致的小皮箱,白色皮鞋上沾满了泥地站在他家的土瓦房内,他都不清楚这个大小姐为什么要来到这座贫困的村庄。他只知道她和自己同龄,考上了和他同学校的油画专业。
正屋内布局简单,家具少得可怜,冯铮一脸平静地等待江吟吟皱眉打量完简陋的房间,终于上前一步,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好,我叫冯铮……”
话音未落,江吟吟扭头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我住哪?”
冯铮领着她去了另一个小房间,房间里只有一张刚好能躺下一人的床和一张不知从哪捡回来的桌子。
夜里,江吟吟不小心放了一只蚊子进蚊帐,她被咬得睡不着,崩溃地一脚踹在床上,床立马“吱呀吱呀”地叫了起来。
下一秒,有人敲着房门问:“怎么了?”
冯铮进去帮她赶走了蚊子,又带来一点可以止痒的药膏,但江吟吟只看了眼,便摆摆手拒绝了。冯铮没再坚持,他告诉她晚上放下蚊帐之前,要先把里面的蚊子赶走。
江吟吟穿着真丝睡衣,在破烂的房间里显得格格不入。她不耐烦地挠了挠手臂:“我都是第一次用这些东西,下次你提前告诉我。”
冯铮整理着床铺,低声说“好”。
江吟吟并不知道,那天晚上冯铮仔细听着她房内的动静,几乎一夜未眠。她像一只矜贵的孔雀,突然闯入了一片荒草从中,但身上的光彩难掩,让人坐立不安。
更何况她是江晴的女儿,如果没有她母亲的帮助,冯铮不可能顺利读完高中,考上大学。所以他不能不小心翼翼地照顾好江吟吟,以答谢这份无以为报的恩情。
二
江吟吟让冯铮陪她去的是言裘的音乐会。冯铮上网查了一下,言裘是最近在钢琴界小有名气的一个新人,这是他的第一场独奏音乐会。
音乐会在B市举办,从他们大学所在的城市坐高铁过去要四个小时。冯铮看着言裘的个人简介,舍友一脸神秘地凑了过来。
“冯铮,我今天看到你和江吟吟走一起了,你们认识啊?”
江吟吟长得很漂亮,这份漂亮让她不仅在油画专业内很出名,而且在全校都很出名。
冯铮点点头,对方兴趣更甚:“我听人说她家特别有钱,但是她虽然长得好看,脾气却特别差,目中无人,所以都没什么人跟她来往。而且……”
“不是的。”冯铮打断了他。
“啊?”室友呆了一下,“什么不是的?”
“她脾气不差,也没有目中无人。”语罢,冯铮戴上了耳机,不欲再说话的样子。
其实最初,冯铮也以为江吟吟只是一个脾气很差的骄纵大小姐。她嫌弃他们家吃得太素、抱怨自己好看的衣服不能在这里穿、调侃冯铮是一个只知道学习的书呆子……
直到有天,江吟吟非要和冯铮一起去赶集,他买完日用品付钱时,老板忽然来了句:“小铮,你这下可算是熬出头了,等飞升了可别忘了咱们这些乡邻啊。”
村里时常有人说些类似的话,夸他成绩好能上大学。冯铮本想客套几句,老板却再次开口。
“哎呀,多买点东西嘛,你都带着这位小姐来了,还怕钱不够吗?以后跟着人家走了,恐怕再瞧不起我们这些小店了。”
这下,冯铮听出了些不对劲。他不想争辩,拿起东西准备离开,原本站在门口等他的江吟吟却走了进来。她一把拿过冯铮手中的袋子倒着一扣,里面的东西瞬间倒了出来,散了一地。
“一个大老爷们儿嘴这么碎,以后就算冯铮当首富了也不会在你这花一分钱。”她恶声恶气地说,翻出的白眼毫不遮掩。
老板收的钱还攥在手里,江吟吟一把抽出,拉着冯铮跑了。离开后,她把钱还给冯铮,皱着眉教训他:“你看看,你天天对这个好、对那个笑的,结果就是谁都敢欺负你。”
冯铮的眉眼间带着丝无奈:“这里只有一家店卖这些东西。”
“那我们就不买了!”江吟吟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做人要有骨气。”
“那你要的洗发水呢?”
江吟吟沉默了。
半晌,她挠挠脑袋,懊恼地跺了跺脚。“那不然你找个人帮你买吧,别被老板知道了。唉,这破地方怎么就不能送快递……”
两人走在热闹的集市里,吆喝声夹杂着人们带有乡音的谈话声,一时喧嚣不已。冯铮却无比清晰地听见了身侧少女絮絮叨叨的嘀咕声。他不自觉地笑了,这个骄纵大小姐,好像也有可爱的一面。
也是在这时,他才回想起来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虽然江吟吟嫌弃他们家吃得太素,却从来没有在饭桌上表现出来过。她总是道着谢接过冯母盛了满满一大碗的米饭,再偷偷分给冯铮半碗。虽然她抱怨路边荆棘划破了她的蕾丝裙,但也能满意地穿上冯母给的粗布衣裳。即使她调侃冯铮是书呆子,也从来没有在他学习的时候打扰过他……
他出神地回想着,少女却已经远去。落日余晖里,她的发丝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光会吸引人,她也是。那一刻,冯铮怦然心动。
三
音乐会举行的那天,冯铮和江吟吟踏上了去B市的列车。高铁车厢里充斥着短视频外放的声音和人们的夸张笑声,即便如此,江吟吟还是闭上了眼假寐。
冯铮扭头对着窗外,眼神却没有分给风景,而是落在了窗边人的侧脸上。她鼻梁高挺,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小小的阴影。冯铮偷偷看她,江吟吟却猝不及防地睁开了眼,两人四目相对。
“想睡就睡吧,到了我叫你。”冯铮立马神色平静地说出这句话,他双眼波澜不惊,心中却浪潮暗涌。
江吟吟移开视线,盯着虚空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用手揉搓着发尾。冯铮静静地盯着她的手指,江吟吟可能不知道,她每次紧张时,就会无意识地重复这个动作。
这场音乐会,很让她在意。
进了歌剧厅后,江吟吟已經发展为用手轻轻拉扯自己的头发。冯铮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江吟吟似被吓了一跳。她的手在一瞬间顿住,而后转头愣愣地看着冯铮,仿佛自己刚刚从一个虚幻的世界被拖入了现实。
冯铮很快松开了手:“不疼吗?一直揪着自己的头发。”
“啪。”观众席的灯光暗了下来,一束光打在了舞台上,是言裘出场了。
冯铮没有等到江吟吟的回答,他轻轻擦去掌心的薄汗。
这场音乐会,两人都听得很沉默,沉默中似乎还带着点奇怪的压抑。言裘的手指敲出最后一个音符时,观众席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他起身鞠了一躬,微笑着开口道:“这场音乐会,送给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人。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她就是我所有力量的来源。”
冯铮听见人们议论纷纷:“他说的是于千月吧,没有于千月的引荐,他哪有机会认识于鸣老师,也不会进入大众视野了。”
“于千月这么喜欢他,指不定于鸣是给自己找了个孙女婿呢。”
“郎才女貌,倒也般配。”
观众席上再度响起了掌声,他们的议论被淹没在其中。冯铮专注地鼓着掌,却听见身边的江吟吟开口问道:“冯铮,你说他们俩般配吗?”
冯铮想了会才反应过来她在说谁,他不认识于千月,对言裘的了解也完全来自这场音乐会,便迟疑道:“挺……般配?”
江吟吟笑了声,说出的话带着无力:“是吧,谁不这么觉得呢。”
音乐会结束后,江吟吟去了洗手间,冯铮站在门口等她。这时有两个工作人员聊着天走了过来:“言裘老师等的人还没到吗?”
“于千月和于鸣老师吗?听说他们飞机晚点了……”
两人边说边进了洗手间,冯铮没再听见后面的话。
回去的路上,江吟吟比来时还要沉默。冯铮几次试图挑起话题,均以失败告终。最后他无奈地捏了捏眉头,开口道:“今天的曲子我一首也没听懂。”
江吟吟终于有了反应,她抱歉地笑笑:“那你一定很无聊吧?”
“所以明明知道我不懂音乐,为什么还要找我来一起听?”冯铮坐直了身子,转头问她。
“想让你这个天天只知道学习的书呆子,偶尔也接受一下音乐的熏陶……”
“吟吟,”冯铮打断她,“你不想说的话可以不说,不用骗我。”
江吟吟闻言闭嘴,扭头盯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就在冯铮以为她真的不会说了时,她终于再度开口。
“我怕自己会失态,得有个人拦着我。不过好在是忍住了。”江吟吟的语气淡淡的。
冯铮疑惑地皱了皱眉。
“你知道我那个暑假为什么会去你们家吗?”似是终于下定决心,江吟吟开口问道。
四
冯铮隐约听自己的父母提起过,似乎是因为当时某个城市少年和农村少年互换生活的真人秀节目大火,江晴看了后深受启发,决定让自己的叛逆女儿也去农村“改造”一个月。
江吟吟嘴角一抽:“她是这么和你们说的吗?”
其实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最主要还是因为,江晴把这段时间设为了对江吟吟和她当时的男友的考验。
当时江吟吟在高中毕业后和一个认识多年的学长在一起了,江晴原本没有打算插手他们的事。但两人交往了一个多月后,她的男友家中突生变故,无法继续负担他在国外求学的高昂费用,江吟吟知道后,央求江晴借了一大笔钱给他。
江晴同意借钱,前提是他们必须分手。那天,江晴放下了公司的事情,专门在家劝她:“吟吟,你说你喜欢他的才华和对梦想的执着,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这两样东西。一个搞艺术的穷学生,你们能有什么未来?”
“当然,如果只是这些就算了,我可以视而不见。但是他连人品都有问题!他说什么你就信吗?刚有了一个有钱的女朋友,他家就出事,哪有这样的巧合。他到底喜欢的是你这个人,还是我们家的钱?”
但无论江晴怎么说,江吟吟始终选择相信男友。最后双方各退一步,江晴让江吟吟去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待一个月,其间不能和他联系,如果这一个月过去,他还在等她的话,那江晴就不再插手他们之间的事。
“故事的结局,就不用我再说了吧?”讲到这里,江吟吟耸耸肩,自嘲一笑。
冯铮抿了抿唇,时至今日,他仍旧清楚地记得江吟吟离开那天,他送她回家,一路看着她是如何从期冀、喜悦一点点变得失望。直到十几天后他去拜访江晴,两人再次见面时,她的失望已经变成了持续多日的绝望。
“那今天……”
“嗯,你猜到了吧?就是言裘,他消失以后,倒还没忘记自己的梦想。”江吟吟吸吸鼻子,低下了头。
冯铮哑然半晌,然后伸手扶住她的双肩,迫使她抬头看他:“吟吟,忘掉他吧,你值得更好的。”
江吟吟压抑良久的情绪忽然就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爆发了。她俯身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眼泪从手指缝隙流出。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我知道他参加的演出越来越多,知道他受到了钢琴界泰斗于鸣的夸奖,知道他认识了于鸣的孙女于千月,大家都说他们是一对。可是那天我看见他的第一场独奏演出的消息时,还是忍不住想见他。”
她极少流泪,此刻却泣不成声。“你说为什么啊?明明当时他都规划好了我们的一切,他说过要带我去他的每一场音乐会,要在他的第一场独奏演出上向所有人介绍我,要在每个节日都给我准备不同的礼物……”
两年了,江吟吟的愤怒和失望好像已经被时间淡化,如今只剩下满腔的委屈和不解。她一点点诉说着往事,说她高中在校庆典礼上第一次遇见他时的心悸,说他怎么帮她把文化课补起来,说她毕业后终于鼓足了勇气,却被他抢先告白……
冯铮看着眼前的少女哭得稳不住身子,他长叹一口气,最后伸手揽住了她,轻轻拍着她的背,用哄小孩一样的语气说道:“说出来就好了,都会过去的……”
他一直都相信,时间能带走一切,也能改变一切。
五
江吟吟说,去看那场音乐会算是彻底断了自己的念想,她要真正和过去告别了。冯铮相信了她的话,但仍旧只敢把对她的心思埋在心底。暑假里,冯铮回去先拜访了江晴,临走前听见江吟吟正抱怨着天气太热,他在门口立住,半晌回身告诉她村里这两年发展旅游经济,新建了一个避暑山庄。
“我爸妈也说好久没看到你了。”冯铮有些局促地说道。
江吟吟眨眨眼,半晌“扑哧”笑了。“冯铮,你下次可以直接说‘要不要去我家玩’”。
冯铮的耳朵有些发烫,但还好,最后两人一起坐上了回村的大巴。
江吟吟还是住在了两年前的那个房间,夜里她坐在院子里看星星,这是在高楼密布的城市里看不到的美好。
“冯铮,我妈妈跟我说,言裘在几个月前把钱还给她了,”她伸手去抓草丛里的萤火虫,却什么也没抓到,“都和我妈妈联系了,也不愿意给我一句解释呢。”
冯铮没有回答她,只示意她伸手。江吟吟张开手掌,冯铮手握成拳轻轻放了上来,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手心缓慢蠕动。待冯铮的手离去后,一只萤火虫赫然出现在了她的掌心。
江吟吟发出惊喜的赞叹,她伸手去逗萤火虫时领口微微下滑,露出了脖子上戴着的水晶项链。江吟吟曾跟冯铮提起过,那是言裘拿给人做钢琴辅导赚的第一笔钱给她买的。冯铮垂眸,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不是说要忘掉从前的事?怎么还戴着这条项链。”
江吟吟的手僵住一瞬,萤火虫扇动着翅膀飞走了,她理了理领口,项链再度被遮住。“这项链还挺好看的。”她干巴巴地笑道。
冯铮没有说话。她为什么不摘,两人都心知肚明——不过是她心底尚存的那点念想在作祟罢了。
江吟吟离开村里回家时,冯铮送她去车站,他们一路上遇见的每个人都笑着和冯铮打招呼。江吟吟有些感慨,说他人缘还是那么好,和谁都能做朋友。
“哪有那么多真心朋友,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冯铮失笑道。江吟吟表示赞同,从小到大她很少有真心相待的朋友,因此对拥有的每一个朋友都很珍惜。
“那我呢,能算在这些人里面吗?”冯铮忽然道。
江吟吟停下了脚步,很认真地疑惑着:“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我以为你早就知道答案了,”江吟吟的双手背在身后,偏偏頭笑道,“冯铮,能认识你,我觉得很幸运。”
时间在此刻凝滞,毫无预兆地,冯铮的心里泛起一圈圈涟漪,而她是激起涟漪的那颗石子。
江吟吟挥挥手准备上车,冯铮却忽然叫住了她:“吟吟!”
江吟吟回身,他眉眼温和,目光澄澈而坚定:“开学一起走吧,我们一起回学校。”
“好啊。”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她回答道。
六
冯铮一直觉得,他只是江吟吟为数不多的普通朋友中的一个。但那天江吟吟的话给了他一种错觉,能让她觉得幸运,那是不是也能让她喜欢他那么一点点呢?或许她只是随口一说,但冯铮勇气乍生。
但命运总爱捉弄人,它无情地告诉冯铮,错觉就真的只能是错觉。
开学后的中秋那天,江晴给江吟吟和冯铮寄来了月饼。取完月饼回去的路上,冯铮把手伸进衣兜,将衣兜里的东西攥在了手心。月色似流水般倾泻,道路被染成了银灰色,冯铮想,一切都刚刚好。
只是身边的少女看起来心神不宁。
“我今天在宿舍打扫卫生时,从床底找到了一个快递。”江吟吟突然开口说话,冯铮离开衣兜的手顿住,半晌收了回去。
江吟吟从包里翻出一个信封递给他,冯铮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门票。待看清上面的字后,冯铮愣住了。“言裘首场独奏音乐会”几个字赫然占据了他的视线。他不可思议地往下看,时间、地点,一切都能和记忆对应,这张门票正是他陪她去听的那场音乐会。
“我舍友说,上学期她去取快递时看见有我的,就顺手拿回来放我床上了,结果她忘了跟我说,快递也不知道怎么掉到了床下,直到今天才被发现。”
冯铮的声音有些干涩:“是……言裘寄给你的?”
“是,信封里还有一封信,是他写的,”江吟吟喃喃着,“她们问我为什么现在还有人写信寄纸质门票,因为我以前跟他说过啊,我喜欢手写信和纸质门票,觉得它们是浪漫和真诚的证明……”
“冯铮,他没有骗我,”江吟吟凝视着虚空,有些哽咽,“原来当初妈妈不仅找了我,还找了他。她让他拿着那笔钱走,不要再和我联系,除非有朝一日他能凭自己还钱,能对我们的未来负责了,那她就不再插手我们的事。他还说,如果我愿意听他亲口解释的话,就在音乐会结束后去后台找他……”
电光石火间,冯铮想起了当初言裘在演奏结束后说的话,以及自己在洗手间门口听到的对话,原来一切早已有迹可循。
冯铮的心狠狠一颤,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流逝,而他已经错过了抓住的机会。他将手心的东西重新放回衣兜里,那是一条项链,他奢望着在今夜送给她,然后用它取代言裘送的那条。
“所以你决定原谅他吗?”他的声音很低。
“我不知道,但我至少应该和他谈谈,”江吟吟眼神坚定,“我要去找他,让他亲自跟我说……”
“我和你一起去。”冯铮脱口而出。
江吟吟的步伐顿住,她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去。”
“吟吟……”
“对了,冯铮,”江吟吟突然想起了什么,“我室友说,她帮我取快递的那天遇见了你,你知道我有封从B市寄来的信,为什么后来也一直没有提起过?”
她直直地望着他,冯铮却缓缓移开了视线。他伸手摸了摸后脑勺:“是吗,可能当时没在意吧,我不记得了。”
“没关系,”江吟吟的手揉搓着发尾,“还好我现在都知道了。”
七
江吟吟去找言裘的那天,冯铮还是跟着去了。
不是光明正大地陪伴在她身边,而是悄悄和她上了同一辆列车。她看了四个小时的风景,他便看了四个小时她的侧脸。
他坐在言裘所在乐团大楼对面的咖啡厅里,看着她走进了大楼。门口的保安没有拦她,反而一脸惊喜地迎接了她,就好像很久以前就有人告诉过他要这么做,而今天他终于得以完成任务。
冯铮不喜欢喝咖啡,他更愿意喝自己家采的茶,但那天他坐在咖啡厅里,喝完了一杯又一杯苦涩无比的咖啡。江吟吟在等待一个结局,他也是。
旁边桌坐着一对情侣,女生笑着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男生回答道:“谁知道呢,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了。”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江吟吟的呢?冯铮想,或许是在她呵斥杂货店老板的时候,或许是在她爬到树上摘果子掉进他怀里的时候,或许是在她笑着露出两个小梨涡的时候……又或许,是在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风尘仆仆,一脸不耐烦,却在从此以后占据了他的所有视线。
夜幕降临时,冯铮终于再次看到了江吟吟。她从大楼里走了出来,却不是独自一人。隔得太远,冯铮瞧不清她的神情,他只看见言裘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被她推了回去,言裘却不由分说地把外套披在了她的肩上,然后帮她拦下了一辆车。
冯铮无力地笑笑,喝掉最后一口咖啡,起身离开了咖啡厅。咖啡放的时间太久,凉到了他的心底。
第二天,江吟吟见到冯铮,和他说起了昨天的事。“言裘又跟我解释了一遍,就像他信里说的那样。”江吟吟停顿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他说要重新追我。”
“是吗,”冯铮的眼光一点点黯淡,“那于千月是怎么回事?”
“他们是因为音乐认识的,没什么别的关系,于千月已经有男朋友了。”江吟吟大概没有意识到,她已经在帮言裘解释了。
“吟吟,你身边还有很多人,就非得是他吗?”冯铮最后一次,近乎挣扎地问道。
“还有谁啊,你吗?”江吟吟开玩笑地问道。
“也不是不行。”冯铮一脸平静地说道。
江吟吟好似被吓了一跳,她一脸惶惑:“你是认真的吗?”
冯铮不说话,只是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她,看着她如何惊慌失措地移开视线,开始不安地用手揉搓着发尾。冯铮在心里长长地、无奈地叹了口气,或许在江吟吟看来,时间只过去了片刻,但冯铮却好像挣扎了一个世纪,才终于艰难地、无望地做出了选择。
他摸了摸后脑勺,故作轻松地开口:“开玩笑的,我又不喜欢你。”
冯铮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他只看见江吟吟的眼神在一瞬变得复杂,这甚至给了他一种“或许她想听到的是肯定的回答”这样的错觉。
但只是一瞬,江吟吟很快恢复如常,瞪了他一眼说:“我还不喜欢你呢。”她让话题重回正轨,“冯铮,虽然我之前说要忘记他,但好像确实没办法做到。你知道的,我是一個长情的人,洗发水永远只用那一个牌子,幼儿园的奖状到现在都舍不得扔,朋友一旦认定了就永远是朋友,对待爱情时……好像也没法不一样。”
“我知道了。”冯铮的内心一片荒芜,他想他彻底等到了故事的结局,而他在故事里被除名。
八
那天之后,冯铮很久没有再看见江吟吟,他没太在意,以为她只是忙于学习与恋爱。
毕竟他没有碰见她,却处处都能知道她的消息。论坛上是讨论江吟吟正在被人追求的帖子,朋友圈里是她越来越频繁地发的音乐会现场图片,所以等到她和言裘真正在一起的那一天,他也做到了像一个普通朋友那样,看似十分真心地道一句“恭喜”。
但偶尔看到那条躺在抽屉里的项链时,他也会想,如果当初他再勇敢一点,结局是否不一般呢?如果那天他的回答是“我很认真”,那现在她身边的人会不会是他呢?这样的想法一直纠缠着他,让他若有所失,意不能平。
直到某天,他和一个认识多年的朋友聊天,朋友笑着跟他说:“你不知道吧,你每次说谎的时候,就会摸自己的后脑勺。我估计这个习惯就只有你自己发现不了……”
冯铮的大脑在那一瞬间放空,朋友还在碎碎念着,他却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了。往事如潮水般涌来,他想起当初江吟吟问他有没有看见言裘寄来的信,问他是不是认真说出“也不是不行”这句话,他已经记不清自己的反应了,但他清楚地记得——他说谎了。他看见了装着音乐会门票的包裹的发件地址,也是真心想要成为她身边的那个人。
可他只知道江吟吟紧张的时候手指会在发尾打圈,却不知道自己说谎时,也有会出卖他心意的小动作。他自以为平静的回答,大抵是她眼里拙劣的表演。
冯铮想,江吟吟大概已经猜到他说谎的原因了吧,所以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那句“朋友一旦认定了就永远是朋友”,此刻看来也别有深意。
原来喜欢是没有办法不被察觉的,他自以为无人知晓的爱意,早已被传递给她。原来就算他再勇敢一点,结局也不会改变。他们之间没有错过,只有一场无疾而终的爱恋。那些深夜里的遗憾,在此刻全部成为可笑的妄想。
再次见到江吟吟,是在她的生日聚会上。向来是赢家的冯铮输掉了游戏,需要玩真心话大冒险作为惩罚。
有人问道:“你喜欢的人在不在现场?”
冯铮看向江吟吟,他们的视线在一瞬交汇,她朝旁边的言裘偏了偏,眼里满是无措和不安。冯铮的双手紧握住水杯,他听到自己说:“喜欢的人没有,朋友倒是很多。”
江吟吟的脸上浮现出几丝茫然,而后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庆幸。
那条项链最终还是被送了出去,作为朋友送的生日礼物。江吟吟收下项链后,拍了一下冯铮的肩道:“冯铮,你知不知道你每次说谎都会摸自己的后脑勺?但偶尔没说谎也做了这个动作时,会让人误会的。所以快改掉这个习惯吧。”
冯铮点头应好,就像从前一样,他还是没有办法拒绝她。屋外大雪弥漫,屋内有人在深情地唱着五月天的歌:“长长的路上我想我们是朋友,如果有期待我想最好是不说……”那一刻他想起了在泥泞的山路上,她一脸诚挚地对他说,很幸运能认识他。如果他是作为朋友而让她感到幸运的话,那就让他永远以这样一种身份出现吧。
至于那些无法言说的爱意,就让它们在这个雪夜里陷入冬眠。
编辑/叉叉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