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我回到南方。
进入秋天,北方气温断崖式下跌,南方的夏日却还缠绵着不肯走。我带着的外套和风衣通通没能派上用场,路过机场洗手间就忍不住脱下来,换了短裙。
小李老师的视线在我身上一扫,平静地提醒:“你再老上几岁,就会得风湿。”
我不在乎:“有什么呢,我还年轻。”
“也是。”小李老师看着我,想了想,说,“但我不年轻了,我要多穿一些。”
他食指挂着车钥匙,开车送我回医科大学。
南方的秋日天空湛蓝,一望无际。他开车速度很快,途经我就读的高中,我眯着眼,忽然感慨:“我俩真的只有一年没见面吗?总觉得,过去很久很久了。”
他看一眼窗外,接话:“是的,时间过得就是这样快。我人生第一次见到你,你还在读初中。”
我纠正他:“是小学。”
——小李同学,曾经是我爸爸的学生。
那时候他在读本科,由于个头过于高,而且挺拔,在一群男生中异常显眼,导致我一度怀疑他每节课都会被点起来回答问题。我能跟他混熟,最开始是因为一些我怎么都做不对的数学题,后来是因为他机缘巧合之下成了帮我矫正虎牙的医生,再再后来,他工作两年又回来读博,转眼就从“小李同学”,变成了“小李老师”。
大学城人来人往,他停车在路边,扫码买酸奶。
我接过来,用葡萄酸奶的磨砂塑料杯碰一碰他的杯沿,看到杯壁上的水珠顺着他手指往下滚:“恭喜你博士毕业,小李老师。”
“那你要恭喜我的可多了。”他收起手机,转身带我往回走,“今年还获得国家自然基金,再过两年,我也可以收学生了。”
我“嗯”一声:“读博时你跟我说读书读到想自杀,但现在你不会了。”
小李老师:“对,我有了新的人生目标。”
我仰头问:“因为过完2020年,实验室的猴子比过去听话吗?”
他停下脚步,声音挺轻地说:“因为过完2020年,我想成为钟院士那样的人。”
街口红灯变绿灯,他走路也带风。我愣一秒,跟上去:“好。”
他的衬衫衣角在风里飘,我幾乎无法控制地,想起我的发小L。
L与我同岁,由于幼时身体不好,所以矢志不渝地想要学医。所幸从小到大十几年来,他成绩一直优异,每一轮志愿填报都十分顺利,最终如愿以偿,穿上白大褂。去年年中,他做保密工作的父亲因疲劳过度患急病去世,他仓促地奔丧,当夜对我们说的话,我至今无法忘记:
“父亲走得很急,甚至来不及送医,没有人可以帮他。但是以后,我会找到方法的。以后的人,不用再这样痛苦。”
我身边好像有非常多人生目标极其清晰明确又坚定的人,小李同学,L,乃至我爸。过完混乱的2020年,我迎来了混乱的2021年,他们仍然是他们。眼下2021年也要过去,我们之间隔着行业壁垒,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离各自的目标更近一些。
小李同学问:“你十二三岁时,是不是也说过类似的话?”
我一本正经:“是的,那时候,我想成为阿列克谢耶维奇。”
如今十年过去,我也做过记者写过书,要求降低一点,虽然年年等不到瑞典来电,但梦想也算勉强完成了一半。只不过我已远离新闻行业,甚至一度放弃写作,没办法再像小李同学一样,前脚叹息“我不年轻,我三十四了”,后脚又坚定地表示“我还有梦想,我要完成它”。
在人类世界中,“改变”和“不变”都是相对的。《我梦至南洲》里,同样拥有物理天赋的蒋林野也曾有过“成为夏方觉”的机会,但他为棠宁放弃了。生活中,这个放弃的缘由可能是物理太难学,可能是考分不够高,也可能是致使你我没能成为某某某的任何一个小事件。人之所以复杂,大概恰恰是因为,世界过于广阔,人的情感过于多元,变与不变难以抉择,只能迂回向前。
但初秋,小李仍然让我体会到,有梦想,非常好。
所以无论什么季节,走多远,我也祝你心中始终有灯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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