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我三年没有写古言了,这次心血来潮重新拾起来,是因为本文的引子。这段话出现在我高四的语文试卷上,原文是讲述友情的,而我脑中却出现了这个故事。感谢代小天编辑的陪伴!感谢朵爷的栽培!感谢我CP蓝筝的帮助!
他清楚,澜河原一战后,这世上再无与他相逢之人。
引子
君乘车,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车揖。
君担簦,我跨马,他日相逢为君下。
——《越谣歌》
01
季亚对于京城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九岁离京,那时还不明白京城到底是何方暗流涌动之地。
唯一有点印象的还是皇宫里的曲水流觞宴,以及后宫嫔妃们华丽的衣袍。
她此刻离京城城门不远了,一个月的路程被她压缩至半个月,若不是怕马儿受不了,她可以更快。
季亚在大黎建朝初年降生,伴随异象降生,命运便和大黎绑在了一起。九岁以前,大黎繁荣昌盛,堪称盛世。先帝驾崩之后,长子继位,归顺的北部十六州与大黎反目,发动战争,季家奉旨守边,一守便是十年。
十年期间,北部十六州骚扰不断,直到他们集结五十万大军出现在边境。
黑云压城城欲摧,季亚站在城楼望向北边,知道事态严重。
季将军两鬓斑白,默立不言,十年守边生涯比开朝征战还令人疲惫。
季小将军也不说话,扣着妹妹的肩膀,红着眼与她对视。
季亚不是将士,去京传信的任务只能交给她。季亚猜想,这封将军亲笔信也许没有什么重要内容,只是她爹给了一个让她离开的缘由。她爹还给了她一个秘密任务:将可以调动军队的半块虎符交给明王。
她戴着箬笠,牵着马走近城门。
守门将士检查证件,到季亚的时候,一匹快马奔来,驿兵高举三角旗,高喊:“前线急报!”瞬间就越过城门,往皇宫急速奔去。
季亚拿出季将军托付给自己的丹书铁券,如此,朝廷不会追究她私自进京的罪。她亮给守门将士看,声音沉稳有力:“奉季将军命令,传递军情,不可怠慢。”
守門将士如临大敌,一边派人赶去皇宫传递消息,一边让士兵带季亚入城。她牵着马不急不缓地行走在大道之中。城内繁华安康,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和边境阴沉冷森的气息完全不一样,她贪恋这种温暖。
她听见一队兵马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扭头看过去,却只是一队府兵护送着一辆马车。奇怪了,仅仅这些人马,是如何走出威武的气势。
马车从她身边驶过,风撩起车帘,她看清车内人的容颜,脚步一顿。他明明是男子装扮,但侧脸柔美,如下凡天仙般的美貌。
她向守门士兵询问,对方告知马车里的人是当朝明王,便不言了。季亚仔细回想这位人物,想得入神了,竟没有发觉明王已经下了马车,立在道路边上打量着她。
季亚就那么直直地撞了上去,一仰面与这张让天神都嫉妒的容颜打了个照面,连忙向对方行大礼。
她想起来了,这是称之为“风调开爽,器彩韶澈”的明王沈相州。
他的母亲是赫赫有名的婉贵妃,在世之时被誉为“大黎第一美人”,后来因为难产去世。他长大后,继承了她的名号,并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今皇帝名字叫沈州,先帝黎昭帝意为明王出生就是为了辅佐沈州。当今皇帝昏庸无道,可怜了明王暗地里给他“擦屁股”。
沈相州眼明手快地抓住她要行礼的手,他道:“受不得将门虎女这一拜。”
季亚还是拜了下去:“臣女拜见明王殿下。”起身时,用只有两个人可以听见的声音说道,“幼时不懂事,还望殿下海涵。”
沈相州一笑,只道:“不打紧。”他这一笑可是让在场的人都觉心神荡漾,如沐春风。
包括常年在军营里的季亚,默默地咽了下口水。
02
沈相州邀请季亚一同入宫,有人带路会省事许多。他重新进入马车,季亚就在一旁牵马并行。
“季将军的信指明了要送到皇帝手里吗?”他伸手掀开车帘,问道。
见季亚摇头,他语气轻柔哄着她,道:“能否给本王一阅?”
季亚起了戒备心,她来京送信属于机密,直到入城时才表示是传递军情,也未说明是信的形式。
他又道:“不看内容。”他一双桃花眼望过来,似笑非笑地问,“只是检查一下里头有没有谋害皇帝的物件。”
按照季亚所知道的,明王远比皇帝更靠谱,但她就是有一种直觉——他不怀好意。她被他盯得心里发毛,没有办法拒绝他,于是从衣服里掏出信件和那半块虎符,一起递给了他。
季亚的眼睛没有离开过沈相州,他讶然地接过虎符,完全没有想到季将军将虎符交托给了他。信件只是看了两眼,他便还给了她。
她小心地把信放进衣服里,颇有一种“信在我在”的架势。
可是心思单纯的她根本没有想到,沈相州刹那间就将信件掉了包,以至于呈上去的未开封信件内容根本不是季将军的意思。
假信内容比真信更像真的,写了季家守边的忠诚、将士们的决心、对战局不乐观的评判,以及希望皇帝御驾亲征的态度,读来让人潸然泪下。于是皇帝当场就决定御驾挂帅亲征,“季爱卿的绝笔信……”
如一道闷雷在季亚头上炸响,脑子里全是“绝笔”二字,最不愿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未等到粮草和支援的老弱残兵全军覆没,季家父子深入敌阵,壮烈牺牲。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季亚真的成了孤女,无处可去。但皇帝根本不关心季亚的去留问题,以私自回京为由,夺了她的丹书铁券,让她自力更生。
好在沈相州在她尚未开口大骂“昏君”之前,向皇帝要求了收编季亚为明王府府兵,悄悄嘱咐她道:“沉住气。”
去明王府的路上,季亚面色凄凄:“早知道就在信封上涂个毒,这狗皇帝就不怕寒了将士们的心!”
“实际上已经寒了。”沈相州垂眸,京城表面和谐,暗潮汹涌却不亚于正面战场。
明王府冷冷清清,和皇宫的富丽堂皇、铺张浪费形成了鲜明对比。在这里,季亚略微有了点安全感,可能是与军营相似的氛围——明王府没有女人,就连厨房的厨师都是男人。
沈相州吩咐下去,买了不少的纸钱和烈酒,面向北方祭奠。
季亚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将纸钱丢入火坑中,边大口喝酒边为牺牲的将士们倒酒。她酒量浅,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沈相州拍了拍她的脸,然后给她擦净脸上蜿蜒的泪痕。
他这才拿出真的信件,内容是奉承皇帝的官话,以及希望皇帝好好照料季亚。季家满门忠烈,未想季亚差点无处可去,他那皇帝哥哥着实荒唐。
就在他准备把信件丢入火中时,发觉了内容的奥秘,藏头内容才是真正重要的:大黎命脉,在于明王。辅明为皇,大黎得救。
他松了手,纸张飘落,季将军的遗愿被火舌舔舐,燃烧殆尽。他望着季亚的睡颜,擅自替她做了决定,政治斗争和家国命运不该托付在少女的身上,他希望她余生快乐。
03
夜半三更,明王府进了刺客,巡逻府兵瞧见了,摸到刺客后方进行反杀,这阵兵器相交的声音来得快,去得也快。有一刺客溜进了某个房间,未料就是刚给季亚收拾出来的房间,刺客还没关门,就被季亚一脚踢了出去,府兵赶到,一刀斩杀。
季亚打着哈欠从黑暗里走出:“不打算留活口?”她大致检查了一下刺客,没有一点有辨识性的标记。
“没必要,这种死士是不会透露的,季小姐请继续休息吧。”府兵训练有素,不一会儿府内就恢复了安静的原样。
她回到房间,脊背挺直,朝北而跪。
季亚在想,他们所做的一切,到底值不值得?
天还没亮,府中校场传来府兵训练的声音。季亚起身,她终于想通了,纵使当今皇帝不值得,那大黎的黎民百姓值得。
虽然沈相州把季亚要过来当府兵,但是根本没让她上手,给她的衣裳还净是好看的绫罗绸缎,像是京城中达官贵人家的小姐穿的衣服。
她总不能还穿着已经穿了十五天的短打,只能换上那些明艳衣裳里最素凈的那一套。鹅黄色的衣裙将少女的脸衬得明艳,未施粉黛却十分动人。
沈相州也在校场,见季亚前来,迎了上去,笑道:“听说昨晚你一脚将刺客踢出六丈远,少女好力气。”
她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你府上也不怎么安全啊,要不要考虑让我做府兵队长?”
他侧身,露出兵器架上的一排冷兵器:“打赢了我再说。”话毕,他取了其中的红缨枪,立着等候。
季亚径直走到他面前,拉近距离,右手不知道从哪变出一把短刀,抵在沈相州的喉前。
沈相州笑了笑,他低估了季亚的能力,吞咽口水的动作令喉结微动,看得季亚浑身燥热。
他下腰闪避,随即红缨枪一枪刺了出去。季亚微微转头,避开枪尖,趁他的枪还没有收回去,轻跳上枪,以身体的重力压枪,迫使沈相州的枪脱了手,再欺身覆上,短刀抵上的还是原来的位置。
沈相州举手投降,心服口服道:“我输了。”
她往后退了一步,收起刀,朝他抬起下巴,唇角终于带了点弧度。
“平时你在军营做的是什么活?在府上做相应工作即可。”沈相州弯腰拾起红缨枪,脸上是隐藏不住的笑意。
季亚觉得自己被摆了一道,谁都知道她在军营就是个闲逛的,于是没好气道:“我当的是季家大小姐。”
沈相州望着她,眸中神色令她捉摸不透:“明王府没有小姐,但缺个主母,不知你是否愿意?”
季亚被问住了,愣在原地。
幼时他也朝她问过类似的问题,只不过当时先帝还在位。
沈相州的美貌从小就展现出来了,七岁的季亚自从在皇宫每年一度的曲水流觞宴上见过一次十二岁的沈相州,便深深被他的美而征服,缠着他喊“哥哥”。
沈相州脾性再好也耐不住她的一张嘴在耳旁叫个不停,叽叽喳喳像只到处乱飞的麻雀。
宴席正在进行中,沈相州偷溜到僻静处呼吸新鲜空气,在荷塘北侧的小亭冷清无人,他长舒一口气,一仰头发现亭子顶上探出的一个小脑袋,脸色霎时变得铁青。
他蹙起好看的眉:“你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
小季亚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记得很多人都畏惧她爹,于是把名号搬了出来:“我可是季将军的小女儿。”
他冷哼一声:“那又如何呢?我还是皇帝的儿子。”
“那好啊!门当户对……”这个词还是刚刚在宴席上学到的,黎昭帝给太子沈州配了门亲,小娘子仪态万方,皇后王氏笑着说了好几句“门当户对”。
沈相州不知道如何应对她,抬腿就走。她见此,慌里慌张就要下来,但没有扶稳,“扑通”一声掉进荷塘中。
沈相州听见声音,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是什么东西掉下去了,立马转身跳了下去。
但是他没想到,荷塘水浅,底下积了厚厚的淤泥,两人都被困在里头不能动弹。季亚就露出了个小脑袋,与沈相州面面相觑。
小季亚试探道:“哥哥,对不起。”
沈相州闭眼不理睬她,她便闭上了嘴。
皇宫的救人效率还是挺高的,当侍卫把两个小泥人从荷塘里救出来,宴席还没有散。这消息没有封锁,不一会儿季将军小女和明王一起掉进荷塘的趣事就传遍了整个皇宫。
季将军一时找不到适合小季亚穿的衣裳,因此把她塞到被子里严严实实地裹起来。
黎昭帝押着换好衣裳的沈相州过来给小季亚赔罪。沈相州端着祛湿防寒的药,在身后黎昭帝的眼神催促下,不情不愿地准备给她喂药。
“谢谢哥哥。”她平躺在床上,隐藏不住脸上的笑意,她爹和她哥捂着脸恨铁不成钢。
沈相州的表情一言难尽:“我没有妹妹。”
黎昭帝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笑得很开心:“但是朕缺个儿媳妇。”
此言一出有人欢喜有人愁,愁派首当其冲的是季家父子,季将军以小女年幼为由,把黎昭帝定亲的意思给搪塞了过去。
她当时不懂她爹,还怪他毁她姻缘,现在想明白了,嫁入帝王家有多么不幸。
季亚一时分不清明王这句是认真话还是玩笑话,没有说话,只是笑着摇头。
04
皇帝出征的日子在三日后,这些年大黎中央冗兵,数量上确实凑得上来。一道旨意到了明王府,沈州要求沈相州一同上前线,至于朝廷事物则交给王太后代理。
出征的准备工作繁忙,沈相州顾不上季亚,这就给了季亚单独行动的机会。夜半,季亚穿了一身夜行衣潜入皇宫,皇帝的寝宫不见其人,她抱着侥幸心理再寻王太后的永宁宫。
永宁宫灯火通明,却寂静得诡异,皇帝和太后都在大殿。
季亚小心翼翼地趴在琉璃瓦上偷听。
“这次出征,是除掉沈相州最好的时机,你不是一直担心他威胁你的皇位吗?”女声沉稳有气势,是王太后的。
“朕不敢。”皇帝声音怯懦,“朕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王太后冷哼一声:“哀家做的那些事还不是为了你。你也不想想在百姓的心里,你一文不值,沈相州是明王,要是他篡位,百姓还会给他递刀子。儿子,你该独当一面了……”
这段对话的信息量巨大,把持朝政的原来是太后,被人称赞的兄弟情是假的。他们担心沈相州功高盖主,却不从自身找原因。
季亚不敢再逗留,撤离时被暗卫盯上了,她不能径直回明王府,这会给沈相州带来无尽麻烦。几番躲闪,她出了皇宫,往城中灯火最亮的市坊奔去,那里人多嘈杂易脱身。
她也不知道自个儿闯入了哪里,但听见男女嬉笑声,明了大半。她一身黑衣在热闹的琴楼中就是活靶子,轻跃上阁楼大梁,隐去气息。暗卫跟丢了她却不肯罢休,在附近查探。
季亚直冒冷汗,脑中一片空白,不知如何逃离。
“王爷怎么不与民同乐啊?哈哈哈。”季亚从嘈杂声音中捕捉到“王爷”二字,耳目顿时清明——在京王爷可只有沈相州一位。
“本王就不打扰兄弟们的兴致了。”他踏上楼梯,出现在季亚的视线范围内,打开房门时,动作一滞,察觉到周围有高手的存在。
他以为是针对他的,刺客来访如同家常便饭,装作什么都没有察觉,开了门走进去。
就在他要关门时,身着夜行衣的季亚突然出现在眼前,他本能地一掌劈了过去。
季亚拉下遮掩面容的面罩,迅速一蹲躲开攻击,加上沈相州连忙收招,她才没有受伤。她把他推进房间,一脸欲哭无泪,作出口型:帮我。
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让他给自己收拾残局。
沈相州在衣柜中找了一套花枝招展的琴楼女子衣裳,丢给季亚,随即转身,用戏谑的语气说道:“唐荷姑娘不请自来,让本王受宠若惊啊。”
季亚现在唯他是从,飞快地换上衣裳,配合他演戏,换了更妩媚的声线:“谁叫王爷让奴家茶饭不思呢?”
沈相州觉得又好笑又疑惑,这丫头片子怎么会说这种话,没想到她还给自己加戏。事实上,季亚只是被衣裳勒得难受——尺寸对她来说小了些。
暗卫知道里头的是明王,不便打扰,只得回皇宫复命。二人听出那人已经离开,沈相州猜测季亚已经穿好衣裳,转身回头看见她正在低头艰难地系着带子。
他喉结微动,轻薄艳丽的布料将她的身材尽数勾勒。
季亚慌乱的神情像头受惊的小鹿,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在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
沈相州勾唇一笑,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个“等”字。大约半个时辰后,他招呼了心腹将事情吩咐下去,与“唐荷姑娘”一同坐马车回府。回府马车上,季亚弱声问:“你怎么在琴楼?还有,唐荷是谁?”
沈相州闭眼小憩:“某些将军先锋出征前的聚会,本王现个身表示慰问,至于唐荷——”他睁开一只眼望她,“是掉入荷塘的荷塘姑娘。”
季亚眨巴眨巴眼睛,拉长音调:“哦——”知道他在笑自己,可内心还是止不住地雀跃。
05
皇帝和沈相州的出征典礼,季亚没有参加——她受沈相州的委托给他护府。
果不其然,大军才离京五十里,太后的人马就把明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美其名曰“替征战的明王看家”。
起先他们甚至要求进驻明王府,教头骑在马上俯视季亚,说出这荒唐的旨意。季亚甩出三把飞刀,贴着教頭的脑袋飞过去,刀快得教头都没有看清。他一回头,三把刀正插入他们旗的旗杆上,下一秒杆就断了。
她转身走进大门内,朝后摆了摆手,声音不卑不亢:“关门谢客!”
身处行军途中的沈相州接到京城消息,忍俊不禁:“这丫头,果然不负本王对她的期望!”
纵然大黎男儿英勇御敌,可北部十六州攻势猛烈,已经将战线推进五百里。沈州重内轻外,京城拥重兵防叛乱,但其余地区军力极弱,外敌破开季家的防线,可以轻易长驱直入。
大黎与北部十六州的首次交锋很快就来临了,双方都在试探对方实力,于大黎而言,战局不容乐观。
季亚凭借出神入化的刀技,已经把围困明王府的人马收拾得服服帖帖。
沈相州忙得焦头烂额,一方面对付敌军,另一方面还要顾内。皇帝就是个无用花瓶,甚至就连上战场摆放的机会也没有,将所有事情交给沈相州,自己则躲在后头,并且暗暗规划了逃跑的路线。
军中皆知,沈相州不是不知道皇帝的小动作,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名字就是自己的宿命,甘愿居他之下。
当本应在京城的季亚出现在他的大帐中,他怀疑是自个儿已经累到出现了幻觉。但“幻觉”扑到他身上,触碰到了真实的她,帐内所有冷冽肃杀全部烟消云散。
季亚千里奔袭,这次她拥有明王府的金钱和人脉加持,不眠不休地赶了两天路,途中换了四匹好马。
他一把拉开她,不愿意让她沾染盔甲上的血腥气,眉间尽是怒气:“你怎么来了?”他让她护府就是为了让她待在京城,然而她向来不听话。
季亚有点不爽,但很快把这事抛之脑后,从怀里掏出一份牛皮卷轴,这是季小将军改良过的大黎巨弩设计图,定能压制北部十六州的铁骑。
就着帐内昏暗的灯光,沈相州细细研究了一番,临摹了一遍设计图,将原稿还给季亚,随后下令紧急赶制强型巨弩。至于突现的季亚,自然要隐藏她的存在,暴露身份只会让她担上擅闯军营的罪名。
季亚成为小兵护在沈相州身边,帮他把关巨弩的制作。皇帝对巨弩起了兴趣,在样品巨弩成型时干脆抢了过去,季亚看着八个士兵齐力将巨弩抬走,心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她当晚在沈相州的军帐里把皇帝骂了个痛快,作为她口中“昏君”兄弟的沈相州,边笑着边观她的骂戏,同时修改布防图的工作也没有落下。
待她骂累了,喝了口茶水后撸起袖子准备继续骂。
沈相州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声爽朗开怀:“像你这样的女子,哪个男人敢要?”他停笔,抬头望她,“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了吧。”
她少见地正经,语气坚定,怀着沉重:“我已嫁给大黎江山,澜河为媒,蒙原为聘。”
他表情也变得真诚:“好,我以大黎江山为聘礼迎娶你。”
季亚的回应是摇头。
06
北部十六州的联盟首领给大黎下了战书,仲冬初七,澜河原是双方的决战之地。
皇帝起了求和的念头,若是再打下去,留给他这个皇帝的似乎只有死路一条,他宁愿割让疆土也不愿丢失皇帝之位。
沈相州在这件事情上是坚决不能退让的,气得当场指着皇帝的鼻子骂。
皇帝拿身份压他,沈相州眼眸冷厉,没有半点要服从的意思。
“求和?”他冷笑着亮出虎符,“你能做主吗?虎符可是在我这里。”随即拂袖而去,把皇帝气得咬牙切齿。
这一骂,让皇帝下定了除掉沈相州的心。他飞鸽传书与太后一商计,决定在初七战场上动手,留给他战死沙场的英名是皇帝对他最大的恩赐了。
沈相州知道皇帝的计划,将这些暗流涌动都告诉了季亚。
他低着头,声音落寞:“……我不怕死,只是怕没有人来守护大黎的百姓。”
他的意思是,让季亚回到朝堂,替他守护大黎。他知道这很难,但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季亚直呼:“那你怎么办?”巨弩的精准度和力度在瞄准之后绝对不能躲开,而沈相州必须出现在终极之战上。
沈相州看了眼摆在大帐里的红缨枪,道:“没有人能舞得起本王的红缨枪。”
“我可以。”季亚起身,拎起红缨枪耍了几招,正是上次比武时他的招数。沈相州因为容貌昳丽,每每上战场皆会戴上黄金鬼面具,季亚顶替他是轻而易举的事。
沈相州自然想过,但他在念头冒出来的那一刻,就把方案否定了。他摇头,他不愿她来涉险,内忧外患,他怎么才能守得住大黎?
“你回京,我留在这。”她的目光坚定,除了爱慕,还有信任。见他一脸愁苦,她笑着说,“别像个受委屈的小媳妇,我长这么大还没有上过战场,你满足一下我的愿望。”
他终于点了头。
沈相州让季亚穿上他的盔甲,戴上他的面具,提上他的枪,试一下效果。
他给她穿戴盔甲,不停地在她身边碎碎念:“要是换好行头,一眼就看出差别,你就别去了。”
季亚没说话,穿戴完毕,在帐中耍了几招,立枪站好,杀气腾腾。
她察觉出了差距,她有在边境战事中成长的煞气,而他是拥有照临四方的君王之气。
她泄气似的去取面具,沈相州的黄金鬼面具是高级工匠制作的,取下时只能由佩戴者主动从里面打开。
季亚不知道,怎么拿都拿不下来,这张面具就像长在了她的脸上。她强行取下的动作,让脸刮伤了。
沈相州径直走到她身边,接过枪,告诉她解开的方法。
她听见轻轻的“啪嗒”一声,面具顺利被取下,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季亚抬眸,对上沈相州的眼。
他们之间只剩一拳头的距离。
沈相州缓缓俯身,似在查看她被面具刮伤的脸,几乎可以吻到她。
季亚微微仰头道:“我们身高差距还是有的,但上马之后,应该看不出。”
他应了一声,眸中情绪一闪而过。
季亚都怀疑自己看错了,她从他的眼中读出了许多情绪:眷恋的、不舍的、愧疚的……
她清楚,既然一开始准备离去,就不必留下念想。
“回京之后,你娶的妻子,一定要很爱很爱你,也要爱大黎百姓。”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一些,然而破碎的哽咽还是从喉咙里溢出来。
他没回答,他到哪里去再找一个季亚呢?
初七当日,澜河原罕见地下起了雨,使得战场更加阴森,季亚跨马上阵。
这天,京城也在下雨,雨势凶猛。沈相州到达皇宫门口后,独自撑伞往乾清宫走。
王太后本应垂帘在侧,可此时却坐在属于皇帝的龙椅上。她披头散发,不久前收到逝子的消息让她陷入了疯狂。
沈相州眼神阴鸷,走到她身边:“大黎已经变天了。”
他辅佐皇帝那么多年,没有动过篡位的念头。他一直以为,皇帝昏庸怯懦没有关系,由他辅佐朝政,大黎仍会繁荣昌盛。可是,皇帝和太后居然因为忌惮他,以疆土为筹碼,去与外敌合作。
沈相州要守住黎昭帝留下来的江山,守住大黎英雄们保护的疆土。
他被他们一步一步地逼到坐上皇位。
澜河原这边,季亚正在与对方首领过招。她背后的巨弩,其中一把瞄准了她。她闪身到首领面前,弩箭将她和对方首领一起穿身而过,皇帝求和的愿望彻底落空。
季亚干脆果决地补了一枪上去,然后咬着牙拔出弩箭,用尽全部的力气,转身利落地把红缨枪掷向皇帝。
她喘着粗气躺倒在地,雨势渐大,将所有脏污冲洗干净。
她听见大黎巨弩破风的声音,辨认出大黎局势逆转,他们的军队正在追击。
季亚望着天空,安心地合上眼,喃喃唱道:“帝王将相自无情,虎豹豺狼人间道……阿爹,阿哥,我来陪你们了……”
她知道沈相州烧了她的信,她也知道这次上战场就是赴死,但她不悔,为了大黎,她心甘情愿。可是心里的伤比身体的伤还疼,又是怎么一回事?
与此同时,沈相州让所有人背对皇位,他用力地朝北边跪了下去,原来他脸上早已泪痕遍布。
尾声
正史载,大黎廿二年,黎北之战,州战死沙场,史称黎难帝。王太后悲痛欲绝,自愿前往太庙为儿守陵,次年薨。
孟春,黎难帝其弟相州继位,大黎民众皆欢喜。
翌年仲春,迎战北部,季将旧部助力,成功收复北部十六州,自此隶属大黎。
大黎三九年,相州退位,在位期间,边境和睦,百姓安居,是为太平盛世。同年,迁入澜河原行宫休养。
野史记,黎明帝沈相州退位两年后因病逝世,太医言曰相思成疾。入葬皇陵为假,命将其骨灰撒入澜河为真。
他说,大黎江山为聘礼,他亲自来提亲。
澜河原的桥边说书人把沈相州的故事说得绘声绘色,这位明君是怎么与唐荷姑娘相遇,又是怎么保护她,不舍让她嫁入帝王家,给她许了一门好亲,又是怎么对她念念不忘,从未立后。
沈相州清楚,澜河原一战后,这世上再无与他相逢之人。
编辑/代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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