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照亮的是星星,光漏到水里,不过是一场意外。
作者有话说:我最近拔了智齿,连着半边脑壳都疼,那酸爽劲儿……希望你们永远不会长智齿这玩意儿。最近总发现自己写故事的一些问题,但是又总是控制不好,希望自己每一次都有进步吧。写故事是小时候的梦想,不想人生留有遗憾,所以我会一直写下去的。感谢辛苦的叉叉,天冷啦,羊羊子牌围巾送给你们!
1
秋天,日光暖而不烫,这是云卿最喜欢的季节。
高大的法国梧桐挡住了大部分阳光,风过时碧浪迭起,哗哗叶响与闹市里人们的嬉闹声融在一起。
梧桐树下站着一个少年,他戴着黑色口罩,露出高挺的鼻梁和一双冷漠又漂亮的眼。
是学校的怪人,名纪禾。纪禾从不穿短袖,所有衣裳都会遮住脖子,常年戴口罩,不住校,是个沉默寡言的异类。
云卿直直地盯着少年看,也有不少路人在偷偷打量纪禾,窃语着什么。
一旁的室友陈冬梅却是知道内情的,她告诉云卿,今上午C大的校园论坛炸了:怪人纪禾的口罩下是一张长满疤痕和疙瘩的脸。
被爆的照片上,少年站在阳台低头摆弄花草,上半边脸是众人熟悉的模样,可鼻子往下却是凹凸不平的皮肤……
云卿听得直皱眉,正要说什么,手腕突然被人拉了一下,眼前忽暗,那个“怪人”少年正站在云卿前方,帮她挡下了一个男生泼过来的矿泉水。
泼水的男生在军训时追过云卿,被当众拒绝后认为自己丢了面子,一直耿耿于怀。
突来的变故让云卿怔了一下,她从纪禾身后站出来询问他的情况,却被对方按了回去。视线被挡,只能看见少年笔直的背脊,高高扣着的衣领里露出的一截带着暗红伤疤的脖子。
水滴顺着睫毛、鼻梁滑下,滴落在地上,纪禾看着朝云卿泼水的人:“道歉。”
男生仿若未闻,抬脚便走:“手滑。”
说话间甚至将空水瓶用力掷在云卿脚边,发出“砰”的刺耳声响。
纪禾轻轻看了他一眼,直接将他双手反剪困在原地。纪禾的瞳色较浅,温淡的秋光落在他眼里有种清冷锋利感,声音淡而平:“向她道歉。把瓶子捡起来扔垃圾桶。”
这男生是典型的欺软怕硬,见自己挣不开纪禾的束缚,便有了怯意。加上周围围观的人渐多,指责声渐高,最后只得灰头土脸地道歉,溜走了。
“谢谢你。”陈冬梅两眼发光地盯着纪禾,芳心摇曳。
纪禾对她点了下头,却看向云卿。
他从兜里掏出一根棒棒糖,透明的糖纸里,彩色的大眼睛麋鹿可爱狡黠,与云卿有些像。他将棒棒糖插进云卿的上衣口袋,然后踩上自行车:“走了。”
秋光明亮,世界像是浸泡在微凉的水里,多了一层朦胧的滤镜。湛蓝的天,徐徐的风,少年远去的背影像弯月,落在蜿蜒长河的尽头,疏离而温柔。
过了半晌,后知后觉的陈冬梅低声尖叫:“等等,他为什么只给你棒棒糖!”
云卿噼里啪啦地剥了糖纸,将橘子味的糖放进嘴里,唇角上扬:“也许是我长得太美了吧。”
2
香兰小区离大学城很近。
云卿是坐公交车过去的,三个站就到了。
橘色的黄昏降临人间,晚霞长飞。进入小区后隐隐可以闻到桂花香,水池里铺了一层浅米色的碎花,居民楼传来锅碗瓢盆的声音,傍晚时分,人间烟火最为动人。
电梯上升到八楼停下,云卿掏出钥匙打开了802的门。
冷色调的房间因浸了夕色显得暖,食物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云卿肚子里的馋虫立马叫了起來,她飞快地换了鞋往厨房跑去:“做什么好吃的,纪大厨?”
厨房里的人背对着她,穿着宽松的居家服,露出白皙的皮肤,若不是上面横着的烧伤,整个人仿若一块清透的冷玉。他身上系着绿色的围裙,头上甚至翘起了几根呆毛,看得云卿一下子笑开了。
纪禾是云卿的发小,不住校,在外租了房子,云卿总过来蹭饭。
云卿这人是个懒骨头,长得明艳妩媚,做事却不怎么着调。她一只手搭在纪禾肩上,手臂毫不忌讳地压着他颈部的伤疤,像只树懒般吊着:“逛了一下午街,累死了,多做点,我怕不够吃。”
纪禾侧头看了她一眼,夕阳将他的睫羽染成浅浅的橘色,他的眼眸仿佛天生就带着几分凉意:“手拿下去。别来厨房添乱。”
云卿充耳不闻,反而提起下午的事:“你今天怎么不多跟我聊两句,是跟哪个小姐姐有约吗?”
纪禾头也不抬:“小姐姐能看上我这副尊容,应是眼盲了。不让别人知道你认识我这个怪人不好吗。”
云卿怀疑他第一句话在骂她。
云卿手上用力,将自己的体重全压在他身上,点头应和:“有些道理,让别人知道我跟你关系好,确实让我很没面子。”
云卿接着道:“他们定会说。你瞧,那个女生做饭炒菜样样不会,连纪禾这个男生都比不上……啊,对了,开学军训时我晒黑不少,我俩站在一起,他们甚至会笑话我还没你皮肤白。我甚至还有些婴儿肥……真丢面儿。”
纪禾切菜的手一顿:“你很好。”
似想起她的德行,又补充:“你就装吧。”
云卿一双鹿眼弯成漂亮的小桥,冲他笑:“我没装,在我心里呀,你也特别好,哪里都好。”
夕光浓稠,纪禾轻叹一口气:“你先下来,我脖子都快被你吊歪了。”
云卿意犹未尽地站直了身体,转身去沙发上“躺尸”。不料她的书包扣子挂住了纪禾的围裙,纪禾被她猝不及防地一带,一个踉跄后,撑住墙壁,两人挤在一起。
云卿闻到纪禾身上雪松木的冷冽香味,很淡,好闻得让她用力深吸了两口。
纪禾身体猛地僵住了。
云卿抬头就看见了纪禾带着薄红的脸颊,她伸手覆上他的额头,竟有些烫。云卿紧张道:“你发烧了?”
纪禾眸色略深:“没有。”
说罢他就将云卿推出厨房,“啪”的一声关上门。
云卿细思半晌,仿佛琢磨出些味儿来,莫不是他……害羞了?
3
云卿蹭完饭便回学校寝室,早早地洗漱完睡了。
第二天她约了校庆上的钢琴搭档李向阳,两人商讨选曲和练习的事情。
城市里的法国梧桐枝繁叶茂,几乎将头顶的天空完全遮挡,只露出些许透明的浅蓝色,两三点絮状的云。
咖啡屋坐落在街道拐角处,砖红色的外墙,墙上开了几扇漂亮的拱形落地窗。窗户玻璃明亮干净,日光零零散散地落下,草木香盈鼻。
坐在窗边的少年正在敲键盘,偶尔看向窗外,神色淡漠,像一个身处人间,却置身世外的看客。
云卿有些想将这少年拉回人间,揉乱他的头发,就像对昨天厨房里的那几根竖起的呆毛。
云卿走过去,敲了敲窗,纪禾闻声看来,便见云卿隔着玻璃,将双手食指按在自己嘴角的位置,做了一个上拉的动作:你给我笑!
纪禾微怔,身旁穿大红色卫衣的李向阳发现了云卿,李向阳浓眉毛,笑起来像讨食的二哈:“云卿,快进来呀。”
云卿走进咖啡屋,在两人对面坐下,李向阳向云卿介绍:“这是我室友,纪禾,虽然他不在寝室住,哈哈。我思修课跟他一个班,有个课件要共同完成,所以就顺道过来了。”
纪禾穿着黑衣黑裤,裸露在外的皮肤显得更白,云卿单手撑着下巴看他,正要笑着说“好巧,这是我发小”,没想到纪禾先开了口:“很高兴认识你。”
云卿哑了火,盯了他半晌,最后无趣地收回目光,开始跟李向阳聊起校庆的事。
两人都是从小学钢琴,聊着聊着就跑偏了题,甚至谈到了小时候的事。时间一点点流逝,最后在金乌西沉时,他们定下了演奏曲目。三个多小时的聊天让李向阳对云卿的好感更深,他犹豫了一下,略微局促道:“我之前看过你参加钢琴比赛的视频,觉得你特别厉害。”
云卿笑:“我高二参加‘小柴赛’的时候吗?”
李向阳点头:“我前两天还又看了一遍呢,我觉得……我们寝室的人觉得你特别漂亮。”
说完他用胳膊肘捅了捅纪禾:“对吧?”
被突然点名的纪禾抬头:“嗯?嗯。”
云卿不信:“一看你就是逗我开心的。你朋友冷冰冰的,似乎不太喜欢我。”
天真的李向阳赶紧解释:“他喜欢你的。上次我们一起看你的演出视频,他还单独保存了……对了,我们平时的话题他都不参与,但是提到你他每次都会有反应。”
“哦……”云卿这声“哦”抑扬顿挫,他不怀好意地看向纪禾,“他说你喜欢我。”
纪禾耳尖微微有些红,横了李向阳一眼:“他骗你的。”
纪禾的声音有些沙哑,云卿听在耳里,便瞬间将逗人的事抛之脑后了。纪禾为了不摘口罩,在云卿和李向阳聊天的这几个小时内一口水也没喝过。
心脏传来酸胀的闷堵感,云卿深吸一口气:“我给你点杯水吧。”
“不用,谢谢。”
李向阳解释:“他不在外面摘口罩,不用管他。”
云卿仿若未闻,被纪禾的拒绝惹出了脾气,她将自己面前的果汁推了过去:“喝。”
纪禾没动,李向阳目露诧异,那杯绿色奇异果果汁就强硬地横在桌子中间,少女握着玻璃杯的手微微用力,岿然不动的气势。
纪禾站起身:“我这边没什么问题了,PPT(演示文档)也做完了,我就先走了,再见。”
云卿气得肝儿疼,她提高音量:“向阳同学,你不是约我晚上一起吃饭吗,去哪儿吃?”
李向阳瞬间忘掉之前的怪異感,笑容灿烂:“好呀,那边商圈新开了一家网红餐厅,就那家吧。”
4
不愧是网红餐厅,排队三小时才轮到云卿他们。
等吃完饭后已是晚上十点。
今夜的城市看不见星星,只能瞥见远处的灯火。有的店铺打了烊,有的还在营业,灯光像钢琴的黑白琴键,明暗相隔,有人隐在暗处,修长的身躯微弯,轻轻靠着墙壁,静静地瞧着店里来往的食客。
在看见一个长发少女出来时,他那双淡漠的眼蓦地变深,目光落在少女与身旁男生挨着的手臂上,两人靠得近,不停地说着什么……
在说饭钱问题。
李向阳想请自己喜欢的女生吃顿饭,但云卿坚决要AA。
双方僵持不下,云卿只得实话实说,藏了点炫耀的意味:“我喜欢的人一直跟我讲,在外不能占人便宜。”
纪禾还说,在外面不能随便捉弄人,他怕她被打。
李向阳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塞了一嘴,出师未捷身先死,讷讷道:“AA就AA。”
没了思想包袱,李向阳更加放飞自我,变身成话篓子,一路上这嘴便没停过,两人的交流出乎意料地愉快。
漆黑的天穹像沉重的幕布,将一切喧嚣都压下。
路灯一盏接着一盏地亮起,行人不多,夜风幽凉。
穿着红色卫衣的男生夸张地比画着动作,惹得身旁的姑娘笑弯了眼。
自从云卿答应跟李向阳吃饭后,纪禾一直心神不宁。直到他等在店外,瞧见李向阳跟着云卿一起回学校。
路灯是暖色调的,投下的灯光能将人影拉得很长,纪禾远远地跟着,看着。
校园内的路灯多是黑色庭院风的高杆双头灯,瞧上去像挂了两盏漂亮的灯笼。灯光是浅浅的米黄色,某盏路灯下有一台红色自动贩卖机。
因方向不同,云卿与李向阳分道而行,云卿停在自动贩卖机前买饮料。纪禾蹲下身绑鞋带,再次抬头时没了云卿的影子。
脑袋上忽然一重,有人将矿泉水放在了他头顶,少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跟着我干吗,没看见我在生气吗?”
纪禾没吭声,半晌,伸手握住头顶的矿泉水瓶:“水,我喝。”
“晚了。”
“那……道歉还来得及吗?”
纪禾直直地望着她,眸心缀着柔和的灯光,既认真又诚恳,云卿忽然就没了脾气。
云卿懊丧地将矿泉水塞到他手里:“赶紧喝水。”
纪禾拧开瓶盖,一口气喝光,看得云卿一愣:“你傻啊,我没让你喝完,你不难受吗?”
“不难受。”纪禾看着她,“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我东西丢了,就回头找……”
“什么东西丢了?”
“你丢了呀。”
无星无月的夜晚,路灯光浅淡温柔,少女的鹿眼明亮,像灼热的火星子,在他心上烫了一下,在带着秋凉的夜风里,格外让人心悸。
云卿忽地拉住他的手:“喝了我的水,就该送我回宿舍。”
云卿的手偏凉,与纪禾温热的手一握便舍不得离开,她心机地赶在纪禾松手前开口:“作为赔礼,你这一路就充当我的暖手宝吧。不允许拒绝。”
“行……依你。”
于是,云卿美滋滋地牵了一路他的手。
5
周三下午,云卿没课。她去找李向阳一起练琴,却被通知今天有事:“我室友纪禾,就之前在咖啡店你见过的,这两天没来上课,打电话、发消息都联系不上。”
云卿怔了一下:“怎么回事?”
“前些天校园论坛炸了,这事儿说来话长,跟他喜欢的那个女生有关。之前论坛就一直在传,他身上那烧伤是为了救他喜欢的女孩留下的,而这女孩子还是我们学校的,没想到这女孩子直接在论坛上发了视频,言辞不大好,可能把纪禾给伤着了。”
在李向阳看来,纪禾至今没回应,这视频怕是有几分真实性。
云卿挂断电话后,又打给纪禾,听筒里一直是忙音。
云卿找了一下午,最后是在离纪禾居住地不远的球场找到人的。
球场地势高,风大,高大的护栏网被西斜的太阳染成金色。少年站在护栏网前看着远方,黑发被风吹乱,墨色工装套在身上,整个人瞧着更加挺拔,浑身上下的生人勿近感也更强。
云卿瞧见人便放下心来。她走过去,一屁股坐在他脚边,跟着他一起吹风,看不远处披着阳光的房屋散落如星,看车辆如游鱼般穿梭在马路上,日光静好。
纪禾侧过头,冷淡的眸触到云卿时,神色肉眼可见地柔和了些许:“你怎么来了?”
她有些气喘:“找了你一下午,真累。”
纪禾看了下手机,回复室友的消息因信号不好没发出去,云卿的电话则是因静音模式没听见。他目光落在云卿揉脚踝的手上,眉头紧拧:“摔了?”
云卿瞧他误会却不解释:“下次还玩不玩失踪?”
纪禾声音有些焦急:“我不是故意的,你让我看看。”
云卿拒绝:“我不。”
他直接上手去拉開云卿的爪子:“云卿,听话。”
云卿手腕一转,反抓住他的手,咧嘴一笑:“没摔,就是走累了。”
她拉着他一起坐在地上:“那破论坛又说了啥,让你这么在意?”云卿侧头看他,正对上少年清晰的下颌线,往上,是一双浅色的眼眸,长睫挡住了阳光,像无波无澜的潭。
纪禾沉默半晌,没正面回答:“以后都别跟我走太近,我怕他们在网络上攻击你。”
云卿闻言嗤笑一声:“我会怕他们?我呀,不仅要跟你走得近,还要跟你谈恋爱呢。”
突来的话让纪禾瞳孔微微放大,似没听清她刚刚说了什么。
云卿弯眸笑他难得的呆滞,撑着地面倾身过去。她伸手摸向他的耳畔,她的手指有些凉,触到他脸颊时,纪禾下意识地偏了一下头,却未反抗,只是直直地盯着云卿。
她将他耳后的口罩绳子摘下,露出那张烧伤的脸。他做过修复手术,面上只有些许沉淀的色素块,五官俊美,依旧是好看的。
“咱们不戴口罩了好不好。这些伤疤的背后,藏着的是生命的奇迹,你为什么要遮遮掩掩?是他们不配谈论你。”
她另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微微用力,整个人靠了上去:“而你,一直都是我的英雄。”
她在他嘴角上亲了一下。
清冽的雪松木与水果糖的香甜味混合在一起,她轻声道:“纪禾,我们恋爱吧。”
球场护栏网的影子将两人罩在一起,挣脱不开,少女一双晶亮的鹿眼里藏着光,让人不忍看着它熄灭。
“让我想想,行吗?”
“行呀。”云卿抓紧他想抽出的手,笑盈盈地望着他,“反正以后都会经常牵手的,你得先习惯。”
也许是日光映照的原因,云卿总觉得纪禾的脸是红的,她望着远处小吃街上忙碌的商贩,更远处是山里的炊烟:“其实你在外面住也挺不错的,以后我搬过来,咱们也不会被外人打扰。”
纪禾微怔,别开脸,少女继续道:“买个投影仪在咱家吧,下雨天窝在沙发上看电影肯定很舒服。”
咱、咱家……
云卿越想越远:“以后,你做饭,我洗衣服,好不好?”
纪禾指出事实:“你洗不干净。”
于是云卿总结性发言:“所以,衣服也由你来洗好啦!”
6
纪禾只说让他想想,云卿却觉得答应她只是时间问题。
陈冬梅甚至怀疑她被婉拒而不自知。
陈冬梅嗑着瓜子:“而且现在全校都知道纪禾喜欢卢小舟,你有没有点危机意识。”
“卢小舟是谁?”
陈冬梅险些吞了瓜子壳,这人刚回宿舍便问自己昨天论坛上出了什么跟纪禾有关的爆炸性消息,而今居然不知道卢小舟是谁。
“卢小舟就是纪禾在火灾里救的那个姑娘呀。前天她发了一个视频,踩着纪禾一夜成名。”
说罢陈冬梅将平板递给她,点击视频上的三角形按钮。
一个白净秀气的姑娘出现在屏幕上,卢小舟笑起来还有浅浅的酒窝,说话轻声细气的,很容易博人好感。
云卿拿着平板,看那姑娘说道:“我在这里发视频的主要原因呢,是这段时间许多人恶意造谣,对我的生活造成了很大的困扰。所以,在这里我必须声明,我不喜欢纪禾。至于什么为了救我不顾性命,这种苦情人设,让人怪硌硬的,救了我,我感激你,但因此立个什么牌……就挺恶心的,你们说是吧。”
卢小舟低头笑了笑:“还有,我觉得被这种人喜欢,并不是一件开心的事。我至今记得,他那张脸吓哭过好些个女生呢。这事儿就到此为止吧,这些年纪禾过得挺惨的,在学校里也是阴沉寡言的模样,我们就不要雪上加霜了。最后,我讨厌道德绑架。”
此时云卿才明白纪禾今早上那更加封闭的冷漠感从何而来。评论区的恶意,就像雪片铺天盖地,这些雪片能轻易将一个人活埋,堵住喉舌,凉彻五脏六腑。
纪禾的不回应,在他们看来便是默认。
“啪”的一声,平板被掷在地上,屏幕碎了。
陈冬梅“尖叫鸡”咆哮:“云卿,你陪我平板!”
云卿沉着脸往外冲:“这女的住哪个寝室,我要宰了她。”
陈冬梅这时才瞧见云卿双眼通红,整个人像是一根绷得极紧的弦,轻轻一碰就会断掉。她从床上爬下来,穿上鞋子冲过去拉云卿,却根本拉不住。
两人在寝室扭扯许久,最后云卿蹲在地上沉默如石。
那年,纪禾是被抬上救护车的。液化气爆炸,整栋楼都是颤的。而他救的那个叫卢小舟的小姑娘,见火势太猛,直接跑了,头都没回。
他一个人留在火里,受了伤在地上动弹不得,甚至不知道这里会不会有第二个液化气罐再发生爆炸。
云卿至今记得那个冬夜风特别大,火能将夜幕烧穿,整栋楼只有他一人。外面很吵,里面很静,他说:“我瞧着门被烧化的时候,以为自己活不成了……”
恩将仇报,恶言相向,施害者没有任何悔意反倒扬扬得意,高高在上。
云卿想了许久,既然有人伤害他,她便将这些伤害因子一一铲除就是,也并不难。
当天,云卿也在校园论坛上传了视频。
视频是在寝室录制的,傍晚时分,秋阳浅薄温暖,少女坐在书桌前,神色认真:“卢小舟,不论你怎么颠倒黑白,纪禾都是救人的英雄,而你只是一个躲在阴沟里咬人的老鼠。别以为他好欺负,这人以后由我罩着,你有什么花样我奉陪到底。在学校,我见你一次,教你一次如何做人。”
云卿停顿了一下,唇角一弯,忽然笑了:“对了,纪禾,我向你告白的答案是什么呀,能快些告诉我吗?毕竟天越来越冷了,我想找个温暖的胸膛靠一靠。”
这下子,全世界都知道了。经管系的系花云卿,喜欢纪禾。
7
仿佛滚烫的油锅里进了水,一石激起千层浪,当晚,云卿的室友们敲着键盘,在网络上以一敌百。
一夜酣战。翌日凌晨,云卿为犒劳她们,出门买早饭,却在后校门遇见了卢小舟。
冤家路窄。
天空中大朵大朵的白云像蓬松的奶油,被朝陽染成浅浅的金色,云卿觉得今天天气甚好,正适合“教书育人”。
云卿走到卢小舟跟前:“哟,买馒头呀,前些天的人血馒头还没吃够?”
从小到大,云卿吵架便没输过。她几乎不给卢小舟喘息的机会,将对方的所作所为全都一一说出来,说给所有围观者听,不歇气的,步步紧逼。
卢小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没注意到身后的台阶,直接摔了。云卿停声,扑哧笑了。
地上的卢小舟脏了裙子,被逼问得哑口无言。
云卿正要乘胜追击时,有人叫住了她:“云卿,别说了。”
她哪里肯听,欺身上前,身后人提高了声音:“云卿。”
熟悉的嗓音,是纪禾。她转过身,少年站在清透的阳光里,手里提着吃食,静静地瞧着自己,一双眼眸像锋利的冷刃……这是生气了。
云卿有些愣怔,她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
被纪禾第一次说重话的云卿不管不顾,甚至有些赌气,在她想要再次对卢小舟进行说教时,听见了第三声:“云卿。”
没有温度的目光,压低的眉头,瞧着有些陌生。
云卿直直地盯着他,如今全校都知道她喜欢他,她与卢小舟对立,纪禾却没有帮着她说话。
“你……”她本想问他原因,但终是没说出口,她垂下眼,“哦……哦,是我过分了些。”
纪禾拉着云卿离开人群,待到听不见路人的议论纷纷后,她挣开他的手:“你不是有早课吗,别迟到。我室友还在等我的早饭,先回去了。”
他看了她半晌,最后低声道:“中午一起吃饭?”
“好。”云卿转身与他分开。
风过叶响,云卿紧了紧衣领,一边啃着煎饼一边回寝室。庭院风的黑色铁杆路灯还静静地亮着,秋天这个季节,喧嚣又孤独。
许多被忽略的事情一件件闯入脑海。
陈冬梅说:“你这告白是被婉拒了吧。”
周围的人说:“纪禾是喜欢卢小舟的。”
全都是一样的声音,只有她不以为然。
云卿忽然有些动摇了,她有些害怕,她甚至想起陈冬梅说过的一句话——
月亮照亮的是星星,光漏到水里,不过是一场意外。
8
这天中午,云卿因有事并未与纪禾一起吃饭。
当晚,夜空晴朗,银蟾高悬。
云卿接到纪禾电话的时候,清幽的月色覆在她身上,桂香浮动,石板路如染薄霜,听筒那头的声音像是染了秋寒,清淡低沉:“以后你别管卢小舟的事。”
“为什么?”
纪禾沉默半晌,却说了另外一件事:“你视频里那样说,不好。”
云卿:“哪里不好?我喜欢你,喜欢一位少年英雄,我觉得很骄傲,你是觉得哪里不对吗?”
手机那头的人没再说话,云卿却忽然道:“今晚的月亮真漂亮。”
墨蓝色的夜幕,圆圆的月,皎洁明亮,纪禾走到阳台,便被泼了一身清辉,整个世界变得安静而空旷,确实很美。
纪禾并不知道,他在看月亮时,她正站在楼下看他。本是晚饭后消食,却不知怎的,走到了这里。
云卿站在原地望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也是从这天开始,云卿再也没联系纪禾。
其实,云卿等过纪禾的电话,等他主动找她,可她等了一天、两天……一周。这时她才发现,仿佛只要她不主动,他们甚至不会开始。
十月底,终于迎来了校庆。
校庆当天是艳阳天,可表演在黄昏,日落之后,气温急速下降。李向阳还好,衬衣加西装,反观云卿,她身上的那条露背长裙冷得她鸡皮疙瘩直掉。
“要不我的外套给你。”
云卿将喉咙里的“家管严”三个字咽了下去,接过黑色外套:“谢谢。”
学校广场很大,天边一片粉紫色的晚霞,薄云后能看见一颗明亮的星星。
云卿和李向阳表演的是开幕后的第一支曲子,两人表演得很成功。登台前还引起了一番骚动,是云卿将披着的外套还给李向阳时,台下人群发出来的。
后台换不了衣裳,表演结束后,云卿便提着裙摆回寝室。
路过一个班级的座位时,脚步顿了一下——她看见了纪禾。
晚风将他头发吹乱,天际的晚霞映在他眼瞳里,以及提着裙摆的自己。
纪禾没戴口罩。周围人隐秘或直接的目光一直打量着他,校园论坛甚至开始了新一轮的激烈讨论:学校怪人摘口罩了!
纪禾的脸很白,不正常的白,额角有汗,在这带着凉意的傍晚,甚至顺着侧脸滴落下来,他不适应旁人的目光。
云卿只是看了一眼,转过头,离开了。
没走两步,她又原路返回,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纪禾拉走。
余晖停在树梢,道路渐暗,云卿停下脚步,两人面对面地站着,却都没有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纪禾低声道:“你是不是后悔了?”后悔说想跟他恋爱。
他背着光,眸色显得暗沉,薄唇微抿,随着暮色的加深,他仿佛也要随时被淹没在黑暗里。
云卿没说话,然后便瞧见对面的人眼睛红了。
云卿揉了揉心口,有些受不了他难过:“你那天早上为什么帮卢小舟说话,还生我的气?”
“我没帮她说话。卢小舟故意示弱,她朋友全程录像,我怕这视频被恶意剪辑后发在网上。她背地里捅刀子,所以我有些生气。”
云卿也没想到卢小舟还有后手:“那你一整周不联系我,在干吗?”
“我……我觉得我们不合适。”纪禾低声道,他别开视线,盯着树梢渐暗的天色,“我以为,你不联系我,便是后悔了。”
声音喑哑,像沙砾,磨得人生疼。
云卿一时间竟不知是喜还是怒:“我说过了,我不在乎。我说过的话,你记不住吗?”
“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
西边最后的一丝霞光散去,墨蓝的天幕下,他问她:“那你之前说的,想和我……还算数吗?”
“不算数了。”
纪禾怔住。
清凉的夜风吹过,云卿直接扑过去,抱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们直接快进到结婚吧,好不好?”
9
云卿是寝室最早结婚的姑娘。
大四畢业他们便去民政局登记结婚,颇有些迫不及待的味道。
云卿和纪禾在一起恩爱了很久很久,久到白金婚纪念日时又把李向阳邀请过来喂了一顿狗粮。
李向阳一直认为纪禾是个小气鬼,不就是自己年轻时候追过云卿吗……
他至今都记得云卿和纪禾的婚礼。
从宴会厅顶部垂下的漂亮的水晶吊灯,像冒着气泡的倒挂的湖,新娘子笑得一脸甜蜜,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们说,这就是嫁给爱情的样子。
婚宴上,与众人分享他们的故事时,新娘这样说道——
他是天上的月亮,我是地上的湖泊,他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住在了我心里。
编辑/叉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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