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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月坠我怀

时间:2023/11/9 作者: 花火B 热度: 14286
顾水行舟

  作者有话说:第一次尝试写第一人称的稿子,动笔前,我琢磨了很久,幸好结果不算坏。故事本来定格在男女主分别的瞬间,但我又有点意难平,于是忍不住给他们加了一个圆满的结局。嗯,坚定小甜文写手人设不动摇。

  这次换我来追逐你了。

  一

  看上去頂多只有七岁的男孩穿着全套黑色西装,踏上灯光耀眼的舞台,走向那架漆黑锃亮的三角钢琴。

  一系列动作像模像样,无处不透露出老成。

  可坐上琴凳的动作还是暴露了他的稚嫩——他太矮,准确来说,他不是坐上去的,而是爬上去的,钢琴也加了辅助踏板,否则他根本踩不到。

  不过,只要他开始演奏,他的年龄就一定会被忽略。

  外行看热闹,我除了连连感叹“好厉害”之外,找不出更多的形容词。

  没关系,我还可以请教“内行”顾嘉树。一曲完毕,播放器定在“是否重播”的界面,我转头问他:“你觉得他弹得怎么样?”

  顾嘉树从来不多话,皱了皱眉,思索许久,最后只憋出了两个字:“很棒。”

  我被他一副“求求你不要再为难我了”的表情逗笑,脱口而出:“你说,你以后要是成了很有名的钢琴家,肯定有人会来采访你,你要是还这么不善言辞,那可怎么办呀?”

  “那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他像是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自嘲道,随手弹了几个音,其间的失落显而易见。

  我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弥补,拍了拍他的肩,让他看过来,学着他像老干部那样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评价道:“很棒。”

  话音一落,我就忍不住笑起来。他也笑了,装作凶狠的样子,伸出手想要捏我的脸,好让我的嘴角不再扬得那么高,但我飞快地从琴凳上站起来闪到一边,他的手落了空,只能面带无奈地看向我。

  我知道他并没有真的生气,于是没过多久又坐回到他的身边,扯着他的袖子央求他:“那个很棒的小男孩弹完了,你也弹一首给我听听吧,顾大钢琴家?”

  是啊,就算他余生都默默无闻,他也永远是我心目中最厉害的那个钢琴家。

  他认真地弹奏,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翻飞,动听的乐声随之流淌而出,身影也与多年前那个小男孩逐渐重叠。

  对,我第一次见到顾嘉树的时候,他不过是个七岁的小男孩。

  旧式电视机四四方方的屏幕上,有他白白净净的严肃小脸。那好像是个本地电视台播出的新闻,说他从三岁开始学钢琴,七岁时就夺得了国际钢琴比赛青少年组的冠军。

  “这个孩子多优秀!林锦瑟,你看看,榜样!”当时我们全家人在吃晚饭,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纷纷停下筷子,对他赞不绝口。

  唉,又是个别人家的孩子。我默默在心底叹了口气,草草地吃完剩下的几口饭,躲回房间写作业去了。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吓醒的。噩梦中,电视里的小男孩站在我身边,双臂环抱,冷眼盯着正在练习钢琴曲的我。

  我弹三个音,错一个音,他嘲讽地哼了一声,然后……我就惊醒过来了。

  这真是个奇怪的梦,明明我根本就不会弹钢琴,明明他根本就不认识我。

  他多么耀眼而遥不可及,如同高悬于夜空的星星,在我再努力伸出手也够不着的地方,我们怎么可能会有交集呢?

  没想到,星星后来真的降落到我的身边了。

  二

  那是大学前的暑假,高考后的我与空调房里的床成了最亲密的伙伴。妈妈看不过去,在家附近的琴行给我找了份兼职。

  我对音乐一窍不通,但琴行老板娘是母亲的旧友,她不介意多我这么一个打杂的。

  入职第一天,我一眼就看到了“放大版”的电视机上的小男孩——

  他的五官长开了,退去婴儿肥,棱角分明的面孔英俊,加之气质卓然,是人群中最不可忽视的存在。

  经过老板娘的介绍,我才知道顾嘉树也是趁着大学前的假期在做兼职,不过他给人上钢琴课。这些年,他陆续参加了数次大赛,奖项拿到手软。他的履历如此优秀,即使他不是专业教师,也有大把的家长趋之若鹜,争着把孩子送给他教。

  “你就跟着顾嘉树,给他打打下手吧!”老板娘一声令下,把我安排得明明白白。

  我有些愧对一天一百元的工资——能做的事情实在不多,除了端茶倒水,就是复印琴谱,更多的时候,我只是坐在琴房的角落,看顾嘉树教孩子们弹琴,一看就是一个下午。

  他不像噩梦中的那样高傲,反而格外温和、有耐心,从未对孩子们说过重话。

  他最崇拜海顿,一提起《C小调钢琴鸣奏曲》,话匣子就被打开来,说得孩子们下了课还依依不舍,我也听得心痒。

  所以,那天我刻意找借口晚走,等到顾嘉树离开后,偷偷打开琴盖,端正地坐在钢琴前,一边回忆着他教给孩子们的东西,一边笨拙地摁下一个个琴键。

  我全神贯注,未曾发觉琴房的门被打开了,再抬头,只见顾嘉树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抱歉的笑。

  明明被撞破秘密的是我,我们目光相触的那一刻,却是他先红了耳尖,像他才是被抓包的那个人。

  他捧场地鼓起了掌,像表扬来学琴的小孩子一样夸我,最后才委婉地指出了我的几处不足:“节奏还可以再稳一点,最重要的是,要用指腹发力,不能用指尖。”

  我又尝试了几次,可始终不得要领,顾嘉树解释不清,一时着急,直接朝我迈过来一步,俯身在我的背后,将手掌覆在我的手背上,手把手地教。

  “要这样,”他将我的指腹压向琴键,气息拂过我的后颈,“这样才对,要记住这种感觉。”

  少年的手掌温暖、宽大,指节硬硬的。

  他很快就松开了我的手,但是,指尖的温热在我心尖停留了很久。那一整天,我的心跳都过速。

  哎呀,大事不妙了。

  三

  悸动真实存在,但是我从未妄图摘星。

  顾嘉树小有名气,尽管他不是私生活被完全暴露在大众目光下的流量偶像,但是,要了解他也并不困难。我通过微博,找到了他的一个粉丝群,群里有几十个人,大多学钢琴,视他为前进的目标。

  他们乐于分享有关他的信息,我由此得知他有一个青梅,叫沈安暖。

  他们从小一起学琴,共同飞越地球万里,参加各项活动与比赛,前不久双双以极其优异的成绩,考上了海外的顶尖音乐学院……

  啪嗒一声,琴房的灯光瞬间熄灭,我被吓了一跳。心虚作祟,我连忙将手机屏幕摁灭。

  是顾嘉树关的灯,他还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捧着小蛋糕,一步步向我走来。

  “请你吃,不要告诉别人。”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把蛋糕递给我,用火柴点燃蜡烛的那一刻,他补充道,“我的零花钱只够买一个。”

  蜡烛飘摇的火光,照亮他眼中恶作剧得逞的狡黠,他也有这么孩子气的时刻。

  “为什么要给我买蛋糕?”他离得我很近,我的血液直涌上大脑,整张脸都在发烫,可同时心头又浮现出不好的预感。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明天我就要出国。这段日子里,你也辛苦了,这是感谢你的。”

  “是……和沈安暖一起吗?”

  “你知道她?”顾嘉树有点惊讶,随即笑了,“是的,我们约好了,明天启程。”

  我任由一颗心不断下坠,再多的事情,我不必问。

  我的成绩普通,长相一般,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平平无奇”,无论到哪里,都是不被人在意的小透明。

  我这样平凡的人,注定是不能与他并肩的吧。

  蛋糕是我喜欢的巧克力味,夹心的草莓酱也很甜,可是我只觉得嘴里发酸,眼眶发热,要努力忍住,才能不掉眼泪。

  在顾嘉树无知无觉的目光下,我囫囵吞枣般吃完蛋糕,噎得慌。

  这天深夜里下了一场雨,天再亮起来的时候,气温骤降十几摄氏度,街上的行人纷纷披上了外套。

  我的初次心动,与这个夏天一同悄然迎来了尾声。

  这年秋天的伊始,我在大学宿舍的窗台上,用一个巴掌大的小碗,种下了一颗种子。

  这是我突然想到顾嘉树名字里的“树”字,一时冲动买下的。事实上,我根本不会种花草,只知道去学校的花坛里挖了一些土,再用一个吃饭的碗安置下这颗种子,每周定时给它浇浇水。

  一年多过去,在我都快要心灰意冷时,种子终于发了芽,顾嘉树也回了国。

  这于我而言,是件天大的好事,于他而言,却恰恰相反——

  他用个人的名义发表了与沈安暖共同创作的曲子,声名大噪,赚得盆满钵满,但在不久后被人曝光,“见利忘義”“玷污艺术”的骂名被扣到他的头上。

  一夜之间,他声名狼藉,又被学校开除,只能落魄还乡。

  四

  我不相信顾嘉树会做出这样的事。

  我从琴行老板娘那里打听他的住址,冒着大雨跑去他住的公寓,锲而不舍地按门铃。

  顾嘉树从猫眼里看见是我,隔着门说:“我没事,下这么大的雨,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他的嗓音沙哑,透露出显而易见的消沉,绝不是“没事”的样子。

  我可以理解他的防备,毕竟我们实在也算不上熟悉,但是我不想这么轻易放弃。

  我执拗地站在门外没有走,听到他的脚步声渐远又渐近,在他又一次劝说我离开无果后,他终于打开了门。

  我被他眼里的低落与颓唐刺伤,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说辞。他作势又要把门关上,好在我的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反应,用力抵住门,不让他关。

  深吸一口气,我鼓起勇气看向他,一字一句地说:“很多事情憋在心里会很难过去,但是,说出来就好啦。如果有想倾诉的话,就说给我听吧,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的。”

  我的爱贫瘠、渺小、微不足道,此时能给予他的,只有无条件的信任。

  我做不了永恒璀璨的太阳,但至少此刻我在拼尽全力发光发热,只希望能为心爱的男孩照亮一点前方的路,捎去几丝人间的暖。

  顾嘉树终于不再将我拒之门外。

  从他的口中,我得知了故事的另一面——

  他的父母都是普通职员,收入不高,供他学琴已是拼尽全力。他能有众人艳羡的成就,绝大多数凭借的都是自己的努力。

  半年多以前,他的母亲被查出患了癌症,他走投无路,签了音乐工作室,想要用这些年自己写的作品赚些钱,解决家中困境。

  起初,他的确如愿以偿,发行的几首原创钢琴曲都备受赞誉,收到的版权费金额可观,但是工作室尝到甜头,贪得无厌,见他迟迟没有新作,抱着侥幸心理,自作主张地发布了他与沈安暖合作的曲子。

  后来的事情,就是我所知道的那样。工作室咬死不承认,将他推上风口浪尖,他被质疑、被批评、被辱骂,刹那间高楼倾塌。

  他忙于照顾弥留之际的母亲,等到处理完母亲的后事,才发现世界已然天翻地覆……

  临走时,我又一次抵住了门,在他疑惑的目光下,磕磕绊绊地说:“如果很难过的话,大吃一顿,哭一场,再睡一觉,就会好了。”

  “真的吗?”

  “嗯,真的。”我郑重地点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可信一些。

  “好,谢谢你。”他扯出一个笑脸。

  暴雨停歇,乌云散去,月光下他的神色温柔,注视着我的双眸一片澄澈。

  我想他清楚这只是个安慰,但他并没有揭穿。

  五

  轻飘飘的安慰当然是不够的,舆论已定,谁都无力扭转,顾嘉树只能让自己振作起来。

  问题在于,他连钢琴都不愿再碰。

  他并没有放任自己堕落,而是重新回到高中上课,准备来年参加高考。只是,不再弹钢琴的他,是明眼人都看得出的不快乐。

  而我想让他快乐。

  我熬夜查了很多资料,又询问了很多人,得到的答案大同小异——首先,要让顾嘉树直面自己的心结。

  苦思冥想许久,我心生一计,之后的每个周末,都雷打不动地去找顾嘉树,请求他教我弹钢琴。

  我完全算不上有天赋,顾嘉树只能从最简单的《小汤普森钢琴教程》第一册开始教。但就算是这样,每教一点新知识给我,他都要经历一回我的“魔音”折磨。

  所幸,他最多只是做出一副吃到了黑暗料理的嫌弃表情,用铅笔轻敲我的额头,深深叹口气,无奈道“你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呢”,而从未像多年前梦境中的那样嘲讽我。

  否则,我可能又要做噩梦了。

  可能顾嘉树真的是被我的诚心感动了,他为了教好我,实在是付出了不少,有时尽管不情愿,也还会在高八度的音程里,带着我一起弹几个小节。

  三个月过去,我从新手村晋级,尝试学习一首稍有难度的曲子。我把左手和右手该弹的音符分别练得滚瓜烂熟,可是当我想把两只手合起来弹时,就遇到了难题,总是顾此失彼。

  趁着这个绝佳的机会,我央求顾嘉树弹给我听:“你就弹一遍,一遍就好了,给我做个示范,说不定我听过之后,就突然开窍了呢?”

  我心知这会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毫无退缩之意。

  最后,是顾嘉树打破僵持的,但是他并未宣告投降,而是直接选择回避:“今天就到这里吧,你明天不是还要上早课吗?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的心一点点冷下去。

  眼看着就要成功了,难道还是不行吗?

  算了,得慢慢来,不能逼得太急。我安慰自己,紧皱着眉,一边在脑海中搜寻着还可以尝试的方法,一边拖着步子往门口走去。

  其实,我也走投无路了,只是我还不愿意承认。

  然而,就在打开门的那一刻,我身后忽然响起了轻轻的琴声,弹的是我喜欢的《小星星变奏曲》。

  门外是明媚的阳光,屋檐上有麻雀在叽叽喳喳,也有青绿的嫩芽冒头,寒冷漫长的冬日已过境,万物复苏的春日到来了。

  我关上门,脚步轻快地向外走去,嘴角忍不住向上扬,再向上扬。

  六

  顾嘉树渐渐回归到原先的道路,他还在学文化课,但把更多的时间花在了准备艺考上。放学后草草地用一个面包垫肚子,他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培训机构,通常练到十点多才回家,周末更是整天都泡在琴房里。

  他的基础知识掌握得比较扎实,几个月的空白期对他影响并不大,但是他格外重视这次机会,要做到全力以赴,自然没有余力继续当我的“钢琴老师”。

  我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倒也无所谓,只是难过与他相处的时间被压缩到所剩无几。

  我们交换过联系方式,却很少联系,接通了也大多是沉默,毕竟我们生活的交集只有那么一点——他講钢琴的专业知识,只会“三脚猫功夫”的我听不懂。我提到有关大学专业课的内容,他没学过,肯定也听不明白。

  于是,我们闲聊几句之后,通常以他的钢琴曲收尾。

  艺考的前夜是个例外,顾嘉树主动给我打电话,絮絮叨叨说了很多,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传递出的有效信息只有一个——他在紧张。

  “你可以想想以前参加比赛的状态,那时候底下有一排沉着脸的评委,你不是照样发挥得很好吗?艺考阵仗还没那么大呢,你肯定可以的!”

  “还有,你连我这个音痴都教会了,没有什么事情是你做不到的。”

  我斟酌着给出几条建议,可是我能想到的,顾嘉树一定也知道。

  挂断电话,我还想为他再做点什么。

  第二天,音乐学院门口熙熙攘攘的“艺考大军”中,我说了一路“不好意思”,才挤到顾嘉树的身边,在他手心里放下一颗金色彩纸折成的幸运星。

  “这是你今天的护身符。”我向他解释道,“高考前,我妈妈从庙里帮我求了一个护身符,愿我考试超常发挥,结果我真的考得比平时高了几十分,幸运星的效果应该也一样,愿你正常发挥,因为你正常发挥就很棒啦。”

  顾嘉树是笑着走出来的,我放下心,迎上去恭喜他:“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是你送的护身符比较有用,”他摊开手心,圆滚滚的幸运星好好躺着,“我考试的时候,把它放在了谱架上,一直都能看到它,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你弹琴时手忙脚乱的样子,能把你教会,我是真的不容易”

  扑哧一声,我被他逗笑了。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顾嘉树来学校找我,在宿舍楼的门口,把我抱了起来,一连转了好几圈。在被转晕之前,我及时地喊了“停”。

  我们毕竟还只是朋友呀,这样的举动太过于亲密了,虽然他好像并未意识到。

  不过,这样也好,就让他在我身旁多停留一会吧。

  这段日子里,他长时间待在室内,饭也总是来不及好好吃,瘦了一圈,肤色愈加白,应该比从前看上去要脆弱。

  但意外的是并没有,或许是他的眼神变了——变得坚定、无畏——是少年人最锋芒毕露的模样。

  经历过灰暗时光的星星,重新闪耀起来的那一刻,一定会比从前更明亮,也更遥远吧。

  我隐隐觉得,自己又要追不上他的脚步了。

  七

  大学临近毕业,我驻足于人生的岔路口,只感觉时间和命运在推着我向前,向那未知的前路,但我完全没有做好准备。

  我不敢向父母吐露,怕他们指责我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思来想去,只能去找顾嘉树。

  他听完我的倾诉,抿着唇思索了一会儿,建议道:“那就做你认为对的事情,不管遇到什么,都不要回头看,一直向前走,一直心怀美好的期望。”

  “你看,”他冲我笑了笑,又指了指自己,“我这一路也是,稀里糊涂的,到了今天仍然不明晰,能做的只有继续走下去。说不定哪天就把路走通了,抬头一看,就是罗马。”

  他认真地注视着我,眼中只有我一个人,这让我的心中突然涌出无限勇气。我不再瞻前顾后,积极地投简历、面试。

  到毕业的时候,我手上已经有了几个工作的Offer,多方面比较后,我选了一个做人工智能的新兴科技公司。入职后,我一心做好手头的事情,意外地很受领导的赏识,晋升比同期进来的人要快一些。

  我仍然是个按部就班过活的平凡人,回头想想,我一生中所有波澜壮阔的不平凡,竟都与顾嘉树有关。

  对了,说到顾嘉树,不久前,在音乐学院教授的推荐下,他获得了面试乐团钢琴手的机会。他一路过关斩将,成功被录取,正准备去邻市长住。

  我帮着他搬家,他刚考到驾照,第一批乘客就是我以及一大堆行李。

  打扫和整理真是个大工程,我好不容易才把顾嘉树的整整两箱琴谱放进书柜,最后累极了,一屁股坐到地上。

  “欸,地板没擦过!”顾嘉树哭笑不得地看向我,丢下手里的抹布,三步并作两步地向我走来,拉着我的手腕,将我从地上扯了起来。

  “我不行了,你就让我休息一会儿吧。”他刚放手,我又自暴自弃地要往地上坐,没办法,椅子还没组装好。

  “我请你去吃饭吧。”他冲我眨了眨眼睛,彻底打消我再次与地板亲密接触的念头。

  顾嘉树想顺路把装琴谱的纸箱带出去扔掉,碰巧发现了我遗落在角落的一个小物件。他拿起来,知会我:“这个你忘记拿出来啦。”

  我定睛看去,那是一个迷你的玻璃漂流瓶,里面装着一颗似曾相识的金色幸运星。我愣了几秒,这才想起来:“这是你艺考那天我送给你的吗?你竟然还留着?”

  “当然要留着,”他把漂流瓶小心翼翼地放到书柜的最上层,“这可是我的护身符。”

  晚饭在火锅店解决,顾嘉树的心情是肉眼可见的好,吃着饭,嘴巴也未曾闲着,献宝似的介绍他即将入职的乐团,又见我钟爱毛肚,便将一盘子全部下进沸腾的汤底里,掐着口感最好的点,捞出来夹给我。

  “你就像只小花猫,”我埋头大快朵颐,一停下来就被顾嘉树嘲笑,“等等再吃,先稍微站起来一点。”

  我闻言照做,顾嘉树也微微站起身,伸出手,替我擦掉嘴角的辣椒碎屑。

  餐厅里的吊灯挂得很低,他笑着抬起头,光亮好像都落进了他的眼里。

  八

  走出火鍋店,已然是夜幕低垂,墨蓝的底色上挂着一轮清冷的弯月和几点光亮的星子,为了不辜负这个美好的夜晚,顾嘉树带着我在附近游览,恰巧遇上街心公园举行一年一度的篝火表演。

  根据展板上的介绍,在此时互相袒露心意的爱人会一辈子不分离,我心中一动,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去看。

  周围有很多情侣在说笑,呼出的一团团雾气飘向高空,无意间助长了我的勇气。我盯着前方熊熊燃烧的篝火,状似无意地开启话题:“顾嘉树,你现在和沈安暖……怎么样了?”

  他没听清,凑近我,问:“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攥紧自己的衣角,鼓起勇气,重复了一遍。

  这次他听见了,倒不像是特别介怀的样子,如同在回答一个稀疏平常的问题:“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再加上之前钢琴曲的事情,虽然我解释并道过歉了,但到底造成过不愉快,我回国以后,就不怎么和她联系了。”

  “真的吗?!”我的心漏跳了一拍,然后飞快地蹦跶起来,差点就要跳出我的胸口。

  他愣了愣,点头确认。

  “那你……喜欢我吗?”时隔多年,我终于问出口。

  世界安静了一瞬间,顾嘉树也似有一秒钟的错愕,可是接下来一切如常,没有天崩地裂,也没有我日思夜想的童话结局。

  明灭的火光照映下,他的眼睛闪亮,映着我满怀期待的神情,可我最终只等来了一句:“林锦瑟,我一直都很感谢你。”

  我清楚这只是句安慰的话,但我也没有揭穿。大人最擅长粉饰太平,而我也是个大人了。

  “哈哈,我开玩笑的,你不会当真了吧?”我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装作语气轻松地说。

  这天的后来,我始终低下头不敢再看他,我怕我的眼神会出卖我,让他轻易看穿我拙劣的谎言。

  好像有什么东西忽然破碎了,我不能分辨那是什么,它既像是庇护着我年少心动的玻璃罩子,又像是禁锢了我很久的枷锁。

  我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又缓慢地落到实处。

  小时候听人说,做一份工作,做了几天、几个星期、几个月,那是工作;而做了几年,十几年、几十年,那就成了坚守。

  我现在觉得,喜欢一个人也是一样的,喜欢了几天、几个星期、几个月,那是喜欢。而喜欢了几年、十几年、几十年,那就成了执念。

  可是,十八九岁没能圆满的心动,似乎无论再过多少年,都不会再有一个圆满的结局了。

  在喜欢成为过不去的执念之前,我应该抢先一步放下了。

  我没有哭,只是视线模糊,恍然间似乎又看到了电视机里的那个小男孩。他弹完一首曲子,站起身,对着观众席九十度鞠躬,头也不回地走向后台。

  他似乎离我很远,又似乎在我努力伸伸手就可以碰到的地方,但是他的步子迈得很大,走得那样决绝,很快我便再也看不见他……

  “顾嘉树!”返程的路上,我叫住领先半步的他,“这个月末,我要去加拿大了。”

  家里都已经庆祝过一轮,拖到现在,我也该说出口了:“公司有个去知名科技公司交流和常驻的项目,选中了我。”

  “这是很好的机会啊,你太棒了!”烟火在遥远的夜空炸响,顾嘉树于灯火阑珊处转身,笑意终究没能在脸上待太久,顿了顿,他又问,“还会回来吗?”

  “说不准,”我如实回答,“如果工作顺利的话,很可能会一直在那儿待下去了。”

  “那,祝你未来顺利。”

  “嗯,也祝你顺利。”

  假如,我是说假如,他表现出一点点挽留的意思,我头脑一热,或许就真的不会去了。

  可是,他又变得很沉默,眼角被晚秋的冷风吹得微微泛红,一路上他频频回头找我,确认我没有走丢,却什么话都没有再说。

  我想,事到如今,我的确把路走通了。他也是。

  只可惜啊,我们并不是彼此的罗马。

  九

  “各位旅客请注意,飞往多伦多的XY12345次航班已经开始登机,请携带好随身物品到十五号登机口,祝您旅途愉快!”

  我拿起机票,带上行李,最后一次望向来时的路,原本只有几秒的告别,在我看到某个熟悉的身影后,被无限延长。

  我再也移不动脚步,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那难道是顾嘉树吗?

  我没看错,半个月未见的顾嘉树停在我的面前,他跑得气喘,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索性先行动,用力地抱住了我。

  周遭的一切像被人按下了暂停键,明明是人声嘈杂的机场,可除了剧烈的心跳声和他的话语,我什么也听不到。

  等等,他在我耳边说了什么——

  “从前我满脑子只有钢琴,被乐团录取的时候,我以为已经到达了梦想之地,但自从你在我生活中消失了之后,我才猛然发觉,原来并不是这样的……”

  当我拉开书柜,看到你为我分门别类整理好的琴谱时,怅然若失的情绪开始侵袭我的身体;

  当我坐在钢琴前,想到你曾经笨手笨脚地练琴,又意识到未来你再也不会这样出现时,仿佛一脚踏空的失落开始啃噬我的心脏;

  当我要写一首关于年少怦然心动的曲子时,我霎时间开始雀跃,因为我满心想到的都是你……

  我没有办法欺骗自己,我知道这些陌生的情绪绝对不是与一个亲密朋友的分别可以引发的。我抬头四顾,惊觉自己的曾经所见原来只是海市蜃楼,这全然不是我想要的。

  “我的心之所向,原来是你。

  “所以,这次换我来追逐你了。”

  我瞪大眼睛,愣了很久,这才反应过来——

  我的星星呀,终于为我坠落了,在这阳光温暖、微风温柔、一切都还不算晚的一天。

  编辑/王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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