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你恨我吗?
最怕你平静地说已经放下。
01
沅溪第一次见到陆轻舟是在M城的火车站。
当时正值年后新学期开学,她拉着笨重的行李箱,亦步亦趋地跟着人群移动。在第三次被踩掉鞋子后,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慢慢挤出人潮在旁站定,想着等人少了再走。
她长腿交叠坐在行李箱上低头玩手机。游戏开始又结束,不知玩到第几把时,她骤然被一阵不怀好意的嬉笑吸引了注意力,循声望去,发现笑声的来源是一个胖胖的执勤大叔。
他的“笑料”是对面站着的一个语言障碍者,男人看起来三十来岁,穿着十分朴素,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因为着急,开始用手比画,执勤大叔笑得更欢,两腮的肥肉不停抖动,看着十分油腻。
沅溪不禁蹙眉,手机一收,迅疾起身,就要上前路见不平。只是没想到有人比她快,一个身穿白色羽绒服的长腿男生快步上前,笔直地站在执勤大叔跟前,居高临下的气势,让对方顿时一怔。
原来,男人在下车时,不小心丢了一个包裹,里面装着证件,他不得不来服务中心求助。没想到会遇到态度如此不堪的执勤人员。
执勤大叔一看陆轻舟是个学生,瞬间又恢复了不耐烦的样子,他敷衍着挥手说会找的,然后扭头就要往办公室去。男人有些着急,迫近几步拽住对方的胳膊,这个举动引起了执勤大叔的不满,他转身大力一挥,将男人推了个趔趄,嘴里骂骂咧咧的。
陆轻舟很生气,挺身将男人护在身后,厉声道:“你干什么?帮乘客找寻失物本来就是你们应该做的,不管就算了,还故意欺辱人,你就不怕被投诉?!”
执勤大叔不怒反笑,指着陆轻舟放狠话:“投诉是吧?有证据吗?不好意思啊,我们的监控今天坏了。”如此无耻之徒,让人想不生气都难。
陆轻舟还想跟对方理论,就被一声清亮的女声打断。现在,轮到沅溪上场了。她正义凛然地大步上前,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直接按照指示牌上的投诉电话拨了过去,接通后,言简意赅地将事情原委说清楚。
“你想要证据是吗?行啊!”说完,她就把手机横在执勤大叔眼前,里面的视频拍得清晰异常,作恶的人终于面露惧色,气得一时说不出话。
很快,监督人员来了,狠狠批评了执勤大叔,并保证会做出严肃处分,同时一定积极帮那个男人找回失物。
男人再三道谢,然后跟着监督人员走了。此刻,沅溪才看清陆轻舟的模样,四目相对的刹那,她有些讶然,男生面容俊朗,眉眼间像洒了一层阳光,衬得眼睛特别亮,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
“看你处理纠纷挺有经验的,以前没少见义勇为吧。”男生拉着行李跟她并肩前行,语气难掩赞赏。
她以前的确经常跟别人一起保护弱小,懂得的自然多一些。
“在前面冲锋陷阵的是你,我不过是配合而已,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沅溪不是第一次被人称赞,但话从陆轻舟嘴里说出来,颇让她心花怒放。
两人在车站门口友好道别,陆轻舟渐渐走远,她看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准备去第二站台打车回学校。
天色渐晚,刚才下车的乘客几乎已经走光,沅溪很快等来了一辆空车。司机师傅十分热情,主动问她是不是M大的学生,得到肯定回答后,双眼精光乍现。
“有没有去M大的啊?”路过第三站台时,司机大叔一声吼,将沅溪震得愣住了——她没同意拼车啊!
司机不顾她的眼神抗议,直接在第三站台刹车。看清路边招手的男生是陆轻舟时,沅溪一怔,忍不住笑出声来。男生放好行李,拉开副驾驶的门,看到跟他招手的女生,表情由惊转喜,感叹这就是缘分啊。
“师傅,您赚不了双倍车费了,这位是我朋友,特意等我捎他回去。”
冬天的夜色降临得早,陆轻舟没看清以为是空车,上来才了然司机想违规收费,如此太不合理。他笑着看向后排的沅溪,掷地有声道:“对,我们是一起的。”
02
那天是沅溪支付的车费,陆轻舟非常不好意思,非要将钱给她。
沅溪大手一挥,十分豪气:“不用啦!有空请我吃饭吧。”
如此,他才作罷。两人互相问了所学专业,留了联系方式,然后愉快地说了再见。
沅溪是摄影系的,陆轻舟读物理系,两人皆是大三学生。
寒假里,沅溪过得肆意舒心,连作业都没做完。专业课老师喜欢她,爱之深责之切,在课堂上十分生气地将她一顿数落,扬言如果三天内拍不出让人满意的作品,就扣学分。
沅溪怕了,龇着牙冲老师笑:“保证完成作业!”
女老师冷哼一声,又给了她一记眼神警告,才暂时放过她。
当时,他们正在学习光感处理,作业就是拍摄一组以光为主题的照片。沅溪立刻想到了物理大楼旁的林荫路,那里新装了两排白色花篮式路灯,晚上透过薄雾看去,犹如瑶池仙境。
为了拍出雾感,沅溪晚上十点多才带着摄影器材姗姗来迟,架好三脚架,眼睛贴近相机调参数,然后开始拍摄。一开始,位置没找好,拍出的照片有点虚幻,这样的作品肯定入不了老师的法眼。
她又换了两个位置,才慢慢找到感觉,开始猫着腰聚精会神地捕捉每一处灵动的光线。窸窸窣窣的踩枯叶声,在冷寂的深夜里异常突兀。沅溪察觉到身后的异动,又想到现在是冬天的深夜,顿时吓得猛然回头。
“你半夜在这里拍摄?”看身材,来人是一名男生,声音还有些熟悉。待他缓缓走近,沅溪才认出来是陆轻舟。
他刚在实验室做完教授布置的作业,打着哈欠一出大楼,就看到斜对面路口杵着一个人,借着那边的明亮灯光,他越看越觉得熟悉。
“吓死我了,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沅溪放松下来,冰冷的双手放在嘴边哈气,问陆轻舟怎么在这里。
两个为学业熬夜的学生,十分同情对方的遭遇。
“冷吗?手套借你。”沅溪被冻得脸颊通红,全身散发着寒气,陆轻舟说着就飞快地摘下了手套递给她。
作为摄影系的学生,沅溪什么样恶劣的环境没见过,她本来没想接,但对上男生那一双如同点着星火的眸子,心头涌上一股暖意,有些不好拒绝对方的好意。
“给我左边那只吧,右手戴手套的话,按键不灵敏。”
陆轻舟仔细将手套戴在她左手上,无意中指尖相触,她的手可真凉。
沅溪举起戴上羊绒手套的手端详,抬头冲陆轻舟傻笑,语气夸张道:“好暖和啊!”
灯光璀璨,女生的笑容镀了一层柔光,笑意像要溢出小梨涡,看起来很是甜美。
陆轻舟不觉跟着笑了,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连清冷的空气都感觉有点沁人心脾。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沅溪用语言传达着陆轻舟平时不会注意的细腻之美,像是为缺乏浪漫细胞的人打开了新世界,他竟觉得有趣。
那天,他陪她拍摄完毕,又将人送回宿舍楼才离开。
沅溪背着他刚交还给她的三脚架,看着远去的挺拔背影,他总忍不住让她想起另外一个人。
03
沅溪冻了半宿才拍摄完的作品,并没有得到老师的认可。
先是挨了一顿犀利的数落,然后又勒令她继续补拍,直到让老师满意为止。
躺在宿舍里哀号的沅溪,懊悔假期要是没偷懒就好了,就不会有现在的报应。
她郁闷地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半小时前发给舒航的信息还没收到回复。舒航是从小和沅溪一起见义勇为的“最强双侠”,去年航空学院毕业后,正式成为飞行员,说不定现在正执行飞行任务。
沅溪双手捧着手机,聚精会神地打字,嘱咐他注意安全。
信息还没编辑完成,一个电话突兀地打了进来,看清备注姓名,沅溪先是一愣,继而笑眯眯地接起了电话。
来电是陆轻舟打来的。
“猜猜我是谁?”电话那头的男生故意捏着嗓子卖萌,尽管沅溪觉得幼稚,还是配合对方表演。
“是那位借给美女手套的小哥哥嗎?”
说完,两人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约而同地傻笑出声。
陆轻舟还惦记着欠沅溪的那顿饭,特意打电话邀约。
沅溪不是扭捏之人,刚想答应,忽然想起了最近的糟心事,于是话锋一转,态度特别友好:“你太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谁让咱们有缘呢?”
陆轻舟被哄得愣怔,还没来得及表态,就被对方截和了:“如果你实在不好意思,能陪我去拍日出吗?上次交的作业被老师骂得狗血淋头,这次要是再交不出好作品,估计得扣学分了!”
说着说着,女生的语调逐渐变得低沉可怜,陆轻舟转着眼珠也想象不出那朝气蓬勃的姑娘,垂头丧气会是什么模样。一瞬间,他同情心泛滥,沅溪趁机拍板,还扬言不见不散。
被果断挂了电话的陆轻舟,无奈摇头,嘴角若隐若现的笑意表明,他是愿意去的。
翌日凌晨四点,两个穿得像熊一样的人准时在校门口会合,一起踏上了去后山的路。后山距离学校不远,夏天好多同学去那里写生,不过冬天就显得冷清许多。要不是有男生陪着,她还真不敢自己上路。
沅溪拿着手电,轻车熟路地带头,陆轻舟背着三脚架,一直在嘱咐她小心。
将近五点时,他们终于到达了小山顶,远处连绵巍峨的高山,静默安睡在星空下,庄严又肃穆。陆轻舟第一次做这么浪漫的事,心情雀跃,被冷风吹得直打喷嚏还觉得新奇。不过,他满心的期待很快就破灭了。
“你来之前没看天气预报吗?”将近六点时,小山顶起了浓雾,可见度越来越低,完全拍不出壮阔震撼的场景。
“看过了,说是晴朗好天气呢。”沅溪也很郁闷,心情愁云惨雾,她反过来安慰陆轻舟,“天气忽变也是有可能的,我们下次再来吧。”
昏暗的山顶,冷风凛凛吹着,天地苍茫,树影婆娑。现在下山不安全,两人背靠背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等着天色渐明。
刚才因为准备拍摄有事可做,沅溪没感觉周围的森然。此刻被困顿在空旷的荒野,雾气弥漫,总感觉哪里都是蠢蠢欲动的危机。
她紧紧靠着陆轻舟,神经像挂在一根细线上,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吓得心脏骤停。
突然,一阵风来,头顶的大树上有飞鸟振翅,将树枝震得呼啦作响。她本来就战战兢兢,此声一出,惊得腾然跳起,扑到陆轻舟背上,紧紧抱着他的脖子,语无伦次道:“你看到了吗?树上有东西在飞。”
陆轻舟也被惊到了,但没沅溪反应那么大。女生紧促的呼吸近在耳侧,他忽然有些不敢动,更不敢回头,只能勉强安慰道:“听声音不过是几只山雀而已,没事,别怕。”
“真的是山雀?”山雀不属于候鸟,并没有在冬天迁徙的习惯。
“真的是。”其实陆轻舟也没看清是什么鸟。
沅溪的左臂抵着陆轻舟的胸膛,忽然的亲昵,让咚咚的心跳越来越快。
时间好像停止了,陆轻舟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这个拥抱上,他没有挣开,就那么静静待着,直到淡黄色的阳光刺破薄雾,远处的天色由淡转浓,他们亲睹了一场不甚明朗的云海壮阔。
“陆轻舟,刚才的事儿不许说出去!”
沅溪放开抱了一会儿的男生,扭捏地对着他的背影色厉内荏地警告。要是让别人知道她被几只山雀吓得惊慌失措,那还不如找块豆腐撞死。
男生的耳尖渐渐泛红,忍着笑意,微微侧头答应:“好。”
他想,这个女生怎么这么可爱呢。
04
第二天,沅溪和陆轻舟在确定好天气的状况下,再次早早起床奔赴小山顶,这次他们运气极好,将云海日出拍得相当壮阔,大自然之美带来的心灵震撼,好似可以撬动灵魂。
作为物理系的高才生,陆轻舟的时间大都在实验室里度过,那是严谨又理性的世界。如今望着眼前层峦叠嶂里的光芒万丈,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不可抑制的悸动。
直到很久以后,他都分不清是因为美景,还是因为共同分享美景的那个人。
“陆轻舟,你站这里,我给你拍张照留念。”
镜头里的男生逆光而立,眼角眉梢的晴朗跟阳光融为一体。沅溪在按下快门时,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他可真好看。”
他们下山时,天光已大亮,白云浮在蓝天上,悠闲美好。
陆轻舟背着器材走在前面,沅溪捏着一根枯草甩来甩去,像观光游客般跟在后面,一脸的志得意满。
人不能太嘚瑟,否则就容易倒霉。这句话好像说的就是沅溪,身后传来尖叫时,吓陆轻舟差点一个趔趄。
“陆轻舟,我好像踩到狗屎了!”
沅溪使劲用脚摩擦地面,嫌弃又滑稽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山路旁边有条潺潺小河,陆轻舟不情愿地接过那只带着味道的鞋子,蹲在河边拿着一截枯树枝清洗。靠着大石头休息的沅溪,歪着脑袋看他,觉得他像舒航,又有些不像。
换作其他人,走了“狗屎运”肯定要消停半天,可沅溪偏偏还不老实。不知怎么,她就想招惹陆轻舟,引起对方的注意。
小石子掷在水里,溅了陆轻舟一脸水,他眯着眼扭头瞪罪魁祸首,女生却笑得花枝乱颤,看着那没心没肺的模样,他责备的话竟说不出来了。
时至今日,沅溪依然在后悔没及时停止恶作剧。最后那一掷,陆轻舟下意识地一躲,手里的鞋子掉在水里,沿着湍急的河水很快飘走了。
“我的鞋!”沅溪反应过来,单腿晃晃悠悠地蹦到河边,眼看着鞋子一去不复返,悔得捶胸顿足。
陆轻舟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站起来,皮笑肉不笑地看她如何收场。
“陆轻舟,你是故意的!”沅溪“恶人先告状”,生怕对方不管她似的,凶巴巴道,“你背我回去!”
平时沅溪不是这么骄纵的人,可以说是相当皮实。不知为什么,遇到陆轻舟她就变得有点作,好像料定对方无论如何都不会真的生气。
一阵冷风吹来,光裸的脚冻得生疼,沅溪不自觉地倒抽凉气,弯腰用手使劲焐了两下。
陆轻舟看在眼里,懒得再跟她计较,随手解开脖子里的围巾,蹲下身来,缠在她的脚踝上,然后捡起旁边的三脚架递给她,这才转身弯腰背起了她。
天空蓝得像要滴出水,沅溪的心情轻曼得像浮在上面的白云,她虚环着对方的脖子,垂眸打量他近在咫尺的侧脸,若有所思,她终于知道陆轻舟和舒航哪里不像了。
05
沅溪拍的日出照很有诚意,专业课老师收到后露出了和蔼可亲的笑容,那温柔的眼神,比看亲闺女还亲。
“恭喜你,终于不用被扣学分了。”
陆轻舟刚出实验室,拿到手机后马上回复了沅溪带有炫耀意味的信息。
自从一起拍过日出后,两人的关系突飞猛进,经常约着吃早餐、看电影。
起初,沅溪没有吃早餐的习惯,她宁愿多睡一会儿也不愿意早起。
陆轻舟知道后,硬是凭着十足的耐心和帮她完成作业的恩情,纠正了她的坏习惯。
“不吃早餐对身体不好,等年纪大了,不落下病根才怪。”
“不是,我听说你们现在做实验都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经常在实验室待到后半夜,你怎么还能早起啊?”
大四上学期,系里已经开始物色保送生了。陆轻舟作为重点培养对方,如果没有意外,只要跟完教授的这个大实验,就能拿到保送资格。
“吃完早餐我可以回去接着睡啊。”喝豆浆的陆轻舟答得倒是坦然,他自己其实无所谓,只是不想让某人又养成坏习惯。他可是亲眼見过她胃疼的模样。
书上说,对于有些事,我们是无师自通的。沅溪神经大条,却能察觉出陆轻舟没有明说的关怀,这份自信应该源自他看向她时,总是温柔的目光吧。
陆轻舟的实验暂时告一段落那天,终于挤出时间陪沅溪看电影。
那天,电影院里的支付系统坏了,买爆米花只能用现金。
终于轮到他们时,沅溪接到了久不联系的人打来的电话,她随手将钱包递给了陆轻舟。
电话那头的人是舒航,他说过几天要到M城参与集训,到时候可以跟她见一面。
等她接完电话,回到售票大厅,陆轻舟已经买好爆米花和奶茶,正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捏着她的钱包发呆。
那里面有沅溪和舒航的合照,两人看起来很亲密。
“他叫舒航,是和我一起长大的朋友,长得是不是很帅?”
沅溪没心没肺地坐在陆轻舟旁边,接过钱包端详,还不等他说话,她自顾自地开口:“好像你更帅一点。”
短短一句话,让陆轻舟沉闷的心情瞬间转晴,放弃了追根究底的质问。
他想,反正自己在沅溪眼里更好,那就不应该再计较吧。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在后悔没继续关于舒航的话题,以至于误会丛生,只剩满目疮痍。
沅溪跟舒航在一个小区长大,两人因为爱路见不平结缘,经常一起见义勇为,帮被欺负的学生讨公道,对弱小照顾有加。
舒航解决纠纷很有一套,通常先是义正词严地讲道理,名言警句,信手拈来。有次直接将欺负人的男生说得痛哭流涕,当场表示悔改。
如果对方还是冥顽不灵,他就跟沅溪联手唬人。
舒航身材高挑,是跆拳道高手,一个高踢腿,就能将沅溪手里举着的木板踢得稀巴烂,极具破坏性的动作,很有震慑力。两人配合默契,又经常一起出现,被大家称为“最强双侠”。
后来,舒航通过层层严苛选拔,进入了航空学院。时至今日,他依然是被学弟学妹们津津乐道的风云人物。沅溪几乎是跟着他长大的,那个人像正义之光,总让人忍不住追随。
他们约定好了,沅溪大学毕业后就去他所在的城市读研,就像以前那样理所当然。
06
舒航来M城的时间一推再推,一直到初秋下起了连日的暴雨才来。
那天沅溪在市中心的商场给陆轻舟买生日礼物,她特别挑了一款价格不菲的眼霜,因为他最近一直在实验室里熬夜,黑眼圈很深,让人看着心疼。
眼看要到下班时间,雨天堵车严重,沅溪没多想就给陆轻舟发了条信息,问他能不能来接她。消息发送成功,她才惊觉,今天是物理实验的最后一天,他应该还在忙。
于是,她赶紧又补发了一条信息,告诉他别来了。
沅溪在商城门口站了半天,天色阴沉,大雨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看来她得找个地方消磨时光了。
包装精致的眼霜被她小心收在背包里侧,手机塞进去的时候正巧响了,舒航爽朗的笑声传来,说他们刚乘商务车到达,还报了个地址,问她要不要过去。
换作平日,打车二十多分就到了,现在这个路况,一小时都不够。
除非她步行一千多米去挤地铁,还可以快一点。她上次见到舒航还是去年过年,他们已经快一年没见了。
商场里的备用伞早被借光,附近小超市的雨伞在雨天也总是供不应求。纠结半晌,沅溪将背包抱进怀里,一头扎进了大雨里。
等沅溪跑到地铁站,早已淋成了落汤鸡。地铁上人满为患,她从没如此狼狈过,几次被挤得左摇右晃,要不是人多,估计要摔得很惨。
出了地铁站,她直觉今天出门肯定没看皇历,翻遍背包里里外外,也没找到手机的影子。
沅溪欲哭无泪,顿时有些后悔着急忙慌地往这里赶。
幸亏她记性不错,顺利找到了舒航所在的商务酒店。
“我只顾高兴让你来,都忘了还在下雨,你先进来洗个澡吧。”舒航看着浑身湿透的沅溪,后知后觉地懊悔。
沅溪尴尬地站在门口不动,还是他的同事好心提醒:“人家一个小姑娘,进你房间多不方便,来我房间洗吧。”
暖心的小姐姐将沅溪领到自己房间,收拾干净后,沅溪和舒航一起去了楼下的咖啡厅。
两人许久没见,自然有很多話要讲。他先说了好多飞行员的光辉事迹,而后想到了沅溪马上要毕业,立刻问她:“你想好要去哪所学校读研了吗?”
“啊?”沅溪搅动着咖啡杯,茫然抬头,没干透的头发贴着额头,看着特别愣怔。她还没想过。
陆轻舟保研的学校在M城,想到这个,她忽然有些为难。
“你不来找我了?”舒航抬头盯着她,眼里的愕然甚是明显。这句反问,像一记警钟,忽然撞出了许多以前她注意过的火花。
沅溪莫名心虚,低头抿一口冷掉的咖啡,含糊其词道:“我,我最近很忙,还没来得及想。”
“没事,你放心来吧,哥哥罩着你。”舒航以为她的犹豫是害怕陌生的城市,旋即笑着安慰她,眉宇间的爽朗很像陆轻舟,但又不同。
陆轻舟看她的时候眼里总是含着一层温柔的光,细腻缱绻,让人心神荡漾。
窗外暴雨如注,沅溪冷得哆嗦,如果陆轻舟在,一定会给她披上外套。那一刻,她无比想念还在实验室里的那个人。
07
沅溪原本打算看完舒航就回学校的,无奈手机丢了,再加上舒航同事的挽留,她最终还是留宿在那个小姐姐的房间了。
第二天一早,舒航开车送她回学校,两人并肩出现在女生宿舍楼下,正看到陆轻舟跟两位警察在说话。他神情冷峻,脸色颓败,周身敛着烦躁,像收起芒刺的困兽,随时有爆发的可能。
沅溪惴惴不安,竟不敢喊出他的名字。
是祸躲不过,陆轻舟遥遥看到她后,眼睛一亮,还没完全放松下来,看到她旁边的人后,眉头又蹙紧了。
彻夜未归的沅溪,身上披着舒航的咖色外套。
昨天,陆轻舟在吃饭的间隙,看到了沅溪发给他的信息。他将电话拨回去,想问她怎么样了,没想到再也接不通。他不放心,找到她的宿舍,室友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陆轻舟焦急万分,顾不上继续做实验,发动朋友连夜找人,却依然杳无音信。最后,他只能报警处理。
警察看到沅溪平安归来,委婉地教育她,以后去哪里要告诉身边的人,一个人夜不归宿很危险,说罢就走了。
“你,找了我一夜?”一开口,沅溪才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多么艰涩,陆轻舟的眼神那么凉,看得人呼吸困难。
“不只我,你的室友也找了你一夜。”
沅溪想说自己的手机被偷了,不是故意失踪的,陆轻舟却不想再多待一分钟,转身就走。
“你男朋友?”舒航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小声询问。话语落在没走远的陆轻舟耳朵里,脚步一顿。
沅溪下意识地就想承认,但看到陆轻舟满脸寒霜的样子又不敢开口,犹豫之下,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陆轻舟自嘲一笑,虚浮的脚步发散着伤心的气息。要多喜欢一个人,才会把合照放在钱包里多年?要多喜欢一个人,下大雨也要见面?要多喜欢一个人,才会对只是长得像他的人都心生好感?
他也是天之骄子,也曾自负地以为自己值得人喜欢。如今看来……真是细思极酸。
“你,你哭了。”长这么大以来,舒航从没见过沅溪哭,她就像一个风风火火的假小子,除了长得清秀,没有任何小女生那种娇弱。如今,她却在人来人往处,为一个人哭到不可自抑。
沅溪想去找陆轻舟道歉,只是每次见到她,他都避之不及。他没有做完最后一天的实验,功亏一篑,保送名额被取消了。他被教授骂得狗血淋头,沅溪自觉帮不上忙,又内疚,更不敢贸然打扰。
再后来,沅溪毫不犹豫地报考了本校研究生,陆轻舟却选择了其他城市,一毕业就走了,丝毫没有犹豫。
最后,他们彻底断了联系,只能偶尔从老同学那里得到彼此只言片语的消息。
陆轻舟一定很恨她吧,可这一切又能怪谁呢?
08
研二那年圣诞节,沅溪在火车站附近看见了一个很像陆轻舟的男生,她跟着人家走了一路,直到对方和女友会合,才停下脚步。
街道上热闹喜庆,到处都是红绿装饰,站在十字路口,她竟不知何去何从,那一刻,她特别想念陆轻舟。
她一直知道陆轻舟所在的城市,大脑还在犹豫,身体已很快网络下单订购了火车票。那座城市高铁两小时就能到,不算近,也不算远。
老同学带着陆轻舟出现在校门口时,沅溪的胸腔好像有一根铁杵直直地插在那里,整个人紧张又僵硬。
一路上她想了好多种陆轻舟见到她的样子,其中以冷漠居多。她可以理解,毕竟当时是自己亏欠对方,还害他丢了保送名额。她打定主意,这次,就算厚着脸皮也要哄好对方。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会迎来一张明朗的笑脸,就像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四目相对的刹那,她心里某处地方就开始寸寸坍塌。
“沅溪,你怎么来啦?”陆轻舟穿着长款羽绒服,脖子上围着一条略丑的驼色长围巾,像是谁练手时织就的。
“我……”她还没说完,陆轻舟身后突然蹦出了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大方地钩着他的脖子,冲着沅溪友好微笑。
“这是我女朋友,小冉。”陆轻舟含笑看着女生,主动跟她介绍,“这是我大学同学,沅溪。”
一定是天气太冷,沅溪挤出的笑意十分僵硬,她努力维持云淡风轻,故作随意道:“我是来参加朋友婚礼的,顺路看看老同学。”
陆轻舟和小冉要去约会,主动邀请沅溪一起去,她连连摆手,说自己还有事要先走。
只是一转身,她的眼泪就忍不住簌簌地往下掉,这两年的无法释怀,原来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陆轻舟看小冉的眼神她再熟悉不过,他也曾那样温柔地看过她,当时只道是寻常。
雪花开始飘落,陌生的街道热闹喧嚣,不合时宜的人,找了路边一家不合时宜的店,吃了一碗辣到怀疑人生的牛肉面。
明明是喜气洋洋的节日,店里偏要放催人泪下的歌曲,怪不得门可罗雀。
曾逆风斩棘一身轻狂/追逐途径我年少的光/以为长路尽头不会变改/而你偏偏是猝不及防闯入的意外/心意没来得及去正视/就被风雪掩埋/到现在/灵魂被剖开/痛彻才明白/那天割舍的/是毕生所爱。
她的轻舟啊,终是漂泊远去,再也不会回来。
这可真令人难过啊。
编辑/王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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