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双向奔赴一直是很戳我的一个点,所以有了写这篇文的灵感。我也有过暗恋的经历,但没有得到如愿的结局,于是我创造了这样一个故事——你喜欢的人其实也喜欢着你。我没有体验过这样的双向奔赴,就用圆满的故事来弥补遗憾吧。
一
雨渐渐大了起来,乌云压得天色早早变黑。陆无瑕倚靠在窗边听了会儿雨声,还是忍不住拨通了苏矜瑜母亲的电话。
“阿姨,小瑜他们的飞机已经起飞了吧?”
从窗外可以看到楼下,医院门口正站了个抱着花的姑娘,手上粉红色的小伞被风吹得摇摇欲坠。
陆无瑕看了两眼,收回目光,边说边将眼镜摘下来,放进白大褂的口袋里。
“你是说赵景那个孩子吧?他已经走了,小瑜去送的他。”
陆无瑕的手一顿,语气有些错愕:“送?他们不是一起去美国吗?”
那头的苏母笑起来:“你弄错了吧,我们哪儿舍得让小瑜出国啊。”
挂掉电话,陆无瑕还有些恍惚。科室门口有个小护士抱着一捧粉色郁金香进来,朝他喊:“陆无瑕医生,有人给你送花!”然后,她凑到他跟前笑嘻嘻地说悄悄话,“送花的小姑娘说了,要大声地喊‘是送给陆无瑕医生的花呢。”
这是一簇娇艳的粉色郁金香,还挂着新鲜的雨珠。陆无瑕还在实习期,前段时间有病人专门给主治医生和管床医生送了花,他却没收到,心里难免有些失落。但这件事,他只对一个人说过。
后面小护士再说什么,他也听不清了,混混沌沌地朝楼下跑去,一头扎进了泼天的雨中。
雨水瞬间淋湿了他的白大褂,他固执地眯着眼睛去寻找那个人。
突然,一把伞撑到他的头顶,挡住了雨水,也将一切嘈杂隔绝在外。他回头去看,果然是苏矜瑜。
她努力踮着脚为他撑伞,脸上挂着盈盈的笑意,声音轻柔地问他:“怎么出来淋雨了?”
说着,她伸手拍落他额发上挂着的一颗水珠。
二
苏矜瑜记得第一次见到陆无瑕,是在四月的某天。
那时安平市的天气逐渐回暖,陆家阳台上的粉色郁金香开得正茂盛。
陆家夫妇一直没有孩子,前几天突然领了个男孩回来,于是邀请邻居苏家一起小聚庆祝。大人们都在陆家一楼的客厅寒暄,苏矜瑜一个人在大院里和赵景玩,向他炫耀父亲给自己买的糖果。
同龄的小男孩总是比女孩更幼稚、蛮横些,赵景为了争夺这颗糖,死死地揪住了苏矜瑜的小辫子。
苏矜瑜的脾气一下子也被激起来了,于是反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两人正打得难舍难分时,突然有什么东西凌空落下,砸到他的脑门上。他虽然不痛,但也被吓得顿时撒了手。
苏矜瑜眼看着一朵粉色郁金香从赵景的脑门上骨碌碌滚落到地上。她抬头去看陆家的阁楼。
窗边果然有个人影。
赵景在一旁张牙舞爪地大喊:“是谁?是谁?”
阁楼上传来回答:“下次不要再欺负女孩子了。”
那声音温和、清越,又带着笑意。
赵景多半是个傻子,因为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而害怕起来,哇哇乱叫。苏矜瑜没理他,弯腰捡起地上那朵郁金香,跑进了陆家。
陆家夫妇过去没有孩子时,很喜欢苏矜瑜,所以她时常到陆家玩,对陆家熟门熟路。绕过客厅,背面就是通往阁楼的楼梯。四月的阳光一直很好,但那一天的阳光好像格外好。楼梯上铺满了正午的金色阳光,像是通往天堂的路,诱惑着她一步步往上走。
然后,她推开了阁楼的木门——
一个少年正坐在在窗边画画。阳光洒在他的碎发、睫毛、鼻尖,以及他握着画笔的手上。画桌上摆着很多幅完成的画作,画的都是同一个女人。唯一的例外是此刻他笔下尚未完成的新画——一个扎着马尾辫、蹦蹦跳跳的少女。
苏矜瑜认出來了,那是她自己。
一阵风吹过,吹来几丝花香。苏矜瑜悄悄地走到他身边,然后格外乖巧,又有些紧张地朝他摊开两只手。两只洁白干净的手上,一边放着一朵蔫蔫的郁金香,另一边是一颗包着玻璃纸的糖果。
画作完成,陆无瑕停笔抬头,看着因为站着而比坐着的他略高的女孩,突然露出一个明朗干净的笑容。
他接过那颗糖放进自己的口袋,又将郁金香插到苏矜瑜的耳畔,声音很温柔地问她:“你是谁家的小姑娘呀?”
苏矜瑜看着阳光下的少年,神情有些呆呆的:“哥哥,你是天使吗?”
陆无瑕一愣,随即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她的脑袋。
那天苏矜瑜到底是没吃到那颗糖,反而将它心甘情愿地送给了一个陌生人。
而耳畔掀起的那缕郁金香味的风,分明甜得人晕头转向。
三
关于陆家的八卦,在大院里传播得飞快。
陆无暇原本是单亲家庭,生母病逝后才被陆家收养,这样的信息很快传遍了大院所有人的耳朵。
苏矜瑜几乎和每个小伙伴都打了一架,威逼利诱他们不许再提这件事。她虽然在背后如此维护陆无瑕,却始终不敢大大方方地出现在他面前。
她像个魔怔的小偷,日日蹲在大院的花坛上,偷看陆家阁楼窗边那个画画的身影。
对于这样灼热的目光,陆无瑕并非毫无察觉,可是每次他打开窗探出头时,苏矜瑜就像受惊的地鼠一样飞快地低下头,假装在数蚂蚁。等再次抬头时,她就发现窗边已经没有人了。
难道是被她弄烦了?她心里正有些失落,就感觉头顶上覆下一片阴影,随后就是陆无瑕含笑的声音。
“为什么一直假装看不到我?”
苏矜瑜一惊,差点从花坛上栽下去。陆无瑕手疾眼快地捏着她的胳膊把人提溜起来,低声道:“抱歉,吓到你了。”
其实,苏矜瑜这段时间的确在躲他。
这是因为,几天前,大院里有人在议论他的身世时,感叹了一句“白璧微瑕”。
旁边的苏矜瑜突然跳出来,和对方大吵起来,说什么白璧微瑕呀,分明是美玉无瑕。她一回头,发现陆无瑕就站在她身后,她咋咋呼呼的言行被他抓了个正着。
苏矜瑜当下落荒而逃。
明明她没说错话,明明她是在维护他,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被陆无瑕看到,就感到无比尴尬,好像是害怕自己内心的什么秘密被他看穿似的。
而此刻,苏矜瑜抬头对上他带着清澈笑意的温柔眼眸,突然有点难过。这样一个清风朗月的少年,因为不幸的身世,而在背地里被人当作戏本评头论足。
她答非所问道:“那你为什么整天都只一个人在阁楼上画画?”
陆无瑕一怔,眼中的笑意敛去,神情有几分落寞。之所以一个人在阁楼上画画,大概是因为,他和家人“不熟”,也没有朋友。
苏矜瑜想起初见那天,陆无瑕画上反复描摹过的那个女人,眉目间分明与他相似——应该就是他的生母吧。
她眼睛一酸,拉住了陆无瑕的衣角,鬼使神差地说了句:“哥哥,能陪我放风筝吗?”
苏矜瑜有一只金鱼风筝,几天前放风筝时被挂在了树上,一直没有取下来。
陆无瑕上树取风筝前,苏矜瑜呼朋引伴,让大家一起见证这激动人心的一幕。她希望大院的小伙伴们都能认识他、认可他。她不想让他那么寂寞。
大院里突然吵闹起来,陆无瑕早已把风筝放上天空,以赵景为首的一群孩子正崇拜地跟在他身后。
而被人簇拥着的陆无瑕突然回头,和苏矜瑜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眨了眨眼,对她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奔跑时,暮春的风拂起他鬓边的发,吹落额头上的汗珠,显得他过分少年气。她莫名其妙地脸红起来。
夜幕落下时,伙伴们四散,陆无瑕送苏矜瑜回家。
她看着他走在前面的背影,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突然上前握住了他温热的手。
他有些诧异,却没有甩开。
苏矜瑜的心跳得飞快,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地开口:“哥哥,如果你想念一个人的话,记得告诉风筝。它会帮你把思念转告给天上的人。”
陆无瑕惊讶于这个小姑娘心思的细腻,又不免被这份细腻打动。
“嗯,我记住了。谢谢你,小金鱼。”他微微弯腰,去看苏矜瑜的眼睛,很认真地一字一句地回答,“今天,我真的很开心。”
四
那年秋天,陆无瑕入学安平一中,又担任了学生会主席,品学兼优又清风霁月的少年很快就成为校园的风云人物,被鲜花和掌声围绕。
大家好像逐渐忘了他初来时的那些流言蜚语,连赵景都“哥哥”长“哥哥”短地叫他。
陆无瑕刚入学安平一中那年,苏矜瑜陪他去报到,回家的路上抢了他的单车骑。
经过一个斜坡时,陆无瑕站在路边,苏矜瑜骑着车飞快地冲,尖叫着滑下去。
然后,陆无瑕笑了起来,说她是小屁孩。但她不甘愿当一个小屁孩,她想要离他更近一些,成为站在他身旁的某个朋友。
苏矜瑜升学时,她想都没想,就报考了安平一中。
陆无瑕花了几年的时间,终于习惯成为陆家的小少爷。而苏矜瑜也花了同样的时间,学会了悄无声息地跟上他的步伐。
有一年,陆无瑕参加了学校艺术节,上台弹奏钢琴。苏矜瑜借了父亲的相机,想记录下他演奏的一幕。
上台前,他在后台练习。
十几岁的少年,正是生得干净、挺拔的年纪。陆无瑕本就生得清俊明朗,弹琴时低垂的眉目更显得柔软。
他穿着白色的校服,手指在黑白琴键上翻飞时,苏矜瑜像是回到了阁楼上初见他那年,根本无法挪开视线。
旁边的女孩子纷纷围过来惊叹,苏矜瑜满心的酸水直冲天灵盖。于是,她举着相机故意凑近陆无暇,去拍他的特写。
苏矜瑜半蹲着拍摄的滑稽身影映在漆黑的琴身上,陆无瑕瞟到时,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直到她扎着一个结实的马步,去拍他的手指时,他终于忍无可忍地笑出声来。
他捏着她的胳膊让她站直,然后笑眼弯弯地去摸她的脑袋:“你傻不傻啊?”
苏矜瑜跟着他傻笑。
身后的女同学问道:“陆无瑕,这是你妹妹吗?”
陆无瑕点了点头:“对,我妹妹。”
苏矜瑜下意识地绞了下自己的校服,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幼稚的小丑。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暴雨,艺术节结束后,外面果然狂风大作。
苏矜瑜撑着伞在礼堂门口,安静地等着去交接工作的陆无瑕。
当他白色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时,雨势突然变得更大,两人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伞就被风吹翻,人被伞扯着摇晃得快站不稳,他们像两个在风雨里疯狂打转的陀螺。
苏矜瑜从没见过这么狼狈的陆无瑕,她忍不住大笑起来,吃了满嘴的雨水。他原本还有些窘迫,听到她的笑声,像是破罐子破摔了似的,也笑了起来。
他干脆收了伞,一路小跑到她面前,冲她說:“快把伞收了,这么大的风,没法打伞!”
说完,他就动手帮她收了伞,然后脱下校服外套,整个盖在她头上,弯腰看向她的眼睛:“不要怕,拉紧我的手,我们快跑回家!”
这一路淋着雨狂奔太刺激。苏矜瑜披着陆无瑕的校服回了家,直到洗完澡,坐在房间里用吹风机把他的校服外套吹干时,她还没缓过神来。
暴雨来去匆匆,等她吹干衣服,外面已经放晴了。明早上学陆无瑕还得穿校服,她得赶紧给他送过去。
她去敲陆家的门时,很反常地无人应门。她有些奇怪,想到院子里看看他是不是在阁楼。
等她爬上花坛,还没站稳,就突然看到站在阁楼窗边的陆无瑕。
他怀里紧紧地攥着一堆画稿,嘴唇抿得很紧。陆母就站在他旁边,一边流眼泪,一边用力地摇晃着他的肩膀。
苏矜瑜隐约还能听到几句哭号。
“你还在整天画她!你还在想她是不是?我收养你,供你吃喝,送你上学,你的心焐不热吗?!”
陆无瑕默不作声地低着头,像是习惯了这样的情况。
陆母摇晃得他微微偏头,他才终于隔着玻璃窗,看到了站在花坛上的苏矜瑜。
他们沉默地四目相对,空气像是死寂了一般。
后来,陆母哭着离开,陆无瑕才面无表情地拉上了阁楼的窗帘,好像连带着把苏矜瑜的整个世界都隔绝在外。
五
苏矜瑜从来没想过,那样朗月一般的人,陆无瑕的生活却并非像别人看到的那样好。她像撞破了什么禁忌,心疼和尴尬之余,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苏矜瑜后来问过他,需不需要让自己的父母帮忙调和他们的家庭关系。很快,她就发现,自己这个想法多么愚蠢且不合时宜。
因为他淡漠地看着她:“苏矜瑜,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少管我的闲事。”
她那时早已不是没皮没脸的小孩子了,他说让她少管闲事,她就真的再也没和他说过一句话。那天拉上的窗帘彻底把她关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两个人再次独处,是苏矜瑜高一那年的圣诞节。
陆无瑕正读高三,每天晚自习都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从教室出来时,天已经黑透了。看着天上的星星,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苏矜瑜。
她的眼睛也像这样,亮闪闪的。
他鬼使神差般走到了苏矜瑜的班级门口。好巧不巧,她正呆呆地站在空旷的教室里。
他没想到这么晚她还在学校,没忍住,开口问她:“怎么还不回家?”
她被吓了一跳,回过头看他。白炽灯把她的脸照得有些苍白,显得那双大眼睛更黑更亮,整个人像只受惊的小动物。
陆无瑕突然觉得心里痒痒的。
原来,苏矜瑜在给班级做黑板报,做完后,天已经黑了,教室里便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不敢将灯一盏盏地关掉,再独自穿过漆黑的教室。
陆无瑕却没嘲笑她,反而点点头:“走吧,我帮你。”
他从教室的后门开始,沿着墙壁,摁灭一盏盏灯。他就走在她的身后,她面朝着光亮的地方,而他在黑暗处默默地看着她。黑暗逐渐掩盖光明,她却并不觉得害怕了,甚至有些享受此刻与他在黑暗中静谧的独处。
直到最后一盏灯熄灭,两个人沉默地站在教室门口,只有一缕月光可以让他们看见彼此的眼睛。
陆无瑕突然开口:“小金鱼,你想看烟花吗?”
其实,陆无瑕也是听同学说的,今晚是圣诞节,会有人放烟花,安平一中的天台上应该正好能看到。没想到,他们刚爬上天台,烟花就炸开了。天空异彩纷呈,黑暗也被短暂地驱逐。
苏矜瑜突然兴奋起来,不知道是因为这场不期而遇的烟火,还是因为身边这个“久别重逢”的人。她转过身,发现他也正在看她。她把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大声喊:“哥哥,圣诞快乐!”
陸无瑕笑起来,也学她幼稚的模样,把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大喊:“你不是不爱过圣诞节吗?”
苏矜瑜看着他笑起来温柔的眉眼,心想:是啊。
但我还是想让你快乐。
六
陆无瑕拍毕业照那天,苏矜瑜专门请假去看他。
她远远就看到陆无瑕被簇拥在人群中间,男生们和他勾肩搭背,开着不着调的玩笑,也有女生不断想和他搭话,给他送花。而他站在其中,始终带着礼貌清浅的笑,游刃有余。
苏矜瑜揪着自己背带裤的肩带不敢上前,觉得自己像个滑稽的小学生,好像她努力了这么多年,还是没能朝他靠近一步。?明明过去她那么希望所有人发现他的好,希望全世界都爱他。而当他真正拥有这一切的时候,她又觉得失落。
从前他的世界过分清冷,只有她替他守着大门,不让人发现他的难堪和秘密。如今他的世界精彩纷呈,她的守护反倒显得笨拙、可笑了。
身后的教学楼突然传来哄闹声,苏矜瑜回头去看,发现有个男孩正站在天台上唱歌,唱的是《晴天》。好多人都跟着唱起来,一边唱,一边哭。
苏矜瑜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有种“他走了,我怎么办”的茫然,也跟着咧嘴哭起来。
陆无瑕看到她时,就发现她正站在角落里泪眼婆娑。
他拨开人群朝她走过去,弯下腰很温柔地问她:“小金鱼,你怎么哭了呀?”
苏矜瑜抽抽噎噎地说:“因为、因为人家唱歌唱得太好了,我被感动到了……”
陆无瑕哭笑不得地帮她擦掉了眼泪。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很久。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
歌声还在继续。
可是,陆无瑕,你永远不会懂我为什么这么难过。
那个六月,陆无瑕考入了A市的医学院。
他总是很忙,很少再回安平。
苏矜瑜偶尔会给他打电话,可是两人都时间紧,也聊不上几句。
但是,起码从电话里,她能对他的生活窥得一二,知道他的一切都在稳妥地进行着,天高海阔,精彩纷呈。
而她还坐在安平一中的教学楼里,艰难地追随着他的脚步。
高三那年的清明节假期,苏矜瑜为了体测每天都去球场练一会儿篮球,没想到竟然能在路上偶遇陆无瑕。
看到他手上提的冥币和蜡烛,以及他脸上的神色,苏矜瑜几乎是立刻就猜出了原委。他应该是抽空回来祭奠亡母的,如果不是被她遇上,或许扫完墓,他又会悄悄离开。
苏矜瑜什么都没问,上前帮他拿了两根蜡烛,然后问他:“去看阿姨吗?我陪你吧。”
这么多年,她也是第一次陪陆无瑕扫墓。
墓地在安平郊区一座荒僻的山坳上。他们扫完墓下山时,两旁的灌木丛里伸出的枝丫,不断划到苏矜瑜七分裤下裸露的小腿。
陆无瑕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她:“要不我背你吧?”
从小到大,他们之间最亲密的动作,不过是小时候的几次牵手。
伏在陆无瑕的背上时,苏矜瑜才发现她印象中清瘦的少年,已经有了坚实、宽阔的脊背。她偷偷看他温润、俊俏的侧脸,心尖微颤。
陆无瑕一路把她送到了篮球场,说陪她练一会儿球,他再走。傍晚球场人很多,一群人挤在篮球架下抢球。
他始终护在苏矜瑜的左右,不让她被球砸伤,又把抢到的球塞到她的手上。
苏矜瑜转身,想对他说什么,侧边突然飞来一个球。
陆无瑕下意识地伸手去帮她挡,但是她已经先一步拉下他的手臂,自己拍飞了那个球。
然后她把他带到路灯下,很认真地拉起他的手看。
这只手宽大干净,修长有力。
她指着他的手说:“陆无瑕,你的手很珍贵。这是一双画画、弹钢琴的手,也是将来要握手术刀的手,不要用它来为我挡球。”
路灯下,蘇矜瑜目光炯炯。陆无瑕才发现,她早已抽条、长大,不再是当年那个小不点了。
他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低声问她:“小金鱼,你想考哪儿?”
苏矜瑜理所当然地笑着回答:“当然是A市啊。”
“好,我等你。”
七
夏天过后,苏矜瑜如愿考上A大法学院。巧的是,赵景竟然超常发挥,和她考上了同一所大学。人人都说他俩青梅竹马,心有灵犀,她却深以为耻。
苏矜瑜和赵景初到A市那天,是陆无瑕来接的他们。
直到陆无瑕帮他们搬行李时,赵景还在愤愤不平地嘟囔:“咱俩本来就是青梅竹马,还有谁比我们更般配?再说,考上同一所学校,不就是心有灵犀吗?”
陆无瑕提行李的手一顿,有些艰难地开口:“你们俩在一起了?”
苏矜瑜气不打一处来:“谁要和这傻子在一起!”
赵景从小就爱和她说反话,于是不过脑子地怼回去:“那可说不准!”
苏矜瑜恨不得把他的嘴给缝起来。而陆无瑕只是笑了下,没再说话。
陆无瑕还没把两人送到学校,就被一通电话叫走,是他实习后跟的第一个病人情况不太好了。他的神色有几分恍惚,却还记得嘱咐出租车司机送他们去学校,然后自己下车,去路边重新拦车。
苏矜瑜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心里酸得像是被泡进了柠檬水里。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抛下赵景,跟了出去。
她小跑到陆无瑕的身边,拉住他的手腕,说:“没事,我陪你。”
从小就是这样,她见不得他难过。
那个病人最终还是走了。
陆无瑕坐在走廊的凳子上,把头低低地埋在手肘里。苏矜瑜站在他身边,轻轻地去抚摸他的头发和后颈。他慢慢抬起头,靠在了她的腰侧,像是身负重担的人终于有所倚靠。
苏矜瑜的鼻子酸酸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如果我是那个病人,我一定会感谢陆医生曾经为我的生命拼尽全力,也会怜惜陆医生为我的离去所流的泪水。”
“陆医生,你已经很棒了。”说完,她弯腰将陆无瑕紧紧地抱住。
那天之后,陆无瑕又忙起来。苏矜瑜也忙着适应新环境,两人好久没有再联系。
直到苏矜瑜生日那天,陆无瑕一连值了好几个夜班,才空出半天来专门陪她。原本他们约好下午在她的宿舍门口见面,他却怎么也等不到她。
他给她打过去,第一通电话竟然是赵景接的。
赵景说话含含糊糊、让人听不清,没几秒就挂掉了电话,之后她的手机就再也打不通。
月上柳梢头,女寝室都快锁门了,苏矜瑜才踩着点回来。
她看到站在门口的陆无瑕,还吓了一跳:“你怎么还在这儿?”
陆无瑕被她这句问话差点气笑。是啊,他怎么还在这儿,跟个傻子似的。
他还没说话,她又接着说。
“对了,有件事想问问你。我们院有两个去美国的交换生名额,赵景和我都有资格。我想和他一起去,你觉得怎样?”
那一刻,陆无瑕如坠冰窟。
他原本想趁着她的生日,坦露一些事。他虽然现在仍然一无所有,但或许也还有些少年人的孤勇。
他早该想到,她和赵景青梅竹马,心有灵犀,天作之合。
在成长的这些年里,几乎人人都会感叹他一句“白璧微瑕”,但他一直觉得,即便他曾是孤儿,也并不需要别人的怜悯。可是,在喜欢的人面前,骄傲如他也会自卑。所以当年被她目睹到自己的难堪后,他选择拉上窗帘,缩回自己的壳里。他好不容易花了这么多年,重新鼓起勇气,想要再给自己一个机会,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陆无瑕淡淡地说:“那是你的人生,你自己决定就好。”
苏矜瑜不死心似的问他:“你怎么看起来脸色不好?”
“嗯,因为今天有病人专门给主治医生和管床医生送了花,只有我没有。”他看向苏矜瑜,眼里晦涩不明,“我没有花了,所以我很难过。”
只是因为这个啊,苏矜瑜低头自嘲地一笑。
陆无瑕没再说话,转身大步离开。
他一会儿走进路灯的光圈里,一会儿又从光里出来,他的背影明明灭灭,却始终没有回头。
八
暑假的时候,苏矜瑜在安平机场送走了赵景。
她根本就没有准备去美国。
生日那天并非她有意爽约,而是为情所伤的赵景在外面发疯,她不得不去给他收拾烂摊子,没想到这个疯子还砸坏了她的手机。
等赵景冷静后,她劝他陪女友一起去美国做交换生,这样就不必分离。他大受鼓舞,顺便给她出了个计谋,让她去试探一下陆无瑕的想法。
没想到,最后她还是把一切都搞砸了。
回到大院,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去陆家的阁楼看看。
刚敲开陆家的门,苏矜瑜就发现陆父看自己的眼神很复杂。随后他犹疑着问她:“小瑜啊,你和无瑕是不是在谈恋爱啊?”
苏矜瑜差点把嘴里的茶水喷出来。
原来苏矜瑜生日的第二天,陆无瑕发了高烧,陆父专门赶到A市去照顾他,却发现自己的儿子在睡梦里都在喊苏矜瑜的名字。
而且,陆家阁楼上堆积如山的画册里,除了陆无瑕的生母外,几乎全部是苏矜瑜。
扎着马尾辫蹦蹦跳跳的她,耳边插着粉色郁金香的她,骑着自行车尖叫的她……
最新的一幅,是苏矜瑜和陆无瑕紧紧相拥的画。
他们从未这样亲昵地拥抱过。这显然是他梦想的画面,落款写着“致我最爱的小金鱼”。
苏矜瑜看着看着,眼泪就默默地落在画纸上。如果不是陆父说漏嘴,她或许永远不会发现陆无瑕的秘密,他们也有可能就此错过。
当天A市下着暴雨,可是,她还是坐上最近的一班车去了A市。
她一分钟都不想等,她现在就要见到他。时至今日,她才知道,这么多年来她都并非单向奔赴。
狂风暴雨中,苏矜瑜手中的小粉伞摇摇欲坠。陆无瑕接过她手上的伞,将伞面向她那边倾斜。
苏矜瑜眼睛红红的,却笑着说:“那捧粉色郁金香还没开完,花店的老板说,只要好好养着,就会开得很漂亮。”
陆无瑕脑子一热,问她:“花全开了的话,我们可以在一起吗?”
话音刚落,苏矜瑜像幼鸟一样扑进他的怀里,闷声说:“不开花也可以。”
陆无瑕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有些颤抖地单手搂住她:“小金鱼,谢谢你治愈了我。”
苏矜瑜把脸埋在他的胸口笑起来。
“陆医生,谢谢你也喜欢我。”
编辑/王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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