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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将枫叶揉碎成诗

时间:2023/11/9 作者: 花火B 热度: 14769
黄吉吉

  对她而言,闻逸白就是一颗璀璨星星,突然在她漆黑的夜空里刹住了车,照亮了她,她的世界也开始有了闪烁的光斑。

  作者有话说:过审的消息来得颇为意外,这个故事总算不会被扔在文件夹里吃灰啦。因为大学学的是服装专业,了解过一些染色技艺,故事的灵感便是来自当时看的植物染题材纪录片。“一颗星星刹住车”出自北岛的一首诗,我个人喜欢,希望你的夜空也永远有星星停驻。

  1

  南方的春天总是多雨潮湿,自从进入三月,雨就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整座城就像浸在了一潭泛绿的水里。

  尽管天气欠佳,但在艺术馆举办的枫香染系列服装静态展,还是吸引了很多人来参观。

  以服饰作画布,靛蓝色的染料在织物上蔓延出蓝底白花的清丽模样,有如在素胚上勾勒的青花瓷,参观者无不为此惊叹。

  这场服装展由闻逸白一手设计,此刻的他身着一身黑色的暗花西装,长身鹤立,仪态翩翩,从容地向前来观展的各界知名人士介绍自己的作品。

  突然,他眼角的余光扫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刚要回头,一旁的贵宾就开口问道:“这件衣服上的纹路挺有意思的,有什么寓意吗?”

  “这些纹路取材自布依族的图腾,后期我又加以改良设计……”

  送走了参观的贵宾,刚要转身进展馆,闻逸白的视线就被展馆门口的留言本吸引了,密密麻麻的留言中,他赫然看见了一行纤细娟秀的字:

  “谢谢你一直守护着爷爷的枫香染。”

  这笔迹太熟悉了,以至于他看到的时候心狠狠地抽动了一下。

  刚刚的人真是她。

  他像疯了一样冲到街上四处寻找。雨打湿了他的发,他的脸颊,他的西装,可是人海茫茫,没有他想见的人。

  这场雨,跟两年前在黔南村寨下的那场,一般无二。

  2

  淅淅沥沥的雨落在青砖上,淳朴的村寨被笼罩在一片烟雨朦胧里,远处的山,近处的树,泛出晶莹的嫩绿色。

  这是闻逸白第一次踏足贵州黔南。他沿着石阶拾级而上,紧挨着的吊脚楼显得拥挤又安静。

  在一条安静的巷子深处,他敲响了一户人家的门扉。

  应门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扎着高高的马尾,素白的一张脸,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盯着闻逸白,一笑可以看到嘴角边一对小小的梨涡:“你找谁?”

  “请问颜氏枫香染的传人,颜玉泱阿姨是住在这里吗?”

  女孩先是一愣,而后拉下了脸,咬咬牙说道:“不在。”随后摔上了门。

  真是奇怪的女生。

  闻逸白嘀咕着,又在村寨里走了一圈,最后在村民的指引下,气鼓鼓地折返,回到巷子深处,再次敲响了门扉。

  应门的又是那个女孩,她双臂环抱倚在门框上,阴沉着一张脸,与刚才梨涡浅笑的模样截然不同:“又怎么了?”

  “颜玉泱就住在这,你干吗骗我。”

  “是啊,谁让你管我叫阿姨的。”

  闻逸白咋舌,他没想过枫香染的传人会是眼前这个年轻的姑娘。

  枫香染是黔南地区布依族的传统染织技艺,因为工艺烦琐,很多布依族人都放弃了这门传统的手艺。

  还好颜氏家族一直在默默坚守着,枫香染才不至于失传。

  闻逸白会了解到这门手艺是因为一个意外。

  他的研究生毕业论文选题是关于传统服饰技艺的复兴,在博物馆里查找文献时偶然发现了枫香染这门手艺,从此就对枫香染着了迷。

  来这之前,他多方打听枫香染的现状,道听途说的消息整合起来就导致他刚刚闹了笑话,没来得及等他解释,颜玉泱又哐的一声把他关在了门外。

  最后,是颜玉泱的爷爷拄着拐杖来给他开门,他才完成了来求艺的第一步。

  颜爷爷年事已高,大半輩子守着这门老手艺,去年患了小中风,身体大不如前,颜玉泱不得不接下爷爷的衣钵。

  雨停了,寨里子的吊脚楼陆陆续续亮起了灯,湿气未散,整个寨子周围有一层朦朦胧胧的光。

  闻逸白表明此行的目的,颜玉泱扑哧一声笑了,带着几分鄙夷地说道:“这话我可不知听人说过多少遍了。”

  之前也有很多人慕名来学枫香染,结果都撑不到一个星期就走了。

  “放心,我会学得很好,而且可能做得比你还好。”闻逸白回应道,充满挑衅意味。

  她不悦地蹙起眉头,冷哼一声,道:“那就要看你本事了。”

  3

  开始接触枫香染后,闻逸白发现他的豪言说早了,枫香染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轻松。

  他接触的第一项工艺是染布,将画好图样的棉布浸入装着蓝靛草染液的染缸中浸染,一两个小时后,再捞起来晾晒十来分钟,随后再次浸入染缸,如此反复,染一块布要花上五六日。

  三月的天气,还残留着冬日的清寒,微凉的空气里,闻逸白的手在染缸中搅和着,泡得快要没知觉了。

  他望向一旁的颜玉泱,她正哼着曲子,俯身用毛笔蘸着枫香油在棉布上描绘图样。

  “昨晚唱歌的人是你吗?真好听。”

  在颜家住的这几天,闻逸白发现颜玉泱有一副婉转动听的歌喉。

  颜玉泱头也不抬地冷冷说道:“别以为拍马屁就可以不用染布了。”

  “是真的好听。”闻逸白嘀咕着。

  闻逸白不知道,颜玉泱在大学主修的就是声乐。因为爷爷身体抱恙后,她才放弃学业,回来继承枫香染这门手艺。

  手在染缸里泡了两个多星期后,闻逸白终于有机会接触别的工作了——采枫树脂。

  枫树脂是制作枫香染的主要材料,春末夏初的多雨季节就是采枫树脂最好的时节。

  天刚蒙蒙亮,闻逸白就跟着颜玉泱上山了,一同的还有洛琛。

  洛琛是颜玉泱的青梅竹马,也是为数不多还留在村寨的年轻人,一直跟着颜玉泱学习枫香染制作技艺。

  夜里刚下过一场雨,上山的路十分湿滑,好不容易才到山顶的枫树林,每棵枫树的树干上都有不少沟沟壑壑,那是之前采树脂留下来的。

  颜玉泱从兜里掏出一把小刀,划破树皮,像眼泪一样透明的汁液从树皮破口处流出。

  “你的手流血了。”闻逸白说道。

  颜玉泱的手上有深深浅浅的疤痕,现在又多了一道,是刚刚割树皮时划伤的。

  “一道口子而已。”她无关紧要地说道,正想用衣服擦掉手上的血,就被闻逸白拉住了手腕。

  “要是感染了可不是小事。”

  “你别磨蹭了,我们还有很多枫树要割呢!”

  闻逸白怎么也不肯松手。那道伤口还很深,还好他知道要到山上来,未雨绸缪地准备了护理包。

  他从护理包里拿出碘伏,轻轻地涂在颜玉泱的伤口上,然后贴上了创可贴。

  由始至终,颜玉泱只是微皱了一下眉头,没喊半句疼。

  “你还挺能忍的。”

  “这点疼算什么。”

  她说得轻描淡写,闻逸白听着却有些难受。看着她只穿着单薄的衣衫,他脱下了自己的外套,不由分说地披在她身上:“山上冷。”

  “我不用……”颜玉泱挣扎着要脱下,闻逸白用外套将她紧紧裹住。

  “你不快点穿好,我们又会在这耗时间。”

  颜玉泱拗不过他,只得穿上他的外套,转头看,洛琛已经割好了四棵枫树,催促道:

  “快点吧,不然天黑了都割不完这片枫树林。”

  “知道啦。”

  闻逸白跟在她身后,宽大的外套披在她身上,显得她分外娇小,但她全身上下又都透着一股子韧劲。

  4

  他们在山上割了一个星期的枫树,闻逸白的手掌都被粗糙的树皮摩擦出了条条伤痕。

  采来的枫树脂还得和牛油混合熬制,才能得到做枫香染的原料。

  闻逸白现在除了染布,每天就是守着炉子,翻搅着锅里的枫树脂和牛油,将它们熬成糊状。

  颜玉泱边用烧火钳给炉子添柴火,边对闻逸白说道:“没想到你能坚持那么长时间,挺厉害的。”

  闻逸白看着颜玉泱被炉火映红的脸庞和嘴角浅浅的梨涡:“我才做了一个月,你更厉害,会选择留下来继承这门老手艺。”

  颜玉泱眼底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朦胧的惆怅。她放下了烧火钳,离开了。

  这让闻逸白十分不解。

  后来,他发现颜玉泱的眼底总藏着若有若无的愁绪。

  寨子交通闭塞,闻逸白网购的东西,过了一个多星期前才送到。从快递员手里接过快递,他就去找颜玉泱,最后在巷子里找到了她。

  她蹲在墙角,缩成小小的一团。他走过去,才发现她是在逗一只流浪猫。

  那猫看见闻逸白走近,就一溜烟地跑了。颜玉泱望向他,眼神有些责备。

  “我不是故意的,”闻逸白带着歉意说道,“这猫是哪来的?”

  “这猫是之前爷爷买来捕鼠的,没几天就偷跑出来了,现在它偶尔会路过,但决不会踏进屋里。”

  闻逸白觉得滑稽:“为什么会这样?”

  “不想捕鼠吧,大概就是觉得这个职责对它来说太重了,它就想当只自由自在的流浪猫。”

  闻逸白沉默了,这几天萦绕在心中的疑问好像也有了头绪。

  颜玉泱转身正要回去,闻逸白叫住了她。

  “我有样东西要给你。”

  他把快递递给她,拆开,是几支护手霜。

  “为什么给我这个?”颜玉泱皱起了眉头。

  “可以保护手,”说着,他取出一支护手霜往她手背上挤了一坨,“你不是要染布,就是要采枫树脂,太伤手了。”

  颜玉泱不知道,一个男生竟然会比她还要细心。

  “像这样涂开。”闻逸白给她示范着,见她一直没有反应,便动手给她涂匀。

  一双大手包裹住了她的小手,能明显地感觉到她的手十分粗糙,掌心还有老茧。

  “讨好我对你学枫香染没什么好处。”?她的声音极冷,之前已经不知有多少人为了学枫香染而讨好她。

  “能不能别把我想得那么带目的性?”

  “你来这里难道不就是为了学枫香染?”她抬起眼,目光灼灼地望向他。

  “是,学枫香染是我来这里的目的,”闻逸白冲她眉眼弯弯地笑道,“但我现在又有了另一个目的。”

  他忽然想起枫香油还在火上,急忙跑回屋,不忘回头嘱咐道:“护手霜要每天涂,以后要戴上手套干活。”

  颜玉泱闻了闻涂了护手霜的手,味道清清淡淡的,是她喜欢的类型。

  他的另一个目的是什么?她想着。

  5

  闻逸白开始练习绘制纹样那天,颜玉泱收到了一件包裹,是她姐姐出国旅游时为她和爷爷买的一些特产。

  他这才知道原来颜玉泱还有一个姐姐,正在艺术学院修读硕士研究生。

  颜爷爷看着孙女寄来的东西喜不自禁,颜玉泱把特产把玩了一遍,然后垂着手出去了。

  屋外,那只猫又来找她了,她蹲了下来撸着它的毛,兴许是她的力道太大让它难受了,它伸出爪子挠了她一道。

  她吃痛地缩回手,猫也逃远了,手背上被猫爪子抓出了三道痕,渗出了细密的血滴。

  向来能忍耐的她,此刻竟觉得钻心的疼,眼泪也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这一切都被闻逸白看在眼里,他转身进屋拿了碘伏出来,在她身旁蹲下,默默地给她处理手上的伤口。

  良久,闻逸白才开口说道:“很疼吧?”

  颜玉泱小声啜泣着,没有答话。

  他又说道:“没有人一出生就注定要做什么的。”

  颜玉泱被他的话困惑住了,抬起头,睁着两只泪汪汪的眼睛望着他。

  “知道吗?我之前为了学喜欢的专业,跟我爸闹翻了。”

  闻逸白出生在一个医学世家,他的父母希望他以后也能学医从医,可闻逸白却一心想学服装设计,在高二時一意孤行地报了艺术班,高考填志愿时,这事被父母知道了。

  “他想把我的画具扔了,我和他争执时,不小心被画板磕到额角,现在还有一道疤呢,你摸摸。”他拉过颜玉泱的手,移至他额角,那里果然有一道疤。

  颜玉泱吸了吸鼻子:“真羡慕你,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

  “你也可以的。”

  颜玉泱轻轻地摇摇头,把头埋在两膝间,喃喃道:“我不行。”

  她父亲是家中独子,但自小就对继承祖业不感兴趣,成年后就离开了村寨,在外头成家立业。大概是因为愧对祖宗,颜玉泱八九岁的时候,他把她送回来了。

  从被送回村寨里开始,她的路就被铺好了——“继承枫香染,让老祖宗的老手艺不失传”,这就是她的路。

  “怎么会不行,你歌声那么好听,去参加歌唱比赛一定会一唱成名,到时所有的唱片公司都来找你签约,你挑都挑不过来。”

  颜玉泱被闻逸白逗笑了,浅浅的梨涡悠然浮现,闻逸白看着她浅笑的侧脸。

  “看你笑起来多好看,以后别老是阴沉着一张脸。”

  一抹绯红悄然爬上了她的脸颊和耳垂,她抿了抿薄唇,朝他应允地点点头。

  6

  村寨里的时光平缓地流逝,悠然就到了七月,阳光明媚,碧绿的爬山虎铺满了一整面墙。

  颜玉泱哼着曲子,将染好的布匹放入沸水中煮,脱去画布上的油脂后,再用清水漂洗。

  她刚把染布晾在竹竿上,一早上没见人影的闻逸白又突然冒了出来,拉住她的手腕说道:“跟我去一个地方。”

  闻逸白把颜玉泱带到了巷子里,那里还架着一台摄像机。

  “这个哪来的?”颜玉泱指着摄像机问道。

  “网上租来的,你往那边站,”闻逸白一边指引着颜玉泱,一边看着摄像机的成像效果,“可以了,那个位置刚刚好。”

  颜玉泱被搞得有些茫然:“你这是在干吗?”

  “给你录选秀节目的报名视频。”

  前几天,闻逸白了解到当地电视台有一档歌曲选秀节目已经进入报名阶段,这对颜玉泱来说是不错的机会。

  “我要开始录了。”

  镜头前的颜玉泱有些拘谨,闻逸白看见她头发乱了,上前帮她将头发捋顺,双手按着她肩膀,鼓励道:“不用紧张,像你平时唱歌那样就行。”

  “谢谢你。”她悄声说道。

  颜玉泱从来没有想过她的视频能入围,接到节目组的邀约后,她开始打退堂鼓了。

  “为什么不参加?”

  颜玉泱没有答话。

  “你不踏出这一步,以后可能永远都没有机会,”闻逸白说道,“节目明天下午录制,我已经买好明天早上到县城的车票了,你还有时间考虑。”

  第二天早晨,当第一缕阳光照亮树梢,闻逸白就起身了。

  出门前,他的目光不自觉地看向颜玉泱的房门,房门紧闭着,不知道颜玉泱到底会不会出现。

  刚要踏出门槛,他就听到了木门打开的声音。

  “等等我,一起去车站。”

  他回头,看见颜玉泱穿着一条淡雅的连衣裙,勾勒出了腰线,也让她显得轻盈灵动许多,闻逸白不禁有些恍惚。

  她察觉到他的目光,羞涩地低下头,摆弄着裙摆:“刚刚挑衣服挑了半天,我穿这条裙子看上去很奇怪吗?”

  他的嘴角扬起了个温柔的弧度:“不奇怪,你穿裙子真好看。”

  说这话,他是由心的,顏玉泱白皙的脸上染上了一层粉红。

  7

  虽然只是地方小电视台的节目,但因为电视台在当地很有影响力,所以来参赛的人很多。

  颜玉泱上台后,发现台下黑压压的全是人,炙热的聚光灯照得她额头冒汗,可她又仿佛置身冰窖般。

  一曲歌唱毕,她听到雷鸣般的掌声从四周响起,像浪潮一样把她淹没,这是她前二十年从未经历过的。

  她迷迷糊糊地下了台,台下迎接她的是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

  “唱得太棒了。”

  她听到了闻逸白的声音,然后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有了依靠。

  颜玉泱的歌声受到了评委和观众们的一致好评,但她没有一路走到总决赛。

  颜爷爷突发脑出血,医生抢救了四个小时,还是无力回天,在医院的走廊里,颜玉泱崩溃地号陶大哭……

  颜爷爷被葬在了枫树林里,颜玉泱跪在墓前,许诺道:“爷爷,你安心走吧,一切都有我呢。”

  颜爷爷的心愿就是重振枫香染技艺,弥留之际,他嘴里一直念叨着枫香染。

  他见证了枫香染技艺在工业生产的夹缝中逐渐没落,努力了后半生也无力让枫香染技艺在这片土地上重燃生机,这成了他毕生的遗憾。

  颜爷爷还有一个遗憾,就是他弄丢了颜家珍藏多年的枫香染画作。

  去年颜父生意遇到了瓶颈,周转不过来,颜爷爷迫不得已变卖了那幅枫香染画作。后来,颜家人才知道,这其实是一个姓杜的商人设的局,为的就是得到颜家祖传的画作,因为这事,颜爷爷患上了中风。

  自颜爷爷去世以后,颜玉泱就像是被抽空了灵魂,沉默寡言,每天就只顾着用毛笔蘸枫香油在布面上作画。

  闻逸白再也看下去颜玉泱这副消沉的模样了。

  “玉泱,你振作点。”

  “我很好,”她抬手揩了揩眼角溢出的眼泪,“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帮爷爷完成他的心愿。”

  “那你自己的呢?”闻逸白问道。

  颜玉泱深吸一口气,轻轻一笑:“谢谢你,让我做了一场梦。”

  闻逸白看到了颜玉泱身上的使命,曾经以为他能帮她挣脱枷锁,现在才发现,束缚住她的不是枷锁,而是骨子里流淌的血脉相承。

  “想要让枫香染发扬光大还有别的办法,如果你信任我的话。”

  颜玉泱望向闻逸白,他眉眼含笑,眸子里闪动着坚定的光芒。

  时光像在村寨拐了个弯,一切都在悄然改变,闻逸白再也听不到颜玉泱的歌声。

  气温急转直下,恍然间就进入了秋天,很快,村寨覆上了薄雪,染缸里也结了一层薄冰。

  整个秋冬,闻逸白都在练习枫香染的绘画技艺,因为受过正统的美术教育,很快,他绘制纹样的水平就在顏玉泱之上。

  冬雪初融的二月,闻逸白收到了一封信函。

  从接过信函那刻起,他眉眼间的喜色就一览无余。

  他拆开信封,取出里头的折页请帖,说道:“你看这是什么。”

  颜玉泱看见上面几个烫金大字赫然写着:国际原创服装设计大赛入围通知函。

  早在两个月前,闻逸白就以枫香染为主题绘制了一系列服装效果图,参与了此次大赛的全球海选,经过层层筛选,他顺利地获得了参赛名额。

  “玉泱,我需要你,”闻逸白对着颜玉泱说道,“如果你能跟我一起参加比赛的话,我们一定能赢。”

  8

  颜玉泱答应了闻逸白,她要带着颜氏枫香染,带着爷爷的心愿走出村寨。

  离开的那天,洛琛来送他们了,他一直站在二月料峭的风中,目送着他们的车离开。

  透过后车窗,看着洛琛不断缩小的身影,颜玉泱有些鼻酸。爷爷年老体弱,从小颜玉泱就是村寨其他孩子欺负的对象,还好有洛琛一直保护着她。

  昨天夜里,洛琛来找她,上弦月悬在穹顶,四野寂静,只有呼啸的晚风夹杂着稀疏的虫鸣。

  “比完赛你还会回来吗?”

  颜玉泱不知道,现在对她来说,前路充满着未知数,她看见了他手腕上还系着一条褪色的红绳,那是儿时过家家,她给他系上。

  “把这个摘了吧。”

  “这怎么能摘呢,这可是我和你‘定情信物。”

  “这都是小时候闹着玩的……”

  “你是不是喜欢上闻逸白了?”

  洛琛的提问让她答不上来,是喜欢吗?她不确定。

  对她而言,闻逸白就是一颗璀璨星星,突然在她漆黑的夜空里刹住了车,照亮了她,她的世界也开始有了闪烁的光斑。

  想着,她望向了闻逸白,恰好他也望向她,他握住了她的手,粲然一笑:“放心,都有我呢。”

  国际服装设计大赛的举办地在东京,颜玉泱极少踏足村寨外的世界,到东京后一切对她来说更是陌生。

  而闻逸白陪伴她的时间也不多。

  参赛选手们只有一个月的制作时间,闻逸白整天泡在举办方准备的工作坊里。

  颜玉泱曾去帮过一次忙,结果熨布时,熨坏了一码枫香染。这回他们带来日本的枫香染并不多,被她熨坏了一码后,布料更加捉襟见肘。

  闻逸白虽然嘴里说着没关系,但她能从他眼底看到了一丝愠怒。

  自那之后,颜玉泱就不敢再去打扰闻逸白,整天无聊地待在酒店里。

  后来实在太闷了,她决定到酒店外面走走,但很快,她就在东京纵横交错的马路上迷路了,不辨东西。

  她打电话给闻逸白,几经周折,才说清自己所在的位置。

  闻逸白赶来时,她已在冷风中立了三个多小时,寒意直往怀里钻,拨乱她的头发。

  “你下次能不能别乱跑,你知道我有多着急。”

  闻逸白脸色有些憔悴,下巴冒着淡青色的胡楂。

  颜玉泱把脸埋在围巾里,低低地说道:“知道了。”

  看着她委屈的样子,闻逸白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语气太重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吼你的。这几天你一定也很无聊,等比完赛,我到你四处逛逛好不好?”

  “嗯。”

  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没入围巾里,可闻逸白没发现。

  9

  大秀的那天,颜玉泱在T台上看到了闻逸白设计的作品。

  传统的枫香染经过他的改良,多了几分灵动精致,穿在模特身上,柔美惊艳,有如青花瓷般清幽淡雅,她由衷地佩服闻逸白。

  闻逸白毫无异议地拿下了大赛的一等奖。

  作为枫香染的传人,颜玉泱也和他一同上台了,但她知道现场所有拿着“长枪短炮”的记者的视线全都在他一人身上。

  她抬头望了一眼身侧的闻逸白,镁光灯刺目地闪烁着,但他清俊的脸上依旧神情自若,嘴角扬起一抹柔和的弧度。

  她曾以为他是和她一个世界的人,但现在她才发现她错了,因为他是耀眼的星河,是她永远无法比肩的存在。

  比赛结束后,举办方包下了酒店顶层宴会厅举办庆功宴,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所有的闪光灯都追着闻逸白。

  在这样的场合里,颜玉泱显得格格不入,她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着。

  “不舒服吗?”闻逸白从记者的围堵中解脱了。

  颜玉泱摇头。

  “恭喜你,你的设计真的很惊艳。”

  颜玉泱和闻逸白一同朝说话的人看去,是一个商人模样的中年男人。

  他摇晃着手中的红酒杯说道:“如果我的藏品中能有你这样的作品,那真是我的荣幸。”

  闻逸白款款笑道:“杜先生,你说笑了,能被你看上才是我的荣幸。”

  他们还在交谈中,可颜玉泱一句也听不进,只觉得脑袋嗡嗡直响。

  因为颜玉泱不舒服,闻逸白带她提前离开了。

  在酒店的电梯里,颜玉泱说道:“他就是当年设局骗走我家枫香染的人。”

  闻逸白沉默了。

  “原来你都知道?”颜玉泱的声音开始颤抖,“那你为什么还奉承他,甚至答应把作品给他收藏?”

  “玉泱,你听我解释。”他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想让她冷静下来,但她猛地甩开他的手。

  “有什么好解释的,那个杜先生就是颜家最大的仇人!”颜玉泱掩面而泣,爷爷病倒后,那商人的模样就被她牢牢刻在了脑子里。

  “他是这场大赛的主投资方,得罪他对我们没有好处的。”

  听到这话,颜玉泱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腾升而起,眼前的闻逸白越发让她觉得陌生。

  “那奉承他的好处又是什么?”颜玉泱反问道,“是名望还是钱财?”

  她只知道这些都不是爷爷想要的。

  闻逸白脸色瞬间煞白:“为什么你会这么想我?”

  “难道不是吗?你已经丢失了手艺人坚守的初心!”

  电梯门打开了,她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闻逸白倚在电梯壁上,仰天叹气。

  接着几天,邀请闻逸白出席的宴会应接不暇,各种新闻社的采访也纷至沓来,一时之间,他成了镁光灯围绕的天之骄子。

  在闻逸白还没有抽出时间去颜玉泱解释时,她已经离开日本了。

  他连忙订机票回国,回到村寨时,发现颜玉泱并没有回来,她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不知被风吹到了哪里。

  再有她的消息是半年后。

  闻逸白在抖音上刷到了顏玉泱在街头唱歌的视频,在黑压压的人群面前,颜玉泱嵌着梨涡的笑容,自信洋溢,已然没有第一次离开村寨时的那种拘谨。

  他赶到视频里的地点时,颜玉泱早就离开了。很多次,他都是这样于希望与失望的交错中,,在茫茫人海里搜索她的身影。

  后来,他在视频里看到颜玉泱身边还有一个身影——洛琛,忽然就失去了找到颜玉泱的勇气。

  至少和洛琛在一起,她是快乐的。

  10

  雨还在下着,颜玉泱坐在人声嘈杂的高铁站里发呆。

  她身侧的洛琛感慨道:“没想到他真的说到做到了。”

  “嗯。”

  颜玉泱点点头,眼底盈满泪光。

  昨天参观闻逸白的服装展时,她才知道他把自创的专做枫香染的品牌命名为“颜文卿”,那是她爷爷的名讳。

  她揩揩眼泪,望向洛琛,嘴角梨涡浮现:“下一站我们去哪?你决定好了吗?”

  一年前她和闻逸白的那次争吵过后,洛琛就到日本接她回国,这一年里,她和洛琛去了很多地方,像没有脚的小鸟一样四处飞,她怕她一停下来又会想起闻逸白。

  “下一站,”洛琛思索着,“我想给它起个有点土的名字,叫幸福。”

  他从行李里拿一卷画筒,递给颜玉泱:“看看这个是什么。”

  颜玉泱从画筒里取出一卷画布,展开,竟是颜家遗失的那幅枫香染画作!

  “你怎么会有这个?”她的声音开始颤抖。

  “闻逸白给我的。”

  昨天,闻逸白找到了他们下榻的酒店,然后把保管了一年的画转交给了洛琛。他为了换回颜家的这幅画作费了很多心机,甚至用自己当时被各大收藏家看好的比赛作品作为交换,才让这幅画作得以完璧归赵。

  原来他都是为了爷爷……颜玉泱抱着那卷画,为自己错怪闻逸白而懊悔,低头啜泣。

  “都怪我不信任你。”

  一只宽厚的手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熟悉的嗓音响在她耳畔:“那你要怎么补偿?”

  “我……”

  不对,这不是洛琛的声音,她猛然抬起头,不知什么时候,身侧的人已经换成了闻逸白。

  他看着颜玉泱哭得梨花带雨的脸,轻笑,抬起手用指腹轻柔地揩去她颊上的泪痕,哄道:“我也有错,不怪你。”

  她撇撇嘴,鼻音浓重地说道:“我是不是很小气,没听你解释就跑了。”

  “是啊,特别的小气,”闻逸白眉眼带笑地戳了戳她的额头,“以后你不准乱跑。”

  他倾身将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人儿拥入怀里。

  检票提示音已经响起,洛琛看着不远处相拥的两人,解开了手腕上的红绳,扔进了垃圾桶,默默转身离开。

  编辑/叉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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