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回顾:在棠宁的潜意识里,蒋林野似乎是危险、令人心烦的。她做了一个梦,梦里的蒋林野对她并不友善。可现在,现实里的蒋林野虽然还是会和她斗嘴,但在细节上处处关心她。棠宁不知道哪一个蒋林野才是真实的。
棠宁怎么可能等着,她跑得可快了。
趁蒋林野还没站起身,她迅速掀开被子,鲤鱼打挺一般弹了起来,穿上拖鞋就往外蹿。她跑出去没两步,被一股大力扯住手腕,用力摔回床上。
北城入秋不久,床上用品刚刚换成秋季款,被子、枕头都厚厚的。
她后脑勺向下,蒋林野好像是把她拽回来的瞬间突然想起她脑袋没完全康复,她着陆的前一秒,他赶紧又伸手托了一下。
她眼前短暂地花了半秒,脑袋安安稳稳地落到枕头上。
两个人在黑暗中面面相觑。
棠宁强颜欢笑,企图转移话题:“蒋总,我刚刚不是故意的,我梦到一只长得特像你的猫头鹰,一直追着我,叨我脑袋……你能不能别老是神出鬼没,走路一点声音都……”
她话没说完,蒋林野突然低下头,用力地抱住她,将她整个人困在了怀里。
突如其来的亲昵,让棠宁整个人都蒙了。
“你干……干什么!”
她忘了额头还有伤,慌不择路地想用脑袋撞他,可是连肩膀都起不来。
棠宁突然觉得委屈。
卧室里灯光很暗,只有夜灯发出清淡暧昧的暖橙色光芒,将两个人都笼罩在里面。
“我……我跟你说过多少遍,我完全不记得跟你结婚的事。”他埋首在她颈间,听到她的声音。她的嗓音其实很清脆,读书时唱歌动听,婚后偶尔变得像现在一样软。
“而且我才刚刚出院,我、我整个脑子都……”她一边低声哼,一边在心里破口大骂,“都不清醒……我不想跟一个陌生人太亲密。”
陌生人?
“我们同床共枕五年了。”
蒋林野几乎被气笑,却笑不出来。
他垂眼看她,沉默了很久,哑声道:“你说过你喜欢我。”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对,我是说过。”棠宁打了半天干雷也没憋出一滴眼泪,用力地吸吸鼻子,眼眶真的红起来,“我就不能后悔吗?”
蒋林野立刻皱眉,沉声道:“不准想离婚的事!”
棠宁舔舔唇,这就是他想多了,她压根没想离婚。
财产分割实在太麻烦,她简单地了解了一下两个人现在的财产分配情况,觉得就算是走人,她也要多花一点他的钱再走。
为了掩饰自己的“史高治本性”,棠宁状似委屈地垂下眼。
夜灯暖光盈盈,为她长长的睫毛覆上一层水汽。
她没有说话,蒋林野忽然有些恍惚,像她这种被狗咬到腿流血都不会泛泪花的女侠性子,婚后不知死活地跟他对抗了那么多年也从不肯示弱,真的有掉眼泪的时候吗?
也许是有的。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统测之前,他们和一组值日生一起打扫旧教室,书柜上的金属教具没有放稳,被她一碰就坠落下来,他眼明手快地拉开她,自己结结实实地挨住这一下。
那是夏季,他只穿了一件T恤,尖角撞击,脆弱的肩胛骨应景地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棠宁被吓坏了,匆匆忙忙地送他去医院,医生帮他固定骨头,他无意识地皱眉,一抬眼,就看到小姑娘眼眶红了。
毫无理由地,他突然感到开心,低声问:“你哭什么?”
棠宁噌地睁圆眼:“我哪有哭!”
她现在不止像小狐狸,还像心虚的狸花猫。
“噢。”蒋林野心里好笑,干脆不戳穿,“你眼睛有点红,以后不要再熬夜了。”
这次棠宁没有搭话,慢吞吞地眨眨眼。
半晌,她突然来了一句:“这会不会影响你以后写字啊?”
这问题真把蒋林野问得一愣,他以前也受过伤,并不觉得这是多重的伤。
可她问得这么认真,鬼使神差地,他开口就成了一句:“不知道。”
蒋林野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低声叫她:“宁宁……”
宁宁什么呢。
他有这么多说不出口的话。
鼻息间浮动着熟悉的玫瑰香气,蒋林野放开她,转身躺到旁边,说:“睡吧。”
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迅速背过去蜷成球。
蒋林野一动不动,看着天花板。
他从不回忆过去。
因为一旦回忆过去,他就会想要永远留在十八岁。
如果是在做梦,他只想长眠此间,不愿意醒来。
“明天是周末,记得回家看望爸爸。”他不急不缓,提醒她,“他听说你出了车祸,很担心。”
屋里很安静,他等了很久。
棠宁没有再开口。
蒋林野这一晚睡得并不好,可还是要起来工作。
六点钟,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他下意识地翻个身想抱一下旁边的人,发现床铺已经凉了。
蒋林野猛地睁开眼,坐起身,第一反应是去拉床头柜。
棠宁的身份证和护照都还在。
他长舒一口气,换好衣服,起身下楼,刚刚走到楼梯口,就闻到熟悉的香气。
蒋林野短暂地愣了一秒,有些难以置信,感觉走下楼梯的这段路比以往都要长。他拐过转角,看到棠宁真的站在厨房里,系着海绵宝宝的围裙,和私厨一起做饭。
她似乎不太熟练,偶尔抬头,问一问火候。
蒋林野走过去,嗓子莫名发哑:“早。”
棠宁抬头看看他,也有些局促:“早。”
她摸摸鼻子,主动解释:“马上就好了,我在准备你的午饭。”
锅里炖着香气四溢的土豆牛腩煲,蔣林野垂眼去看,料理台上已经分装出了三个便当盒,很常规的麦仁米饭,配菜是香芹豆筋炒胡萝卜丝、白灼芦笋、粉丝娃娃菜和虫草菌菇汤,以及四颗圆润肥胖的小金橘。
结婚五年他就没见过这么温馨的场景,世界都因此显得非常虚幻。
“怎么突然想起做这个?”
“就……”棠宁神情有些不自然,“你就当作,是我送你的开水白菜的回礼吧。”
棠宁心虚时耳根会红,以前喜欢他到骨子里,两个人对视时,她耳根也会红。
蒋林野把她的表情理解成了不好意思。
于是这顿早饭也吃得格外和谐,蒋林野甚至没有一心二用地处理邮件,他多喝了半碗粥,主动问棠宁:“要我送你去公司吗?”
她头也不抬:“不要,我今天不去公司。”
疯了吗,谁周末去上班?
她早就约了盛星来,一起去逛街、买小裙子,快乐地掏空老公的钱包。
蒋林野点点头,见她今天穿了条很休闲的裙子,随口问道:“约了人?”
“嗯。”去花你的钱。
“早点回来。”
“嗯。”就不回来。
最后一句话,蒋林野犹豫一瞬,还是坚定地提醒:“不准背着我偷吃红油小火锅。”
事实上,棠宁根本就没有吃红油小火锅的机会。
女生逛街就那么几件事,盛星来知道她出了车祸还没完全康复甚至失忆,恨不得把她圈起来看着:
“做什么头发?万一碰到化学药剂怎么办,不可以,不可以。”
“做什么指甲?你在店里闻不到甲醛的味道吗?不可以,不可以。”
“吃什么海鲜小火锅,会留疤的,你不知道吗?难道你希望我们俩以后一起跳广场舞的时候,你头顶还顶着一道哈利·波特一样的闪电?”
……
最后两个人买完小裙子,只能一起去看电影。
棠宁:“早知道你废话这么多,我就不约你出来玩了。”
盛星来不假思索道:“你不约我还能约谁,说得好像你现在有别的朋友一样。”
棠宁微怔,奇怪了:“怎么可能没有?”
开玩笑,她高中时人缘好爆了。
“就你那破脾气,除了我谁能忍得了。”
话一出口,棠宁突然沉默下去。
盛星来半晌没听见她的声音,猛然想起她失忆了,连忙转移话题:“当然了,其他人也可能是没空,其实我这几个月也很忙,医院要重新装修,好多东西得我自己搞……不过马上就能重新开张了,到时候,请你过去玩呀。”
盛星来开了一家挺有名的宠物医院,偶尔也救助流浪动物。
棠宁也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干脆顺着她的话茬往下接:“好啊,我一定到场。”
电影是最近刚上的一部文艺片,棠宁靠在椅背上,看着看着有点走神,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刚刚盛星来说过的话。
她怎么会没有朋友……
她有些茫然,不知道这五年到底发生了多少事。
下一秒,盛星来轻轻地拍拍她:“你老公电话。”
棠宁出门没有带包,刚刚两个人逛街时,她把手机装在了闺密的包里。
看着伸过来的手机,棠宁摇头:“不是蒋林野。”
她早就把他拖黑了,他不可能打电话过来。
“噢。”盛星来低头看看屏幕上的“林”,也没多纠结,随手挂断了。
过了会儿,手机又震。
棠宁有些不好意思,把手机拿过来放在自己手里,还是刚刚那个人,她也不知道是谁,干脆关了机。
这回一直清净到片子结束。
电影散场,盛星来坐在放映厅里,一边等彩蛋一边伸懒腰:“你老公打电话查岗?”
“查什么岗。”棠宁嘴角抽搐,“他自己都经常夜不归宿,有什么资格查我的岗。”
手机重新启动,棠宁想搜搜看附近有什么好喝的饮料,那个“林”又见缝插针地将电话打进来。
她随手接起,听到一个明快的女声。
“您好,棠女士。”对方音调很柔和,听来让人如沐春风,“今天上午您没有过来做心理咨询,请问是取消这周的咨询,还是另约时间呢?”
棠宁一愣。
所以通訊录里那个“林”……
是她的心理咨询师。
第三章
陈良骏觉得,老板今天有些心不在焉。
做蒋林野的助理做了五年多,他一直很佩服蒋总这种天上下刀子都要来公司加班的精神,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可是现在还不到中午,他竟然开始频繁地看表,手上的书半小时前就停在189页,现在陈良骏偷看老板的书,竟然还在189页。
陈良骏得出一个结论:老板在摸鱼。
这种情况实在是少见,他很好奇发生了什么,三分钟后,得到答案。
蒋林野像是忍无可忍,合上书,抬起头,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我要吃午饭。”
陈良骏微默,虽然比往日的饭点早了半个小时,但也不是不可以。
老板今天难得地带了便当,他帮他热好,重新送回来。
蒋林野明显精神一振,他从没像今天一样,期待过一天中的某个环节。
打开盖子,香气很快在空间内扩散开。他不怎么饿,可是这份饭的味道熟悉得令人心动,学生时代棠宁一个人在家时,也会下厨做饭。
她厨艺其实很好,只是后来,再也不做了。
蒋林野拿起筷子,从素菜开始,一道菜一道菜地尝过去,最后才落到土豆牛腩煲上。
这道菜看起来炖了很久,胡萝卜和土豆都炖软了,汤汁黏稠,牛肉浸没其中。
他夹起一块土豆放进口中,毫无防备地嚼了两下,整个人从天灵盖开始感到酸爽,食物的气息在体内回旋了二十四个小周天,他才缓慢地放下筷子,面无表情地吐出那块东西。
那才不是土豆。
那是他这辈子最恨的食物——一大块伪装成土豆的姜。
这边,棠宁挂断电话,坐在原地发了会儿呆。
盛星来问:“谁啊?”
“脑科的医生。”棠宁撒谎,“跟我约时间去复查脑袋。”
“小可怜。”小闺密捏捏她的手,关切道,“医生有没有说,你这脑袋什么时候能好?”
“皮肉伤应该要不了多久,但是……”但是失忆就不好说了。
棠宁想了想,真诚地发问:“星星,我为什么会嫁给蒋林野?”
“这个……”
盛星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棠宁二十岁那年,她家的公司出了问题,她到处求人都没有用,最后还是蒋林野回国,帮她解决了问题。可是与股权变更的消息同时传出来的,还有两个人要结婚的消息。
盛星来当时也惊呆了,可棠宁什么都没有说。
两个人度过棠宁最后的单身之夜,盛星来由衷地祝福她,分别时,她上前拥抱自己的小闺密。
棠宁明明没有喝酒,就那个瞬间,突然趴在盛星来的肩膀上哭起来。她一边哭一边问:“星星,我是不是特别没有用?我什么都不会……我、我只能……我……”
我只能什么?她连这个也没说完,呜呜咽咽,哭得好像要把自己拧干。
盛星来心疼坏了,最后还是蒋林野来接她,把她带了回去。
但那之后,两个人的联系也渐渐少了。
盛星来张张嘴,话到嘴边,变成一句:“我也不知道。”
“但是宁宁。”她又说,“你高中时那么喜欢他,我觉得,不管你有沒有这五年的记忆,跟他在一起,你都会快乐的。”
棠宁自己也不敢肯定:“或许吧。”
“不管怎么说。”盛星来转过头,掐了掐她没几两肉的脸,“你能约我出来玩,我挺开心的。”
棠宁一愣:“啊?”
“我上次见到你,已经是一年前了。”盛星来想了想,说,“你现在看起来比那个时候开心,我觉得是好事。”
“宁宁。”她说,“你开心一点呀。”
夕阳西下,整座城市被笼罩进橘红色的光辉,商场内仍然人来人往,窗外偶有飞鸟经过,耳边反而宁静祥和。
盛星来离开之后,棠宁坐在原地,等蒋林野来接她。
万万没想到,连盛星来都什么也不知道……
“喂。”
她坐在商场大堂,看着明亮的落地窗中自己的影子,挺直腰杆,质问:“你不是最爱叭叭叭吗,嘴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严了?连星星都什么也不知道,你还能去问谁?”
阳光安静地垂落,影子与她面面相觑,没有回应,竟然显得她有点惨兮兮。
棠宁苦恼地撑住脑袋。
半小时后,蒋林野驱车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棠宁一个人坐在商场落地窗前,背对着他,脚边堆满各大牌的购物手提袋。她今天出门时穿得不多,肩膀很瘦,膝盖并拢,裙子不规则的边缘落在膝盖下方,露出整段白皙漂亮的小腿,长相一如既往地惹眼,引得路人频频回头看。
显得她有点孤零零的。
可是好乖啊。
蒋林野见她这么乖,对那碗牛腩土豆生姜煲的火气莫名消下去一半。他大步走过去,想开口叫她:“宁……”
凑近了才发现,她面前竟然还放着一架小小的落地风扇,而她正专心致志、一本正经地对着风扇碎碎念:“我丑吗?”
风扇左右摇摆,她也煞有介事,跟着这个节奏左右摇头:“不丑、不丑、不丑、不丑……”
蒋林野突然语塞。
今天天气不错,秋高气爽,阳光铺在地板上,有人在弹商场一楼放置的那架装饰钢琴,很简单的一首《小星星》,悠扬的琴声在空气中随着尘埃飞扬。
他在她身后停下脚步,叫她名字叫到一半又咽回去,尽管这场景看起来很蠢,可就是有股力量阻止他,让他莫名不想破坏这个场景。
他一言不发地抿着唇,安静地,听着她碎碎念。
然而下一秒,棠宁扶着风扇,语气突然变得谨慎又紧张:“我知道我不丑,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她小心地舔舔唇,小声问:“蒋林野是一个好人吗?”
风扇机械性地摇头,她却跟风扇真的回答了她似的,表现得非常失落,用一种心碎的语气,可怜兮兮地跟着哼:“不是、不是、不是……好可怜,他是一个糟糕的坏家伙……”
蒋林野一口血卡在喉头,上不去也下不来。他面无表情地转过去,冷酷地打电话给陈良骏:“给我换个脑科医生,太太需要重新检查脑子。”
背后说人坏话被抓了个正着,整个去机场的路上,棠宁都陷在尴尬的沉默里。
棠爸爸近年身体不好,迁居南方,不在北城。
两个人坐飞机去看他,商务机内部像一个缩小的空中豪宅,棠宁对这架飞机没印象,有点新鲜:“你什么时候买的?”
蒋林野表情不太好,不看她,也不说话。
棠宁并不介意:“现在怎么申请国内的航线?我下周要去参加亚宠展,可以坐你的飞机去吗?”
蒋林野还是不说话。
他坐下来,抽了本书出来看,微微垂着眼,窗外的阳光涌入,睫毛在眼下打出小小的阴影,光芒勾勒出他透着烦躁的下唇线,整个人身上涌动着浓烈的“别烦我”的气息。
棠宁委委屈屈:“行吧。”
她从来不是喜欢自讨没趣的人,扣好安全带,朝着远离他的方向蹭蹭,声音也渐渐地小下去:“既然你不想跟我说话,那我不打扰你了……”
听起来委屈巴巴的。
蒋林野拿书的手一顿,心头那团小火苗轻而易举,噌地又蹿了起来。
“棠宁。”他合上书,沉声叫她。
飞机已经起飞,耳边响起巨大的轰鸣声。
蒋总沉声,正色道:“我知道你刚刚出过车祸,很多事情都忘了,身体状况也不太稳定。我现在告诉你,我不吃姜。确切地说,我非常恨姜,你不要用它来挑战我耐心的底线。”
棠宁不说话。
“另外如果你真的质疑我的人品和能力,我有很多种方法可以证明,我不希望在这个方面让你有不该有的误会。”
棠宁还是不说话。
她好像被吓得不敢吱声,蒋林野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她开口。
蒋总若有所觉,转头去看,见自己的小娇妻已经裹着毯子、戴着眼罩、塞着耳塞,毫无心理负担地睡着了。
蒋林野张张嘴,沉默一阵,还是抬起手,拽住她毯子的一角,轻轻地往上拉了拉。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天边时,飞机降落在明里市。
南方气候风景都好,棠宁的妈妈去世得很早,爸爸生过那场病之后,一个人在面朝大海的地方盖了套小房子,将之前旧家的东西也都搬了过来。
“我管这个叫睹物思人。”他的精神状况看起来还不错,将棠宁的手提包抢过来,指着茶几上的猫爪杯,中气十足道,“我看到它就会想起你。”
棠宁挠挠脸:“这样吗……”
她根本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买过那种幼稚又少女的杯子。
蒋林野跟在她后面进门,两只手提了礼物,递给家里的阿姨。他向棠爸爸打招呼,礼貌得甚至有些疏离:“爸爸。”
棠爸爸潦草地看他一眼,“嗯”了一声,又转头去问棠宁:“你来的路上吃东西了吗,饿不饿?脑袋还好吗?怎么撞的?车祸原因找到了没有?”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她有点头晕:“爸爸,我们坐下来说吧。”
棠爸爸立刻警惕地察觉到不对:“你怎么也开始叫我爸爸了。”
棠宁茫然:“你不是我爸爸吗?”
“你不是不爱叫叠字吗,嫌不好听。”
棠宁:“噫。”
他是不是在委婉地骂谁。
“好吧,爸。”棠宁现在终于放心了,看来自家的老父亲并没有被五年前那场小中风打倒,他恢复得还不错,像五年前一样不讲道理。
“我没吃东西,脑袋……脑袋还行吧,伤口恢复得很好,还没拆线,但现在已经不疼了。”她任由他牵着,跨过走廊步入后院。
晚风徐徐,随着视野开阔,棠宁看到已经烧热的烤炉和等待烧烤的肉与蔬菜,眼睛噌地一亮:“哇,我们今晚吃烧烤吗?”
“你不是一直说想吃烤肉。”
天哪,这个世界上真的只有老父亲知道她想吃什么!
“是啊、是啊,我从出院起就……”
“你不能吃。”她话没说完,被背后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
“我让厨房给你熬了粥。”蒋林野跟在两人身后,一言不发地跟了一路。他微微抿唇,声音没什么波澜,“宁宁,烧烤也是发物,要忌口。”他叫得很亲切,可又是这种没得商量的下命令的语气。
棠寧嘴里一直没什么味道,企图打商量:“我不吃海鲜和辣椒行吗……”
蒋林野想也不想:“不行。”
棠宁微怔。
他没什么表情,站在檐下,半张脸淹没在夜色里,从她的角度,他的神色看得不太分明。
“还是小蒋细心。”下一秒,棠爸爸温柔地打破沉寂,“对不起啊,宁宁,是爸爸忘了。”他这样说着,却一眼都没有看蒋林野。
棠宁连忙:“没……”
“爸爸去给你炒几个菜吧,你想吃什么?”
棠宁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开:“啊,我想吃爸爸做的锅塌豆腐,酥皮苹果派,还有……”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声音渐渐融入夜色。
初秋微凉的空气里,夜风吹动庭院内的树叶,树影婆娑,暗色流光,果酒的香味慢慢地飘散。
蒋林野仍然跟在两人身后,默不作声,面无表情。
走到半途,棠宁像是有些不放心他,跟爸爸说话的间隙转过来朝他眨眨眼,示意他走快点。
蒋林野心里一喜,唇畔不自觉地浮起一抹笑,却并没有立刻跟上去,笑意也没有达到眼底。他放慢脚步,渐渐与前面两个人拉开距离,夜风迎面,吹得人愈发清醒。
哦,看来老棠总还和以前一样,连一眼都不想看他。
可那又怎么样呢?他想。
他的企业和他的女儿,现在都是他的了。
这顿饭并没有吃太久。
棠宁嘴上喊着想吃肉,胃口其实很一般。脑震荡的劲儿还没完全过去,她只能吃得下清淡食物。
棠爸爸看她没吃几口菜就开始啃苹果派,心疼得想把她抱起来搓脸:“你脑子真的没事吗?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棠宁老老实实:“我也不知道……”
“对方司机酒驾,宁宁的车闪避不及,就撞上去了。”蒋林野不急不缓,放下筷子,“我找人查过,确实是一场意外。”
微顿,他又补充:“我刚刚联系了国外的医生,会给宁宁重新做检查。”
棠爸爸抬头看他一眼,叹口气,目光还是落在棠宁身上:“留疤都没关系,不要留下后遗症就好了。”
蒋林野没有说话,一言不发地抬头看棠宁。
但棠宁本人现在好像并不很在意这件事,她晚饭喝了粥,吃了苹果派,现在又想喝牛奶。家里的阿姨是新来的,她以前没见过,招手想叫人,张张嘴,不知道对方姓什么。
“要什么?”蒋林野看见了,索性站起身,“我去给你拿。”
棠宁眨眨眼,突然觉得他今天挺殷勤的:“牛奶。”
蒋林野没说什么,点点头,转身进厨房去了。
棠爸爸的小房子偏中式,厨房与餐厅之间竖着一道木屏风隔断,见他走了,老父亲迅速凑过来:“你这么久不回来了,想不想爸爸?”
“超级想呀。”她丢了五年记忆,像是已经很久没回来过。
“那要不你干脆留在南方,别回去了。”老父亲疯狂暗示,“让小蒋自己回去。”
“但是……”棠宁乍一听到竟没觉得哪儿不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爸,我已经结婚了,你能不能别一直把我当高中生。”
“结婚了也是崽崽呀。”棠爸爸摸摸她柔软的头发,“你和小蒋,现在关系怎么样?”
“就……”她也不知道老父亲知不知道自己失忆的事,“还是老样子吧。”
“老样子呀。”棠爸爸想了想,一本正经道,“宁宁,爸爸虽然没有过去有钱,但现在也很有钱,如果你觉得不开心,随时可以回来的,工作和结婚对象,都不是不能换。”
棠宁一愣。
太惨了,也不知道老父亲到底听说了些什么,她眼眶发热:“没有,爸爸,我过得挺好的。公司和家里都……”
蒋林野正正地踩在这个时间点上,折身而返。他居高临下放下杯子,平平淡淡地拉开椅子,坐回刚刚的位子。倒一杯牛奶不需要这么长时间,棠宁摸摸杯壁,是热的。
棠爸爸:“公司和家里都什么?”
棠宁:“都挺好。”她瞎掰,“我公司的情况很稳定,我跟蒋……老公的感情也很稳定。”
蒋林野一言未发,但她看过来时,他还是很给面子地扯动嘴角,皮笑肉不笑了一下。他刚刚面无表情地站在屏风旁边听完了整段对话,原本还能再站一会儿,可是听见棠爸爸说“结婚对象不是不能换”,他顿时耐心尽失。
他不想听到棠宁的答案,无论是什么。
“这样啊。”棠爸爸故意问,“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生孩子?”
差点被牛奶呛到的棠宁:“啊?”
“你现在事业感情都稳定了,也是时候……”
“不、不、不,我公司的情況不稳定,糟糕极了。”棠宁赶紧改口,“大大前天公司还上了热搜,现在好多人嚷嚷着要退货。”
蒋林野手一顿,脸上矜持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痕。见老棠总看过来,他主动交代:“是出了点问题,但也不是很棘手,我正在帮宁宁查。”
话题成功转移,棠宁坐在旁边喝完整杯牛奶,立马想溜:“我出去走走。”
蒋林野低声提醒:“晚上不要去水边。”
棠宁潦草地应一声,转身跑掉了。
答应得这么敷衍,也不知道到底听进去没有……蒋林野坐在原地,鬼使神差地拿起她刚刚喝过牛奶的杯子。玻璃杯内杯壁上还沾着没倒干净的牛奶,他想起她刚刚无意识舔嘴唇的样子,确实更像狸花猫。
“走吧。”下一秒,棠爸爸毫不意外地站起身,说,“我们也出去走走。”
这个季节,南方似乎要比北方更冷一些。
天空墨黑一片,夜风吹散树影,几颗星星稀稀落落,栖在一轮冷月周围。
棠宁溜达进庭院,草地上的烤架还没有收,生肉和蔬菜都摆在外面,和熟食分开。
她凑过去,想偷块烤肉吃。还没拿起烤串,就听见背后一声笑:“晚饭没有吃饱吗?”
棠宁做贼心虚,噌地回过头,路灯下,见到身后站着一个黑黢黢的老叔叔,个子挺高,看起来很结实,一笑就一嘴白牙。
棠宁:“有点。”
老叔叔又笑了:“肉在外面放了好久,都不新鲜了,我去帮你拿些新的来烤。”
家里很多用人都是新来的,棠宁没有印象,可眼前这个黑黢黢的叔叔,好像跟她很熟。
她好奇地问道:“叔叔,你是家里新来的厨师吗?”
对方一愣:“我是老棠总的护工,五年前就跟在他身边,你不记得我了?”
“我……”棠宁脸上一热,她还真不记得了,“我前段时间出了场车祸,忘了很多事。”
“啊,怎么会出意外?”他关切道,“严重吗?”
老棠总五年前小中风入院,他那时候就认识她了。棠家的女儿照顾父亲特别上心,他一直对这个姑娘很有好感。
“不严重。”棠宁抬起头,状似难为情地赧然一笑,“就是把叔叔给忘了,挺不好意思的。”
“这有什么。”他亲切地问,“小姐是跟蒋先生一起回来的?”
“嗯。”棠宁故作苦恼,“可我把跟他结婚的事也忘了。”
“没事,忘了也没事。”护工叔叔明显是个直肠子,笑道,“蒋先生是个好人,他会陪着你想起来的。”
好人?
棠宁在心里用嫌弃的语气,长长地“噫”了一声。
看出她的犹疑,护工叔叔笑了笑,主动回忆:“当年老棠总住院,联系护工啊、请专家啊,杂七杂八的事情,不一直都是他亲自在忙前忙后?还有医药费和我的护工费……琐碎的事情也都是他在做。”
棠宁微怔。
“而且我刚刚在餐厅看到你们啦。”突然想到什么,护工叔叔转过来,笑道,“你们现在不吵架了,不吵架就蛮好的。”
棠宁捕捉到重点信息:“我以前经常和他吵架吗?”
下期预告:棠宁在别人口里听到了不一样的蒋林野,同时又在护工叔叔的描述下回忆起了一些片段。下期连载详见《花火》9B,可关注新浪微博@花火B女孩,了解B组最新出版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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