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次看到他们走在一起,就觉得心脏好似一脚踏空,失重下坠。
一
“借用体育馆失败的责任……”林以安推开学生会活动教室的门,听见的就是顾嘉程清晰无比的声音,“完全在林以安!”
话音一落,活动教室里是死一般的寂静,大家的目光纷纷投向“罪魁祸首”林以安,除了前一秒还气势汹汹地指控她的顾嘉程。
视线相撞的那一刻,他飞快地低下头,像是做错了事,心虚得不敢看她。
顾嘉程确实不该这样说。
学生会之所以要借用体育馆,是在为一个多月后即将举办的万圣节庆典做准备,林以安是这次庆典的负责人之一,另一个负责人就是顾嘉程。
W大有传统,每年万圣节都会停课一天,举办全校范围内的“捕捉活动”。
顾名思义,活动期间,学生会负责接收校内学生和老师发来的“通缉令”,并运用校园广播发布,成功捕捉到目标的人,可以获得一枚糖果的奖励。
往年,被捕捉的目标会被带到体育馆,其实也并非什么可怕的地方,反而有自助的糖果和饮料,不少人都巴不得自己被“抓获”,好去享用美食。
W大社团众多,体育馆这样的“风水宝地”,一直都很抢手。体育馆的负责老师定了规矩,一个月只开放一次申请,要借用体育馆的个人或组织,都需要将申请表填写完整,在指定的时间内交给她。
这个月的日子不巧,林以安有事请假,只能提前把事情托付给同在学生会的沈舒瑶。
林以安早将申请表填好,不过是提交一下的举手之劳,沈舒瑶一口应下。
但是,到了日子,沈舒瑶全然忘记这件事,等林以安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
林以安向顾嘉程解释过,也成功说动了体育馆的负责老师,将申请表补递了上去,再过几天,批准应该就能下来了。
当时,顾嘉程还面露担心,问她需不需要帮忙,没想到过了短短几天,他旧事重提,竟一下子把责任全部推到了她身上。
难怪大家都说顾嘉程在追求沈舒瑶。可不是吗?为了维护她,他甚至不惜颠倒黑白。
林以安暗自愤愤,但此时再多解释,难免有狡辩的嫌疑,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等等!”每周例会结束,林以安走出大楼的时候,被顾嘉程叫住。他从门边的阴影里走出来,看上去是特意在等她,“我刚刚……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话都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林以安显然不相信,敷衍地“嗯”了一声,作势要走。
“你是不是……有点讨厌我?”顾嘉程微微抬起手,像是想拉住她,但不等做出实质性动作,又陡然放下,神情惆怅地问道。
林以安憋了一肚子火,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凑近他,大声地说:“当然了!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她自以为气焰嚣张,但平时细声细语惯了,实际上嗓门并没有很大,话语间也不见凶狠,反倒是温软湿热的呼吸就喷洒在他耳边。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没有注意到,愣愣地站在原地的顾嘉程,以她对着说过话的那只耳朵為起点,半边脸迅速烧红。
二
梁子是结下了,林以安开始刻意疏远顾嘉程,但是顾嘉程的态度却一如以往,仍然时不时地凑到她跟前,自告奋勇地帮她一起处理学生会的事务。
他帮忙找文件,结果不知道把被翻乱的文件整理好,于是林以安在那之后,连先前位置了然于心的文件都再也找不着。
他帮忙锁活动教室的门,结果弄丢了林以安交给他的钥匙,为了确保活动教室里文件的安全,林以安只好再大张旗鼓地换锁。
不小心打翻水杯,不小心填错表格信息……他笨手笨脚,到底是在解决问题还是制造麻烦,林以安实在懒得计较。
他可能是真的没听见那天她的回答,她想。
毕竟,顾嘉程患有听力障碍。
这在W大不算是什么秘密,虽然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残缺,但是和他相处不久,大家都发现了异常——
比如,有人叫他的名字,一连叫了好几声,在他附近的人都听到了,只有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再比如,对着他说话,如果声音不大,那么他会在认真听完之后,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能不能稍微再大点声?我刚刚没听清。”
好奇的人忍不住去问他,他倒也不遮遮掩掩——小时候发过一场凶险的高烧,幸运的是,捡回了一条命,不幸的是,听神经受到损伤。
从那以后,世界的所有声响,在他耳中,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照理来说,顾嘉程应该是沉默的,敏感的,时常听不清别人的话并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总是要尽可能避免的。
但是,他长成了截然不同的样子,甚至比一般人更开朗。
因为不太能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所以他开口时的嗓门总是很大,遵循着有来有往的原则,大家也都纷纷提高了说话的音量。
如此这般一来二去,他与外界的大多数交流会顺畅无障碍,即使不常戴助听器,生活中也很少碰到困难。
同时,大嗓门让他在不经意间透露了自己的很多隐私,就算与他关系算不上亲近的人,也对他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他喜欢沈舒瑶这个秘密,就是以这样的方式被公之于众的——
那天,食堂里,他端着餐盘坐到落单的沈舒瑶对面,两人交谈甚欢,他言语间的“喜欢”这一字眼,被隔壁桌的吃瓜群众听了去。一传十,十传百,不过多久,学校里尽人皆知。
“林以安,来抽签吧。”学生会主席的点名,打断了林以安的思绪。
万圣节庆典的筹备事宜基本上告一段落,是时候安排下一轮任务。大概是由于无论如何分组,都会受到诟病,学生会主席索性撒手不管,改成抽签确定小组的方式。
听天由命,大家倒也没话说了。
林以安从桌上对折的字条中随手选择了一张,展开,上面一笔一画地写着“顾嘉程”。
她实在是佩服自己的“好运气”,可惜抽签的结果没有回转的余地,再不情愿,她也得认。
分配给他们的,是近日校园内的三花猫失踪事件。三花猫最爱眯着眼睛蹲在学校正门口,胖脸滚圆,活像只招财猫,是学校的民选吉祥物,自从五天前不见踪影之后,几批同学前前后后找了几次,尽数无功而返,这才来学生会求助。
周六正午,顾嘉程站在女生宿舍区的大门外等待,引来不少路过女生的侧目。
他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运动装,身形清瘦颀长,黑色的短发利落,一身蓬勃的少年气。这样一副好皮囊,确实有令万众瞩目的资本。
阳光下,看着向他走来的林以安,顾嘉程不自觉地慢慢扬起嘴角,小虎牙闪着亮光。
这笑容化成小锤子,在林以安的心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她本来还记着要通知他几件事,这下可好,一愣神,全都忘光了。
三
“我去问过经常给三花猫喂食的学生,他们说三花猫失踪前,虽然白天会到校门口等吃的,但晚上只在白马楼附近活动。”走在前往目的地的路上,林以安终于回过神,一板一眼地告诉顾嘉程。
“白马楼?最近在翻修的那栋?”
“对。”林以安点头肯定,“我猜想,三花猫失踪的原因,应该就和白马楼的翻修有关。那栋楼的周围已经被拦了起来,但是建筑工人们周末不开工,我们可以进去看看。”
白马楼年久失修,早已停用,如今四周都被防护栏包围,根本看不到内里的情形。
他们围着防护栏绕了大半圈,这才找到一扇可供一人通过的小门,林以安正想踏进去,却被顾嘉程抢先拦住:“我先去看看,你别急,等我来叫你。”
林以安愣了愣,他是怕有危险吗?
大约过了五分钟,顾嘉程从小门里探出头,看向她:“应该没问题,不过里面挺乱的,小心脚下。”
白马楼附近本就人迹罕至,几个月前被围起来后更是如此,杂草丛生,砖块碎石遍地,他们的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林以安只顾着看脚下,不想走在前面的顾嘉程突然间停下,她不小心撞了上去,退后几步,捂着额头,问:“为什么不往前走?”
“我找到三花貓了。”他说话的音量依旧不小,所以声音中的颤抖也格外明显。
林以安心中浮现出不好的预感,着急地问:“它究竟怎么了?”
路原本就窄,顾嘉程又比林以安高了整整一个头,成心要挡她的视线,自然是轻而易举。
他沉默了几秒,深吸一口气,这才开口:“周围有血迹,它应该受了伤,可能……”
林以安明白“可能”后面会跟上怎样的字眼,一定与“死亡”这般沉重的话题有关,她不想听,于是拍了拍他的背,打断他:“我不害怕的,你让我看看。”
顾嘉程仍是不想让,进退两难,悄然红了耳尖。
但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顾嘉程最终妥协,上前掀开砖块,露出被压在底下的三花猫。
事情到此时似乎已然明了,三花猫是被翻修楼房掉下的砖块砸到,不幸丧命的。
林以安别过头,站在一边静静地等萦绕在心头的悲伤散去,这才紧抿着唇转身,正欲离开,却听见几声轻微的叫声。
顾嘉程依然蹲在那里,一手支撑着砖块,指上脏兮兮的,但是他并不在意,眼中满是激动,告诉林以安:“三花猫身下还有几只小猫,它们在动!”
原来如此,或许三花猫本来是可以逃开的,但是为了它的孩子们,为了保护它们……
林以安急忙把四只小猫抱了出来,两人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最后是顾嘉程打破沉默:“我们先把小猫送到宠物医院去吧。”
四只小猫都还好,只是因为饥饿而变得很虚弱,暂时需要留院观察。
校门口分别时,已是夜幕低垂,林以安回到宿舍,准备写下这天的活动记录,又找不到多余的记录表,只好再跑了一趟学生会的活动教室。
夜色已深,活动教室竟仍然灯光大亮,林以安走近了,才发现是顾嘉程在里面。
他拿着一块长方形的小木板上,正在全情投入地刻字,手被划开了一个小口子也浑然不觉,更没有注意到她敲门的声音,直到她提高了音量叫他,才反应过来。
“这是给三花猫的,也是我能为它做的最后一点事了。”他有些低落,连声音都变得闷闷的。
这天的最后,顾嘉程在校内湖边的僻静草丛里,为三花猫举办了一个简单的告别仪式,月色下他的神情肃穆,把木板插进泥土中的动作都小心翼翼,给予这位伟大的猫妈妈足够的尊重。
林以安不经意间回头,就这样窥见他的善意与温柔。
她好像,没那么讨厌他了。
四
可顾嘉程仍然是那个三天两头惹是生非的人。
借用体育馆的申请被批准,林以安刚刚松了一口气,就又听说篮球社不服气这个结果,找上了学生会的门。
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大家好声好气商量,总能找到彼此都满意的解决方法。
问题就在于,双方还没坐下来好好说几句话,就开始面红耳赤地拍桌子,大有要打起来的趋势。
学生会只有顾嘉程一个人在场。
又是顾嘉程,林以安不自觉地想,他十次出现,九次都会与大大小小的麻烦扯上关系。
她匆忙赶到,拦在他们中间,用尽全力喊:“大家先冷静一下!”
人高马大的男生们群情激昂,声音一句高过一句,林以安身板单薄,喊声也不算大,根本没能得到一点注意。
直到她被不知谁的手臂推了一把,没站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群人全没了原先“不服就打一架”的气势,动作停顿,只知道围着她,不知所措地问:“没事吧?要不要去医务室?”
摔得不重,但意外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林以安也蒙了几秒,再抬头,就撞进顾嘉程湿漉漉的深棕色眼睛里。
她一时气急,带着哭腔的重话脱口而出:“顾嘉程,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添乱!”
他总是这样,本意或许不坏,甚至是一片好心,但却将她的计划搅得一团糟。万圣节庆典再次变得前途未卜,而她的心,似乎也在朝着不可控的方向走。
听到消息的那一瞬间,她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不是借用体育馆的许可会不会受到影响,而是他有没有事——篮球社一个个都是一米九往上的大高个,要是真发生肢体冲突,他绝对占不到便宜。
林以安觉得自己不对劲,非常不对劲,低垂眼眸,假装没有看见顾嘉程伸出的手,自己单手撑地,站了起来。
万幸没有受伤,让她得以迅速逃离他关切的,愧疚的,带着温度的目光。
五
后来的一连几天,林以安都没见到顾嘉程。
倒也不是她刻意躲他,只是篮球社的人自知理亏,不再揪着借用体育馆的事情不放,他们合作的两个任务都圆满告一段落,再加上不是一个年级,选课也不重叠,没有交集才是应该的。
林以安解决了课内的几份大作业,得空去看望四只小猫,走进宠物医院的时候,还是艳阳高照,走出来的时候,外面就已经变了天。
豆大的雨点砸下来,原本干燥的道路不出几分钟便积起了水,反射出灯红绿灯的交错光线,整个城市都变得昏暗朦胧。
她没带伞,不过鞋袜和衣服湿了都可以换,真正让她迈不动脚步的,是厚重乌云中时不时闪过的白光以及随之而来的巨大轰鸣声。
她怕打雷,从小就怕,只能再次走进宠物医院,坐到走廊边的椅子上。
她没等来雨停,却等来了顾嘉程。
“一起回学校吗?”顾嘉程探望完小猫,发现林以安还在,他从走廊这头走到那头,又再次走回去,这样来来回回在她眼前晃了好几圈,还是没能引起她的注意,犹豫许久,终于鼓起勇气,走上前主动问她。
时间不早了,宠物医院临近打烊,林以安不得不离开,应了声“好”,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走到大门口。
又是一阵惊雷响起,街上寥寥的几个行人都肉眼可见地顿了顿脚步,林以安更夸张,整个人都抖了抖。
反观顾嘉程,他镇定得像个没事人,还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你害怕?”
林以安点点头,反问:“你不害怕吗?”
顾嘉程搖头,又笑了笑,指指自己的耳朵,补充道:“可能因为我听到的声音,和你们听到的,不是一个音量。”
林以安犹如惊弓之鸟,原本心不在焉,听到他的回答,倏然间愣住。
他好像从来都很信任她,她不过是随口一问,他也认真对待,不介意向她袒露伤口。
林以安心一软,卸下防备,任由他替她拉上了帽子,又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他撑起伞,拉着她踏进雨幕中,一字一句地告诉她:“你要是害怕的话,就捏我的手,我不怕痛的。”
也不知道是雷声变轻了,还是少年手上传来的热度让人安心,林以安不再胆战心惊,稳步走回了学校。
抵达宿舍楼,顾嘉程自觉大功告成,转身想走,又被她叫住:“今天真的谢谢你了。”
平日里,林以安对着他说话,不是公事公办的口吻,就是比前者还要更加冷冰冰的指责,这样真心实意的感谢,还是头一回。
顾嘉程受宠若惊,忙不迭地摆手:“没事!”
借着宿舍楼的灯光,林以安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顾嘉程。他大半边身子被淋湿了,显得有些狼狈,帅气指数大打折扣,却依旧让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她曾去过远离人烟的遥远郊外,见过墨蓝色夜幕上挂着的璀璨星子,而此时少年澄澈明亮的目光,可与那夜的星辰争辉。
他确实善良而热情,所以即便有过去的不愉快存在,即便他数次让她秩序井然的生活脱轨,此时她也很难再继续讨厌他。
不对,这样说也不完全准确。深夜,林以安躺在床上,难得失眠,认真地想了想,发现他在喜欢沈舒瑶这一点上,仍然有点讨厌。
她每次看到他们走在一起,就觉得心脏好似一脚踏空,失重下坠。
其实还有另一个理由可以解释这种情绪,但她不会承认这是她吃醋了。
六
冤家路窄,学生会又一次分配任务,林以安抽到和沈舒瑶一组。
她们是高中的同班同学,但沈舒瑶是艺术生,与当时一心只有学习的林以安生活轨迹有所不同,性格差异也大,彼此并不熟悉。
到了大学里,有了“高中校友”这层关系,她们才稍微走近一点,但也仅仅是普通朋友。
此时,两人各自整理着阅览室里的书籍和期刊,尴尬的沉默填满了整间屋子。
终于有人推开了门,林以安心里的“谢天谢地”还没来得及说完,就明白自己是高兴得太早了。
来人竟是顾嘉程,也不知是看到了谁,他笑得明媚:“我正好有空,过来帮忙!”
沈舒瑶回应得也快:“太好了!我搬得腰酸背痛,看得眼花缭乱,真的快不行了……”
林以安低下头,尽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她不想发光发热,更不愿他们察觉出她突然间的情绪低落。
正好她将一柜子书清点完毕,也顾不上知会他们一声,抱起一大摞书就往外走。
她走得快,但身后的人走得更快,甚至跑了几步跟上她,把她手上的书拿走大半。
“你不觉得重吗?”顾嘉程莫名其妙,“我叫你,你也不停,这么着急干什么?”
林以安不回答,直到即将到达新阅览室,才开口:“待会儿你把书放到空书架上就行,我来整理,你赶紧回去帮沈舒瑶吧。”
或许在顾嘉程这样的钢铁直男看来,无论为谁搭把手,都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女孩子真的会介意的。
她也不例外,就如同在此刻,她会因为他选择帮助自己而雀跃,也会因为自己的善解人意而失落,紧紧抱着书,手被坚硬的书页划出了红痕都无知无觉。
“我要留下来帮你。”顾嘉程不听她的话,“沈舒瑶那里,她自己可以解决的。”
林以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大概是怪他过于不解风情,总之心中无名火起,烧得她再也藏不住秘密,内心所想直接化成话语往外蹦:“可你喜欢的是她,又不是我!”
说完还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顾嘉程直接被她吓蒙了,一颗心开始狂跳,愣了很久,方才呢喃似的为自己辩白:“我没有喜欢她……我喜欢的,一直都是你。”
林以安的脚步一顿,怀里的书滑出去两本,掉在地上,一前一后砸出的响声,与她加重加快的心跳声正好重合。
七
顾嘉程始终记得W大新生报到的那一天,他初遇林以安的那一天。
他从小镇考到大城市,在钢筋水泥的森林中倍感手足无措。雪上加霜的是,助听器还被他不小心遗落在来时的火车上。
于是,在新生登记的,那个挤满了人的小小屋子里,他努力想听清老师的指示,却终是失败。
他本想再询问清楚,可是他身后有那么多人等着,老师无暇顾及他,早已忙着接待下一个人了。
他让开几步,独自一人站在人群中,周围的人都在说说笑笑,可是他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他只觉得他们很吵闹。
他想快点离开,可是他迈不动脚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该去往何方。
耳畔响起嗡鸣,他抬头看身处的人群,只觉得他们都张牙舞爪地向他扑来……
连日的奔波,陌生的环境,一点点消解掉他积攒的孤勇,他鲜少为自己的残缺而自卑,但在那一刻,他不禁打心底恐慌……所有的一切。
这时候,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角,将一张纸塞到他手中。
他愣愣地看向女孩,只见她穿着白衬衫和格子裙,袖口别着志愿者的标志,白皙的脸小小的,笑起来眼睛弯弯,用口型告诉他——看这个。
纸上的字迹清秀,清清楚楚地写着接下来要做的所有事,连地址都精确到了具体的教室编号。
周遭的人声如潮水般褪去,他错乱的心跳回归平稳,又好似比平时里要快了些。
是她将他拉出了这段白日梦魇,尽管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
她甚至都没有记住他。
入学后,他旁敲侧击地问到了女孩的名字,又无数次路过挂着她照片的奖学金公告栏,看到W大的宣传视频中她代表学校参加辩论赛的身影。
照片上的她笑得志得意满,视频里的她冷静犀利,唇枪舌剑……
越了解她一点,他就越喜欢她一分。
他一直在努力,希望有一天能与她并肩,加入学生会,也是为了更靠近她一些。
他是个大嘴巴。他什么都让人知道了,唯独心里喜欢的那个女孩,从未被他宣之于口,始终只有天知,地知,他知。
八
可惜,顾嘉程确实有点笨手笨脚。
当他满心只想着一个女孩的时候,就很容易说错话,做错事。
那日,温暖阳光下,林以安的发丝泛着亮光,干爽的秋风从活动教室敞开的门中钻进来,拂过他的心间,使他心跳都过速。
他正在回答学生会主席“借用体育馆的申请怎么会不成功?”的疑问,话说到一半,一时大脑短路,满脑子只剩下“林以安”这三个字,就这样脱口而出。
明明他该说的是“沈舒瑶”,可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完蛋,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他半晌不敢看她,散会时偷偷观察了一眼,只见她紧紧抿着唇,看上去是生气的样子。
他也真是,为什么连这样的低级错误都会犯?
还有,再往前一段时间,他刚听说沈舒瑶与林以安是同一个高中的,就在食堂里看到了一个人吃饭的沈舒瑶。
鬼使神差般,他指了指她对面的位置,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沈舒瑶欣然同意,顾嘉程心中一喜,变着法子打听有关林以安的消息。
但他很快就后悔了,沈舒瑶对林以安也知之甚少,他不仅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反倒被开玩笑。
沈舒瑶眨着大眼睛,笑中藏着戏谑:“学弟,这不会是你接近我的借口吧?你是不是喜欢我?”
天地可鉴,他真的没有这个想法。他没预料到这一茬,急于否认,说话的声音情不自禁又高了几分贝。
可他明明回答的是“我不喜欢你”,怎么到了大家的口中,就成了“喜欢”呢?
他尝试和相熟的朋友们解释,但他们都是一副“你不用说了,我们都懂”的样子,他百口莫辯,有苦说不出——他们懂什么?他们根本就什么都不懂!
继续想下去,顾嘉程愈加沮丧,他搞砸的还不止这两件事。
不久前,篮球社的人来找他理论借用体育馆的问题,起初的确是篮球社得到了万圣节当天使用体育馆的许可,用作日常训练,但林以安补交申请后,负责老师根据事情的轻重缓急,重新考虑,改了主意,另给篮球社安排了一天。
学生会是占理的,篮球社的人也是一时气不过,过来抱怨几句,就准备离开了。
然而,他们刚刚坐下,其中就有人嘟囔了一句:“又是林以安这个书呆子,她除了一天到晚写死板的申请表还会做什么?写得比高考作文还认真,老师能不喜欢吗?”
顾嘉程并未听清,只是隐约捕捉到“林以安”“书呆子”这样的字眼,但这已足够让他愤然反驳了。
他不想惹事,用的也就是平常说话的音量,但是体育生与文化生的相交甚少,篮球社的人就算听说过他有听力障碍,也不习惯他的分贝,只当他在挑衅,就这么吵了起来。
一群血气方刚的男孩子,开了头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事态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直到林以安紧皱着眉,跌坐在地。
他似乎……又给她添麻烦了。
时针拨回当下,看着林以安匆忙把书安置好后,逃也似的离开的背影,失落一股脑涌进他的心中,就连他额前翘起的头发都跟着耷拉下来。
她可能,还在抵触他吧。
九
万圣节,天还未亮,学生会的活动教室里一片昏暗,只有南瓜灯闪着浅淡的暖黄色的亮光。
身为庆典的负责人,顾嘉程睡不着,早早赶来。一切准备完毕,不过才晨光熹微,他趴在桌子上,盯着门发呆,睡意涌来,眼皮越来越重。
就在他即将陷入沉睡的那一刻,门被打开。
林以安今天负责发布“通缉令”,是庆典的灵魂人物,在室友们的怂恿下,打扮成了“万圣节魔女”。
少女栗色的卷发垂至腰际,头戴黑色宽檐尖顶帽,身披黑色斗篷,多重布料堆叠而成的短裙上点缀着亮片,乍看上去似星光闪闪。
顾嘉程的眼睛倏然亮起来,睡意瞬间消逝。
阳光斜照,逐渐洒满整个教室,林以安望向他的目光盈盈,脸颊上也悄然泛起红晕。
气氛正好,顾嘉程的心脏疯狂蹦跶,“扑通扑通”的跳动声,连他自己都能听得到。
心动足有一千分贝那么响,他不愿再瞻前顾后,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要正式告白。
“我可以……”
林以安突然向他走近,他大气不敢出,忐忑地等待着命运的宣判,结果却只听见她面露疑惑地问:“门口有人在叫你,喊了好几声,你没听见吗?”
顾嘉程愣住,过了好几秒,才急急忙忙地往门口走去。
“我可以追求你吗?”这句话的后半截,被他生生咽回肚子里,噎得他心烦意乱。
等在门口的学生会主席拍了拍他的肩,通知他接下来的安排:“今天你去体育馆门口守着,给大家发糖果。”
“嗯。”他魂不守舍地答应,转身离去的瞬间,还瞥见学生会主席揪了下林以安帽子的尖頂,这下他更是看什么都不顺眼。
整整大半天,他都死死板着脸,活像大家都欠了他八百斤糖,来领取糖果的人都不敢与他搭话,接过糖果便莫名其妙地离开。
这天的最后一份“通缉令”,是林以安的。
她假公济私,抢在所有人之前,投递了今年的第一份“通缉令”。
她还以为是“通缉令”是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发布的,没想到竟然恰恰相反,她急着第一个投递,反而等到了现在。
所幸两情相悦,再等多久都为时不晚。
林以安把广播的音量调到最高,凑近话筒,用了毕生最大的音量,掷地有声地宣布:“通缉令发布者,林以安。捕捉对象,顾嘉程。捕捉理由是——”
“我喜欢你。”
她快步跑到窗边,看着心爱的男孩在愣怔片刻后,迅速地抬起头,冲着广播室的方向——她在的地方,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是啊,虽然他有时笨拙,有时迟钝,时常闯祸,但是我喜欢他,好喜欢他。
她在心里又默默重复了好多遍,开心的情绪都快要溢出来了。
编辑/王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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