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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耳2(三)

时间:2023/11/9 作者: 花火B 热度: 14110
乐小米

  一切如庄毅所愿。

  虽然许暖表演得蹩脚,史清也并不过多追问——

  自导自演,自说自话,小老师你开心就好。

  史清的脸上波澜不惊,和庄毅以往所认识的国际友人喜欢夸张的情绪表达很不一样,这更坚定了庄毅对他的不喜欢。

  许暖看了庄毅一眼,对史清介绍:“这是我男……朋友。”

  庄毅特别不悦,她的窘促,倒显得史清是正牌男友一般。于是,庄毅走上前,既合尺度,又不失亲密,揽住许暖的腰,微笑补充道:“未婚夫。”

  许暖试图挣脱,他却并不撒手,笑着看着许暖,眉眼摇曳,却颇含意味,暗示她最好配合。

  许暖无奈,只能和他郎情妾意地站在史清面前。

  史清的脸上竟毫无错愕之意,就是“你表演,我配合”,他礼貌至极,伸出手,礼节性地同庄毅握手。

  他說:“你好。”

  庄毅看着他的手,笑笑,表示“我没看到”。

  史清也不生气,收回了手。

  以往在赵赵那里,还有那些曾盛开在他生命里的花朵,在她们喜欢的爱情泡沫剧里,他曾瞥见过这种桥段。他觉得好可笑,一个成熟的男人怎么可以这样幼稚无礼?

  不该优雅吗?不该谦谦君子,有节有度吗?

  但此刻,看着这个史清,让他极其不爽的史清,他就想这么幼稚无礼,幼稚无礼,幼稚无礼!

  说起来,庄毅都想不起她们的脸,就如你记不得自己曾有过的衣服,却还能记得她们抱着纸巾被电视剧感动到哭。庄毅当时曾想,这也感动?

  感动于纯爱的是她们,跪倒于金钱的也是她们。

  也许这就是人性,矛盾而又复杂。

  他突然好奇,许暖会为什么感动呢?

  一旁,史清对许暖表示,顺子既是她的亲人,他会帮忙私下和解的。

  许暖很感激地看着他,说:“谢谢。”

  这就感动了?!答案来得真快,庄毅颇不悦;但好歹顺子的事情,看起来是解决了。

  他示意许暖挽住他的胳膊,说:“我们走吧。”

  许暖愣了愣。

  庄毅看着她,意思是,拜托,你做戏再烂也拜托做全套好吧,你不跟你未婚夫走,你还想跟谁走啊。

  许暖无奈,虽不情愿,却还是挽住了他的胳膊。

  俪影双双,一对璧人。

  庄毅很满意,笑笑,同史清道别。

  史清也礼貌回应,说:“再见。”

  走出病房门,许暖突然想起了什么,松开了手,转头,看着史清。

  史清也看着她:“怎么了??”

  庄毅回头,看着他们。

  许暖低头,在装满资料的通勤包里翻起钱包来。

  史清顿时心下了然了,笑笑:“不必了。”

  许暖说:“那怎么可以?”她一边翻,一边说,“你垫付的钱,我得还你。”

  青春一路,颠沛流离,浩浩荡荡的不堪重负。她拿出钱包那一刻,竟顿时感觉像个如释重负的孩子。

  她不想背负着别人的施舍过日子,哪怕是好意,从社会底层野蛮地生长过,顽强地生长起来,她有维护自尊的方式。

  这时,刘护士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住院单据,递给许暖,“许小姐,你要的。”

  许暖连忙感谢她的及时。

  她拿过单据,上面那串数字,让她以为自己眼花了,等等!她好一个点小数点,不……不就是住了一天院,几个点滴……怎么会……

  她抬头,看着史清,一只手握着单据,另一只手紧紧地握着钱包,嘴巴张了张。

  史清刚要开口,庄毅走了上来。

  许暖这丫头跟他斗智斗勇的时候,也是有点儿智商的,此刻,将自己的白痴暴露无遗了吧,鬼都知道她陷入了怎样的窘境。

  许暖咬着嘴唇:“我……”她想说,我会还你的。

  庄毅打断了她,他从风衣口袋掏出支票夹和笔,在支票上飞快地写下双倍数目,递还给史清身后的工作人员。他对史清说:“谢谢对我未婚妻的照顾。”

  说完,他就拖起许暖的手,十指紧握,从史清眼前离开。

  庄毅这通操作行云流水,常宽看得目不暇接。他追在庄毅身后,说:“老板,你刚才不用这么麻烦,加史清个微信,转帐,多……多方便。”

  庄毅没说话,对常宽,他已无语至极。

  走出医院,许暖将手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

  庄毅看着她。

  良久,许暖说:“谢谢。”

  她的声音那么低,含在喉咙间,仿佛不曾说出一般——

  她的内心是挣扎的,她恨自己居然对一个害死自己小叔的凶手说谢谢!却又不能违背自己多年所受的教育,滴水恩,涌泉报。毕竟刚刚是他施以援手,不动声色地给她解围。

  庄毅看着她:“不必谢,没哪个男人愿意看到自己女朋友为钱所困的。”

  许暖立刻纠正:“我不是你女朋友!”

  庄毅说:“对。你是我未婚妻。”

  许暖不想继续争辩下去,嘴上她是讨不到他半分好处。她说:“钱我会还你!”

  庄毅回头,看着她,本想说“不必了”,但史清说过了,他不想再说同样的台词,无聊又无趣。

  所以他说:“好啊。”

  许暖说:“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庄毅看着她。

  这大概是现在的许暖能对他说出的最柔软的话了,相较于那些——你杀了小叔!你是凶手!你走!

  许暖转头,离开。

  庄毅走上前,一把拉住她,拽进怀里,许暖刚要挣扎,他在她耳边说:“你说的,我同意。”他的眼尾余光扫了扫站在窗前的史清,提醒许暖——做戏做全套。他说,“不过顺子出来之前,你不能离开我!”

  许暖停止挣扎。

  安静的那一刻,她听到了庄毅的心跳,庄毅也听到了她的心跳。

  无处可藏。

  他嗅着她的发香,不是往昔熟悉的玫瑰香气,而是小苍兰,混着鸢尾的小苍兰气息。这陌生的香味,在她不再“属于”他以后。他想起曾充满他的房子的玫瑰香气,在他“拥有”她的日子里。这些年,她如一个手办娃娃,任他打扮。学的礼仪,读的书,穿的衣服,吃的美食,从头到尾,甚至头发丝儿的香味……如今,她要抹掉所有他曾留下的痕迹!包括这香气……庄毅的心有些发紧。

  靠不近,却又忘不掉。

  可又能怎样呢?结局既定,最终还是势同水火的两个人。毫无关系大约已是最好的关系,就像他们刚刚说过的那样。

  ——她说,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他说,我同意。

  史清的身影从窗前消失,庄毅放开了手——

  一个人,有时候,就这样的假装,假装到自己也信了——反正合着就是,我抱你,牵你手,都不是出自我本心,都是为了做戏给史清看。史清说,这锅我不背。

  许暖虽不情愿,却也无奈。他向来说到做到,他说顺子出来之前,她不能离开他,那必然就是不可能让她离开,反抗也是徒劳,不过是杀敌一千,自损一千八。

  上车前,她看着庄毅,颇决绝,说:“顺子出来后,我们不再见!”

  庄毅回她:“如你所愿!”

  许暖不再说话,俯身钻进车里。

  常宽在前面开车,心里嘀咕:这俩人真矫情,还不见面,不见面怎么还钱。

  他们两人在后面。

  窗外景色匆匆而过,似流光,握不住,抓不牢。

  一路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许暖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来了一条短信。

  短信上说:“来接他吧。”

  许暖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是史清让他们去接顺子。

  她将手机递给庄毅,却目视前方,并不看他。

  庄毅显然没有想到,一切会这么快!

  他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快则三五日,慢则十多日,顺子才能出来。他甚至还想过,充满小苍兰与鸢尾香气的屋子,她做好的饭,他不怕被毒死!她的沉默,她卧室里看书到深夜的灯火……他甚至已经想好,这仅有的小片时光里,他不会为难她,不会挤对她……或许,他会为她递一杯水……

  许暖看着前方:“我们两清了。”

  庄毅的眼睛缓缓地从手机那行冰冷的字上抬起,望向她冷静的侧脸,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对常宽说:“去接顺子。”

  常宽很显然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他高兴极了,但很显然,剧本是不会给男N号太多自我展现的机会和台词的。

  车到前方,掉转车头,转向派出所方向。

  庄毅和常宽去接顺子,许暖等在车里。

  不远处,史清已经签了和解协议书,走出派出所,许暖下车,谢过史清。她有些拘谨:“没想到会这么快。”

  史清微微探身,低声说:“怕你为难。”他担心地看着许暖,担心她是被胁迫的。

  许暖微怔,摇头:“没。怎么会?”

  见她如此否认,史清也不再多问。

  两人道别,史清上车,随工作人员离开,车窗外,许暖慢慢地变淡,淡成一个影子,淡成一幅画——一幅神秘的东方仕女图。

  顺子从里面出来,签了字,看到庄毅的时候,有些吃惊,但没敢在里面多说话;走出来,又看到了许暖,顺子更吃惊了。

  他望着庄毅,一脸崇拜。他说:“搞定了?!这么快!”

  对啊,昨天还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呢。

  庄毅没理他,但脸上写满了“闭嘴!我不听”的表情。

  顺子同许暖打招呼,她回过神来,看着顺子,点点头,又转脸看着庄毅,一脸清清冷冷的寡淡却不掩迫切:“现在我们……”

  庄毅回她:“两清了!”

  如你所愿。

  这就是她想要的。他给。

  这句话已经是她的口头禅,几乎是见了他的条件反射。

  顺子在一旁蒙了,刚刚出来以为是要看个难得的大团圆,结果剧情急转直下,变成了“你好、再见、一刀两断”,什么意思?

  许暖心里滋味百般,她急于摆脱他,想逃避他,可怎么能是两清了呢?他害死了孟谨诚,是她跨不过的恨,只不过是,不要再见,不要纠缠罢了。

  她转身离开。

  庄毅喊她:“喂!”

  许暖犹疑了一下,站住,转身,看着他。

  他想问她,你的伤好些了吗?他惦记着她胸口上为赵赵所伤的伤口。

  但是他没有。他斜了一眼史清渐渐消失的车,对许暖说:“以后长点儿心!那种有事没事跑到别人楼下的人,多半没安什么好心!”

  他的话音刚落,顺子凑过来:“那不一定!说不定人家跟你一样,也只是恰好路过许小姐那里。圣诞节,看看雪。”

  许暖身体微微一震,看着庄毅——昨夜,他去过她那里?!

  庄毅那一刻,只想要把刀,让顺子永远闭嘴。

  庄毅转头对常宽说:“你开车去送许小姐吧。”

  顺子忙说:“常宽不会开车。”

  常宽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顺子,说:“我会啊。”

  顺子一脚踩在常宽脚上,常宽委屈得快蹦起来了:“你踩我,我也会啊!刚才就是我开来的啊。”

  话刚说完,他突然觉得自己领悟到了顺子的意思,忙改口:“哦、哦、哦,我想起来了,我不会开车。”

  顺子捂着脸,他也只想要把刀。

  许暖没理他们,径自向路边的公交车站台走去。

  庄毅看着她。

  顺子看着庄毅。

  常宽看着顺子,看着庄毅,看着许暖。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对着许暖大喊:“你不能走!”

  常宽表现出了一個小跟班特有的忠诚和认真,他说:“许小姐,你欠我们老板的钱,你得打欠条!”

  许暖蒙了。

  庄毅蒙了。

  顺子也蒙了。这样也行?!

  常宽的话,感觉是那么不对,却又感觉很对;那么不合时宜,却又好有道理。

  难道不对吗?

  太对了。

  欠债还钱,欠债打借条,天经地义,没毛病啊。

  许暖脸一红,她忙说对不起。这世界越是拥有不多的人,越怕亏欠。她飞快地从包里掏出本子和笔,给庄毅写了一张欠条,递给了常宽,然后等不及公交车了,准备打车。

  常宽很满意地接过来,检查了一遍,立刻喊住许暖:“手机号码!你要是跑了,上哪儿找你去!”

  许暖没办法,硬着头皮留下了手机号码,飞速跳上一辆出租车,逃一般离开。

  常宽觉得很满意,递给庄毅:“老板,你的。”

  这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毫不脸红。

  庄毅彻底傻掉了。

  顺子的住处,路灯昏黄。

  老街,旧巷。

  两旁的楼房,几处阳台晾着衣裳,冰成了坨,有猫儿踩着墙,打量着鸟笼,馄饨摊上冒起白气,学生样的小情侣在一旁静静地等,香葱,香菜,紫菜,虾皮,一碗热汤下去,馄饨皮大馅儿薄不省心,是你我都曾吃过的模样。

  庄毅脸上写满嫌弃,心下却非常喜欢这里,这里是这座高冷的滨海城市难得有烟火气的地方。

  一进家门,顺子还没站稳,就被庄毅劈头盖脸一顿骂。

  那一刻,他不再是高冷矜贵的庄总,而是一个带着烟火气的大哥。

  庄毅表达的意思很简单,你是眼瞎啊,车牌那么特殊不会看,你没事惹事打什么人,你打人也捡个能打的人打。

  顺子并不以为意,他蹲在地上,抄着手,嘟哝:“老板,我可是给你护花啊。你说,那么如花似玉的一个姑娘,好端端的,突然晕倒在大街上,被一个陌生人抱走,我能放心吗?就是我放心,您能放心吗?让您不放心了,那是我失职啊。”

  庄毅皱眉:“晕倒了?”

  順子点点头:“晕倒了。”

  庄毅说:“晕倒了关你什么事?!”

  顺子说:“晕倒了怎么不关我的事,我从小五讲四美学雷锋,我良好公民,我……”突然,顺子猛地一抬头,说,“许小姐不会怀孕了吧?”

  庄毅说:“怀孕关我什么事?!”

  顺子一脸惋惜,啧啧道:“那就关孟古的事了。好可惜。”

  庄毅脸都绿了。

  顺子转而又摊着手自言自语:“可惜啥?反正老板和她没啥关系……”

  庄毅知道顺子在揶揄自己,冷起脸,指着顺子的鼻子:“我再说最后一遍!我和她没有关系!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没有!”

  顺子看着庄毅挥舞的手,他的指缝还捏着许暖写下的那张欠条。

  顺子小心翼翼地指了指那张欠条,提醒说:“你们的关系,比半毛钱可多多了……”

  庄毅看了看手中的欠条,直接语塞。

  然后他很生气地将欠条扔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常宽蹲在一边儿,抱着手,看着庄毅暴走。庄毅离开后,他才挪过来,看着地上的欠条:“顺子哥,我是不是做错了?”

  说着,他就去捡那张被庄毅丢掉的欠条。

  顺子立刻阻止他说:“别捡!谁捡谁孙子!”

  常宽愣了愣。

  不出两分钟,庄毅就折了回来,常宽继续抱头蹲了回去,顺子继续抄着手斜靠到了墙边去。

  庄毅一脸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尴尬,还有“你们看不见我在做什么”,从地上捡起那张欠条,不忘庄严肃穆地教育他俩:“不能乱丢垃圾!”

  他刚把欠条拿在手里,常宽立刻大喊,一副奋力护主状:“老板,别捡!顺子哥说,谁捡谁孙子——”

  庄毅:“……”

  那天,庄毅走后,顺子把常宽暴揍一顿。

  他修理完了,常宽就捂着肥大了半圈的脸给他喊了外卖,泡椒鱼皮和香辣螺蛳,小龙虾,外加一半酱鸭。

  顺子大概是修理累了,靠在椅子上直喘粗气,常宽在一边儿给他捏肩。顺子看了他一眼:“宽!有没有人告诉你,就你这智商,说句智障都是夸你。”

  常宽愣了三秒,对着顺子傻傻一笑:“顺子哥。”

  顺子说:“干吗?”

  常宽一脸谄媚:“你智障!”

  顺子一蒙。

  常宽咧嘴笑,说:“夸你呢!”

  惨叫绕梁,三日不绝。

  门铃声响起的时候,顺子才罢手。

  常宽捂着脸去开门,嘟哝着:“这么快?最近外卖小哥都这么拼了。”

  他打开门的时候,才发现门外站着的是赵赵,红唇雪肤,黑发卷曲,沉默冰冷难掩妩媚妖娆。常宽脸一红,嘿嘿笑,他喊了一声:“赵赵姐。”

  然后他刚要冲门里喊顺子。

  赵赵指了指外面,说:“你!出去。”

  常宽不明所以,却还是溜溜儿地走出门去。

  他知道,赵赵是庄毅的人。他记得第一次在春兰街见到赵赵,惊为天人。

  那是他第一次进城,在老乡介绍下,跟了顺子。

  顺子问他在老家干啥的,他说:“养、养猪。”

  一群人哄笑。

  他没说完,遭了洪水,猪死了,但人得活。

  赵赵也笑,但笑里是同为穷苦孩子出身的懂,不似周遭。她十指丹蔻,长发慵懒,靠在门前。他们都说她像妖,可他觉得她是仙!

  ……

  顺子走过来,看到赵赵,愣了愣:“你怎么……来了?”

  赵赵靠着门,转脸看着顺子,说:“他最近好吗?”

  顺子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

  赵赵看着顺子,长眉微微一蹙:“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啊!”

  顺子看着她,她还是那么美,美得热烈,美得凶狠,美得充满攻击性,就如同她对庄毅的感情。

  顺子说:“你这么关心他,你可以直接去找他……”

  赵赵笑笑,摆摆手。她理了理头发,最后,转头看看顺子:“你让他好好活!余生我会好好讨!”

  说完,赵赵笑笑,就走了。

  她笑着走出门,笑着下楼,笑着走向那条长长的街,她要百毒不侵,六亲不认!她要将他欠赵小熊的,欠那个未能出世的孩子的一切,齐齐讨回!

  她笑着,艳丽如刀。

  城市冰雪未融。

  她晃晃荡荡,在这个城市里,如同游魂。

  在街转角看到庄毅身影那一刻,她一惊,是他?!

  她受惊一样闪回墙边,像个受到惊吓的小女孩。

  她慢慢地冷静,慢慢地将自己装回那个艳丽妖娆的壳儿,定定地看着。

  月光那么好,他还是那么好,似在踟蹰,似在犹疑,低头似乎在看握在手里的什么东西。他一步一步,还是会踩到她的心尖儿上。

  还是会踩在她心上啊!

  斑驳的暗影里,月亮照不见她的脸,照不见细细的抽搐的肩,照不见暗夜里的人泪水满脸。

  赵赵觉得自己是落荒而逃。

  她觉得自己几乎是失魂落魄地回到住处,那怂包的样子一点儿都不像她,她是赵赵,她什么阵势没见过,什么风浪没经历。

  赵赵在心里抽了自己一百二十个大耳刮子,还复仇!还学别人瞎文艺——余生好好地讨!怂货!

  赵赵没开灯,夜色还是安全的,她看不见自己的怂样,是的!她不想看到自己。

  她哆哆嗦嗦地去酒柜里拿酒,拿到酒瓶的那一刻,她的手几乎是颤抖着,她打开瓶盖,一饮而尽。

  烈酒灼喉,痛到刺激,她却觉得痛快极了。

  漫漫夜色里,一个黑影缓缓从她身后走过来,一双大手稳稳地从一旁掠过酒瓶,阻止了她:“不是说不再喝酒了吗?”这个声音好听极了,虽透着大病初愈后的疲乏,但那么令人安稳。

  赵赵是抗拒的,像个被夺去了奶瓶的婴孩,想夺回来,拉扯中却抵不过他沉默的坚持。

  最終,赵赵放弃。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平息了一下情绪,酒精的余味依旧像生锈的小刀,钝钝地割着她的嗓子。

  她扬头,冲他笑笑,走上去,腰肢款摆,她眉眼含情,却泪光迷离,她说:“我的菩萨,你这是来度我吗?”

  他自持地后退,稳稳地闪到一旁。

  她落空,差点儿趔趄而倒;他无奈,只好伸手去扶了她一把。

  赵赵抬头,看着他握着自己胳膊的手,又笑了:“你们这些菩萨,想度人,却妄想全身而退?”她的手指细长,搭在他的手腕上,眼眸迷离,“我的菩萨,你不下地狱,怎么度得了我这魔?”

  他一眼扫过来。

  赵赵一愣,随即笑成了花。

  就此堕落吧,就此沉沦吧,就此与庄毅割裂吧。

  “我的菩萨。”她一只手纤细若藤,攀上他清减却依旧结实的胸膛。

  他却转身,拿过桌上平日里浇花的喷壶,冲着她喷洒了起来。

  猝不及防!

  那感觉就像是妖精在佛光下现了原形!

  “现在冷静了吧。”他停手,静静地看着她。

  赵赵觉得自己被淋成了傻子,她捂住眼睛,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气炸了,骂道:“你找死啊!”

  “那就是清醒了。”他看着她,无情也无欲。说完,他将毛巾扔在她脑袋上,转身浇桌上的花去了。

  她活色生香,他却熟视无睹。永远像看一件衣服,像翻一页书,谁要做一件衣服,一页书!

  她恼羞成怒,如一只奓毛的雌猫般跳起,扑来——“孟谨诚!你……!”

  赵赵洗澡出来,白色的浴袍,白色的毛巾,她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乱乱的卷曲的黑亮的发,如同蛇吻美杜莎。

  孟谨诚坐在灯下看书,她的不避嫌,他也习惯,无非就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罢了。

  赵赵转头看了看隔壁卧室,语气软了下来,问他:“小熊睡了?

  “嗯。”孟谨诚没抬头,?“今天讲的是哼哼熊皮尔。”

  给赵小熊讲故事,是赵赵派给他的任务——你要我帮你,帮你查孟古,查庄绅,查上康董事会所有人,是哪个想害死你。那好,我说一,你就不能说二!我说给赵小熊讲故事,你就不能给他说相声……

  赵赵看着他,问道:“你不想知道你让我查的事怎样了?”

  “你想说自然就说了。”孟谨诚很淡然。

  赵赵盯着他,笑:“看样子你是不想回上康了?”

  “怎样都好。”孟谨诚依旧一副无欲无求的表情。

  来之安之。安之乐之。

  赵赵笑,颇为挑衅:“这么说来,就是被我养着也可以?那你打算啥时候报答我?怎么报答我?”

  孟谨诚收起书,没说话。

  这些日子,他习惯了她的挑衅。她不是对他有意,更不是轻佻,不过因为在她眼里,他是一把向庄毅讨债的最好的刀。

  他起身回房,离开前,将一沓口罩放在桌上,整整齐齐。

  那些是给小熊的,赵小熊戴上这些口罩,遮住了赵赵在他腮边留下的伤,眼眸黑白澄明,依旧像个少年。

  他知她软肋,知她痛处。

  赵赵看着他离开,突然笑了:“庄毅这个人,每年都会去寺里,陪他老师父参禅悟道,还不如你了悟。”

  孟谨诚没回头。

  他觉得赵赵这么聪明的女人,怎么就不明白呢,那个男人不是不悟,只是不想为她开悟罢了。

  赵赵看着窗外,落地窗前,夜如悬崖。

  川流的车潮,车上载着不知多少想回家的人。赵赵眯着眼,渐渐的,那些车灯,扯成一条绫,勒紧了夜的喉,也勒紧了她的喉。

  她呼吸困难,仿佛又回到了几个月前,盘山公路的悬崖边——

  当时的她,终于找到了失散十多年的弟弟,却是一个傻了的赵小熊;而将他害成这般模样的人,却是庄毅!自己爱到疯、爱到傻、爱到命都可以给他的庄毅。

  她等他的答案,却怕他的答案!

  她愤怒,迷茫,恐慌,最终卑微。

  她拼命酗酒,妄图麻痹自己。

  她无数次在庄毅楼下徘徊,痛苦得泪涕横流,却始终鼓不起勇气,当面问一句——是不是你?!

  如果是他,那么以后的日子,她该如何面对?!

  终于,那个大雨滂沱的午夜,她敲开了他的门,带着那个叫许暖地女人和她青梅竹马最新的丑闻……她想激怒他!

  她痛,便想他也痛,她苦,便也想他苦。

  不疯魔不成活。他生气地将她推出门外,却最终不忍她酒醉一人,将她送回了纽斯塔。

  ……

  对这种关系,赵赵憎恨透了。

  那一天,她喝了很多酒。出租车载着她,一处陡崖边,她突然叫停了司机,独自下车。走在盘山公路上。风吹过山谷,吹过她微醺的脸庞,吹过她的长头发,她就这么望着那处陡崖,像是魔怔了一般,竟思想着,如果就这么一跃而下,会怎样?

  粉身碎骨的飞翔,仿佛倒成了解脱。

  突然,从对面驶来一辆车,完全不受控制一般,向她撞来。

  赵赵直接傻了。

  她就这么直直地看着,看着那辆车,车上的人似乎是欲避让,一个急转从她眼前,不足毫厘的距离,直直错开,撞开了栏杆,冲下了山崖。

  赵赵永远忘不掉那一天,上一秒,她在想,坠落悬崖是啥感觉,下一秒,就立刻有人冲下山崖给她看。

  老天也太厚爱她了吧,除了不给她庄毅,啥都给!当她回过神,才回想起车上的人,有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赵赵踢掉高跟鞋,爬下坡地。车子滚滚浓烟,安全气囊已经完全打开,驾驶室里的人已经在巨大的撞击下昏迷,红色的血液缓缓从他额上渗出,染红了气囊。

  赵赵去拖他——孟谨诚?!

  “救我。”他虚弱地睁开眼,似已命悬一线,气若游丝。

  赵赵愣了一下,立刻去掏手机,准备报警后再拨打120。他伸手抓住她,试图制止,“不要”两字出口,他便晕了过去。

  ……

  最初,赵赵一直疑惑,当初孟谨诚为什么明明让她救他,却又不肯让她打电话——大约在车坠悬崖那一刻,他已心如明镜——有人在车上做了手脚要害他性命。

  他不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他谁都不敢信,是对手敌人倒不可怕,但万一是,庄绅?夏良?孟古?若是至亲之人,他就是被救到医院,也不过只是再死一遍而已。

  在那一刻,似敵非友的赵赵,竟成了他肯去赌一次信任的人。

  赵赵救了孟谨诚。

  多亏了常宽,常宽做梦都没有想到天人赵赵有天会给自己打电话。

  红男绿女,谁都不傻,谁对自己好,谁眼里有爱慕,遮不住,也藏不住。赵赵这种七窍玲珑心的人怎会不懂。

  孟谨诚被送到偏远郊外的医院,瞒过了全世界;赵赵叮嘱常宽,这件事决不能传出去!常宽就点头:“死也不传!”

  赵赵将一沓钞票给常宽,常宽的脸憋红了,不肯接。

  他别扭而执拗的样子,让赵赵突然有些心疼,她想起了自己的弟弟赵小熊,是不是也这么执拗,这么傻,去爱着那个叫许暖的女人。

  她收起钱,说:“你的心,赵赵姐记下了!”

  一个多月后,孟谨诚刚脱离危险期,赵赵就迅速将他转院了。

  说到底,她已谁都不信任,常宽让她感动,却也不能让她信任。

  (下期连载详见《花火》5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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