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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弦上的你(二)

时间:2023/11/9 作者: 花火B 热度: 13880
芸生

  【上期回顾】

  五年不见,再次重逢。她嘴角上扬,露出一排皎洁的牙齿,两侧面颊处,还隐约可见浅浅的梨涡。

  “曾亦舟,五年不见,你有没有想我?”

  第二章 ?一步之遥

  过了一会儿,曾亦舟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回过头去问梁语陶。彼时,她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

  “对了,你回国的那天怎么会出现在久江大学的报告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天的讲座并没有对校外公开,你是怎么知道的?”

  “哦,那天啊……”梁语陶关掉电视剧,解释道,“我是久江大学从海外聘请的音乐讲师,那天我是去入职的,正好看到了你的讲座海报,就顺便去凑了个数。”

  “你还会讲课?”曾亦舟笑道。

  面对曾亦舟的质疑,梁语陶立刻亮出阵仗,盘着腿,正襟危坐地摆出一番教授的模样:“你不信的话,我给你讲一课?想听《外国音乐史》,还是《音乐学概论》?”

  片刻后,她又松松垮垮地败下阵来,“算了,算了,你根本不懂音乐,连五线谱都不认识,音阶都分不清,我跟你说,你也只当我是在唱独角戏。”

  “是啊,我并不懂音乐。”

  他笑,笑得有点落寞。

  梁语陶顺理成章地在曾亦舟家住下了。在久江大学任教的工作,也逐渐步入正轨,她开始过上朝九晚五的生活。

  夜幕初降,又是一场瓢泼大雨。

  梁语陶不喜欢下雨天,并不仅仅是因为雨天的阴沉让人烦躁。更重要的是,她和曾亦舟之间的重要转折点,也发生在下雨天。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其他老师早已离开了办公室。现下,只剩梁语陶一个人呆坐着。她备了一会儿课,准备了一些明早上课用的东西,才拎起伞往外走。

  平日里,只要出门时不下雨,梁语陶总是懒得带伞。只是今天,曾亦舟硬塞了一把伞给她,她没办法,只好接了过来,没想到,还真的派上了用场。

  她将伞撑开,刚准备走进雨里,忽然有个人冒冒失失地从大雨里跑进来,撞得她一身水。

  “同学,不好意思。”

  那人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如同单簧管中发出的声响,莫名好听,却也……莫名熟悉。

  梁语陶因为那熟悉的嗓音,慢慢地降下了伞,待看清那人的面容,她竟惊讶到结巴了:“学长……你、你怎么在这里?”

  谢绍康一边掸去身上的雨水,一边抬起头,对梁语陶笑道:“原来是小陶啊。”

  谢绍康眉眼清晰,轮廓分明,是梁语陶喜欢了多年的人。谢绍康高她一届,是同校的学长,这一声“学长”从高中开始,叫了整整七年也未曾改变。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是高中校乐团的指挥,举手挥舞之间,所有的乐团成员都像是整装待发的战士,而他的一举一动,如行军号令。那一瞬间,梁语陶眼里的他,是发着光的。再到后来,她义无反顾地喜欢他,追随他去美国读书,她都是心甘情愿的。

  她将伞收好,攥紧了伞柄,低垂着眉眼,小心翼翼地开口:“对了,学长你怎么在这里?”

  “我以前的老师在久江大学任教,他快退休了,我正好回来看看他。”谢绍康偏过脸,温和地笑着,亲疏有度,“小陶,你呢?你怎么在这儿?”

  “我前几天刚回国,现在正在久江大学任教。”

  她故意着重了“回国”那两个字,希望能够唤起谢绍康那些微薄的记忆。

  然而,他却像是根本没听见似的,说:“那也挺好的,我们学音乐的,走音乐表演和音乐教育,都不失为一条好路。不过你倒是有点可惜了,我记得你之前似乎还得过帕格尼尼三等奖,而且毕业的时候,听说有很多家国外的音乐公司看中你,想跟你签约,怎么会选择回国当老师呢?”

  梁语陶尽量弯起眉眼笑着,让自己看着不那么僵硬:“可能因为我更喜欢国内的气氛吧,大概就是觉得,国内的月亮比国外圆。”

  “哈哈,你倒是还和以前一样喜欢开玩笑。”

  “是吗?”

  “是啊。”

  时间过去几分钟,雨水打在屋檐上的滴答声逐渐变小,谢绍康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片刻后,他抬起脸,眉眼都变得温柔如水。他说:“小陶,不好意思,我得先走一步了。子妗……还在外面等我。”

  梁语陶多想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即便谢绍康的表情是尴尬的,是窘迫的,她都希望他能陪着她多待一秒。然而,赵子妗还在外面等着,谢绍康没有再驻足的理由。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往雨里冲去。

  梁语陶也不知自己是发了什么疯,竟鬼使神差地追上去一把抓住了他。

  “小陶,怎么了?有事吗?”连着两个疑问句,他的焦灼,暴露无遗。

  梁语陶低垂着眼睑,目光都不敢落在他脸上,生怕看出了他的不快。她用含在嗓子眼的声音问他:“学长,我们……不是说好等回国之后,就尝试着开始吗?”

  他回过头,认真地向她解释:“小陶,那时候我因为和子妗分手,情绪有点波动。如果让你误会了什么,那我现在就向你道歉。”

  谢绍康神情越是认真,梁语陶就越是心慌。那种感觉,就好像支撑着她所有的信念,顷刻间都崩塌了,连心里那座屹立不倒的塔,也被从底层炸毁,再也没有重建的可能。

  她立刻松开了他的胳膊,干巴巴地朝他笑:“不用了,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学长你也知道,我平时嘻嘻哈哈的,最喜欢开玩笑了。”

  “小陶,那段时间我确实很糊涂。你要是真的误会了什么,我可以很認真地向你道歉。”他执着地说道。

  她推着他往外走:“学长,别跟我解释了,子妗学姐还在外面等你呢。”

  “也是。”他抱歉地笑笑,“那我先走一步了。”

  “等等!”梁语陶又再一次叫住了他。

  室外的雨依旧下着,梁语陶不忍心看他淋湿,就将手里的伞塞给他。她笑得落落大方:“外面还在下雨呢,你先把我的伞拿去。你淋了雨没事,待会等你的人看见了,可得心疼了。”

  “那你呢?”

  梁语陶伸手指了指教师办公室,眼睛笑成了月牙儿:“办公室里多的是同事剩下来的伞,待会儿我借一把就好了。”

  “那就谢谢了。”谢绍康点了点头,顺理成章地接过梁语陶的伞,撑开,走进雨里。

  之后,消失不见。

  风狂雨骤的天,伞本来就是珍贵的东西。同事拿着自己的伞走了,剩下孤零零的梁语陶,她把她唯一的那把伞给了谢绍康。

  泰戈尔说过:“眼睛为她下着雨,心却为她打着伞,这就是爱情。”

  以前梁语陶总笑这句话矫情又虚伪,今天倒是让她实在地体验了一把。

  梁语陶一直站在屋檐下。

  天气总是无常,傍晚的雨再一次嚣张地降下来。豆大的雨珠掉进水塘里,发出声响,像是一首杂乱无章的曲子。远处的天色由昏黄转变成阴暗,唯一不变的,大概就是道路两旁的路灯,依旧憋屈地立在大雨里,无处躲藏。

  耀眼的车灯在梁语陶面前闪烁,扎得她眼睛疼。她下意识地用手挡了挡,等她适应这刺目的灯光时,已经有个人从车里走了下来。

  曾亦舟打着伞,放肆的雨滴落在伞面上,被无情地弹开。

  “你怎么来了?”她问他,似乎重逢以来,他就一直扮演着她的救星。

  他忽略这个问题,端详着她空空的手,问她:“你的伞呢?”

  “丢了。”

  “真的丢了?”他挑眉质疑。

  “嗯。”

  他毫不犹豫地戳穿她的谎言:“我刚刚在校门口看见谢绍康了,他跟赵子妗在一起,撑的是你的伞。”

  听见赵子妗的名字,梁语陶一下子情绪崩溃了。她向来不是个慷慨大方的人,在感情面前,她更是自私无比。当曾亦舟说出赵子妗的名字时,梁语陶像是被人戳中了软肋,眼泪一下子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她一边抹着泪,一边吼他:“不就是一把伞吗?你小气什么?我高兴送谁就送谁!”

  说完,她就直接转过身去。此时此刻,在梁语陶的眼里,曾亦舟几乎是面目可憎的。

  “梁语陶,你怎么就那么没出息。”

  “我就是没出息,行了吧,你要是喜欢一个人,你也不会有出息到哪里去。”她胡乱地抹着脸,边抹还边往曾亦舟身上蹭,蹭着蹭着,整个人也不由地窝在了他的怀里。

  他揉揉她微卷的长发,说:“好了,别哭了。以前小时候你跟人打架打得鼻青脸肿都不吭一声,现在为了个谢绍康,倒是眼泪鼻涕一大把了。”

  她吸吸鼻子:“曾亦舟,我问你个问题。”

  “什么?”

  “要是你是谢绍康的话,我和赵子妗……你会选哪一个?”

  “当然是你。”

  “真的?”她不信。

  他宠溺地笑着:“一定是你。”

  她往他怀里蹭蹭:“这才不愧对我们青梅竹马那么多年。”

  有一秒,曾亦舟心底的某些情绪,像是刚萌发的种子,正积蓄着全部的力量准备破土而出。然而,可惜的是,土层太厚,现实太牢固,根本冲破不了。

  再者,他的理智总能轻而易举地克制着骨血里的冲动,隐忍而不发。

  梁语陶很幸运地被曾亦舟带回了家,没淋一点雨。行车的一路上,她和曾亦舟也一直有说有笑地打发着时间。

  然而,等到车子开进小区的地下车库,梁语陶才察觉出曾亦舟的异常。

  地下车库里,曾亦舟右手握着车钥匙,左手握着那把湿透了的伞。车内的遥控装置响起“嘟”的一声,随之而来的是物体落地的声音,梁语陶眼睁睁地看着那把伞落在地上。

  车库寂静,雨伞落地时还带着水珠,撒了一地。

  曾亦舟下意识地去捡,梁语陶这才发觉,曾亦舟的左手竟是颤抖着的。他捡了几次,也没能将伞顺利地捡起来。梁语陶见状,立刻飞奔过去,将伞捡起。

  末了,她还不忘戏谑地补了一句:“你都给我当车夫了,捡伞这种小事,就让我这个雇主来吧。”

  曾亦舟笑了,左手虽然依旧颤抖着,原本诡异的气氛却因为梁语陶逗趣的话语一扫而空了。

  从地下车库到公寓门口,曾亦舟的左手还在一直抖着,微抿的嘴角,甚至能够看出他隐忍着的疼痛。

  梁语陶担心他,却又不敢紧盯着他看,生怕他察觉出端倪。她只好用余光轻微地瞥着,就好像看见他一直在自己的视野里,就能安心些似的。

  公寓门一打开,梁语陶第一时间跑进了浴室。不过几秒的工夫,她就立马从浴室里冲了出来,只是这一次,手里多了一块毛巾。

  她咋咋呼呼地捧着毛巾,像是捧了个烫手的山芋。

  她招呼他:“曾亦舟,你赶快坐到沙发上来。”

  曾亦舟嘴角微扬,无奈地听从梁语陶的安排。

  他刚一坐下,梁语陶就凑了过去,在确定毛巾不再烫手,温度适宜之后,她才小心翼翼地将毛巾往他的手上敷:“是不是手又疼了?”

  “还好,不太疼。”

  她埋下脑袋,有些歉疚:“对不起,我忘了你一到下雨天受伤的手就会疼,这一次是我疏忽了。”

  “刚刚还因为谢绍康哭过,难不成现在还要为我憋出几滴眼泪?梁语陶,我不骗你,我真不疼。”

  “你又要嘴硬了,刚刚在车库里,我明明看见你的手都疼得发抖了。”她瞪了他一眼。

  曾亦舟用空闲的右手轻拽领带,笑道:“你该不是知道我捡不起伞,才故意装客气,怕伤到我的自尊心吧?”

  “胡說。”她又狠狠地觑了他一眼,“我可不见得是那么好心的人。”

  待热敷了一会儿,梁语陶才慢条斯理地抬起头,在确定他的表情不那么痛苦后,轻声问他:“好点没有?”

  “好多了。”

  她如释重负,不由得开始唠叨:“我说你当年怎么就那么糊涂,好歹那时候我十六岁,你也十八岁了。你说求生意识再强,也不能这么弄伤自己。当时铁皮扎进手心里的时候,你怎么就没点觉悟呢?”

  曾亦舟笑笑,漆黑的眸子里,有细微的落寞一闪而过。

  他说:“因为我怕死。”

  “难道我不怕吗?谁碰上绑架都会怕的。”梁语陶反驳。

  曾亦舟强装笑颜,故意做出一副嘲笑她的模样:“我哪像你,当时吓得直接昏过去了。”

  “谁说的,我才不是吓晕的。”她咄咄逼人地反驳,“要是我是吓晕的,当时你拽着铁门说想逃跑的时候,把铁皮都扎进手心的时候,我肯定会醒过来嘲笑你。”

  “你可别说,当年歹徒放火把我们俩关在仓库里的时候,某个人就因为吸了几口浓烟,还住了整整一个月的ICU(重症监护室)呢。”

  她赌气道:“那是因为我本来就肺不好。”

  “是、是、是,梁大小姐是千金之躯。”

  毛巾渐凉,曾亦舟不紧不慢地将毛巾揭开,正打算往卧室走,梁语陶的声音却蓦地在他身后响起。

  “曾亦舟,谢谢你。”

  万分诚恳的口气,都不像是平日里那个嘻嘻哈哈的梁语陶。

  “谢我什么?”他回。

  “我妈说,当年要不是你用衣服给我捂着嘴巴,我估计就因为吸入过多的烟引发肺部并发症死了。”

  曾亦舟没有回头,他一手扶着栏杆,只留给梁语陶一个孤独的背影。

  他笑道:“我们都好不容易活下来了,别老说死不死的了。”

  “可是你的手……”

  他终于回过头,眼底神色平静,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他耐心解释:“放心,我的手真的不是因为你才受伤的。就像岑姨告诉你的一样,真的是因为我当时年纪轻,求生意识太强,着急地抓着铁门,才会被铁皮刺穿的。”

  大概是怕她胡思乱想,他又前言不搭后语地补了一句。

  “梁语陶,不要愧疚,真的不是你。”

  之后,他转身而去。拾级而上的楼梯,不过是固定的阶梯数,但曾亦舟这辈子第一次觉得这个楼梯有些漫长。他想,或许过些日子,这个楼梯该重新改建了。

  静谧的夜,任何细微的声响都会被放大。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颤,曾亦舟从浴室里走出,利落的短发滴着水,他信手拎起一块干毛巾,往头发上擦拭了好几下,之后,将手机屏幕滑开。

  是父亲曾兆的来电。

  “喂,爸……”

  “小舟,刚到家?”曾兆的声音有些哑。

  曾亦舟分不清是电波传输导致的失真,还是一瞬间的听觉出了问题。听到曾兆声音的那一刻,曾亦舟忽然觉得他老了十岁都不止。曾亦舟这才想起来,因为工作繁忙,已经快半年没回远江市看望父亲了。

  曾亦舟的父亲曾兆白手起家,在远江市的服装行业里也曾是首屈一指的人物。他的故事,也是极富传奇性的。

  曾兆从小在山里长大,年轻时又因为一些变故,瘸了腿。曾亦舟的母亲并没有因为曾兆的腿,而对他有任何偏见。她深爱着曾兆,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之后,曾兆带着她进城里打工,从小本的服装生意开始经营,一天天把产业做大。然而,好景不长,在曾兆的生意初见成效时,母亲就因为急性败血症离开了他和年幼的曾亦舟。

  那时,曾亦舟才两岁,而他母亲当时也不过才二十二岁。后来,曾兆的产业越做越大,甚至成了远江市服装业的老大。即便是身边美色如云,他也并未再娶,一直孤身一人。

  近些年,服裝产业已大不如前,曾兆的生意也每况愈下,九年前的某次产业链条的断裂,险些导致清盘破产。不过,那时幸好有人及时给予融资,他才幸免于难。

  曾亦舟清了清嗓子,温声问道:“爸,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确实有点小事要跟你说。”曾兆和蔼的笑声从电话那头传来,“事情是这样的,虽然这些年公司里收益不好,但勉强也能凑出一点现金。我想着,要跟你商量商量,暂时把你梁叔家的那笔钱给还了。”

  曾兆轻咳了一声,继续说下去:“当年,你梁叔故意兜了个圈,注册了一家公司给我们融资。其实我们都心知肚明,他不过是因为陶陶的事情,对你的手伤过意不去,在还债而已。你爸我这人吧,也是实在人,我不想让你因为这件事,在陶陶的面前抬不起头来,所以这些年一直在筹划着把那笔钱给还了。”

  曾亦舟擦头发的那只手像是被按下了静止键。

  许久之后,他才慢慢地吐出两个字:“也好。”

  “钱方面,我已经筹得差不多了。”

  “需要我帮忙吗?差的部分我明天让秘书转过去。”曾亦舟道。

  “好。”

  曾兆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显得有些飘忽,大约是要挂了。曾亦舟迟疑了一会,终究是忍不住嘱咐道:“对了,爸,有关当年我手伤的事情千万不要跟陶陶提起。”

  电话那端传来曾兆释怀的笑声:“我和你梁叔、岑姨都陪你守了那么多年的秘密,口风紧得很,哪可能说出来。”

  书桌旁昏黄的灯光打在曾亦舟左手的伤疤上。曾亦舟尝试着动了动左手,还是仅有拇指和食指有反应,其余三指依旧是纹丝未动。

  他沉声,对电话那头的父亲嘱咐:

  “她这人死心眼,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保不准会对我愧疚一辈子。”

  周六,乐团的排练也再一次被提上日程。

  由于乐团里许多成员都从事非音乐专业类的工作,为了不影响乐团成员日常工作,往往会将排练的日子选在空闲的周六或周日。

  演出厅的舞台上,已经三三两两地聚了些人,他们手握各自的乐器擦拭着,细致而谨慎。每一个乐者都很爱护他们的乐器。如果将交响乐演奏比作战场,那演奏者们的乐器就是他们战斗的武器。

  梁语陶背着琴,走到自己的位置旁边,在她的位置前面还有一个座椅,是最靠近指挥家的座椅,那一处是专属于首席小提琴手的位置。

  当然,今天的那个位置并不属于她——她是第二小提琴手。

  国际交响乐惯例规定,乐曲终了,只有首席小提琴手才能与指挥家握手、谢幕。梁语陶毕生的目标,就是成为能够在谢幕礼上,和著名指挥家谢绍康一起握手谢幕的那个人。

  不过可惜的是,这个目标至今未能实现。就像她对于谢绍康的喜欢,也不过是她一个人的执迷不悟罢了。

  梁语陶扯下琴盒的背带,小心翼翼地将它安放在地上,拉开拉链,取出琴盒内胆里的小提琴以及琴弓。片刻后,她又取出一枚松香,在琴弓上细细地摩挲着。松香的作用在于增大琴弓与琴弦之间的摩擦力,通常一块好的松香能让小提琴演奏出更优美的声音。。从小学琴的梁语陶,自然深谙其中的道理。

  梁语陶正抹着松香,身后突然有一只手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肩。

  “喂,梁语陶。”活泼热闹的女声。

  原本一门心思擦松香的梁语陶,被突如其来的动作所惊吓,吓得连手上的松香都一并飞了出去。

  那人见状,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松香稳稳地接住,捧到手心,递给梁语陶。梁语陶这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她顺着手递过来的方向看过去,这才发觉,来人居然是她高中时期的同班同学周丽。

  她睁大了眼睛,惊讶道:“周丽,怎么是你?”

  “你没看演出人员表?上面不清清楚楚地写着周丽两个字吗?还是楷体加粗的。”周丽将背上的琴盒放下,揉着肩膀长吁短叹地抱怨着琴盒太重。

  “所有人的名字不都是楷体加粗的吗?”梁语陶眨了眨眼睛,无辜道,“再说乐团几十号人,节目单上又按照成员的姓名首字母排序,我哪那么容易找到你。”

  “你这是在嫌弃我太渺小了?”周丽龇牙咧嘴地瞪着梁语陶。

  “不敢,不敢。”梁语陶只好赔笑。

  周丽俯身将琴取出,一边擦松香,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梁语陶聊着:“没想到五年不见,你出国一趟又回来,居然还在从事音乐行业,对这一行也是真爱了。现在想想,当初我们高中一个音乐班,到如今,倒是没几个人在从事音乐行业,只剩下你了。”

  “那你现在……”

  周丽回头朝她笑笑:“我现在在学着做软件开发,俗称程序员,朝九晚五的工作党。至于为什么会参加这场演出……”她摊了摊手,“主要是因为这场演出的首席小提琴是我的大学专业课老师,我是奉了师命而来,不得不从。毕竟,我当年也勉强算是她的得意门生之一。”

  周丽的搞笑风趣不减当年,梁语陶不禁被她逗笑了,轻松大方地问了句:“话说回来,我前几天在微博上还看见我们的高中老同学晒结婚证了。你呢?现在怎么样,还和陈子鸣在一起?”

  “不,我们早分开了。”

  “怎么会?”

  梁语陶不免惊讶。周丽和陈子鸣是同班同学,是当年班里被称为雌雄双煞的学霸。高中时期看似针锋相对,处处争夺第一名的两人,到了大学里却破天荒地在一起了。等国外的梁语陶听说这桩事情时,周丽和陈子鸣早已发展火热,同居了。因此,当周丽说两人已分开时,梁语陶不由得微微吃惊。

  周丽语气自若:“我大四实习的时候,他移情别恋,劈腿被我发现。于是,我就和他分开了。”她没心没肺地笑着,“梁语陶,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做程序员吗?”

  “不知道。”

  周丽轻吐一口气,继续埋头擦松香,说:“人不比程序长情。程序能守着几个英文字母来回运转一辈子,而人——不见得。”

  闻言,梁语陶沉默了,一时间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正当她踌躇之间,周丽却十分善解人意地转移了话题:“对了,你回国之后见过曾亦舟没?我记得当年我跟你一个班的时候,他可是每天陪着你上课下课回家的小跟班。不过话说回来,他现在可是久江市响当当的人物了。我最近一次看见他,还是在电视上的新闻里呢。”不等梁语陶回答,周丽又再次补充道,“说到曾亦舟,我倒是有个故事要讲给你听。”

  “什么?”提及曾亦舟的名字,梁语陶只觉得瞳孔都亮了。要是这是个丢人的消息,她还能回去好好嘲笑曾亦舟一番。思及此,她倒是来了兴致,“你快说啊。”

  “还记得我们高中时期,省乐队来我们学校挑选人去参加国家比赛的事情吗?”

  “当然记得啦,那年我还是冠军呢。”梁语陶骄傲道。

  “事情就出在这里了。”周丽摇着食指,笑道,“当年就因为是你得的冠军,所以大家都很不服气,都说你是通过你爸、你爷爷的关系,暗箱操作才拿到的省乐队的推荐机会。那时候,我们气得在后台骂你,当时曾亦舟也在。我跟着几个男生一起骂你,结果还没骂畅快呢,曾亦舟就掄起拳头把他们都揍了一个遍。不过我没被揍,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梁语陶捂着嘴笑。

  周丽撇着嘴:“因为,他说他不打女人。他还说,梁语陶说过,打女人的男人很讨人厌。”

  梁语陶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当真是没想到,曾亦舟那么一个性子安静的人,居然还会抡起拳头打人。这……倒也勉强算是一个笑料了。

  周丽用肩膀拱了梁语陶一下,调笑道:“对了,这些年你跟曾亦舟怎么样了?有没有在一起啊?”

  梁语陶笑容一瞬间凝固,她不自然地接话:“你胡说什么呢?我跟他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啊。”

  “你这么想,曾亦舟可不见得。”周丽挑着眉毛,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我还记得,毕业聚会的那一晚,你喝得很醉。当时我们班的聚会和曾亦舟他们班的就只有一墙之隔。我听说,最后是曾亦舟把烂醉如泥的你带走的。我还听说……”

  “听说什么?”梁语陶莫名心虚。

  “我还听说啊,有人看到你们俩在大街上接吻了。后来,曾亦舟还扶着你上了他的车。而且……”

  周丽故意停顿了一下,卖了个关子,才继续说下去:“当时有人传得神乎其神的,说你们早就在一起了。”

  “你别听人胡说,那都是假的。”梁语陶制止道。

  周丽却置若罔闻,只是翻着眼皮,独自回味:“这在当时可真是一个超劲爆加超禁忌的话题。”

  从乐团排练完回到公寓的路上,梁语陶都是心不在焉的。

  打开门锁,进入玄关的那一刻,梁语陶意外地没能在门口的地毯上看见曾亦舟的鞋。不知怎么回事,她忽然松了一口气。

  等看到餐桌上的便签,梁语陶这才想起来,曾亦舟昨天就说过,今晚他有事要出去应酬,会晚一点回来。平日里,梁语陶总是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现在她才发觉,自己似乎有些过分依赖他了。

  这种依赖,不适合于他们青梅竹马的身份。

  脑子里的思绪越来越乱,根本找不到破解的方法。梁语陶迈开了步子径直往浴室里冲,温暖的水流自上而下淋湿她的全身。瞬间,全身的压力都找到了出口,连她脑袋里混乱的想法也一并被清空了。

  她从淋浴间里走出,正打算从浴篮里取出换洗的衣物,这才发觉刚才跑得太急,连睡衣都忘了拿。

  不过没关系,幸好今天曾亦舟不在家,她裹着浴巾跑回自己的房里,应该也没什么大碍。

  然而,当梁语陶不紧不慢地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想法似乎错了。因为,走出浴室的那一刻,她清晰地看到原本空荡荡的餐桌上,摆满了打包回来的食物。

  糖醋里脊,走油肉,松鼠鳜鱼……都是她爱吃的。

  正当她犹豫之时,从身后有温柔的男声传来:“陶陶……”

  尾音绵长,嗓音低沉,专属于曾亦舟的声线。

  梁语陶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听见曾亦舟这么叫她了,最后一次听见这个亲昵的称呼,好像是在十五岁绑架案发生的时候,又好像……是在更遥远的以前。

  “你怎么回来了?”

  她转过身去,曾亦舟正一如往常地以温和目光看着她。此时,梁语陶只裹了一条浴巾,和曾亦舟四目相对的时候,她尴尬地通红了脸,连说话都结巴了:“你、你赶紧转过身去!”

  曾亦舟顺应她的意思,淡淡地笑着,背了个身向她解释:“今天应酬结束得早,我猜你会因为乐团排练没吃饭,所以顺道在陈记买了点你喜欢的菜回来。”

  回应曾亦舟的,是梁语陶冷漠。

  “不用了,我刚刚在外面吃过了。如果没事的话,我先上楼了。”她将浴巾捏得死死的,生怕它掉下来。

  梁语陶在床上翻来覆去滚了无数遍都没能睡着,空虚的胃不断地冒着酸水,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地响。今晚的乐团排练结束得早,六点就结束了。那个不尴不尬的时间,梁语陶本就没什么胃口,就直接回了公寓。

  她原本打算趁着曾亦舟不在家随便弄些吃的,没想到曾亦舟的意外归来,打乱了她的计划。她开始有些后悔刚才为什么要赌气说吃过了,现下,只差饿得满地打滚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决定下楼找吃的。

  在冰箱里见到那些还未开封的菜时,梁语陶只觉得口水险些要从口腔里流出来。她飞快地取出一盒松鼠鳜鱼,放进微波炉里。

  叮——

  电磁波威力强大,只消几分钟,原本冰凉的食物,就立刻滚烫得像是刚出锅。

  梁语陶小心翼翼地端着松鼠鳜鱼往餐桌上去,扑鼻而来的香味令人垂涎欲滴。久江人很懂得松鼠鳜鱼的吃法,甜酸适度的酱汁淋在鱼身上,将鱼本身的鲜味衬托得淋漓尽致。

  她刚吃了几口,曾亦舟就从楼梯下来,一直来到她的面前。她明明知道他过来了,却一门心思地埋头吃着鳜鱼,只把他当透明人。

  他拉开椅子,坐到她的对面,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今天是我哪里得罪了梁大小姐吗?怎么一回来就朝我喷火。”

  “没有。”她夹了一筷子鱼肉,塞进嘴里。

  “那……是在乐团里受了气?”

  梁语陶沉默不答,曾亦舟觉得她是默认,便说道:“我在久江市音乐厅认识些人,需要我去嘱咐一声吗?”

  曾亦舟话音刚落,梁语陶夹鱼的那只手就蓦地停住。她放下筷子,低垂着眉眼,目光落在鳜鱼裸露的鱼骨上。

  “曾亦舟,你别对我这么好,我不是姜瑶,我也不是任何一个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她顿了顿,声线微带落寞,“我们只是一对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仅此而已,你没必要对我这么好的。”她嗓音低沉,分不清喜怒。

  “仅此而已”这四个字,将两人之间的界限划分得泾渭分明。

  “梁语陶,你今天是怎么了?”曾亦舟皱眉。

  梁语陶没有回应,只是慢条斯理地抬起脸,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再次抛下一颗重磅炸弹:“曾亦舟,我想了想,我们虽然是青梅竹马,但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总归不太好。所以,我还是打算……搬出去住。”

  曾亦舟沉默良久,最終回了个“好”。

  “房子找好了吗?需不需要我帮你?”他问。

  “不用了。”

  “你身上还有现金吗?不够的话,我给你。”

  她摇摇头:“不用了。我爸妈迟早会知道我回久江市了。不过,在还没找到房子之前,估计我还要在你这儿逗留几天。”

  “没事。”

  梁语陶将剔干净的鱼骨扔进垃圾桶里,转身上楼,留给曾亦舟一个孤独的背影。

  她停下脚步,说:“对了,这些天多谢你的照顾了。”

  “嗯。”

  从鼻腔里发出的音调略显敷衍,却也有效地掩盖了他所有的情绪。

  周日,梁语陶临时收到乐团的通知,说是要多加一场排练。就像厂商对待产品发布前准备工作的细致谨慎,梁语陶对待演奏会的排练也是异常认真的。因此,当乐团经理通知梁语陶时,她也立马就应下了。

  近三个小时的排练令作为指挥的谢绍康十分满意,指挥家总是喜欢把情绪赋予音乐,当音乐演奏能达到他理想的目标状态时,他是兴奋至极的。所以,在演出结束之后,谢绍康特地请了全乐团的人一起用餐。

  当然,其中也包括梁语陶。

  聚餐地点选在枫园,全市数一数二的高档宴会场所。

  所有人被均分成几桌,按照进场顺序入座。很巧,梁语陶和谢绍康一桌,好友周丽则坐在她的旁边。

  餐桌上的气氛总是热闹的,几杯酒灌下去,好几个平时老是冷着脸的乐团大角色也都放下了架子,悠闲自在地聊着。中途的时候,谢绍康的电话响了,他有些抱歉地点头致意,转身就出去接了个电话。

  等他接电话归来,有好事的人开始搭腔调笑:“谢指挥刚刚是去接什么电话了,怎么神神秘秘,跟见不得光似的?”

  谢绍康难得热闹地回答道:“是我女朋友的电话。”

  “该不会是前几天来乐团的那个姑娘吧?”

  有和谢绍康熟识的人插嘴道:“没错,就是那个姑娘,叫赵子妗。人家谢指挥可是钟情着呢,在学校的时候就开始追她,到现在都好几年了。照目前的架势来看,谢指挥终于是要媳妇熬成婆了。”

  被人这样打趣,谢绍康倒也不恼火,反倒是腼腆地笑着。然而,这样的笑容,却让他邻座的梁语陶如坐针毡。

  谢绍康的手机铃声再一次地响了起来,这次,他并没有接。只是站起身来,郑重地向席间的所有人鞠了个躬,解释道:“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了。我请客,大家都吃得高兴点。赶明儿还有机会大家聚在一起,我再来赔罪。”

  “哟,这是佳人有约啊!”有人起哄道。

  谢绍康只是笑了笑,沉默却不解释。

  和谢绍康相识多年,梁语陶很明白谢绍康的为人。他解释代表否定,而沉默,则是代表默认。

  梁语陶也不知是为什么,心里竟像是忽然空了。她忽然发觉,三年暗恋,五年追随。原来,也比不过他爱的那个人偶有的青睐。

  身旁的周丽戳了戳梁语陶的肩膀,压低了声音,说:“你还记不记得赵子妗?”

  “当然记得。”梁语陶轻描淡写地笑笑,“比我们高一届的学姐,当初似乎还是我们学校的校花呢。”

  周丽啐了一口:“呸!什么校花。照我看来,一副狐媚样子,你不知道比她好看多少。要是你早点转学过来,校花这头衔就是你的了。”周丽撑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梁语陶,“不过话说回来,我突然想起来,你以前,好像还暗恋过谢绍康呢。”

  “你怎么知道?”

  梁语陶倒是惊讶了。她暗恋谢绍康这件事,她只告诉过曾亦舟一人,甚至连她父母都是知之甚少。现在,周丽的话倒是让她吃惊了。

  “哟哟哟,暴露了。”周丽掩嘴偷笑,“我本来还只是试探试探你,没想到你的表现,倒是坐实了我的想法。梁语陶,你真是太单纯了。”她一边嘲笑她,一邊跟她解释,“我记得以前我跟你同桌,老师讲课的时候,我总看见你心不在焉地在那边写写画画。我开始还以为你是认真做笔记呢,结果我下课偷偷翻开一看,居然全是谢绍康的名字。那时候我就猜到,你估计是喜欢他了。”

  “哪有你这样偷看人笔记的!”梁语陶狠狠地觑了她一眼。

  周丽嘿嘿地笑着,笑了一会儿,忽然冷下了脸,其迅速程度,堪比川剧变脸。她急匆匆地问道:“对了,梁语陶,你该不会现在还喜欢他吧?要是还喜欢他,赶紧给我把这个苗头掐死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估计很快就要跟赵子妗求婚了。”

  “什么意思?”梁语陶蹙眉。

  “字面上的意思。”周丽语气恳挚,“你昨天没发现吗?乐团经理给我们新发的谱子,多了一首返场曲目——《婚礼进行曲》,门德尔松在公元1826年创作的曲目,选自于序曲《仲夏夜之梦》。梁语陶,你在国外待了那么多年,没有理由不懂这是什么意思的。”

  西方推崇浪漫主义,有很多演奏家或是指挥家,借由演奏浪漫的返场曲目,在所有观众的见证下,向心仪之人求婚。而被演奏的曲目中,《婚礼进行曲》最受青睐。

  “不过是一首返场曲目而已,你别多想了。学长那么死板的人,哪能做出那么浪漫的事?”梁语陶选择自欺欺人。

  “你居然不信?”为了佐证自己的话,周丽不由得再次抛下话,“你不信的话,我待会把乐团经理叫来。她前天还陪着谢绍康去买求婚时需要用的钻戒和玫瑰了。待会我把她叫来,她没啥心眼,我旁敲侧击几下,答案就出来了。”

  说罢,她就直接站起了身,往乐团经理所在的方向去。

  梁语陶眼明手快地拉住了她,硬生生地把她扯回座位上。其实,梁语陶的心里早就有数,只是不愿意接受罢了。然而,现下的所有事情,逼得她不得不承认,不得不面对现实。

  她沉声劝解周丽:“得了,得了,我知道了,我信你还不成吗?”

  梁语陶低落的情绪,倒是让周丽有些意外。她沉默良久,才恍然大悟道:“梁语陶,你该不会是真的……到现在还喜欢谢绍康吧。”

  梁语陶不答。

  周丽恨铁不成钢:“我说你可真是死心眼。放着那么好的一个曾亦舟不要,偏偏喜欢一个心有所属的谢绍康是要干什么。”

  “周丽,我们能别提曾亦舟吗?我和他真的只是青梅竹马,没有其他。”她低声哀求。

  “好、好、好。”周丽无奈。

  接下来,周丽再也没敢和梁语陶分享那些八卦的小道消息。她原本就是个极为粗线条的人,也不过是信口一说,信口一问,却不想,倒是戳伤了梁语陶的心。

  眼看身旁的梁语陶一杯杯地将烈酒灌进嘴里,无论怎么劝也都不肯听,周丽只能干坐在一旁,内疚至极。

  聚餐结束,梁语陶已经喝得烂醉如泥了。

  周丽知道这是自己闯下的祸,以她直爽的个性,硬着头皮也得把这件事给兜底。于是,她一把拎起了梁语陶的手臂,径直将她扛出了包厢。

  结果出了包厢,她才回过神,一时间竟也不知道将梁语陶往哪里带。她家吧,太小。梁语陶家吧,不知道在哪。

  正当周丽踌躇之际,从她背后忽地传来嘈杂的人声。她赶忙扛着梁语陶退开了半步,让身后的人先走。

  被簇拥着的人群中,蓦地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孔。他侧脸深邃,一双好看的眸子,熠熠生辉。与他交谈的是一群中年人,个个都是老奸巨猾的面孔,但他却依旧面色从容,不卑不亢,运筹帷幄之中,高下立判。

  周丽的眉头皱成了一团,她觉得这个人异常熟悉,却又叫不出名儿来。愣了半晌,她才终于想起,这人竟然是梁语陶的青梅竹马曾亦舟。

  自从毕业之后,她就没再见过梁语陶的小跟班曾亦舟。之前也不过是在电视屏幕以及报纸杂志上见过,偏生屏幕容易失真,他看上去竟比电视屏幕里还要好看几分。

  周丽十分识趣,等到曾亦舟身边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她才扛着梁语陶从角落里走出来,戳了戳曾亦舟的肩膀,满眼谄媚地笑着:“哎呀,这不是曾亦舟吗?”

  曾亦舟下意识地看向她,待发觉靠在她肩上的那个人是梁语陶后,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你是?”

  “你不记得我啦?我是梁语陶的同学周丽啊。”周丽觍着脸,继续赔笑。

  “她怎么了?”曾亦舟的注意力全都锁在醉倒了的梁语陶身上。

  周丽尴尬地挠了挠脑袋:“事情是这样的,刚才吧,我们乐团的指挥谢绍康请客。结果,一不小心她就喝高了。”周丽的措辞十分小心,将所有事情都说得轻描淡写,“你看,我一个女孩子,带着她也不方便。”

  不等曾亦舟回答,她立刻将所有的力量积蓄到手心,一鼓作气地把肩上的梁语陶推进了曾亦舟的怀里。她揉了揉肩膀,大义凛然地说:“所以……我现在郑重地把照顾梁语陶这个重任交给你了,你好歹也是梁语陶的青梅竹马,一定能安全地把她送回家对不对?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既然这样的话,就麻烦你好好照顾她了,谢啦!”

  说完,她也不给曾亦舟反悔的时间,撒开腿就跑。

  梁语陶虽喝多了,但所幸酒品还好,不至于发酒疯。回公寓的路上,她一直安安静静的。

  曾亦舟把她塞进车后座,她就一个人东倒西歪地躺在后座上睡着了。等曾亦舟将车停在地下车库,预备把她叫醒时,她已经睡熟了,真皮座椅上甚至还留下了一摊口水。

  曾亦舟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她从车厢里打横抱了出来。彼时,车库里空荡荡的,她就像是洋娃娃似的,恬静地靠在他的胸膛。他甚至能听见她的呼吸声,轻柔缓慢,均匀绵长。

  那一刻,他的心莫名地软了。

  回到公寓后,曾亦舟拧了一块毛巾给她擦脸,这才发觉,为了和谢绍康见面,梁语陶今天还特地化了淡妆。

  平日里,除非上场演出,否则梁语陶整天都是素面朝天的。以前曾亦舟总笑她不懂得打扮自己,现在才知道,她只不过是懒得在他面前光鲜亮丽而已。

  女为悦己者容,显然,曾亦舟并不是那个人。

  睡梦中的梁语陶嘤咛了一声,伸手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眸子。她一张口,就是满嘴的酒气,像是刚从酒罐子里爬出来。

  “你谁啊?”她恶狠狠地问道。

  他全然不顾她的暴躁,无奈地解释:“我是曾亦舟,你梁語陶的青梅竹马。”

  梁语陶皱着眉,借着客厅里微弱的光线,打量着他。片刻后,她的态度变得恶劣:“你骗谁呢你,曾亦舟才不是长你这样的。他只有一个脑袋,可是……你有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脑袋。”她指着半空,咯咯地笑,“你该不会是妖怪吧?你可别吃我,我皮糙肉厚不好吃。曾亦舟的肉好吃,你快去吃他。”

  曾亦舟忍俊不禁地说道:“梁语陶,你以为你自己是唐僧啊?哪来那么多妖怪想吃你。”

  “那你到底是何方妖孽?”她手舞足蹈,学着电视剧里道士收妖的样子,嘴里念念有词。

  “你睁大眼睛看看,我是曾亦舟。”

  闻言,梁语陶折腾了半天,终于坐了起来。之后,她眼神迷离地抬着脑袋,无限贴近曾亦舟的脸庞。她热腾腾的呼吸喷洒在曾亦舟的脸上,扰得他有些心猿意马。

  曾亦舟下意识地远离了些,她却一把揪住了他,抱着他的胳膊,嘿嘿地笑了起来:“哎呀,居然真的是小舟,小舟舟,小舟舟舟……”

  她不停地叫着他的小名,叫着叫着,却又搂着他号啕大哭起来。

  “怎么了?”

  “曾亦舟,我不开心。”

  “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她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曾亦舟没办法,只好拿着毛巾一遍遍地替她擦。他生怕弄疼了她,动作都是无比轻柔的。

  梁语陶深深地埋进他的怀里,扯着他的衬衣当纸巾擦泪。“曾亦舟,学长要求婚了,他要跟赵子妗求婚了。他还特地安排了演出的返场曲目,打算在观众的见证下向赵子妗求婚。而我呢?我每天辛辛苦苦地去排练,早出晚归,只想让他多看我一眼。结果呢?曾亦舟,我不服气,我真的好不服气……”

  “你不服气的话,就该去抢。”

  她拼命地摇头:“可是他根本不给我机会,他根本不在意我。”她挣扎着从他的怀里仰起头,泪眼婆娑,“我那天问他,不是说好了回国之后就给我一次机会的吗?你知道他对我说什么吗?他告诉我,那只是个误会。原来,我放弃在国外继续深造的机会,一无所有地回到国内,面对我的……只有他的一句误会。”

  曾亦舟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站起来,打算去给梁语陶重新换一条热乎的毛巾。

  酒醉中的梁语陶模模糊糊地看见曾亦舟的动作,她只以为连他也要丢下她一个人,便忙不迭地伸出手,扯住了他的衣角。她含着眼泪,低声哀求:“曾亦舟,你别走……”

  曾亦舟对她的眼泪无可奈何,只好又退回去,重新在她身旁坐下。

  突如其来的重量令沙发瞬间凹陷了下去,原本半坐着的梁语陶因为重心不稳,险些跌下去。曾亦舟见状,立刻眼明手快地扶住了她。

  同一时间,两人一道栽倒在了沙发里。

  梁语陶躺在沙发上,曾亦舟则是撑着手臂,伏在她的身上。四目相对的时候,有些莫名的情绪在两人之间生根发芽。

  许久后,梁语陶忽然慢条斯理地伸出手,眼神荡漾着水光。

  “曾亦舟,我亲你好不好?”

  他立刻清醒地驳斥她,急欲从她身上退下,却又被她搂住脖子的动作打断:“梁语陶,你是不是喝糊涂了?”

  闻言,她只是眼神迷离地搂住他的脖颈儿,整个人贴近他,语气轻佻地反驳。

  “又不是没亲过。我十九岁的时候,我们俩不是早就试过了吗?”

  曾亦舟僵在原地。

  原来所有的事情,远不如曾亦舟想象的那般简单。表面上的轻描淡写,互相装作不在意,也只不过是不愿点穿两人之间的暧昧。

  梁语陶和曾亦舟是青梅竹马,却又不仅止于青梅竹马。

  事情发生在她高中毕业的那年,梁语陶十九岁,曾亦舟二十一岁的一个晚上。

  有时候传言不可信,但有时候传言也是极可信的。而周丽所听说的谣言,虽是空穴来风,但也未必无因。

  唯一错误的一点,大概就是……他们并没有在一起。

  【上市预告】

  他宠她入骨,护她周全,从青梅竹马变成她的小跟班。

  却不知他守护了十几年的梁语陶居然学会哄别人了?

  曾亦舟:“梁语陶,我喜欢你,不图回报,只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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