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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鲁斯特的夏天

时间:2023/11/9 作者: 花火B 热度: 13723


  作者有话说:写这个故事时也是在忙碌的夏天,那时候在一个炎热的低纬度城市独居过小段时间,像女主这样一个人生活着,有时候自由,也有时候落寞。这个故事更像女主的自述,想表达的是,也许错过与独身是生活的常态,但总归会有变化和成长的。

  她不是他生命里重要的那个人,她一开始就知晓,所以每一次,她都不用怕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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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Ⅰ】鱼群与落日

  东京池袋的购物中心里那家水族馆整顿后再次开业,时值夏天,整座商场都充满了家庭出行的暑期氛围。在水族馆值班的任希穿过长而拥挤的水底隧道,悄悄忙里偷闲,去看鲜少有人光顾的观赏鱼群。

  几个方方正正的鱼缸叠在狭小的区域里,这是馆内最不起眼的存在,四下的光线是昏暗的蓝色,任希一眼就看到那个在鱼群前俯身的男生。他穿了件衬衫,眼睑低垂着,像在认真端详鱼缸里的光景。

  温和又带上稚气的一张脸,明明过去了好几年,任希还是瞬间认出了他。明明笼罩在巨大的寂静里,她的耳膜却有了声音。

  于是她不自觉地念出了他的名字:“祁林格?”

  祁林格也回了头,两人对视足有三秒,他才点了点头,也没料到会在日本的水族馆碰见她。他们站在水缸里的鱼群前,蓝色暗流里映出两人的影子,也映出任希的工作牌。

  “你在这里工作?”他问。

  “我来了东京念研究生,”任希顿了一下,“周末在这里打工。”

  她的停顿全因想起了往事——他们在高中后失去联系,也是在这个节点走上了各自的岔路。有这么一秒,任希想侧头去看祁林格有什么变化,但身后的躁动打乱了她的计划。

  是一群参加夏令营的日本小学生在朝鱼缸拥来,跑动的小学生撞开了任希与祁林格,隔着齐刷刷的棒球帽与校服,他们在夸张叫喊的小学生两侧再次对望。

  起初是祁林格低头护住冲撞的小孩,再抬头时目光也带上了笑,他有一双柔软安静的眼睛,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对视的片刻,任希的心突然乱了些。

  她想,祁林格也许真的没怎么变,不然她不会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的场景。

  也是在这样一个闷热的夏天,还在念高中的任希放学去新开的商场蹭空调,最后只买了一袋观赏鱼回家。站在商场大门前,她举起这袋鱼对着落日,却突然看到不远处男生的脸。

  透明鱼袋映出的波光中,祁林格也在这样笑着看她。那时她只是无措,过了很久她才留意,往后每再看到鱼群与落日,她总会想起祁林格的这双眼睛,许多年都没有忘记。

  【II】海盐香气

  因着是暑期的缘故,这天的水族馆闭馆比平日迟了些,任希下班后已是暮色。蓝黑沉郁的天像水族展缸内漂浮的水浪,任希站在原地仰着头,也觉得自己像载浮载沉的鱼。

  足足盯着天空有一分钟,直到撞上路人异样的目光,她才意识到自己今天有多不对劲,也许是因为下午与祁林格的寒暄,也许是因为一遇上他,她就又好像变回了念高中时的自己。

  沉默地孤立于人群中的角色,同学评价她有种古怪的安静。听到这句评价时任希正从课桌上睡醒,刚抬头就听到涂着大牌唇彩的女同学刚说完——任希这样的女生在私立高中不会合群。

  的确不合群,她与周围同学有着跨阶级的沟壑,能念私立高中全凭奖学金。于是升上高二那一年,她就被放进了理科竞赛班,又遇上祁林格。

  那日買完观赏鱼后的任希撞见了转身踏入豪车的男生,她本料想又是一个纨绔子弟,没想到第二日就能见证他转进竞赛班。穿着白衬衫的祁林格站在讲台上,挺拔得像一棵树,清爽英俊,眼里亮闪闪的笑意。

  紧接着,他就将视线投向任希,又移向她空着的前座。

  在祁林格走下讲台的几秒里,任希认真地想过,他一定和周围聊潮牌与球鞋的男孩不一样。甚至她也生出一丝希冀——也许他们会是同类,但下一秒祁林格已经站在她面前,小声地说了句“你好”。

  任希一时有些发怔,站得近了,她才看清祁林格的衬衫熨烫出的笔直肩线,闻到他身上似有若无的香气。是清新冷冽的海盐气息,后来有天被同班女生闻见,惊呼是知名的奢侈品牌香水,祁林格才摸着头说,是母亲偶尔会用才沾染到他身上的气味。

  他总是这样低调妥帖,可生来的优越哪怕几不可见,也难以遮掩。也是有着相同的预感,坐在后座的任希每每闻到这份气息,总会沉默地低头,不再碰触他的视线。

  这样的气息隔着前后两座的距离,围绕了任希足有两年。

  如此熟悉,以至于与祁林格重逢后的这天夜晚,在厨房煮着番茄寿喜锅的她才后知后觉——下午撞见祁林格时,他身上的气味似乎消失了。

  没有人会眷恋一种香气这样久,可过了这些年再记起冷冽的海盐香,任希却觉得想念。她盯着浓郁的番茄锅发了会呆,正冲动着想上网搜同款香水时,隔壁却传来一声不小的闷响。

  任希在东京市区租了套公寓,昨日上楼时她便从堆砌的纸箱知晓隔壁要来新邻居,直至今天也没碰上面。眼下隔壁传来异响,尽管过了九点,她还是开了门查看动静。

  撞出闷响的男生低头倚靠在门边,衬衫领带松垮地垂下,脖颈竟奇异地泛红。他的侧脸埋进阴影里,直到任希走近才看清他是谁。

  记忆里从没见过祁林格这副模样,更没想过他会倚靠在普通的出租公寓门前,明明近在咫尺,任希却不敢在一日内第二次相认。

  但不能再耽搁了,他脖间的泛红撞进任希的视线,她刚一走近,面前人便费了些力气抬头看向她。仍然是熟悉的脸,他的身上却带了沉而狼狈的酒气,脸颊也被烧灼出一片红晕。

  祁林格在失去意识的片刻看到了人影,迷糊之间,他听到自己喊了一声:“小希。”

  【III】普鲁斯特的回忆

  记得曾在一本书上读到过名为“普鲁斯特效应”的概念,讲的是气味具有独特的能力,能解锁曾被遗忘但却生动、饱含情感的回忆——坐在医院诊室的任希想到了普鲁斯特效应,又觉得有些迷惘。

  在将祁林格吃力地扶进出租车时,她清楚地意识到,曾经属于他的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她无法觉察的事物,比如他何以落魄至东京来租普通的公寓,又或者明明知晓自身酒精过敏,眼下他还是躺在了病床上。

  也许事情还没那么糟糕,任希宽慰自己,可看到病床上他手肘的衬衫褶皱时,任希还是下意识地想去抚平,又在顷刻间犹豫地缩回手。

  她从没想过会再次遇见他,更微妙的是,命运让此时的他们互换了境遇,变成她在照顾他。

  也许是普鲁斯特效应在起作用,在充斥着消毒水味的诊室里,任希又想起少女时期的自己与祁林格的交集。

  那时的夏天仍然炎热,持续高温的暑期开设了竞赛训练营,任希与祁林格是学校“唯二”被送去省里参加训练营的尖子生。训练营的学习强度比想象中的大,饶是任希也只能闷在题海里,日日叼着面包做卷子。

  任希向来不太在意身体状况,所以那日的晨跑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因低血糖晕倒在操场上。眼前陷入黑暗的前一秒,她被一双温凉的臂膀扶稳,那人的怀里有熟悉的香气。

  祁林格,她在心里默念了遍他的名字,仿佛这样就能安心。

  “我撞见过你好几次,没有认真吃饭哦,任希同学。”医务室里的祁林格边削着苹果边说,语气带着笑。

  任希醒来时,桌面就已被他摆上了热粥与小食,眼下她小口地吃着,又因这句话停了下勺。

  完整的丹红苹果皮正从祁林格手边滑落,递给任希苹果时,他又感慨了一句:“有时候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拼。”

  的确是下意识的话语,他的目光仍温柔又带着天真气,像真的在困惑这个问题。可听者有心,任希盯着他的脸,想起同学传闻中他让大家觉得遥不可及的家世,突然生出了距离。

  那颗完整的苹果滞留在半空中,任希没有接,默了一会,她才很轻地说:“你不是我,才不会懂。”

  不是没有意识到女生话语中捎带的敌意,祁林格也愣了下,病床上的女生在他印象里一向缄默,独来独往于人群中,有张白皙却倔强的脸。

  也许是他唐突了,可一想起撞见女生没日没夜地做题的样子,他又默了几秒,才认真说:“那让我试试吧。”

  试什么?试着接近她,还是试着弄懂她的生活?有一瞬间任希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一对上祁林格的眼,她的脑子又变得好乱,乱得只能听清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声。

  【Ⅳ】台风雨

  但祁林格真的没有食言。

  起初是晨间悄悄放在任希桌面的戚风蛋糕与牛奶,中午买好的泡面被替换成温热的便当。接连几次试探后,八月的傍晚,祁林格靠在了任希座位旁笑着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任希始终记得那晚的天是蓝紫色的,天气预报说将有台风登陆。她沉默地跟在祁林格身后,他身形笔直清瘦,风吹得衬衫鼓鼓的,像纯白的船帆。

  那时的任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他是试探着朝她驶来的船,她只期望这只船永远不会抵港。

  后来的时间过得很快,这座低纬度城市果真起了台风,一整个八月的晚间,任希都与祁林格坐在食堂的落地窗前看雨,闲聊着老师与考卷。

  这样的日子好像已经变得久远,时隔好几年再去回想,任希却发现许多细节于她仍然很清晰,祁林格微垂的眼睑与他眼下在病床上的样子,并没有差得很远。

  她也很想听他亲口讲出,这几年他仍然过得很好,像他们分开时那样,一切都没有变。

  可事实上这样的预感并没有灵验。祁林格是在半夜醒来的,看到任希时有一瞬的迷茫,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的语气很平静,说家里在前年的金融风暴里出事破了产,如今尚有余力在撑,这次出差东京,许多应酬他难以推托。

  “多亏了你。”祁林格看着她笑,“任希。”

  任希赶紧低头打开保温桶来掩饰心里的悸动,尽管祁林格说得平淡,她却能听出他的生活已经天翻地覆。她有些替他难过,又因嘴拙,最后只是给他盛了一碗晚上熬好的番茄寿喜锅。

  寿喜锅仍是温热的,祁林格闷头吃到一半,突然抬了头,他的笑容有些孩子气。

  他说:“比起日本的寿喜锅,我还是更喜欢天妇罗。”

  任希也愣了愣,才想起从前。还是高中的他们坐在食堂聊天,明明家世是别人难以追赶的优越,祁林格却笑着说吃了很多大餐,还是只喜欢日本的天妇罗。

  后来的任希才知道天婦罗是一种廉价的油炸小食,来了日本后她吃了无数次,每一次都会想起祁林格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就像现在一样。

  无人知晓她来日本的原因,也是因为他。

  任希有点恍惚,内心一下子涌上大面积的酸涩。她在心疼面前的祁林格,又好像在为自己难过。很多时候,连她也想不明白怎么会喜欢上祁林格,喜欢了这么久,久到哪怕难以界定这份喜欢,也无法向自己妥协。

  【Ⅴ】于海深处

  祁林格这回来东京出差的时间不短,为此短租了套公寓,没想到正好就在任希隔壁。尽管阴差阳错地做了邻居,但彼此的生活都很忙碌,往往只有早晚会打个照面。

  任希读研修的是海洋学,这几日都泡在图书馆写论文,捧书回家的时间很规律。直至第三日傍晚,她在公寓楼梯间碰上祁林格,本以为又是随意地打个招呼,没想到他靠在楼道里问她:“晚上有空吗?”

  稀里糊涂地,任希还是应了约。本想花几分钟回公寓放下书就走,但路过家里的穿衣镜时她的脚步停了停——镜子里的人与精致沾不上边。看了一会自己,她才从化妆包里掏出了没开封的口红,试着在唇上抹匀。

  祁林格带任希去的地方是东京的表参道。尽管来了日本有一段时日,但任希也鲜少来这样的大牌云集地,祁林格倒是带上了从前他惯有的熟稔姿态,领着任希穿梭在林立的商厦里。

  站在树与玻璃构成的万花筒隧道扶梯上,任希被玻璃晃了晃眼,从折射出的无数光影里她看见了自己与祁林格,才意识到这是他们重逢后为数不多的并肩。

  这算是……一场约会吗?

  任希有点恍惚,才听到祁林格在说,他的朋友是附近艺术馆新展的策展人,给他发了邀约,他想任希应该会喜欢。

  展览名是“于海深处”,讲的是海洋保护的主题。祁林格靠在模拟海浪的透明屏旁,笑着摸了摸鼻子:“我注意到了你最近出门带的书,在想带你来这里,会不会对你有些帮助。”

  在馆内的暗光下,祁林格的脸有些模糊,任希眯了下眼,有些哑然。倒也谈不上有什么帮助,她会选修海洋学纯粹是机缘巧合。

  “你很喜欢海吗?”他问。

  任希思索了一下,才说:“高考结束后,我曾去看了一次海。你相信吗?就是因为那个看海的瞬间对我而言很重要,才给了我想选修海洋学,也在水族馆打工的理由。”

  “来东京也是因为这样吗?”

  任希沉默了,祁林格的神情仍然是温柔的,与他对视时,她才想起她刚说的话就像多年前他曾说过的。

  那时候的他们刚上高三,年级里都在传祁林格已经决定放弃竞赛名额。放学后的任希鼓起勇气去找过他,竞赛名额不知被多少人渴求,祁林格却只揉着眉不解,任希看得出,他的人生捷径太多,也不在乎这一条路。

  她于是问:“你以后会去哪里?”

  祁林格转了下笔:“去东京吧。”

  “很喜欢那里吗?”

  “倒也说不上,”他思索了会才笑,“只是在东京与重要的人看过一次花火大会。”

  这是场普普通通的对话,任希却没来由地记了很久,直到大学毕业时攒着积蓄准备读研,在填报志愿时她又突然回想起,于是才鬼使神差地填了日本。

  的确是抱了与他重逢的期许吧,昏暗中的任希闭了闭眼,心却像在翻涌的浪里。

  【Ⅵ】破碎故事之心

  一场展览结束时已入夜,任希没有应下祁林格朋友顺路送他们回家的请求,而是搭电车回家。走进电车站台,祁林格从后边匆匆赶了上来:“你一个人走我不放心。”

  “那怎么这么晚才追上?”她跟他开了个玩笑。

  祁林格的表情认真了些:“是因为落了点东西。”

  他拿出的是一个小礼袋,轻奢品牌的小盒里躺着枚鱼尾吊坠。祁林格笑了笑:“在表参道时就注意到它了,想着买来送给你,就当上次的谢礼。”

  他说的是上次深夜就诊的经历,如今他坦然地站在眼前,看不出那时脆弱的模样。都说男生一旦有了脆弱感就会让人心疼,知晓了他这几年是怎么过的后,任希的心真切地揪了一下,她缓了半晌才说:“让你破费了。”

  但她终究犹豫着没有伸手去接,电车是在这时呼啸而过的,晃荡的车厢里的海报引起了她的注意,是月底将举办的隅田川花火大会。

  绚烂的海报让任希有些恍惚,直到视线落回祁林格手上小小的鱼尾吊坠,任希才鼓起勇气抬头。

  “那你……可不可以陪我去看一次花火大会?”

  祁林格愣了一下,又像是想辩解什么,比如他的礼物只是一份客气的答谢,远还算不上暧昧的邀约,可到最后,他还是沉默了下来。

  电车车厢开了自动门,下班族的人流匆匆经过静立的两人,像被分开的流水。任希静静地看着祁林格的神色,一时有些恍然。

  任希想起在最开始遇见祁林格那天,她就记住了他的名字。那时的她在看《破碎故事之心》,作者塞林格的名字与他只有一字之差,塞林格在写:“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如懦与怯。”

  也是在这片刻静默里,她想起了很多事,她曾经在触碰他时收回过手,也曾想过打破懦与怯,可这场漫长的暗恋又好似周而复始,无疾而终。电车门关闭时发出近在咫尺的提示音,任希开了口,声音却像叹息。

  “祁林格,我曾经很认真地喜欢过你来着。”

  电车的启动带起了一阵轰隆的风,祁林格闪烁了下眼,像是没有听清。装着鱼尾吊坠的礼盒仍安静地躺在他的掌心,默了一秒,任希还是摇了摇头。

  在那个送祁林格去医院的深夜,任希就意识到,祁林格在迷糊时呢喃的那个“小希”,并不是她任希。

  【Ⅶ 】海色的梦境

  与祁林格一起看过花火的人,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人,其实很早就出现了,远比任希认识祁林格还要更早。而那个女生,名字里也有个“希”字。

  所以念高中的时候,在竞赛训练营的每一天,任希都能清晰地听到祁林格礼貌温柔地叫她“任希同学”,他走在她身旁,永远是不近不远的距离,直到训练营的最后,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试图靠近。

  他从来沒有喊过她“小希”。

  很多时候任希都在想,祁林格一定是个很有分寸感的人,他稳妥认真,是人群的焦点。这样亮眼的人何至于如此在意自己,少女时期的任希不是没有想过与他的另一种可能。

  她也有过许多猜测,羞赧与甜蜜,直到真的看见他为那个女生破的例,很轻很近的一句“小希”。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来着?任希以为自己记不清了,可稍一回想,还是可以记起那个结束了一切的夏天,还有女生清晰明朗的脸——

  训练营将在八月底结营,台风过去终于放晴,训练营的同学计划着一结营,就去附近的海边游玩。闭营当日是个周五,一整天营上的男生都在筹备烧烤架与冲浪板,女生则聚在一起挑泳衣。

  任希窝在寝室里将零钱包里的钱凑了又凑,终于凑够了买一件新泳裙的钱。她趁着午休去营区超市,午时的训练营区很静,日光晒着地面,她眯了眯眼,才看清不远处翻墙的人影。

  竞赛营是封闭式管理,向来无人违规。站在墙下的优等生祁林格自然地伸出双手,接住了一跃跳下的女孩。女孩的长发撞到了祁林格额间,她笑容生动地说了句“抱歉”。

  祁林格扶住了她的肩,才轻声问:“小希,有没有摔到?”

  任希认出了女生是文科班尖子生许语希,而女生也恰好抬了头。视线相撞的片刻,任希攥了攥手里的零钱包,突然转身往回走。

  八月的天无风又炎热,任希以中暑为由留在寝室,告假了这场傍晚出发的海边行。班长象征性地问了几句便离开,无人真的在意任希这样的边缘人,任希在暗蓝暮色里靠坐在床沿,突然听到一声敲门声。

  “任希同学,我是祁林格。”门外的人顿了顿,“你在寝室吗?我给你带了治疗中暑的药。”

  暮色暗沉,任希的寝室没开灯,门接连被敲了几下,终于听到另一个女生的声音,是许语希:“她不在的话,留张便条,把药放窗台吧。你刚刚说,她是你什么人来的呀?”

  “高中同班的女生,不太合群,老师托我多照顾下她。”

  祁林格的语气温和平静,像是在谈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任希坐在黑暗里,沉默地听着他们远去的脚步声,倏然揪紧了心。

  祁林格对任希的优待不过是老师的一句叮嘱,她不是被众人口口相传的许语希。任希花了整个下午去回忆,才想起在同学的传言里,许语希品学兼优,家世优越,与祁林格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相识,这次是溜来训练营陪祁林格去海边。

  今晚的海边有篝火,也有星星。沉寂的夜里,任希突然很想知道祁林格此时的神情是生动还是温柔。无数个夜晚,她其实也梦见过自己坐在祁林格身边,与他对着海浪与焰火谈天。

  可即便是梦也没能如愿,梦里的祁林格语气温柔,可又像离了她好远。有那么一刻,任希深吸了口气,在黑暗里把眼泪憋了回去,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没关系。

  她不是他生命里重要的那个人,她一开始就知晓,所以每一次,她都不用怕梦醒。

  【Ⅸ】尾声

  任希在网上搜寻了许久,才勉强确定当年祁林格身上的海盐香气出自哪一款香水。近几年海洋调成了新兴之势,任希也曾试过几款,却找不出她想要的特别感,那种干净的、带上磨砂质感的清冽气息。

  于是周末的时候,她又带上了搜好的清单去专柜碰运气。名店导购细心地介绍着海鹽、柠檬与桃金娘的香水基调,专属于十七岁的祁林格的气息是一场嗅觉冒险,瞬间将任希带回往事里。

  熟悉的香调出现的这一刻,透过橱窗的光影,任希看到了不远处西装革履的祁林格。

  他正与客户从附近的怀石料理店走出来,西装穿在他身上的确成熟妥帖,在上车时,他习惯性礼貌地朝身旁人欠了欠身。不是没有想过长大成人后世故的样子,更何况他的境遇已不是从前。

  高考结束那年,祁林格家里出了事,他并没有如愿以偿去往东京,而是隐姓埋名去了美国念书,与周围所有人都断了联系。

  无人知晓这几年他的近况,重逢之后,甚至是任希也会侥幸地想,祁林格这样的人不会沾染上社会气。可当一身西装的祁林格站在橱窗外面时,她又有一瞬的恍惚。

  他们已经是大人了,可有这么一刻任希像出现了幻觉,十七岁的祁林格的身影与西装的他重叠,他还像当年那样站在讲台上,衬衫有着笔直的肩线,笑起来的样子像舒展的松树。

  这是任希没有向任何人提起,却无比珍视的一段记忆。漫长的时光里,她曾真切地喜欢过这样一个有着纯真眼睛的男孩,为此花了许多年找寻与他有关的痕迹,企图停摆不前,也将自己困在了那个少年时代。

  可属于他们的那个夏天,早就应该结束了。

  任希垂下眼,导购仍在说着话,她说海盐的香调就像蒙蒙的海雾,也像有风的傍晚。渐渐地,连这个声音也弱了下去,直到导购递上了一张方巾,任希才意识到,自己在哭。

  今年东京的台风比往年来得要提前了一些,大风过境,天气转凉,月底的隅田川花火大会仍如期举行。

  任希给自己挑选了一件青海波花纹的浴衣,于傍晚独自前往隅田川。花火大会尚未开幕,河岸两侧早已围坐了不少游人,踩着木屐的任希也站在岸边,看水鸟轻点过水面。

  沉沉黄昏里,再过不久便是漫天的花火,倏忽而逝,却又不歇地掠过,如一场盛大的告别。

  一切都尚未开始,却能看得见结束。也是在这样的时刻,任希抬了抬头,看见了不远处坐在河堤上的人们。穿着藏青色浴衣的男生跳下河堤,伸手接抱住了犹豫着跃下的女孩,女孩笑起来的脸庞像在发光。

  任希终于意识到,这是于她的一次离别。就如同多年前的高考后,在与祁林格失去联系后的某一天,她鼓起勇气独自去看了那片海。海浸在幽蓝的风里,遥远处也有花火升入天际,轻轻淡淡的一道弧线,好像一声微弱的叹息。

  横跨了这么多年,她知道这样的夏日再不会复返。那个炎热干燥的八月,鱼袋映出男孩与落日的影子,一切的心动与难挨,所谓无疾而终的爱恋,都在等待着最后的句点。

  二十四岁的任希站在隅田川的岸边,在花火升空后又坠落时,融进惊呼的人群里,她挥了挥手,听到了夏天离开的声音。

  编辑/王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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