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瓷

　　

　　作者有话说：看过太多因为不敢表达、看不清自己心意而错失彼此的故事，于是特意写了个多次问对方喜不喜欢自己的厚脸皮女主。八月开始写这个稿子的时候我在偷偷喜欢一个男生，它要被刊发的时候我已经在谈甜甜的恋爱了。定稿时再读这个故事，感受到了一些熟悉的影子，也惊叹于许多细节竟被一一印证，仿佛自己是个未卜先知的预言家。不得不说，我也是一个勇敢的人呀。姐妹们，搏一搏，单车变摩托！嘻嘻。

　　“这位是……什么鬼？”

　　江斐也看向她，眼底难得带了抹柔软的笑意：“我的可爱鬼。”

　　01

　　何雨果的副业开展得如火如荼，她俨然成了J大炙手可热的恋爱咨询师。

　　说起来十分凑巧，不过是因缘际会促成了校花校草恋情的一段美谈，在校园网红的宣传下，她的名号一日千里。她在读的专业正是心理学，在专业性的加持下，她陆续收到不少咨询请求，经她手的佳偶促成率居高不下，无人不称她一声恋爱达人，人送雅号“行走的人间鹊桥”。

　　她有些心虚，自觉在恋爱一事上非常没有天分，可被这般名号架着倒也有些自得其乐，就也痛并快乐地悉数受着了。她已然决定毕业后要做一个厉害的情感咨询师。

　　说起来这是她人生的第二个梦想。

　　她家有个烧烤店，她从小是立志要当烤串西施的。但她人生的第一个梦想被江斐无情击碎了，江斐不笑不闹、少年老成，彼时拎着本《小学生成语故事》，指着“西子捧心”那一页，跟她说西施有心脏病。她虽说年纪小，但是健康意识很到位，于是立刻放弃了自己的理想。

　　午休时分，J大校园里难得陷入静谧。何雨果正为自己的新理想积累经验，捧着小手机给咨询人做心理疏通，忽然听到背后有毕恭毕敬地男声问：“打扰了，请问是‘人间鹊桥何老师吗？”

　　这音色低沉得极是好听，那点奉承之意更是让人如沐春风，是以何雨果还没转身就回敬了一句：“请问，你的嗓子是大提琴做的吗？”

　　然后，她就看到了一年多不见的江斐正歪着头望她。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刚才听着这声音那么心动了。

　　她想问他怎么会出现在这，想问他为什么消失那么久，最后浓缩为两个字，冷酷地道：“找我？”

　　“是，”他爽利地应声，“我有需求，所以来找恋爱大师咨询。”

　　何雨果因自己当年对这人告白失利而耿耿于怀，双臂一抱：“抱歉，今日皇历宜安葬、忌开张，大师她停止接单了。”

　　江斐正经道：“威胁他人的行为非常不磊落，但是下面我要威胁你了。”

　　何雨果用眉毛挤出一个问号。

　　江斐冷峻好看的脸看起来十分无害，然后他果断说出了同外貌不符的话：“你不接我的咨询，我会昭告天下你至今仍被爱神拒之门外，一次也没踏进过门槛，恋爱达人的名号名不副实。”

　　何雨果想说“我觉得你说得不对，我其实踏进了门槛，是你把我推出来了”，但这样会显得她弱势且怨妇，只好逞强：“谁说我名不副实，你不在的时候我天天恋爱！”

　　江斐眉头蹙起，神情微妙：“是吗？姜织好像不是这样说的。”

　　显然好友姜织出卖了她的信息。是的，她只是一只母胎单身的单身狗罢了。

　　人间鹊桥自己都没上过桥，无疑噱头招牌将被砸得稀烂。赵括当年纸上谈兵结局凄惨，至今还在成语故事里做反面教材，她纯靠理论指点江山，下场必定也不会好过。何雨果痛定思痛，只得低下自己并不高傲的头颅。

　　江斐见她突然可怜巴巴地仰望过来，忽而笑开。

　　这个人竟然会笑了？何雨果大骇。

　　完了，他上瘾了。他毁完我第一个梦想，现在又来毁灭我第二个梦想了。

　　02

　　何妈也姓何，孕期沉迷外国文学，尤其爱捧着《悲惨世界》和《巴黎圣母院》反复翻阅，伤春悲秋，俨然成了维克多·雨果的死忠粉。虽说孕妇理应保持開朗愉悦，但众所周知，女性怀孕后身体的内分泌容易处于紊乱的状态，情绪多有执拗，故而没人能令她戒了这些书。好在孕检次次绿灯，众人也就随她去了，只想着法子在别处拉高她的情绪值。这位女士进了产房，甚至仍在嘟囔冉·阿让如何如何。

　　因为这段奇特的怀孕经历，诞下的女儿被全家硬扣上与文学有缘的帽子，取了“何雨果”这么个名字。

　　何女士产后几年辞了职，跟丈夫一起经营着一家餐饮小店。何雨果小时候站在自家店面里，时常捉摸不透——一个烧烤店里要个文豪做什么，她感觉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

　　直到她遇到江斐，才明白什么叫真的格格不入。

　　烧烤店开在一中后面的巷子里，一中的老师与学生整日被饱含孜然、辣椒与竹炭香的极品人间烟火气反复熏陶，很难不冲动消费。其中江主任来得最勤，何雨果幼时甚至怀疑过他是自家店里雇的销售员，全靠拉客赚取提成。

　　某次江主任过来时领了个玉雪可爱的小娃娃，说是太太旅游去了，最近由他带孩子。烧烤店嘈杂热闹，但这位小不点处闹市若幽谷，淡定地打开了一本跟他差不多大的《辞海》，沉静翻阅。

　　何雨果见此叹为观止，上前观摩，甚至讨好地递上了一串她最爱的烤心管。

　　对方冷眉冷眼，奶声奶气，拒绝道：“不用，不健康。”

　　后来何雨果也上的一中，她暗暗观察过比她小但在读同级的江斐，这个人除了身量一再抽高，性情竟无甚明显变化，似乎脸上永远写着“生人勿近，且所有人都属于生人”。

　　他成绩全科优异，更是顶了一张绝好的皮囊。所以即便他冷若冰霜，不喜交际，暗中打量他的拥趸也不在少数。

　　他打小跟着爱撸串的父亲造访过许多次烧烤店，在何雨果“安利”百次的攻势下，也时不时会克制地吃一小把烤心管。所以何雨果认定江斐绝非面上这般冷酷出尘。在她看来，爱吃烧烤的人都是有血有肉的可爱人类。

　　直到江斐十六岁那年凭借几个全国竞赛一等奖和综合成绩提前进入了大学。

　　何雨果坐在高一尾声的班级里，感觉自己之前说他只是普通人完全是在渎神。

　　他升入J大，仍在本城，因为地理位置比较近，何雨果备战高考的时候，江主任将儿子派给她做考前辅导，他一连几个月陪她全力以赴地备战。

　　何雨果成绩不断拔高，而她对江斐的免疫力不断消退——有如此全才帅哥日日为她鞍前马后，她不可能不动心的。并且她觉得，他对她如此不同，她应该有戏。

　　于是高考结束，她给江斐传了粉色信纸，约他江边见面。就这颜色，基本等于明示了。

　　彼时江斐刚这位学神早早本科毕业考了研，夏末便要去北方报到。何雨果也不清闲，有人见她家餐饮生意越做越大，把想要烧烤料配方的歪主意打到她身上。最烦的是她费心费力考上J大，以为可以同某人呼吸同一方空气，结果却要“劳燕分飞”。

　　她急得赶紧表明心意，等啊等，终于等到约他在江边见面的那天。她穿着好看的小裙子，站得小腿发酸，一直没等到期待的那个人。

　　那之后的一年多，他们从无联系。她合理怀疑那个家伙看到粉色信笺的时候，就决定遁了。

　　但是这个人又为什么突然出现，并且明知道她毫无恋爱经验，偏还要找她做恋爱咨询。这就比较令人费解了。

　　03

　　为了保全颜面，何雨果接受了江斐的咨询委托：“那请问您是遇到了什么样的情感问题，需要咨询呢？”

　　江斐站得像座雕塑，薄薄的唇片抿在一起，看起来很好亲。他沉默许久，末了泄了气：“晚点再跟你说。”

　　一场来去匆匆的重逢戛然而止。直到江斐走得看不到半点影子，何雨果仍在原地歪着头空望。

　　这次的分别十分短暂，第二天中午何雨果跟室友们凑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这位稀客就又主动找上门来。

　　她很早就看到江斐了。他站在餐廳门口四下眺望许久，目光锁定她，径直朝她走来。他身材颀长，逆光而行，这一路不知攫取了多少视线。何雨果受他人气所累，也被一道围观，只能不自然地低下头，在他询问她“有空吗”的时候，立刻表示：“我们在忙着挑护肤品，这会儿没什么时间。”

　　江斐反倒在一旁坐下了：“那我帮你们一起看看。”

　　“你在看的这款熊果苷、乙基VC只是很少量的复配，虽然有二裂酵母发酵产物溶胞物和烟酰胺，不过实际的美白功效应该比较有限。”

　　“给妈妈选这款抗老精华还不错，六胜肽溶液浓度很高，用以对抗动态表情纹，维A醇的含量足以刺激皮肤胶原蛋白生成。不过这个添加了增稠剂，肤感不会太清爽。”

　　……

　　这人什么时候说过这么多话？何雨果一双眼珠只差没从眼眶里跌出来。

　　她全程神游天外，并没主动问他什么，江斐挨个答完旁人的，主动凑头过来，就着她的手去看她的手机，靠得极近，发顶几乎要碰到她的发顶。

　　“这款防晒复配了五种传统防腐剂，有些刺激性，你是敏感肌，不适合你。”他说到这，十分自然地接过了她的手机，点开了别款防晒的页面。

　　何雨果脑袋嗡嗡响，几乎不知道手机是怎么脱手的，就听他继续道：“这款是氧化锌和二氧化钛复配的纯物理防晒，敏感肌与孕妇可用，防晒力跟你看的那款一样出色。”他说完，用手指去扒开她的手，等空隙足够了，又将手机塞了回去。

　　何雨果脸颊发热，感觉十分上头。

　　同座几位女生直白地表达着惊讶，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两步外甚至有了围观的人。何雨果当即有种个人私藏变为公开展览的感觉，还是大家凑在跟前随手可摸的那种展览。

　　她虽然从没得到过他，却好像已经失去了千百遍。何雨果一时紧迫感上涌，忽然站起身来：“对了，我记得你还有事，这边你不太熟，我送你出去。”

　　她说完自顾自地往外走，江斐嘴角微动，乖乖跟了上去，他不太明白为什么J大毕业的自己会对J大不太熟。

　　何雨果一路无话，当真将他送出校门。

　　江斐站定，望住她问：“我上午看姜织朋友圈说，昨晚你们出去吃火锅时，你烫到了，要不要紧？”

　　所以你才突然跑来？

　　何雨果的心情在受宠若惊与“应该是我想太多”间无缝跳跃，只差当场精神分裂。

　　等她回过神，已经在附近的公寓楼中。这里是江斐暂居的家，他因为负责项目的关系，近一年都会住在这边，家中有他们团队去年刚研发的新型亲肤敷料，除疤效果很好，他邀着她来取。

　　进门后，何雨果有点傻眼。房间同他的人一样简洁生硬，极简到江斐让她随便坐时，她找不着哪怕一个小板凳。于是，在江斐给她倒水回来时，就见她坐到了床上。

　　大且柔软的床面窝出一团旖旎的褶皱，铺陈在温柔的日光下，燃起不同的气氛。

　　江斐饶有意味地挑了挑眉。何雨果十数年夜以继日地研究着他的表情，立刻察觉到不对，起身时一个不稳，扑翻了水杯，半杯热水几乎全泼洒到了江斐的怀里。

　　他吸了一口气。

　　何雨果弹开，奔向冰箱，信手找了个罐头，用以给他缓解热水烫伤后的不适。

　　江斐全程静静地看着她。她嫌他外衣碍事，三两下上手扒掉，然后将冰罐头贴在了他烫到的大致位置。

　　江斐的嗓音在近处低低地响起，又哑又沉，他说：“你这样怎么看得清。”顿了顿，他带着她的手去解衬衫纽扣。

　　这气氛俨然不太对。何雨果当场大脑充血，她合理怀疑自己混沌的脑仁将在下一秒炸成烟花，几乎是逃难一般，头也不回地跑了。

　　04

　　情绪尚来不及平复，何雨果就遭到了好友姜织的查岗。

　　姜织去她寝室找她，听说她被一个帅哥领走了，当即八卦之魂熊熊燃烧，最后猜到了那人就是她高中时代独一无二的男神江斐。

　　她欣慰至极，何雨果一回来就冲上前，事无巨细地好一番打探，末了自己总结：“怪不得他之前托我妈找到我，跟我打听你！这是石头要开花啊。”

　　姜织的妈妈也在一中任职，这一番弯弯绕着实是“曲线救国”。何雨果当初被石头拒绝的阴影依旧存在，并不觉得姜织的推测有多可信。

　　以上一番对话发生在何雨果的寝室里，同寝几个女生听到后面直接炸了：

　　“雨果，姜织刚说小哥哥现在在附近的生物科技公司带研发项目，怪不得中午在食堂说得头头是道，我记得他们公司有一条青春产品线，总在附近几个大学发试用装做调研！”

　　“你一定要搞定他好不好！我想要免费的护肤品！”

　　“不会说的是宁科生物吧？妈呀，那个帅哥好优秀！你让他把同学或者室友介绍给我们好不好？那样我们寝室就可以拥有双倍的试用了！”

　　几个女生同时尖叫的效果简直振聋发聩，何雨果完全搞不清状况，而她的朋友们也并不关心她的情感实况，心里只有免费的化妆品。

　　寝室门吱呀一响，打水归来的老四闪亮登场：“虽然不知道你们在尖叫什么，但此时此刻，咱们楼下，就有一个帅哥。”她顿了顿，食指一点，“在等雨果。就是中午食堂那个，换了休闲的衣服，感觉更帅了。”

　　话音落时，陷入阒静。

　　而沉静过后，就听一群女高音激动不已：“稳了，稳了！护肤品稳了！”

　　何雨果几乎是夹着尾巴跑下楼去的，她被室友闹得面颊绯红，站到江斐身边时看也不敢看他，自己也不知到底在心虚什么。

　　她越是想躲，江斐越是凝神盯着她，被催问过才想起来开口：“来给你送敷料，你……忘拿了。

　　“忘”字加了重音，显得特别微妙，将她亡命奔逃的丑态形容成了一个可爱小迷糊。

　　江斐嘱咐过用法，看了眼时间，告别要走。

　　一步，两步……他随着夜风，拉大同她的距离。

　　到底没忍住，何雨果大声问他：“你是不是心血来潮又决定喜欢我了？”

　　05

　　那一晚江斐的回應，成了何雨果的心病。少女心中重生的萌芽被拦腰“咔嚓”一声斩断。

　　她还记得江斐每一帧的反应。他眉间蹙成一团，就那么转身看过来，显然不太接受她的说法，末了自嘲地摇头，甚至遗落几不可闻的轻叹，像是就这话题没什么想解说的，最后无力地摆了摆手，继续走远了。

　　之前江斐出现时说有情感上的问题需要咨询，他拖得太久，何雨果已经生出“他单纯找借口靠近我”的可笑推理。大概因为那晚她问得太直白，暴露了一切，江斐生怕她继续误会一般，又将话题说回正事。

　　所以，想是他真的需要咨询，初时没想好如何开口罢了。

　　以往何雨果收到的咨询内容大都是如何能同某人增进关系，江斐咨询的就比较另辟蹊径了——他想知道如何能让身边的女性不想同他增进关系。

　　他与导师的项目被宁科生物看重，达成合作，驻扎在宁科的实验室一待就要十几个月。公司里热情且直白的女生成了他研究之外最大的困扰。

　　他发问时看起来非常真诚，何雨果酸溜溜地小声吐槽：“你保持自我，像以前那样就行了，保准拒人于千里之外。”

　　江斐默了默：“不太一样。”

　　何雨果受邀去宁科生物感受了一下，这才忽然反应过来——这些成年姐姐跟那些读书时面子薄的女生截然不同，并不会因为男生冰山般的气质而却步，她们有着有大把的热情和厚厚的脸皮，这是她们的迷人之处，也是江斐的头疼之处。

　　何雨果看在眼里，感觉自己像生产老陈醋的小作坊，心里咕嘟咕嘟地冒酸气。

　　她胡诌了几句自己都不记得是啥的理论，然后借故遁了。临走时，江斐塞了几大盒新款透明质酸给她，说拜托她使用后帮忙填一下调查表。

　　不得不说，江斐现在好像突然开了窍，很懂女生的心理。就这么几盒护肤品往回一拿，何雨果寝室立刻成为欢乐的海洋，所有人都嚷着“天哪，我好爱他”。

　　只有何雨果不胜其烦，连学业上也变得坎坷。她平素小论文写得如有神助，近来受心情影响，熬了几个大夜，依旧格外难产。

　　终于交上论文的那天，她感觉自己已经形容枯犒。江斐发来信息，说实验室有活动，问她要不要凑个热闹，顺便领些护肤品回去。配图是风很大的热门产品，何雨果毫不捯饬就去了，寝室里一群嗷嗷待哺的雏鸟都等她带着战利品回巢。

　　她按信息上的时间地点赶到时，有点震惊。

　　宁科生物门口的小清吧内灯光阴森发绿。她迟钝地反应过来，今天是万圣节，好在她刚写完小论文的状态跟女鬼没什么两样，整体气质融入得浑然天成。

　　“你们这些泡实验室搞研究的，竟然也玩化装舞会那套？”何雨果有些拘谨地打量着四处行走的“牛鬼蛇神”。

　　“万圣节刚好是公司参与制定HA行业标准的纪念日，算是里程碑似的飞跃点，所以传下了欢庆的传统。”江斐同她解释时露出尖尖的犬牙，他本就身形修长，面如傅粉，此时黑发梳成背头，露出光洁面庞雕塑般的线条，再配一袭黑衣与斗篷，当真符合西方传说中的贵族气质。

　　她没忍住，悄悄看了一眼又一眼。

　　沉默了一会工夫，何雨果没话找话：“找我来，是想问之前我说回去帮你多想想拒绝的对策有没有成果吗？”

　　音乐嘈杂，为了能交谈，他们凑得很近。那些掠过江斐的视线，便也顺便扫过她。那样亲昵的间距，劝退了不少想上前搭讪的人。

　　他似对这份亲昵非常受用，回她说：“现下这个对策就挺好的。”

　　何雨果有些不明所以，又有些隐隐明白：到底是随手拿我当挡箭牌还是又在撩我？男生读研以后性格变化这么大的吗？

　　此时有相熟的服务员端着托盘来送饮料，靠近江斐时眼底是藏不住的惊艳：“哇，德古拉伯爵？”视线顺势打量到何雨果时，看着她浓重的黑眼圈、暗红的唇色、眼白上清晰的红血丝，有了一个耐人寻味的停顿：“这位是……什么鬼？”

　　江斐也看向她，眼底难得带了抹柔软的笑意：“我的可爱鬼。”

　　06

　　进了十一月，空气中开始有些凉意。

　　一身迷彩准备进山的何雨果满脸疑惑地看向身边本不该出现的江某人。他的表情看起来非常自然：“姜织说你要爬山玩儿，我也想稍微放松下，就来了。正好避一避那些热情的同僚。”

　　“不是给你推荐了一个学姐？她都开个人工作室了，拒绝人这种事都没给你解决？”何雨果不想再当局者迷下去，自掏腰包帮江斐另寻了高明。

　　江斐迅速转开了话题，他自然是根本没去联系。即便何雨果表明自己是来办公，并非游玩，而他状似失聪，还是一路跟到了山里。直到看到她摸上一处平地旁的老树，他两条眉毛开始不在一条线上。

　　远处有窸窣脚步声，何雨果从枝叶间朝他挥手：“人来了！你快点，要么上来，要么快走。”

　　江斐：“……”

　　他自幼沉醉于知识的熏陶，不屑同摸鸟抓鱼的同龄人为伍，而三分钟后，他横在树干上，同当年那些爬树摸鸟的人并无不同。

　　树下的平地上来了一群野营的男女，正张罗着摊开装备，何雨果的视线挨个扫过，最后落到某个男生身上。

　　这显然是跟踪窥视，江斐忍不住问她：“何老师还有私家侦探的业务呢？”

　　她是为自己的委托人而来。客户是位女生，倾心的男生身边总有莺莺燕燕，哭唧唧地向她求助。

　　在她决定指导客户如何举措之前，首先要弄清对方到底是怎样的人。这才有了这次的“暗中观察”。

　　那边显然要拾掇许久，二人掩映在枝叶间，江斐拉着何雨果小声闲谈。

　　许多人都惊叹过经何雨果之手的男女促成率很高，其实是因为她只接自己判定可行的那些委托。很多时候当事人患得患失，弄巧成拙，因此错失一段心仪的关系。但她总能通过一些分析，从文字和现实里捕捉双向箭头的信号。

　　喜欢一个人是很可贵的事，她不轻易接单，而一旦接了便会努力在其中推进、破冰，让委托人可以展示出最真挚的一面，向目标对象诚挚地表述自己的情意。

　　江斐听过沉默了片刻，又问起她为什么会学心理学专业。在他的印象中，因为她家里餐饮生意越做越大，父母是希望她读一个相关专业的。

　　“本来是想读食品安全以便继承家业来着，但是再一琢磨，那些整天想着吃烧烤的人根本不太在意安全健康。”她玩笑着带过，没有说真话。

　　怎么会学心理学，是因为觉得同他距离太远，想通过一些方法论来读懂他、靠近他。

　　为什么会做恋爱咨询师，因为J大心理系有个传说——为旁人绑过很多红线的人也会被爱神选中，赐予她无与伦比的恋爱。

　　虽然那年吹过一晚江风，身上又潮又黏，还满是蚊子包，可是低落的何雨果仍然不想放弃。

　　命运热衷玩笑，从她身边消失的人在她准备得足够充分之前便重现了。

　　树下的人架起了露天BBQ的烤架，烟火气飘散四方。目标男生在与同行男女笑闹中勤恳劳动着，没忘躲过要为他擦汗的纤纤玉手，自己用衣袖抹了一番。

　　“人好像還行，可能只是朋友比较多。”何雨果看在眼里。

　　“怎么不直接用手机录下来给委托人发过去？她看了应该会挺高兴吧。”

　　“偷拍不合法好吗。”何雨果同他咬耳朵，“而且不能单看这一点，我还要给她疏导很多心事的。再者说，这个男生也还得再观察观察。”

　　江斐一眨不眨地看她，不知在想什么。

　　很快BBQ的肉菜香气飘了过来，树上的潜伏者就此好一番点评。江斐笑她：“两个饿鬼点评露天烧烤，有点不配吧？”

　　这就涉及技术碾压了，何雨果据理力争：“我，当代烧烤公主，何氏餐饮帝国的唯一继承人，我说的话会不对？”

　　“是，你说得都对。”他的眼尾弯了起来。

　　何雨果闭上嘴不再出声。

　　这个人真的很奇怪！上次问了他是不是喜欢我被回避默拒了，如今有些不好意思再问。可我总感觉这个人此刻每一根汗毛，每一个毛孔都在说喜欢我！何雨果腹谤千千万，一转头看到一条细蛇就在半米外支棱着脑袋在打量她。

　　惊呼几乎是下意识的，紧接着“扑通”一声，二人就砸到了树下。

　　欢声笑语的烧烤趴陷入沉寂，一群人迅速围拢过来。

　　何雨果从江斐牌肉垫上爬起身，大概神色太过贼眉鼠眼，被在前头的目标男生提住领口，大声质问是什么人。

　　这个男生被江斐掀飞出去时都没反应过来，落地时眼睛还不可置信地大睁着。但好在他没受什么伤，片刻后拍拍身上的灰就又是一条好汉。

　　众人愣怔间，江斐牵起何雨果赶紧走了。

　　等走得远了，何雨果回了神，察觉江斐好像有些异样：“你没事吧？”

　　他默了默：“好像被你砸伤了，正在体验会呼吸的痛。”

　　天才的预言十分精准，到医院拍过片子，医生都在惊讶：“小伙子，看你好好的，怎么肋骨断啦？”

　　07

　　何雨果对自己的体重耿耿于怀。但主要责任还在江斐，他趴得好好的，见她受惊跌下来偏要拉一把，自己垫到下头，才搞出这许多事。

　　不管怎么说，作为本场事故中的惹祸包本包，她罪责重大，没少拎着鸡汤鸭汤去医院慰问。

　　起初江斐还会眼睛一亮：“你亲手，为我做的？”

　　“我亲手……为你点的外带。”何雨果的笑容里带着一股浓浓的感恩，好像时刻在铭记对方没有向她索要医药费的大恩大德。

　　江斐闻后只剩安静喝汤。没安分地躺上几天，他就又跑回实验室忙起来。

　　医生嘱咐他小心别碰到伤处，何雨果比当事人还要操心。她每次去看江斐时，但凡有人在身边经过，她就用手臂在他胸膛前圈出一个隔离带，并对周围施以眼神警告。

　　天气一点点转冷，在套上棉服之前，江斐的肋骨已经大致长好。何雨果略显歉疚地指着他受伤的地方感叹：“先前被水烫到的也是这里吧？怪惨的，两次害你伤在了同一处地方。”

　　“也可能是命运。” 江斐顿了顿，“伊甸园之初，上帝取亚当的肋骨塑造了夏娃，如今我伤一根肋骨，说不定也会有眷侣降临。”

　　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油嘴滑舌！何雨果涨红了脸，埋头不敢说话，生怕一张口颤抖的嗓音就会冒出来。

　　分别时，他约她年底一起回家。

　　何雨果忍了又忍，小声不知在同谁说：“我又觉得……你在喜欢我了。”

　　“你的直觉很准确。”他回答得无比大方。

　　“可……上次我问你时，你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地默拒我了。”

　　“从来只有默认，哪有默拒的说法。”他将她拉近了一些，“摇头是说不是‘心血来潮，叹气也是叹我自己没用，竟然不能让你明确感受到我的心意。”

　　她没说话，就听他又说：“问题的关键是——你，还喜欢我吗？”

　　我喜欢你。你呢？

　　这题超纲了。何雨果不敢回答。

　　果然，即使精通了一堆理论，依旧无法看清在乎的人。她读不懂他的心，猜不透他的想法，没法头脑一热就扑上去。她想知道他对她的看法，想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出现，还表现得这样喜欢她，也想知道当初他为什么拒绝她又断联得那么彻底。

　　她不想，不想只能短短地跟他在一起。

　　08

　　两人因为受伤养病期间频繁往来发酵出的亲密，在这次对话之后，冷了下来。

　　年根的时候落了雪，何雨果收到江斐的短信：说好的一起回家过年？

　　本着契约精神，何雨果也没有扭捏着避而不见。他们定了晚上的高铁，一共二十分钟车程。

　　江斐有同学会，就在高铁站附近，何雨果卡时间拎着行李去找他。她到时，聚会也基本散场，只剩几个关系好的，正拉着江斐打趣：“有那么多顶好的国际上的机会看也不看，非要回本城进宁科生物，还是为了那个姑娘？进展怎么样？”

　　江斐只是低头笑笑。

　　有人嘘他：“你可别再给我搞黯然神伤那一套！我去年都要被你酸死了。”

　　江斐拍拍说话人的肩膀，阻止了他的吐槽：“走了，她在等我。”他留下这话，在一片起哄声中走出门去。然后，他就撞上了门口瞪圆了眼睛的何雨果。

　　他似乎没觉得尴尬，反而问她：“听到了？”见她默认，又问，“听我为你黯然神伤过瘾吗？”

　　感觉剧本不太对。那边江斐已经接过她的行李，大步走出去，何雨果顺拐着跟上，犹犹豫豫地问：“你，是不是喝多了？”

　　江斐不知哪里开了窍，回身略一挑眉：“哦？你覺得我一身酒气？那你闻闻看。”说罢他倾身抱住她，久久才放开。

　　“闻到酒味儿了吗？”他眉眼正经地问话。

　　何雨果卡在木鸡状态半晌，终于嗫嚅出句话来：“太突然了，我刚走神了。要不，我再闻一次？”

　　雪飘飘摇摇在落，她的那点心结好像忽然不在了。

　　江斐一直知道自己是个枯燥无趣的人，知道许多人不喜欢他的性格。那些年他看着何雨果在嘈杂热闹的烧烤店里轻松来去，嘴甜又机灵，能讨所有人欢心，落到他眼中便带了光。后来他再去烧烤店自习，也不光是看书，主要是为了看她。

　　十八岁那年，同龄人还在为过独木桥挣扎，他已然升上研究生。总归年纪太小，学校与家里都给了他许多压力，加上当时选导师也不甚顺利，青春的少年几乎要被压垮，可他就是那样一个人，即使承受再多，面上也无甚风波。那个时候他的所有能量来源几乎都靠何雨果，这才得以顺利度过。他用心给她补习，看她永远雀跃着、充沛着，不管在校内还是校外，在他眼前抑或不在，总是纯粹又真诚地活跃着。她好像在哪都很讨喜，总有人围着她，同她讲说不完的话，不像他似的，永远周遭清冷。在心动面前，天才少年也自卑起来。

　　收到粉色信笺的时候，他激动得手指颤抖。那天他去得早，然后就看到何雨果沉着脸对一个男生说很绝情的话，意思大致是“你这样无聊无趣还动歪脑筋的人，赶紧在我的世界里消失”。

　　他想，她那么机灵一定察觉了他的心意，然后约他来，故意含沙射影说这些话给他听。那晚他离开的脚步格外落寞。他像一只鸵鸟，当即带着行李提前奔赴学校。他确实消沉黯然了好一阵子，某次回家，偶然走到了一中后面的许愿树下。许多学子升学前会在树上挂心愿签，何雨果考学前他也陪她来过，不知怎么忽然福至心灵，他爬上梯子好一番翻找。

　　然后就看到熟悉的字迹写着：希望小江也可以喜欢我！还要对我温温柔柔，笑眯眯的！

　　不知是不是对许的愿望没什么信心，字越写越小，越写越乏力。电光石火间，他忽然就明白了什么，然后便有了辗转联系姜织打探消息的后事。

　　何雨果听他讲这些，听得直着急：“那些话怎么会是说你！你是完美的好不好！是那个人为了我们家的烧烤酱料配方打我的主意，我才凶他的！”

　　江斐此时说起旧事与误会，风轻云淡，看眼前的人只觉得怎么都看不够。

　　就见她羞怯地抬起眼睫望过来：“那误会解除，你可以跟我确定恋爱关系了吗？如果有什么要求，你可以跟我说。”

　　他温温柔柔，还笑眯眯的：“跟我谈恋爱没什么要求，就三个字——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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