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这个故事的女主并不完美,在经历过坎坷之后才学会放弃与原谅。很多时候,人并不是非黑即白,爱情也是如此,希望大家能够生出自己的感触。
他希望自己当初走向的是那只舞台中央的白天鹅,而不是这只妄图将他拉下深渊的黑天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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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蕾舞者不会沉溺于味蕾的欲望,舞台是她们生命的全部。
沈云熙在火锅店找到夏宓的时候,着实被吓了一跳,餐桌上的女孩点了满满一桌子的菜,清油毛肚,麻辣翅尖,鱼豆腐整整齐齐地摆着,鸳鸯锅咕噜咕噜地冒着泡,热气滚滚。
她抱着胳膊,一眨不眨地看着翻滚的配菜。
他反复地看着手中的照片,最终才确定没有找错人。
“小姐,可以拼座吗?”沈云熙走到她身边,手中拿着很靠后的号码牌,很绅士地朝她问询。
他低头,正好对上夏宓的视线。她的一双明眸澄澈,鼻子小小挺挺的,五官没怎么变化,但是脸颊却长了不少肉,依稀可以看出原先瘦削清俊的面容,看来三年的时间确实磨去了些了她之前过于锋芒毕露的棱角。
“不行。”很干脆利落的拒绝。
沈云熙也不恼,他很自然地抱起了夏宓对面的小黄人玩偶,然后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椅子上,引得服务员频频侧目。
“你看外面。”
夏宓皱起了眉头,她不知道这个陌生男子在搞什么名堂,她侧过头看着霓虹灯上的LED(电子显示屏)大屏幕,不过只是一眼,她就转回了头,然后旁若无人地吃起了毛肚,再也不理他。
沈云熙看着窗外循环播放的宣传片,片中那个女孩在莫斯科大剧院完美地跳完了一曲《天鹅湖》,惊艳万分,与面前低着头吃火锅的女孩判若两人——一个神采飞扬,一个平平无奇。
可不得不承认,她们确实是一个人。
“夏宓,你还想回到Sunshine(阳光)舞团吗?”沈云熙开门见山道。
Sunshine舞团,国内首屈一指的私人芭蕾舞团,夏宓曾经是那里的首席芭蕾舞者。
沈云熙看见夏宓的手抖了一下,巴沙鱼滚到了芝麻酱里,溅起了一点,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下,但夏宓却抬起头眯着眼睛问他:“你恐怕不知道,三年前我往团长的舞鞋里放针被发现后赶出来了,现在臭名昭著。”
对于一个芭蕾舞者来说,舞鞋中若是被人放了针,跳舞时轻则丢脸,重则演艺生涯都会中断,做出这种举动的人也会被业界唾弃。
沈云熙注意到夏宓在说“臭名昭著”的时候表情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说一件小小的恶作剧,只是眼中出现了一闪而过的嘲讽。
他并没有显露太多表情,只是看着她说:“你的老师,韩团长,已经在所有人面前澄清了,她说她是因为嫉妒你才借此诬陷你。”
然而夏宓并没有因为真相水落石出而如释重负,反而在一旁若有所思。
沈云熙突然看不懂面前的女孩了。按理说她应该憎恨老师或者为自己从殿堂跌落到尘埃的三年而痛惜才对,但她只是若有所思了片刻之后,拿起了一瓶柠檬气泡水朝着他摇了摇,客气地问他要不要喝,却闭口不提回去的事。
“Little Queen(小女王),韩团长将团长一职交给了你,你不想回去吗?”
Little Queen(小女王)是夏宓的称号,译为芭蕾舞中的“小皇后”,但夏宓甚至没有因这个称号产生一丝动容。她给自己斟了一杯气泡水,接着慢条斯理地吃起了火锅,冷言冷语道:“吃火锅的时候不要三心二意,你不觉得你有点烦?”
果然和传闻里一样脾气恶劣,沈云熙暗想。
然后他就看着她认真地吃完了火锅,站起来穿好了羊绒大衣,围上一条英伦风的蓝色围巾,最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待她走到门口时,沈云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次来的任务,他跑出了火锅店,对着雪地中的背影喊道:
“你的老师,上个星期因为癌症去世了。”
果不其然,他看到了那个背影在萧瑟的冷风中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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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问小时候的夏宓最尊敬的人是谁,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是Sunshine(阳光)舞团的团长韩美越。但是在后来,在那么多舞伴的面前,韩美越团长不听她的解释,反而一锤定音了她的恶毒,这份尊敬也就渐渐被消耗了。
再后来,夏宓在舞团中逐渐被边缘化,被欺负打压,这其中也少不了她的纵容与默许。
最后,夏宓终于申请退出了舞团,她们再也没有联系。
从前,她天赋异禀,惊艳万分,如今却庸庸碌碌,泯然众人。夏宓揉了揉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才从过去的泥潭中掙扎出来,她去街边的奶茶店点了一杯加了布丁的丝袜奶茶。
一转身却看见刚才的那个陌生男人又跟了过来,他笑着和她打了招呼,还未等夏宓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就轻车熟路地对着老板道:
“来一杯五分糖的丝袜奶茶。”
在等待的时间,夏宓瞥了一眼他。他穿着浅咖啡色的羽绒服,挺鼻薄唇,有一种矜贵的帅气,站在她身边比她高了一个头。她在舞团时从来没有见过他,他说他是舞团的投资人,她并不感兴趣,于是拎着奶茶就走。
“Queen(女王),你等一下我。”
低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夏宓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加快了脚步,想要赶紧离开。可沈云熙长腿一跨,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
“你不要劝我,我根本不想回去。”夏宓沉声道。
谁知沈云熙朝她晃了晃手中的奶茶,然后慢悠悠道:“这一杯加了布丁,你那杯没有哦。”
夏宓这才低头看手中,果然拿错了。她面色微愠,可这毕竟是自己的错,于是拉下脸来说:“咱们俩换换?”
“不行。”比她之前还要干脆利落的拒绝。
夏宓恼了,正欲开口,却听那个男人说:“换回来也可以,你必须认真地和我说一会话。”
夏宓认命地被沈云熙领去了远处一座人工湖畔,在那里可以清楚地看见巨大的LED屏幕。夏宓侧过了头,记忆中上舞台下辛苦绷脚背的场景一一浮现,当时她一步一步地练习舞步,错了一丝一毫就会重来,但如今看到这些只觉得麻木。
“Queen(女王)。”
“不许喊我这个。”夏宓瞪她。
“那喊你什么?”
“夏宓。”
夏宓慢慢地啜着奶茶,她铁了心不想回去,本打算对沈云熙所说的一切都无动于衷,可他却拿来了让她最放不下的东西——她十二岁时参加芭蕾中的奥林匹克比赛获得的奖杯,粉色细绸的足尖鞋,甚至还有跳《胡桃夹子》时戴的水晶皇冠。
它们被她丢在了舞团,如今却一一回到了她面前。
这些都是她沾染尘埃的记忆,她心中的感情似一壶冲沏的茶,从翻滚到冷却,不过也就短短十几秒。她下意识地转过头,遏制住自己凝望的目光。
“夏宓,你难道真的不想重拾你的荣光吗?”沈云熙的目光很虔诚,里面似乎有一束光锐利地破开乌云,肆意地投到她的身上。
夏宓按住自己的胸口,才堪堪逃脱了这美杜莎之眼般的蛊惑。她有点烦躁,只想彻底地打消他的念头。
她说:“我现在比三年前胖了十五斤,BMI(身体质量指数)差点超标,你觉得我还能站到舞台上吗?”
3
沈云熙双手交叠地坐在办公室的软皮沙发上,他的面前是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Sunshine(阳光)舞团在莫斯科大剧院的合影。
为首的是风姿绰约的韩团长,她的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十七八岁的俊俏女孩。沈云熙的目光从旁边那个女孩移到夏宓身上,她的脚背流畅自然地轻轻踮着,眼中有着细碎的笑意。沈云熙认真地看了很久,心想,她不说话的时候还怪好看的。
好像在哪见过。
他轻点着自己的额头,思索之后还是给夏宓打了电话,他说:“如果你考虑回到舞团,我可以陪你一起减肥。”
对面沉默了片刻,后来似乎骂了一句,沈云熙没有听清,对方却抢先一步挂断了电话。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不过将夏宓带回舞团,是他揽下来的任务,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他收起了照片,按着地址开车去了夏宓的家。他在小区门口碰到了一个雪鬓霜毛的老爷爷,正好顺路,沈云熙便帮他拎起了大包小包,两人聊了一路,到了楼上才发现,他竟然是夏宓的爷爷。
“小伙子,夏宓在屋子里。”
得到爷爷的首肯之后,沈云熙进了门,站在夏宓的房门前。阳光透过虚掩的房门跃在他的足尖,他抬头望去,夏宓穿着鹅黄碎花裙,认真地滑步踢腿,她的腿修长白皙,爆发力很强,有着普通女孩没有的漂亮肌肉。
夏宓对肢体的控制力很棒,半脚尖站立转圈时很稳,三年过去,她的舞技似乎也没怎么荒废。
沈云熙想了想,还是离开了门口。
她应该不想他看见这时候的她,沈云熙本打算直接离开,夏宓却背着书包走了出来,她先是愣了一瞬,接着手忙脚乱起来,像是心中的小秘密被戳开,但她还是强自镇定道:
“你还真是锲而不舍。”
“没办法,谁让正主太磨人。”她这副心虚的表情让沈云熙笑了起来,却忽地发现刚才的语气太过轻佻,于是又忙正色道,“刘备三顾茅庐才请来诸葛亮,我怎么也得多来几次。”
夏宓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随即拿起鸭舌帽戴上准备出门,却被爷爷拦了下来,爷爷说:“小沈第一次来,可不能空着肚子走。”
沈云熙看到夏宓惊讶了一下,似乎很好奇他怎么在很短的时间里就笼络住了爷爷,可她很听爷爷的话,于是摘掉了帽子去厨房帮忙,临走前还不忘恐吓他吃完就走。
他坐在沙发上,看着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她熟练地切菜过水,微卷的头发扎成一个小鬏,身上有一股烟火气。
沈云熙突然想起了在大剧院时高贵冷漠的她,不知怎的,现在的她更让他移不开眼。
后来的十几天,沈云熙都准时去夏宓家报到,有时帮夏爷爷给青叶吊兰浇水,有时是跟在他后面练习写瘦金体。他知道夏宓虽然有点不乐意,可还是架不住夏爷爷欢喜,于是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她还会笑着和他聊几句。
与夏宓相处得越久,沈云熙越发觉得传闻的不实。
他听人说夏宓难以接近,太过傲气,后来发现她只是慢热罢了。只要你一直跟她聊天,她就会很真诚地和你沟通,甚至还会为之前的敷衍而感到不好意思。一次,她因摔倒而胳膊脱臼,硬是一声不吭地自己打车去医院,待到就诊时已经折腾了很久,也没求人帮助。
沈云熙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倔的女孩,夏宓是第一个。
他对她涌起了无限的好奇心,他忍不住想,他要是早点认识她就好了。
他很满意现状,以至于差点都要忘了他是来劝夏宓回舞团的。
后来的一日中午,沈云熙照例去夏弥家,却无人应,他没来由地一阵慌张,于是破窗而入。夏爷爷心脏病发摔倒在地,呼吸急促。他的脑轰地一下炸开,颤抖着打了120,在夏爷爷面色稍缓后,救护车也呼啸而至。
在医院的走廊上,沈云熙还恍恍惚惚的,他的脑中只有一个想法,他在想,要是夏爷爷不在了,夏宓该有多么伤心。
他不希望她伤心。
4
夏宓赶到医院的时候,夏爷爷已经被推出了手术室,情况也逐渐稳定。
她长松了一口气,回头看见沈云熙斜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他的大衣皱皱巴巴的,发白的嘴唇微抿,望向她的眼神十分落寞,她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
她走到他的面前,发现沈云熙的手僵直不已,关节处渗出了鲜血,还有碎玻璃嵌在里面。
“疼吗?”夏宓很小心地拉起他的手。
她對沈云熙的伤势紧张不已,在护士替他包扎伤口时眉头也没有松开。
沈云熙却笑了起来,他说:“幸好夏爷爷没事,你不要担心。”
夏宓细细瞧他,他的眼神很澄净,像她在俄罗斯公演时看见的那座雪夜里的克里姆林宫,在夜色中熠熠生辉,不染一丝尘埃。她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悸动,那种被人关怀的情绪让她无所适从。
她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多想,可是心中那块经年累月长起的痂却在逐渐愈合。
十八岁时,老师不公平的对待,同伴的欺骗与利用,让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走出阴霾,即使她再喜欢芭蕾,也不想回到那复杂的人际关系中。
沈云熙重新给了她一个契机,她想,她还是愿意回去的,何况她并不想拒绝他。
那天,夏宓给舞团打电话表示愿意在一个月后回去。沈云熙知道后罕见地沉默了,过了良久之后他才说:“夏宓,我并不想你被人情裹挟。”
“我是为了自己。”
夏宓知道他是不愿意自己因为他救了爷爷才不得不答应,可这是她自己愿意的,但沈云熙那样真挚的眼神还是让她内心的那面墙轰然倒塌,她想留住这漫长冗余的日子里在心房掀起的一阵春风。
也不知道是不是夏宓的错觉,她看见了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黯淡,转瞬即逝。
不过她并没有多想,沈云熙如他之前答应的那样陪着夏宓减肥。他去超市里买新鲜的西柚榨汁,做简单的乌冬面,白烚鱼肉,有的时候还会拎来几罐普洱茶,和夏爷爷一起在阳台品茗。
她还记得有一次,她和沈云熙一块洗碗,他突然说:“跟你在一起时不会有一脚踏空的感觉,很安心。”
夏宓也是这么想的,和一个人相处不会紧张,不会想逃,她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
要是沈云熙能一直陪她就好了,夏宓忍不住期盼。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夏宓回到了Sunshine(阳光)舞团,没有久别重逢的寒暄,舞团中的人大部分是陌生面孔,与她同一批的队友走的走,散的散,如今也只剩她一个人,过去的痕迹早已烟消云散。这让她鼻子一酸。
沈云熙就站在她身后,他朝她张开怀抱,他说:
“欢迎回来,little Queen(小女王)。”
夏宓转过头去,沈云熙站在明亮的落地窗前,他的身后是蓬松的雪淞,阳光穿过枝叶间隙在他的肩头坠落。她突然感觉到一种不真实感,他好像随时会消失不见,这种感觉让她胸口发闷。
她很想留住他,无论用什么方法。
5
沈云熙觉得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他不应该离夏宓那么近的,可是靠近她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在每一个安宁静谧的夜里,他都会下意识地去舞室驻足,看夏宓踮起脚尖,轻盈地跳跃旋转,像是跳在他心上的舞蹈,带起心房一阵不规则的颤动。
沈云熙脑中的理智不断鞭挞着他,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夏宓第一次上台演出的时候,沈云熙与朋友就坐在台下最显眼的位置,他看她在绚丽的灯光下大方从容地微笑,白裙贴在薄薄的肩骨上,像一朵绽放的白色茉莉。
“你喜欢她?”朋友好奇地问他。
沈云熙脑中的弦一下子断开,他喜欢她?他不知道,他应该在将她带回舞团之后就远远走开才对,怎么能喜欢她呢?
“没有。”他否认。
“为了蒋若薇?”朋友有点意外,旋即又说,“她们之间关系好像挺不好的。”
沈云熙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脸色忽地变了。在演出结束之后,他匆忙告别离开,却看见了站在出口的夏宓,她换了一条黑色的百褶裙,脸上的妆卸了,露出了一张清秀的脸,她笑着对他说。
“要不要一起去坐摩天轮?”
沈云熙很想拒绝,可脚步还是不受控制地跟了过去。当他们到达摩天轮的最高点时,天空突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夜色浓稠,云霭若隐若现,夏宓没有看他,只是侧过头轻声说了一句:
“我只和喜欢的人一起坐摩天轮。”
“对不起。”
沈云熙鼓足了勇气,然后毫不意外地看见了愣住的夏宓。
他落荒而逃后回到了家里,疲惫地躺在沙发上看着那张大剧院的合影,韩团长的左边站着夏宓,右边站着蒋若薇,那个拜托他请夏宓回舞团的人。
那年沈云熙孤身一人在俄罗斯求学,父亲母亲因争夺家族遗产而顾不上他。在异国他乡,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异常想念故乡,就是在一次期末考核前,他看见了来自中国的芭蕾舞团在莫斯科大剧院演出的海报。
他迫不及待地去买票,但却被告知已售罄。幸亏峰回路转得到了一张赠票,不幸的是那天汽车出现了故障,他赶到那时,演出已经结束了。
他看见了蒋若薇,在空无一人的大剧院,那时她穿着黑色的芭蕾舞裙,一个人踮着脚尖完美地演完了《黑天鹅》,一舞结束后,她重重地摔在了舞台上。
沈云熙慌忙跑到了她的面前,看见了她哭红的脸和一瞬间的诧异,随后蒋若薇拽住了他的衣袖,像抓住一棵救命稻草一样一遍又一遍地问他:
“为什么我样样比不过她?为什么我怎么做都会输给她?”
沈云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生出一丝感同身受来。他也是这样,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都比不过光芒万丈的弟弟,在他这里,从来没有得过父母的关怀和投注的目光。
她告诉他,她叫蒋若薇,Sunshine(阳光)舞团的芭蕾舞演员。
沈云熙记住了这个人的名字,每当想起在国外那段艰难时光时,他都会想起她,内心也多出了一丝隐秘的情绪.他透过她看见了当时狼狈的自己,他想保护她,尽可能地保护她,后来他猛烈地追求她,也得偿所愿,但最后还是因无法相处而分道扬镳。
那时他接手了家族事务,其中就包括Sunshine(阳光)舞团的投资。蒋若薇告诉他,她想离开舞团去更广阔的舞台,可是团长和副团长不准许,除非她能够让那个首席舞者回来,于是她恳求沈云熙帮她。
他同意最后幫她一次。
用一个人的到来换取另一个人的离开,这恐怕是沈云熙做过的最愚蠢的决定。
现在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夏宓,以至于一向冷静自持的他下意识的动作竟然是逃避,因为从一开始,他的目的便是错的。
年少时遇见太过惊艳的人,他以为那是爱情,在后来,少年的轻狂与幼稚褪去之后,他碰到了能够细致妥帖地安置自己灵魂的人,能让自己的心不再颠沛流离,这也是爱情吗?
如果是,沈云熙想,那么为什么他连说一句“喜欢”都不敢呢?
6
夏宓没有想到她会在舞团再次遇到蒋若薇,在她最失魂落魄的时候。
在那日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沈云熙。每天夜里,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中一直在想,她已经先低下了自己骄傲的头颅,可为什么他还是选择视而不见,那些共鸣难道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夏宓不明白,没有人告诉她。
夏宓带着Sunshine(阳光)舞团再一次去莫斯科大剧院表演《天鹅湖》时,碰到了供职于皇家剧院的蒋若薇。
她比以往更漂亮些,眼角眉梢流露出一种带刺的傲气。夏宓觉得这样的神情很熟悉,她想了很久,才猛然发现当初十八岁的自己就是这样,目中无人,难以相处。
夏宓想转身离开,蒋若薇却喊住了她,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说:“沈云熙,他,其实是我的男朋友。”
只是一瞬间,夏宓的心就被排山倒海的痛楚淹没了,她为自己在昔日的对手面前溃败而悲哀,为自己的不自知感到心痛。
“就是在这里,四年前那场演出闭幕后,我在这里独自跳完了《黑天鹅》。”蒋若薇笑了,“他就是那时对我一见钟情,然后追求我。”
夏宓想起了四年前,那时她与蒋若薇在这里演出芭蕾舞剧,这种国外的演出,通常只会派首席舞者挑大梁,当然主角是她。
但是蒋若薇为了这次机会,对她的舞鞋动了手脚,可是被她发现了,她记得当时不留情面地在舞团所有人面前警告蒋若薇,她说:“如果你只想这些歪门邪道,那么你这辈子就只能跑龙套。”
后来蒋若薇被取消了演出资格,夏宓完美谢幕后,所有人都离场,但蒋若薇没有走,她死死地看着夏宓,眼中有一团火在肆意燃烧。
夏宓只是随意看了一眼她就离开了,走到一半却又折回,担心她想不开出意外。
蒋若薇在空旷黯淡的舞台上独自一个人跳完了《黑天鹅》,当舞者内心滋生黑暗,又或是恶意的本性释放,最契合的表演不出意外地爆发了。
夏宓也不得不承认,那是她看过的最完美的表演,她想,沈云熙被那表演吸引也无可厚非,但是他知道那背后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与光明失之交臂的黑暗。
她还记得当时她看到一半就离开了,临走前和沈云熙擦肩而过,夏宓这才猛然想起,她其实早就遇到过沈云熙,不过没有像小说那样发生故事。
仅仅是一瞬间的目光停留而已。
而在从莫斯科回来之后,蒋若薇对她敌意渐增,甚至联合舞团的其他人孤立自己,在一次国内巡演中,她将针放在了韩团长的舞鞋中诬陷夏宓。
“你知道团长为什么明明知道不是你做的,还帮我认定你是罪魁祸首吗?”蒋若薇冷笑,“因为你实在是太扎眼了,连她也讨厌你。”
从前年少时,夏宓对芭蕾怀揣着最真挚的热爱,她专注,执着,不会收敛锋芒,也因此不屑于处理人际关系,她说话不留余地,永远都是那一副高不可攀的态度。
糟糕透了,夏宓想。
“我也讨厌当初的自己。”夏宓嘴角上扬,“可是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和你一样,舞蹈本来就是一件纯粹的事情,往里面添私欲只会永远地原地踏步,追名逐利并不适合舞台。”
在那一刻,夏宓捕捉到蒋若薇眼中闪过的一丝慌乱,可她一点扳回一局的喜悦也没有,只是觉得悲哀,她还记得蒋若薇临走时说了一句,她说:
“沈云熙邀请你回到舞台只是为了我能够离开罢了,你不要多想。”
只是那一秒,夏宓的泪就落了下来,原来是这样啊,现在她终于体会到在对手面前丢盔弃甲的痛苦,她为自己不矜持的心而感到羞愧,明明他接近自己是别有用心,可为什么她回想之前与沈云熙的相处还是会心动呢?
夏宓以为自己不会输给蒋若薇的,可她还是输了。
她喜欢上了他,但也仅仅到此为止。
7
后来,沈云熙只在舞台上见过夏宓,私下里再无交集。
好几次,他去后台找夏宓,准备去和她解释清楚,可是她却避而不见,就像当初他第一次见她时,连一句敷衍都不肯给予。
夏宓第三次去莫斯科大剧院那天,沈云熙就坐在舞台下,柔和的暖黄灯光倾泻而下,将她圈在一处小小的光影里,在他触碰不到的位置。
沈云熙想,要是他当时在这里遇到的是夏宓,会不会有一个好的结局呢?
但是没有如果,他遇到的是蒋若薇,她确实很漂亮,像是一只高傲的白鹤,但相处起来却发现她有一种精于世故的算计。
他虽自小不如弟弟受重视,可是从未想过将对方踩在腳底。蒋若薇却告诉他,只有将弟弟狠狠地从云端拽下来,永远不能翻身,他才可以找回自己失去的一切。
那时,蒋若薇如深渊般凝望着他,他心中的恶念也如枝蔓般不断攀缘,幸亏后来,他及时悬崖勒马,才没有酿下大错。
现在回想起来,他还是会惊出一身冷汗。
他记得蒋若薇后来又来找过他,她问他们能不能重新开始,沈云熙摇头。蒋若薇没有一点诧异,只是笑着对他说:
“没关系,反正夏宓不会原谅你,这就够了。”
沈云熙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他希望自己当初走向的是那只舞台中央的白天鹅,而不是这只妄图将他拉下深渊的黑天鹅。
后来的一天,他从退休的副团长那里听到了她们过去的故事——四年前,蒋若薇在团长的鞋中放针诬陷夏宓,团长没有听夏宓的解释,还对蒋若薇的针对视而不见,毫无缘由的欺骗和排斥让夏宓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开口说话,也一日日消瘦下去。
在秋风萧瑟的雨夜里,夏宓站了很久,之后生了一场重病,痊愈后提交了退团申请,从此籍籍无名。
而韩团长重病后,知道蒋若薇不堪重用,因此用当年的事要挟她,让她向夏宓道歉,并请夏宓回来担任团长。若是蒋若薇做不到的话,她即使死了,也要让人公布之前的真相,让蒋若薇名誉扫地。
蒋若薇掩盖事实向他请求帮助,这就是他与夏宓的开始,建立在骗局之上,如此不堪。
沈云熙听完后沉默了,他与她都糟糕透了。
他还记得夏宓曾经跟他说过,她说:“我要赢得光明磊落,输得坦坦荡荡。”
他的夏宓,他的Queen(女王),他的白茉莉和她不一样,她向阳而生,他忍不住想,自己或许配不上她。
可是放手意味着再无交集,沈云熙问自己,他能够承担这个后果吗?如果不能的话,那他为什么要踌躇呢?
他应该坚定地走向她,毫不犹豫地走向她。
8
夏宓第一次见到沈云熙并不是在火锅店,而是在莫斯科的大剧院。
那时沈云熙去售票处买芭蕾舞票时,门票早已告罄。他抿着嘴一声不吭地站在门口,目光破碎,当时夏宓刚从大剧场出来,听见售票人员用俄语说了情况,她突然对面前这个在异国他乡遇到的同胞生出了一丝善意。
她将自己手中的赠票给了售票员,拜托他们交给他。
这就是他们的初遇,夏宓在很久之后才回忆起来,她想,要是当初她没有送他一张票,那么他是不是就不会去大剧院,也不会在年少时遇到那么惊艳的蒋若薇。
又或者,当时在舞台中央的是她,一切都会不会不一样。
但后来,夏宓又释然了,十八岁的她带着刺,不会说话,不会与人相处,对芭蕾过于偏执,生活也是一团糟,即使遇到了沈云熙,恐怕也不会产生交集。
几年后的相遇,或许才是最好的安排。
夏宓担任Sunshine(阳光)舞团团长之后的一年,带着舞团获得了大大小小不少的奖项。每次在幕后,都会有人匿名送来一大束白茉莉,有时候她站在舞台上,会恍惚间看见坐在最后一排的沈云熙,最初他在散场后会快速离开,渐渐地,他会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后还坐在那里。
像是在等她。
夏宓心中有一道坎,但也在知道蒋若薇上次再次欺骗她之后,慢慢地被磨平。
他确实因为蒋若薇来接近自己,可是那时他们早已分手,他也不知道她们之间的恩怨,年少时的夏宓不能接受一点瑕疵,这让她不断地跌倒受伤。
夏宓想,这世界上哪有十全十美的故事呢?
或许她已经准备好了,准备好了再次拥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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