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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等经年一场大雨

时间:2023/11/9 作者: 花火B 热度: 13848
编辑推荐:一年没有再给我投过稿的林淳一忽然接连给我交了好几个稿子——并且都过稿了!林淳一说让我写写“编辑推荐”夸夸她,于是我不得不大喊一句:“浪子回头金不换!”这篇文清浅又不失重量,希望看到最后的你,也不要感觉太过遗憾。正如结尾所说:她也算是个幸运的人吧。

  曾经所有遇到的温柔终于变成记忆里可望不可即的星梦,她也算是个幸运的人吧。

  一

  明日秋分。

  露城的秋天多是陰雨连绵,一连半个月,太阳也没有一点要出来的意思。落叶上满是雨水,细碎的纹路黏在潮润的地上,被过往的车辆和行人一点点碾碎。

  陈姝曼逃了出来。

  刚出门的时候雨声还只是淅沥,却不料穿过白杨林,甫一到达公路,雨却突然大了起来。雨点穿林打叶,周围除了一个小小的报刊亭外别无去处。

  这个报刊亭她没有来过,门外有个小小的遮雨棚,零零散散地摆着几本杂志,绝大部分地方摆着饮料和零食。陈姝曼面子薄,也不好意思全是为了躲雨,翻出口袋里所有零钱,准备买一本杂志。

  临到跟前才发现老板不在,左右张望也不见附近有人,她翻开一本已开封的旧杂志,自顾自地看起来。

  是一本很小众的地理杂志,书中所讲大多涉及专业知识,其中的解释也乏善可陈,难怪蒙尘已久。陈曼殊读到关于云母那一段忍不住小声念叨:“花了大篇幅将云母的特性都列出来,却不肯用一个例子讲它有多脆弱,细微的重量和压力的变化都能让它破碎,《地心游记》里的例子就很不错……”

  “不是每个人都读过儒勒·凡尔纳的。”

  陈姝曼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身旁多了一把撑开的黑柄雨伞,随即迎上了一双极好看的眼睛。

  少年眉似淡淡远山,唇如山下点点晚舟渔火,衬着这朦胧雨气,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没想到以这种方式等来了老板,更没想到就这样和他搭上了话,一时不知所措,只得匆匆忙忙指了指角落的一本文艺杂志,说:“我要那个。”

  尽管难掩羞涩,陈姝曼还是忍不住用余光打量少年,她只觉得这身影眼熟,大抵是一中哪个班级的学霸,却一时想不起来名字。

  直到旁边路过一个买菜回来的阿婆,对着少年喊了句“余澈,帮着奶奶看店啊”,她才想起来,是那个有次理综拿了满分的学霸余澈。

  雨势没有一点要变小的意思,突然间来了人,陈姝曼却没有那么好意思躲雨了,狠了狠心,正准备冲进雨中,却听到余澈的声音:“这雨这么大,是着急回家吗?我这里还有一把多余的伞,先借给你吧。”

  陈姝曼怎么也没想到他会主动借伞给她一个素未相识的陌生人,想着不知道该如何归还,一时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理(三)班……我在理(一)班,就在你们楼下,开学的时候拿给我就可以。”

  一中不强制要求穿校服,但必须佩戴校徽和学生卡,顺着余澈的目光望去,她才发现自己出门时走得匆忙,竟然忘了摘下学生卡。

  她到底没有借用余澈的雨伞,阿婆远远地走过来,手里拿着她那把用了很久的透明雨伞。她急忙迎上去,只听阿婆叹气道:“知道你不喜欢那种场合,但饭不能不吃啊,赶紧跟婆婆回去吧。”

  阿婆腿脚不便,此时为了寻她定是加快了步伐,裤脚翻边处已经沾了不少泥土。她有些心疼地看着阿婆,小声地来了句“嗯”。然后回头望了眼余澈,有些不好意思地用嘴型说了句“谢谢”,直到看到他点点头,才慢慢走回去。

  二

  陈家祭祖的时间定在每年的九月,印象里永远都是泥泞的雨天,一行人沿山蜿蜒而上,再徒步回家吃饭。

  陈姝曼是在回途的路上逃了出来的,她向来不喜欢大人们讨论的话题,也趁着他们没把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之前提前脱身。阿婆算着大家已经入了席,才摇摇晃晃地把曼殊找了回来。阿婆还没进门便被传菜的喊去帮忙,她在进门前犹豫了一会,最后折了一株几近枯萎的忍冬,才悄悄溜了进去。

  所幸没有人注意到她。

  她从不是个引人注意的人,只是因为独特遭遇,成了亲戚口中津津乐道的对象。那些听上去似善非善的言论影响过她很长一段时间,很多个不眠的夜里,那些话都在她耳边无限次回响——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那如何,才算不可怜呢?

  她没有去席上,只带着那株忍冬走回房间。已经过了生根发芽的最佳时节,明知不会活,她还是固执地将其插入角落的花盆,枝叶上雨水滴落,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报刊亭的那个少年,接着起身翻出了书架角落的《凡尔纳全集》。

  书是小学时按照老师列出的书单购买的,她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在一众女生选择的《格林童话》《小王子》之间,她指了指《地心游记》,接着买走了一整套的《凡尔纳全集》。

  她永远了忘不了看完其中一本书后的感受。

  到底到了科幻小说不胜枚举的时代,凡尔纳的小说被很多人诟病为远古时期的科幻,出现在小学书单上作为科幻类图书的启蒙读物。陈姝曼却每隔一段时间将其翻出来重温一遍,她喜欢那种天大地大的感觉,畅游其中,一人一家的悲欢都显得那么渺小。在作者笔下那宏大的世界中,一切都可知,一切又都未知,这给了她一种独特的安全感。

  那余澈呢?他也很喜欢凡尔纳吗?理(三)班……他们应该也曾偶遇过很多次。

  随着第一声板凳被拉开的“吱嘎”声,外面的声音更加吵闹了些,宴席结束之后大多数人会直接道别离开,一时更加吵闹。

  人类既不能呼风唤雨,叱咤浪涛,该不该制止自己狂妄地凌驾于造物主之上的行为呢?

  陈姝曼将目光落在《机器岛》上自己标了着重符号的句子上,一时不知道该去向哪里,她要像所有懂事的孩子一样,和那些所谓的亲戚道别吗?

  她父亲是那一辈唯一的男孩,她又是他唯一的女儿,更何况他父亲还发生了那样的事情,终有一天她要面对这一切。阿婆推门而入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打断,她没有埋怨陈姝曼为什么躲在这里,只是习惯性地在客人离开后收拾所有房间。

  “这活不了的。”阿婆将目光落向角落的花盆,看着那歪歪扭扭毫无生气的忍冬,语气里带着点对她给环境添乱的责备。

  陈姝曼只小声道:“我知道的,过几天再清理。”

  三

  陈姝曼再次正式见到余澈,是两周后。

  其间多次她都有意无意地路过理(一)班,偶尔见到余澈的时候他都很忙——帮着老师收作业,帮着过来问题的同学耐心解答。她少女心作祟,明知无人会注意到她,却每次都有种荒落而逃的感觉。

  直到他们再次正式见面。

  地点在举办文化周的校园广场,此时她才知道,原来余澈是学校地理地质研究协会的会长。这种正统协会自然不比新兴的动漫社或街舞社之类的有人气,多是和他同班的学霸去捧场。

  陈姝曼假装路过。

  再路过。

  直到第三次,她才终于鼓起勇气准备面对他。谁知下一秒,隔壁协会一阵混乱,余澈快步过去帮忙,她的身前突然落了空。

  大概是两个会长为了场地的位置吵了起来,各执一词争得面红耳赤。余澈在其中周旋着劝架,到底是年轻人心气旺盛,其间不知哪位大神愤愤不平地给了遮阳伞支撑杆一拳,那位大神倒是没事,却顺势推倒了余澈这边的遮阳伞,白色的杆子直直倒下,不偏不倚地砸向陈姝曼的额头。

  好在余澈眼明手快,在最后一秒拉住伞柄,只有一根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铁丝划过她的额头,渗出细微的血丝来。

  这日的校医室极安静。

  校医是个上了年纪的阿姨,恰逢值班的护士外出,她戴着老花镜也看得不甚清晰,便将碘酒和棉签递给余澈,让他帮她上药。

  “原来是你啊。”余澈看到陈姝曼时,微微有些吃惊。

  “可能是因为上次辜负了你帮助我的美意而遭到的坏运气吧。”陈姝曼从不善言辞,此刻为了接住余澈的话,绞尽脑汁来了这么略显尴尬的一句。

  彼时余澈正用棉签蘸着碘酒,大抵是少年第一次为别人涂药,动作笨拙却无处不显得小心翼翼。整个过程,她都垂着眸子,好像对地板砖产生了极大兴趣,连呼吸都不敢用力。涂完碘酒,余澈用创可贴将伤口贴上,盯着她的额头看了很久,确定全部处理完毕,才站起身。

  陈姝曼紧跟其后,小声道:“打扰你招新了,我……我报名协会,还有,能帮什么忙吗?”

  秋分已过,昼短夜长,经过这么一折腾,外面的天色竟然已经暗了下来,想到招新估计已经结束,陈姝曼的表情更加自责。

  她就这样跟着他走到了校园广场。

  只剩下零零散散的人,余澈先去给帮他招新的同学到了谢,接着收拾招新的东西。陈姝曼抱着他收拾好的盒子,跟在他的后面回教室。

  人已经走完了,偌大的教室只亮了一盏灯,她慢腾腾地帮他整理东西,眼神却一直在闪躲。

  “不想回去?”

  没想到下一秒,她准备一直隐瞒的少女心事被余澈一语道破。

  她指了指额头的创可贴,道:“阿婆睡得早,我告诉她今天我自习晚一些,这样溜回去就不会被发现了。”

  听到这,他收拾完最后一点东西,只点点头,没有回话,接着随手拿起一本杂志,坐在临窗的座位里。

  窗外,这个城市灯火通明,陈姝曼望着夜幕下他那轮廓分明的身影,心里像下了一场潮润的雨。

  她知道,他在等她。

  等到时针指向八点钟,余澈放下手边的杂志,问道:“要不要吃点东西?”

  四

  陈姝曼诧异于露城竟然还有这样的小店,夜里出售炸得金黄的油条和热腾腾的豆浆。

  尽管小店在街角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里,却坐满了人,歇脚的客车司机、拉着行李箱刚刚归来的旅人、年迈的老夫妇……

  余澈和陈曼殊坐在一盏摇摇晃晃的白炽灯下,点了两碗招牌豆浆芋圆。

  “目前协会的副社长暂时有事忙不开,想找人先代替,你要不要试试?”

  陈姝曼没有想到他信任她做副社长,端起的碗举在眼前,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我……不行的。”

  她不行的,这句话她从别人口中听过无数次。

  当年妈妈执意要离开家的时候她拉着妈妈的衣角不肯放松,哭着询问“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走”,得到的回答是“不行”;爸爸因为家庭破裂落寞失意,准备离家打工前她仰着一张小脸哀求“我可以一起去吗?”,得到的回答是“不行”;小学班级联欢晚会,一个老师曾向班主任提议她声音很好听可以做主持,只因为她没有父母给班主任送可心的礼,而得到一句“不行”。

  这几个字就像摆脱不了的咒语一样紧紧跟随着她,只是没想到再次说出,是从自己的口中。

  “其实这个协会的意义不在于教授别人多少知识,而是能用一种通俗易懂的介绍激起大家的兴趣,那天你评论那本地质杂志,举的例子不就很好吗?”

  豆浆还冒着热腾腾的气,余澈一双好看的眼睛在氤氲的雾气后闪烁,像坠了星星在里面。

  陈姝曼没想到他还记得那天的事,顿时绯红了脸,急忙捞起一个芋圆塞进嘴里,装模作样地嚼了起来。

  “那我试试。”她回答得极小声。

  露城的深秋已经满是凉意,两人从小店出来时起了晚风。陈姝曼裹紧了风衣,余澈迎着风挡在她身前,好像这样就能让她暖和一点。她望着他的背影,额头上的伤口被冷风吹得生疼,心里却是止不住的炽热滚烫。

  陈姝曼蹑手蹑腳地回到家时,阿婆已经熟睡,她没有像平日那样打开练习册完成作业,而是将《地心游记》从头到尾又翻了一遍,仔细记下每一个和地质有关的知识点。

  等到整理完一切时,已经将近零点。窗外是万籁俱寂的夜,陪着她的,只有角落里那一点绿。阿婆到底没有将那忍冬清理掉,她仔细一看,发现它竟然不似那日那样枯萎,好像突然鲜活了起来。

  都道那忍冬是极易生长存活的植物,却不料想它竟坚强至此。原来,即使没有强大的根基,只要非常非常努力地吸取营养和阳光,也是可以活下来的。

  下一秒,她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这时才发现自己竟然有一条未读短信。

  是余澈发来的:第一次社团活动定在周六早八点。

  只是一条通知的消息而已,她却一次又一次地点开又退出,点开又退出,差点按坏了老式手机的按钮,等到累到眼睛也睁不开时,才握着那手机,沉沉睡去。

  五

  第一次的会面,陈姝曼差点闹了笑话。

  那日她特意穿了比较正式的衣服,背着本子、笔、自己整理的资料以及好几本从图书馆借来的大部头地质书,又想了满脑子的说辞准备站在讲台上好好介绍时,才发现,原来余澈将地点定在了操场。

  而第一次的会面相当随意,只是大家围坐在草坪上互相认识而已。有老社员也有新同学,人不多,一轮介绍下来没有花费多少时间。余澈最后做了简单的总结,便宣布了下一次活动的时间和地点——郊外的一座小山,溪山。

  她没想到余澈竟然准备直接实践,虽然她很赞同他的这种做法,但望着自己做好的却一直没有机会拿出来的笔记,轻轻叹了口气。

  “你知道溪山是座死火山吗?”散会后,余澈让陈姝曼留下来商量具体事宜。

  她自小和阿婆生活在一起,阿婆腿脚不便,很少出远门走动,她也未曾去过溪山,并不太了解它的背景。

  “我去露城图书馆查阅过这里的地质史,但是没有找到它的爆发记录,根据资料显示,那里有玄武岩、沉积岩,可能还会有云母,你可以提前查一下资料。”

  她之前翻看过《地心游记》,作者描述的“我”便是通过冰岛的火山口进入地心,因此她對这一部分的地质知识有了解,听到后直点头。

  就在她转身离开时听到了余澈的声音,回头间,他已经快步到了她的身后。

  “书包拉链没拉。”

  说完他轻轻附过来,帮她整理好快要散落的书本纸张,再一点点帮她拉上拉链。许是离得太近,少年好听的嗓音,温柔地跌进她的耳蜗。她只觉得心里蓦地一颤,像一片羽毛飘然拂过,而后,心不止地狂跳了起来。

  这学期恰逢学校社团改革,各种资料表格需要重新填写,他们的见面多了起来。偶尔陈姝曼也会“趁火打劫”,趁机拿着数学练习册将自己所有的问题都问一遍。

  去溪山的集合地点定在余澈奶奶的报刊亭门口,天气预报再次开了玩笑,说好的晴天,头顶却是大片大片的乌云。

  因为山路并不难走,大家按照计划前进。到底是个不折不扣的学霸,一路上,不单单是地质知识,无论是谁的话,余澈几乎都能搭上。他们运气很好,没费什么工夫便找到了玄武岩,余澈耐心地解释完整个形成过程后,还不忘询问陈姝曼的意见。

  她则补充了世界上其他由玄武岩形成的地质奇貌,像北爱尔兰的巨人堤道和赫布里底群岛上的芬加尔洞穴,也终于有机会展示出自己准备的图片。在听到余澈的赞赏之后,她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来。

  行至半程,余澈突然接到电话,不知是哪个同学打来的。社团除了当日报名的人之外,往往还会有错过招新的同学加入,不知道是谁的朋友也想参加这次活动,却没能找到大部队。余澈决定独自下山寻找新同学,让陈姝曼带着大家慢慢走。

  大概是因为社长离开的缘故,大家的话题也慢慢扩散开来,不再局限于地质知识,更多地聊起了未来。

  一群十六七岁的少年,聊起未来,眼睛里总是带着光。

  因为余澈的暂时离开,大家不自觉地一句一句聊起他。其中不乏他的老同学,他们和余澈认识的时间更长。而从他们的话语中,陈姝曼一点一点拼凑成真正的余澈,很优秀,很努力,未来想考地质大学……

  “你呢?也想和余澈一样考地大吗?”不知怎么话题绕到陈姝曼这里,她架不住大家的追问,直愣愣地回答说:“我想报中文系。”

  大家的说笑声在耳边萦绕,陈姝曼低着头走路,第一次觉得集体活动也会这样有意思,直到她听到两三声响亮的喊叫声——副社长。

  匆忙抬头间,她才发现,原来大家叫的不是她。

  六

  余澈身边的女孩有着黑色的软软的发,前额几缕碎发垂下,穿蓝色的棉布裙,站在溪山层林尽染的秋色里,落叶在她耳边轻轻飞舞,一切都美得不像话。

  两人不知道在说笑什么,女孩把脑袋一歪望着余澈,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只听她语气温柔道:“日本的学校很好申请,你也可以试试。”

  原来她便是曾经的副社长,程秋。因为被学校选拔去日本的学校交流,所以暂离了职位,如今回归,怕余澈第一次活动需要帮什么忙,急忙赶了过来。听大家所说,学校为她准备了分享会,大家叽叽喳喳地围在她身边,问她交流的体验。

  陈姝曼借口去卫生间退了出来,却觉得一时脑子像被糊住,连方向也弄错。偏偏一直阴着的天落下雨来,雨点繁密,铺天盖地而来。大家聚集的地方有个可以避雨的亭子,她因为走错方向绕了原路,此刻顶着雨往回赶,却不想一个不小心踩中青石阶上的落叶而摔倒,手掌膝盖沾了泥土蹭破了皮不说,随身携带的东西也翻滚着滑下山坡。

  她再次回到洗手间,独自一人将手冲洗干净,望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突然很想哭。

  她终于还是忍住了。

  山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此时雨势陡然变小,她顺利返回。亭子里的人依然在围着程秋说笑,若不是余澈问她有没有被淋到,大家还不知道她已经回来。

  她笑笑,一脸云淡风轻地道了句“没事”,还接着程秋的话问了句:“日本的秋色也很漂亮吧?”

  接着大家热热闹闹地下山,只有陈曼殊一个人满怀心事。

  程秋是个很合格的副社长,跟大家讲了许多在外交流的趣事,还不忘提一些地质方面的小知识,从白垩纪开始到中生代结束,她的知识储备量异常惊人。

  自卑从那里开始蔓延,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角落里的那株忍冬,那样努力地生长,也只是在角落里而已,在这广袤天地之下,显得那样微不足道。

  这注定是不平常的一天,和大家告别之后,陈姝曼失落地回到家中,却迎上着急的姑姑。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电话也不接,你阿婆不小心摔了腿,现在在医院。”

  听到这,她急忙摸了摸自己的手机,却怎么也找不到,这才意识到可能因为摔的那一跤,丢了手机。

  “叔叔,请问有个婆婆也住这间吗?”姑姑去和医生沟通,陈姝曼一路奔到病房门口,朝着病房外的身影着急询问,确定地点。

  等那人回头的时候,两人都愣住了,不是别人,好像是印象中的父亲。

  阿婆躺在床上也不忘缓解两人的尴尬,急忙招呼他们到床边,好像生病的人不是自己。趁着她爸爸买饭的空当,阿婆才将事情说明白:“你爸这些年挣了点小钱,想把你接过去,我这腿怕是照顾不了你了,要搬去你姑家住了。”

  阿婆心平气和地说着,像是嘱咐她天凉多加衣,她没说什么,只是借着点滴打完叫护士换药的空当出去,在走廊尽头止不住地落泪。

  小时候她曾经无数次想过,将来有一天他能回来接她离开,也曾和阿婆一起等在家门口的石桌前看着黄昏等人。但真正长大,等来了一直想的那个人,她才知道,原来长大是这样残酷的事情,未来也不尽美好。

  七

  新家在城南,和阿婆的老屋隔了大半个市区。

  搬走的那天她只带走了自己一柜子的书和那盆忍冬,不知是不是有点宿命的意味,离开前箱子最上的那本《地心游记》被风哗啦啦地吹开,她看到凡尔纳写道——不管命运叫我们走的是哪一条路,我们都会走下去。

  最后一场冷雨过后,露城的冬天来临。和父亲的相处并不像想象中那样困难,在外漂泊近十年,他也多了些成熟。他在附近找了新的工作,和姑姑轮换着照顾阿婆,陈姝曼能感受到他对从前的亏欠,他只是,说不出那些歉意而已。

  校園弥漫着考前复习的紧张气氛,社团活动已经暂停,高二理科已经上了新的难度,陈姝曼不得不将自己埋进这深不见底的知识海洋里。

  余澈自溪山回来后便请了假,听人说,他在准备某项考试。陈姝曼想起程秋那日对余澈说的话,大概他们会一起去留学吧。

  如今程秋已经回来,她也应该辞去副社长的职位,当想给他发个消息说明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那台老式手机已经落在了溪山,她没了他的联系方式,亦不好意思向父亲开口,手机的事便暂时搁置。

  再次见面已经到了深冬,陈姝曼在路上遇到了余澈,没有犹豫地向他表明自己的心意:“阿婆摔断了腿,考试又多了起来,我想退社,副社长这个职位也……抱歉了。”

  余澈不是强人所难的人,尤其是听到阿婆的事情后,他面露忧色,仔细询问了阿婆的情况。

  天近黄昏的时候落了一场小雪,告别后她望着他的背影失神,他们之间最后一点交集也被她这样硬生生地切断。

  陈姝曼离开后,大概是程秋再次担了副社长的职位,因为她和余澈一起出现的频率不断增多。也曾从别人口中听说过他们两人的故事,他们从小便认识,大家口中金童玉女般的存在。

  她在路上遇到过两人许多次,每次他们都在热烈地讨论着什么,或许是在展望国外的新生活。她在某次准备荒落而逃时被余澈喊住,他像是刚刚结束了某个话题,脸上还带着笑意,看着陈曼殊问:“你阿婆的情况怎么样了?”

  这微笑使陈姝曼的心情跌破谷底,她故作礼貌,语气生硬道:“好多了,麻烦你操心了。”

  说完,在她两人略显诧异的目光中离开。

  也是了,他和程秋,定是自小在关心和爱护中长大,哪能明白她的锥心之痛,他们从未成为过朋友。

  这场少女心事,就此潦草结束。

  八

  陈姝曼既没有去地质大学,也没有进中文系,或许更多是因为阿婆的缘故,她学了医。

  生活不只有厚厚的书本,少女的世界因为步入大学而变得鲜亮起来,每次她望着镜子里穿着裙子、化着精致妆容的自己,就觉得那段自卑的少女时代遥远得仿佛20世纪的事情。

  老房子是在阿婆离世后准备卖掉的,她结束大三的课程回家帮着收拾东西.当年她住过的小房间几乎没有什么能带走的东西,只是最后在拉开床沿检查是否有遗漏的时候,竟然发现了她曾经遗失的那部老式手机。

  原来不是丢在了溪山,而是那日出发前太过匆忙,她不小心将其踢至床底。

  号码早已废弃不用,陈姝曼也只是百无聊赖地翻出充电器充电,半个小时后屏幕亮起,让人惊叹这老式机的寿命之顽强。

  接着传来不断的消息提示音。

  她从没想到,余澈的短信从他们去溪山的那日开始积累,发第一条大概是她在大雨中狼狈跌倒的时刻。

  “跑去哪里了?我带了伞过来,怎么不见你?”

  “估计是我那日淋了雨,发烧请假几天,学校社团要交一些文件,我发在你邮箱。”

  “程秋帮我收集了一些留学的资料,她这几日在准备GRE(美国研究生入学考试),她还是想去美国,副社长的位置怕是还要麻烦你。”

  “你阿婆怎么样了?程秋的妈妈是医生,我找了她很多次说明你阿婆的情况,希望她帮忙联系到好的医生,但是最近我在准备留学的事情,怕是要晚点才能找你。”

  “看你最近这么忙,不打扰你了,高考加油。”

  ……

  最后一条隔了许久,是他刚出国的第一晚,他写道:“转机到京都,这里落了雨,有点想你。”

  原来那次溪山之行他曾急急忙忙地拿着伞去找她,而后他请假的原因是因为着凉发热,原来和程秋不断走近是因为阿婆的病情,原来他没有和程秋商量着一起去留学……而最后那条聊表心意的短信,她亦没有看到。

  陈姝曼盯着那个号码许久,终于还是没有骨气勇气拨过去。听别人说他顺利去了东京大学,每天忙着做实验,忙着社交,也试着恋爱,有喜欢他的女生也拼尽全力考上了东京大学,成为露城一中一段励志佳话。

  他们之间,终究差了那么点运气。

  八月的雨来得毫无知觉,雨水如瀑,打在老式的玻璃窗上,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一种时光回溯的潮润气息。她承认她曾为他心动,却囿于夏虫和蟪蛄的自卑之感,如果当时再勇敢一点……

  可是哪有那么多如果,忘不掉的,是在那个深夜的豆浆店里,余澈望着她说:“你要不要试试?”

  删掉余澈消息的时候,陈姝曼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曾经所有遇到的温柔终于变成记忆里可望不可即的星梦,她也算是个幸运的人吧。

  “那么谢谢你,余澈;再见,余澈。”

  编辑/王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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