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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居,梦坞君

时间:2023/11/9 作者: 花火A 热度: 14622
微博:@水煮鱼sj

  我最后的愿望,希望你不要消失。

  作者有话说:很开心过了我人生中的第一篇稿子,非常感谢编辑周周和我的闺密,有你们的支持,才有这篇文章。

  序

  扶风王朝顺安帝二十六年,第一将军夙野七十来岁,缠绵床榻,手里握着一枚铜钱。

  他看着那枚铜钱,想到少时梦到的漂亮姑娘。

  她在一座荒山上,望着他笑。

  (1)他梦见荒山上有个漂亮的姑娘在对他笑。

  夙野从小在桥安乡野长大。

  他十六岁那年,扶风王朝诸侯王叛乱,成王妄殊联合二十四路诸侯占据扶风以南,在桥安镇称王,史称“桥安之乱”。

  夙野为了生存,迫不得已参军,然而,驻守桥安的大军兵败如山倒。

  夙野和几个年轻小兵跟随乡民逃亡。

  逃亡途中,他睡在一棵老树下。

  晚上,他梦见一座荒山,山上有个漂亮姑娘,她在对他笑。

  起先,他看到姑娘张嘴却不知她在说什么,后来她知道他听不见,于是用手比画,他还是不懂她的意思。

  一晚,他又梦见她。

  这次,他终于听见她说话:“你前世救过我,我要报答你。你想要什么?我帮你实现。”

  夙野不以为然,他没信她,反而将她从梦中挥走:“赶快离去,别扰人清梦。”

  他和一群流民逃到扶风王朝管辖的城府,却被当作乞丐四处驱逐。

  迫不得已,夙野和其他几人到一个遮雨的草棚落脚。

  饥寒交迫,他又梦到她,她还是说:“你救过我,你想要什么?我帮你实现。”

  这次,他走投无路,打算赌一把,哪怕对方是骗他的,他也认了:“我要水,我想喝水。”

  她笑了,说:“好。”

  清晨,他醒来,发现自己渴得干裂的嘴唇已湿润饱满。

  别的流民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他却神采奕奕。

  有人以为他偷吃独食,将他痛揍一顿,赶出草棚。

  草棚外是倾盆大雨,他在泥泞的路上坐着,再也没力气赶路,雨水毫不留情地将他从头淋到脚,两个时辰后他晕了过去。

  夜里,他再次梦到她,她还是在荒山上,笑意盈盈地问他:“这次,你又要什么?”

  夙野想起儿时吃的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就和那起伏不定的人生一样,那是他央求很久才得来的零嘴。

  他说:“我想要糖葫芦。”

  夙野醒来,雨水已经停了,他看着手里的糖葫芦,微微发愣,他好像遇到一个了不得的姑娘。

  夙野小心翼翼地扯下一颗红糖果,犹疑着,往嘴里送,酸甜的味道占据他的鼻腔。

  他悄悄扫了一眼四周,手快速地将剩下的糖果捧进里衣,像得到奇珍异宝般偷偷藏起。

  嘴巴咧开,似随时要从脸上飞出来。

  (2)夙野的愿望越来越多了。

  夙野带着他的姑娘四处流浪,走过沿路小溪,看见漫山红花,他会在梦里一一描述给她听。

  姑娘看不见,却也向往着。

  “姑娘,我今天看见一个蝴蝶谷,山涧上全是五彩斑斓的飞蝶。”

  她笑了,在空中比画了一下,荒山上瞬间涌来一群蝴蝶:“是这样吗?”

  他点头,她却一挥衣袖,蝴蝶被一扫而光。

  她说:“我叫梦坞,你就叫我梦坞君吧。”

  “梦坞,这名字可有寓意?”夙野念着她的名字,低沉动听。

  “一梦坞山。”她笑了笑,“从前有一个残兵在荒山守林,荒山无名,他取名坞山,山上荒芜,只有一株百年老树还算值钱。春夏秋冬,他们陪伴对方走过十个年头。他告诉老树,他的不得志。”

  夙野忍不住询问:“后来呢?”

  “后来?”梦坞君神色逐渐恍惚,“后来他焚火而亡。”

  “为何?”夙野惊讶道。

  “坞山上寸草不生,就长着那棵老树,人们惊异,谣传此树是害人精怪,必除之。残兵听闻,日夜守在老树的身边,彻夜不眠。有人在老树周围点火,残兵以身代树,活活被烧死。”

  夙野有些疑惑:“那樹呢,也被烧了?”

  梦坞君笑容寡淡:“终究是个故事,烧与不烧又如何?”

  夙野反驳道:“故事就得有结局。”

  “树毁人亡。”她说,“这就是你要的结局。”

  夙野哑口无言。

  梦坞君忘记告诉夙野,故事的最后,树是被毁了,却还活着。

  夙野又道:“你说我曾救过你,不知道我以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帮了你什么忙,让你惦念至今?”

  梦坞君笑了笑,没说话,夙野徒自猜测:“难道我是仗剑江湖的侠士,英雄救美留下传奇?”

  梦坞君想了想说:“不是。”

  接下来,她却不肯再多说一句。

  她已经将他们的过往告诉他了,这个傻瓜却还是不懂。

  夙野不再纠结过往,他看着荒山上的梦坞君,撇嘴道:“梦坞,你要是能从我梦里走出来就好了。”

  “为什么?”

  “你那么好看,我就不愁娶娘子了。”他说得铿锵有力。

  梦坞君沉思道:“日后,我定给你挑个举世无双的好妻子。”

  夙野睁圆大眼睛,追问:“有多好?”

  梦坞君沉默,问:“你们人活一世最看重什么?”

  “金银。”夙野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有钱在手,走遍天下不愁。

  梦坞君点头,缓缓道:“那你将来的妻子必定要在金银堆里长大。”

  夙野看着梦坞君,他未来的妻子就该是梦坞君这样的。

  他叹口气:“梦坞,明天我要吃鸡腿。”

  夙野的愿望越来越多了。

  三餐不济时,他只要温饱。

  露宿荒野时,他想要软床。

  衣衫褴褛时,他索要华衣。

  (3)他与梦坞君对立而站,像一对孪生兄妹。

  这日,他走到一条小溪边,临水照镜。

  水波微晃,他看着微波里衣着华贵却面容平庸的男子,生出几分不满,这样富贵华美的衣裳不该配这般平凡的长相。

  夜里,他找到梦坞君,看着她漂亮的面容,他起了私心,央求她:“夢坞,我想和你长得一样。”

  “为什么?”梦坞君不解。

  “你长得好看。”夙野飞快地说。

  “就这样?”梦坞君还是疑惑。

  “还有,日日照镜子就能看到你。”

  夙野不知道自己这疯狂的念头是怎么来的。

  他想,或许是一个人逃难的日子,只有梦坞君陪着,他就对她产生依赖。

  “可你是男子,我是女子。”

  “那就将我的眉目弄得英气些,同你有七八分像。”夙野眯眼道。

  他就是笃定,梦坞君什么都会答应他。

  “好。”

  见梦坞君同意,夙野嘴角上扬,忍不住得意。

  他的相貌逐渐变化,肤色由蜡黄逐渐变得白皙,五官精致,红唇大眼,有七分神似梦坞君,只是轮廓更显英气,眉目间丝毫不见当初逃难时的萧索怯懦。如今的他,拥有年轻人的蓬勃朝气,生生不息。

  他的眉宇飞扬恣意,与蜜罐里泡大的富家公子像了几分。

  这一切,都是梦坞君无穷无尽的纵容宠出来的。

  他与梦坞君对立而站,像一对孪生兄妹。

  日子一天天过去,夙野从小城镇走到扶风天子脚下。

  这时,桥安之乱还未平息,朝中前去平乱的大将还在与诸侯军队死磕,虽有胜仗,却无万全的斩草除根之策。

  京都是天子脚下,位高权重的贵人数不胜数。

  夙野风尘仆仆地赶到时,发现京都和桥安果然不一样。

  以前他身在桥安,即使街上有盛会,也绝不像京都般一片繁华热闹。

  商贩的吆喝声,从大江南北来做买卖的华贵车马,时不时几顶富丽堂皇的轿子路过,不是有权有势的大爷,就是官家少爷小姐。

  而这时的夙野,只能和其他人一样避开让轿。

  人都是有野心的。

  当你三餐不济,你就想要衣食温饱,当你穷困潦倒,你自然就想要荣华富贵。

  夙野的野心在梦坞君的纵容下渐渐滋生。

  这晚,他对梦坞君说:“我到了扶风京都,看到数不尽的东西。”

  梦坞君听出他话中之意,遂问道:“你想要什么?”

  夙野说:“我想当官。”

  这次,梦坞君却皱了眉头,说:“我不干涉朝廷官员之事。”

  夙夜改口道:“那我要金银,很多金银。”

  梦坞君答应他:“好。”

  夙野成为他梦寐以求的有钱人,家财万贯,视金银如粪土。

  他买了一座大宅和数名仆从,出门坐华美的大轿,一天下来,鞋底不沾灰。

  终于见到别人给他避轿让道,他从没觉得如此扬眉吐气过。

  以前那个平凡普通懦弱的少年,被梦坞君打磨成富贵傲气、野心勃勃的男人。

  (4)他更怕自己一辈子是个逃兵。

  扶风与诸侯王的战争打到白热化阶段,军营急需带兵打仗的将士和去前线拼杀的士兵。

  这时,顺丰帝命人贴出征兵告示。

  夙野见了,突然想起早年当大将军的梦想,后来却成为逃兵。

  这一直是他的遗憾,这次说不定就能弥补。

  他知道,凭自己,不要说当将军,就是上前线也会被人打得落花流水,他需要梦坞君帮助。

  但他犹豫,梦坞君说,她不干涉朝堂官员之事。

  看着那张告示,他的脸上变化不定。

  梦里,他还是说出自己的愿望:“梦坞,我想当常胜将军。”

  梦坞君经常笑的脸上挂着哀伤,眼角流下清泪,摇头说:“换一个。”

  夙野愣住,第一次见她流泪,想安慰她,话出口却是:“为什么?”

  她说:“你会战死沙场的。如果这是你的死劫,你怕不怕?”

  懦弱的夙野怎么能不怕死?他怕。

  但他更怕自己一辈子是个逃兵。

  他的愿望是常胜将军,冲锋陷阵,所向披靡。

  只为莫须有的死劫就退缩,是不是有一天,别人告诉他,他会被水呛死,他就不喝水?别人告诉他,他走路会摔死,他就不下床?

  夙野的胸腔里生出一股豪迈,当一次逃兵就够了,这次就算死在战场,也在所不惜。

  他铿锵有力道:“不怕。”

  梦坞君笑了,她说:“我无法让你成为将军,我没那么大的本事。”

  她说:“我可以给你健壮的身体和厉害的剑术。”

  “再给你用之不竭的勇气,你信我吗?”

  夙野情不自禁地点头。

  梦坞君微笑:“你放心,只要信我,你一定会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后来,每一场战斗,夙野坚持不下去,就会想起梦坞君。

  她说,她给了他勇气,他就一定有勇气。

  金戈铁马的峥嵘岁月里,没有折不断的兵刃,只有不辜负的信仰。

  (5)明日是你的死劫。

  夙野说自己不怕死,但梦坞君怕。

  梦坞君在夙野上战场前去找苏如故。

  苏如故是故人居的主人,扶风第一术士。

  梦坞君来时,苏如故见到的她是老树的模样。

  苏如故站在几乎光秃的老树前,老树看起来巨大,枝条却只剩几根,叶子凋零,树皮像是被人割过似的,缺了一大块,看起来奇丑无比。

  “你把自己的树叶当甘露,树枝当糖葫芦、当鸡腿、当食物,日日喂养他,这样下去,迟早只留层皮。”苏如故在老树缺皮的地方轻柔地抚摸,“你看,就连皮,你也忍心下手。”

  梦坞君笑了,毫不在意道:“皮又怎样,他想要,拿去就是。”

  “认识你这么些年,也没见你对我如此大方。”苏如故叹气。

  梦坞君摆摆手:“他是这世上唯一愿意为我搭上命的人,就是要我的命,我也不敢吝啬啊,何况只是枝叶和树皮。”

  苏如故想起很久以前,她途经坞山,大火肆虐,烧一棵老树,老树底下有一焦黑的男子。老樹看见她,连叶片都在颤动,叫嚣着让她救人。

  苏如故却说,他死了,救不活了。

  老树很哀伤,叶片和枝干流出浆水,像人的眼泪滴落在地上。

  梦坞君就是那日与她相识的。

  “你怎么找到他的?”苏如故道。

  “这还要谢谢你。”梦坞君语气真诚。

  苏如故疑惑:“我?”

  “不是你掐指一算,让我去逃难途经之地,我又怎会到林子里等他。”梦坞君笑道,“他刚好在我化作的大树底下睡觉,缘分来了,自然躲不过。”

  苏如故感慨说:“你为了他可算是煞费苦心。”

  苏如故看了看光秃的老树,沉默了一阵,又道:“你这次来,还有何事?”

  “我记得你会一种术法,将一个人的劫难转到另一人的身上。”

  梦坞君笑容淡淡:“他的死劫就要到了。”

  夙野上了战场,和当年的小逃兵不同,他这次是真正地去浴血厮杀。

  梦坞君的灵力非同一般,夙野的力量不仅比别人强,且反应敏捷,眼观四周,耳听八方。

  因此,他和敌人对战时,常常占领先机,斩杀敌寇。

  他一路杀敌,一路被军官提拔,令他意外的是,他许久不曾梦到梦坞君。

  但此时,他沉浸在胜利的喜悦里,来不及思考这些。

  战场上,将军赏识他,敌人畏惧他,夙野觉得他离常胜将军不远了。

  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没吃过败仗。

  晚上,他终于再次见到梦坞君。

  她在荒山上笑,那笑容似亘古不变,只是,夙野看着那笑,觉得比往日里的更虚无缥缈。

  梦坞君先开口,她说:“明日是你的死劫。你信我吗?”

  经历过鲜血的夙野像把开封的宝剑,锐利非常,他说:“信了就能化解?”

  梦坞君却摇头:“信不信,我都会帮你化解。”

  夙野挑眉:“那何必问我信不信。”

  梦坞君笑了:“这可能是天下女子的通病。”

  她从衣袖里掏出一枚用红线串连的铜钱,递给他,带着淡淡的笑,浅浅的温柔:“这小东西能帮你挡灾,也算实现它的价值了。”

  夙野抓牢铜钱,一直不舍得松手。

  很久以后,夙野儿女双全,枕边的妻子也爱问他:“你信不信我?”

  他问她:“女子都有这通病?信与不信有那么重要?”

  妻子说:“女子问情郎‘信不信我就相当于‘爱不爱我,你说,重不重要?”

  梦坞君本没有情,因为夙野就生了情。

  (6)我最后的愿望,希望你不要消失。

  这日,天气晴朗,顺丰帝欲在桥安镇将乱国诸侯一网打尽,为鼓舞士气,他御驾亲征。

  五十来岁的银发帝王坐在轿撵上指点江山,精神抖擞,让众士兵更热血沸腾。

  将士们在冲锋陷阵,耳边刀戈声不断,厮杀呐喊声不歇。

  突然,一支锐利的箭从夙野的眼前滑过,直直地扫过他,飞向远处。

  他凝神,看见漫天箭雨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有护卫说“护驾,护驾”。

  夙野的脑袋无比清晰,他一路穿过重重敌军,挡掉无数箭矢,冲到顺丰帝的面前。

  这时,一支飞箭从高处射向顺丰帝,夙野想也不想就以身挡箭。

  想象中的鲜血没有流出。

  众人惊讶中,只见一枚用红线绑住的铜钱从夙野的胸口掉出,碎成两半。

  夙野莫名悸动,他似乎听到铜钱碎裂的声音,脑子里传来女子痛苦的惊呼。

  他还没来得及多想,声音瞬间消失。

  他只看到顺丰帝和蔼的笑容和赏识的眼神。

  夙野知道,从现在开始,他的人生将完全不一样。

  那枚碎裂的铜钱被孤零零地遗留在战场,无人拾起。

  两个月后,桥安之乱彻底结束,顺丰帝班师回朝,同行的还有被他钦点的夙野。

  扶风王朝,惠光二十六年,桥安之乱平定,顺丰帝封有功之臣。

  庆功宴上,歌舞升平,顺丰帝按例封赏。

  夙野不仅在桥安之乱战绩突出,还以身救帝,论为一等军功,被册封骁勇将军,拿二品武将俸禄。

  晚上,夙野收到很多祝贺,不论真情假意,一概不拒。

  后来,他终于喝醉,睡过去。

  他好似做了梦,梦里有个漂亮的姑娘,她在对他笑,那笑容比太阳还暖和。

  漂亮姑娘说:“我要走了,送你最后一个愿望,你想要什么?”

  夙野在梦里道:“你要去哪里?”

  她斟酌片刻,缓缓出声:“不知道。”她语气迟疑,“消失了就不存在了吧。”

  夙野说:“我最后的愿望,希望你不要消失。”

  梦坞君摇头:“我办不到。”

  她想了片刻,道:“记得我答应你,日后定会给你挑个举世无双的好妻子。顺丰帝有个女儿,从小在金银堆长大,相貌绝美,贤惠温良,你与她必成良配。”

  夙野来不及拒绝,梦坞君的身影渐渐消失。

  他醒来,发现自己还在金銮宝殿,大殿内所有人都在载歌载舞,喜气洋洋,夙野却半点提不起兴致。

  风吹过,他的两颊有些湿润。

  这时,有内侍经过,指着夙野脸上的两行清泪道:“这位将军怎么哭了?”

  一壶酒落下,人间事,乐极生悲有之,悲痛至极也有之。

  隔日,顺丰帝传旨,将皇室九公主赐婚给骁勇将军夙野。

  少年将军,一战成名,官至二品,娶皇室金枝玉叶,至此,成为扶风佳话。

  (7)他要么等三十年,要么一辈子什么都不知。

  夙野初见苏如故是他与公主成婚那日。

  将军府张灯结彩,官员大臣络绎不绝地来送贺礼,他穿着大红色喜服,脸上的笑容太灿烂,渐渐僵硬。

  这日,一个穿青衫白裙、打着白色碎花伞的女子从小巷里款款走来,她逆着光,让人看不清长相。

  即使这样,也引得高官富商纷纷议论。

  “故人居苏姑娘怎么来了?”

  “公主大婚,特来恭贺的?”

  “九公主平日深居简出,怎可能识得苏如故!”

  夙野从没听过苏如故的大名,疑惑道:“她是谁?”

  “天下术士莫不以故人居为首,而苏如故就是故人居的主人。”

  苏如故迈着小步朝他走来,她说:“将军大婚,我有个礼物要送予将军。”

  “我与姑娘可曾相识?”夙野莫名。

  苏如故摇头,悠然地笑道:“这个礼物是我故人所赠。”

  他问:“何人?”

  苏如故冷声道:“梦坞君。”

  夙野愣住,忍住心中的悸动,声音微颤:“你认识她?”

  苏如故肯定地点头:“是。”

  “你可知,她在哪里?”夙野声音急切。

  苏如故说:“你只须收下礼物,三十年后带它来故人居,那时,我将一切都告诉你。”

  苏如故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古盒子,花纹繁杂,递给夙野,他打开,里面装的是一枚缠了红线的铜钱。

  夙野想起为他挡过一箭的铜钱,和这枚相似,是梦坞君给的。

  后来,他却将它遗忘在战场。

  “这铜钱可是战场上……”

  苏如故却不答他,只说:“铜钱是贺礼,愿将军夫妻恩爱。”

  不等夙野拒绝,苏如故已离去。

  婚礼一切照常。

  深夜,夙野做了梦,梦里有个姑娘,在层层迷雾里,笑着和他说话。

  “你说什么?”他发现,他再也听不见了。

  夙野醒来,天大亮,身边躺着高贵的妻子,自己的胸口贴着一枚冰冷的铜钱,梦里的姑娘却还留在梦里。

  夙野很不安,自从有了铜钱,他日日梦到梦坞君,和她第一次入他的梦一样,不论说什么,他都听不见。

  他不知道,实现他愿望的梦坞君是他做的梦,还是如今梦中的她是一场梦。

  夙野派人去寻故人居,被派出去的人说,故人居从京都消失,不见踪影。

  这世上,除了梦坞君,就只有苏如故知道真相。

  他要么等三十年,要么一辈子什么都不知道。

  一年后,九公主怀孕,却难产。

  夙野打仗从外面回来,听说此事,不顾众人的阻拦,去产房探望。

  九公主脸色苍白,痛苦难耐,肚子高高隆起,不论产婆怎么让她用力,她就是没法生产。

  夙野见她这模样,也很焦急,摸到脖子上挂的铜钱,这枚铜钱是他打仗的护身符,每个危急关头都是它帮他化险为夷的。

  夙野将护身符解下,戴在九公主的身上,原本只求心安,但是,铜钱一挂上九公主的脖子,婴孩儿的哭啼声立马传来。

  产房里的丫头婆子恭喜公主驸马,生下一对龙凤胎。

  夙野笑了,抱起脏兮兮的龙凤胎。

  抬头,他看到九公主脖子上的铜钱碎成两半时,笑容怔住,有种不好的预感。

  连续几夜,他都会做不同的梦,梦里有阳春三月,有金戈铁马,有妻子儿女,就是不见她,连听不见声音的她都消失了。

  清晨,九公主见自己的驸马坐在床上泪流满面,忍不住询问:“夫君怎么了?”

  “我的铜钱……碎了。”

  九公主笑了:“派人再去取一枚不就行了。”

  夙野没说话,他伤心的不仅仅是铜钱,还有他的姑娘。

  铜钱在时,他的姑娘也在,铜钱碎了,他的姑娘就不在了。

  (8)你再温柔,她也看不到。

  扶风王朝顺安帝六年,一间算命馆名满京都,时人称之为故人居。

  苏如故是江湖术士,故人居的主人。

  这日京都的天灰蒙蒙,故人居还未迎客,忽听到京都街头马蹄声。

  时值冬日,天气严寒,风雪簌簌。

  一辆精美绝伦的八人马车停在故人居的门口。

  车帘被拉开,一身华衣、腰佩宝剑的中年男人从里头出来,头发苍白,透出衰老之气,所过之处,尘埃不染。

  从穿着来看,他定出自权贵人家,令人惊奇的是,他胸前挂的不是珠宝玉饰,而是一枚铜钱。

  多年来,他有两个习惯,出门前要挂一枚铜钱在脖子上,还爱照镜子。

  随从将镜子递给他,他看着镜子里的人,表情满是怀念,像透过镜子在看旁人。

  随从想替他敲门,被他阻止,他一步步走到故人居的门口,抬头,看着故人居的匾额,眼神犹疑,轻轻地敲了一下。

  门被打开了,苏如故着青衫白裙,笑意盈盈:“可是夙野将军?”

  夙野道:“是。”

  “风雪寒冷,将军请进。”

  三十年里,夙野已成为扶风的传奇——顺丰帝惠光二十六年被封為骁勇将军,娶当朝九公主,生下一对龙凤胎。

  后来,他打了数次胜仗,顺丰帝三十年被封为第一将军。

  他娶公主为妻,拿一品俸禄,衣锦还乡,风光无限。

  “三十年前,你说要老夫来故人居找你,我来了,却已老。”苍老的夙野叹息,“老夫想说个故事,你可要听?”

  “说吧。”苏如故沏了壶碧螺春。

  “我还是逃兵时,梦见一座荒山,山上有个漂亮的姑娘,她看着我笑。”他怀念道。

  苏如故疑惑道:“哦?”

  “她告诉我,不管我想要什么,她都会给我。后来,糖葫芦、衣服、财富、相貌,她都帮我实现了。”

  “你的愿望委实太多。”苏如故道。

  “我最大的愿望还是当将军,我对她说,我想当常胜将军,她却哭了。“说完,夙野咳嗽不断。

  “为何?”苏如故问道。

  “她说,我注定会战死沙场。”夙野眉头微皱,“我还是固执地想当将军。”

  “然后呢?”

  “我当了第一将军。四海之内无人不服,陛下赐我公主为妻,夫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又生下龙凤胎。”

  夙野莞尔,扶风第一将军说起曾经,语气昂扬:“衣锦还乡时,将父母风光厚葬,我好像再没什么遗憾……却终究意难平。”

  话到最后,化为轻叹。

  “为什么?”苏如故抿了口茶。

  “她消失了。”夙野的腔调突然低沉。

  “苏姑娘曾说,你是她的故人,不知能否告诉老夫,她为何消失。”夙野低低道,“除了你,老夫不知还能和谁说起她。”

  苏如故伸手,说:“铜钱呢?”她又道,“事情的谜底就在铜钱里。”

  夙野拿出一块白色绣帕,帕子里裹了一枚碎裂的铜钱,他温柔地摸了摸,将帕子递给苏如故。

  苏如故捏着帕子,见到破碎的铜钱,想起他方才温柔的动作,不禁冷笑:“梦坞君又不在铜钱里,你再温柔,她也看不到。”

  苏如故作法,将铜钱看到的一切传进夙野的脑海。

  时光倒回梦坞君去找苏如故那日。

  (9)二十九年,换来一个拥抱。

  “记得你会一种术法,将一个人的灾难转到另一人的身上。”

  梦坞君笑容淡淡:“他的死劫就要到了。”

  苏如故问道:“你要做什么?”

  “他才双十年华,我活了好久,腻味了。”说话时,梦坞君很温柔,“你若不帮,我总有其他法子。”

  苏如故知道劝不住她,沉默一会儿,道:“是有法子,将你的命绑在他的身上,他日,你就能替他挡劫。”

  苏如故说,她有枚铜钱,跟随她几十年,通灵性,将梦坞君装进铜钱,就能被携带在夙野的身上。

  于是,梦坞君将铜钱送给夙野。

  夙野将铜钱丢在战场上,是苏如故找回来的,那时的梦坞君奄奄一息。

  苏如故问她:“你可后悔?你为他挡去灾劫,他却受尽皇恩,不曾顾念你丝毫,白眼狼一个。”

  梦坞君却笑了:“他当日螳臂当车,在我面前被烧成灰烬,我就发誓,下次,定护他富贵长寿,子孙满堂。”

  苏如故将梦坞君放进老树,梦坞君却将老树仅剩的营养吸收掉,一时,还算挺拔的老树立马干瘪萎靡,她毁去自己的根基,换来三十年寿命。

  夙野大婚当日,苏如故送给他一枚铜钱,铜钱里的就是梦坞君。

  梦坞君力量枯竭,就算入夙野的梦,也和最初一样,她说话,他听不见。

  但她能看到他,日日在他的胸口,被他贴身藏着。

  他外出打仗,她会说:“战场如杀场,危险得很呢,你要小心。”

  他被皇上嘉赏,她比他还高兴:“赏赐的金银一次比一次多,你再也不愁吃不到糖葫芦和鸡腿了。”

  那样子,像我家少年初长成,他听不到她的声音,她却能看到他的一切。

  梦坞君想,这样过三十年也不错。

  九公主难产,轿撵将未来的二十九年尽数抹去。

  产房中,她看到九公主痛苦的模样,看她隆起的大肚子,看到夙野心疼的脸色,她终于尝到何为嫉妒。

  她嫉妒九公主,嫉妒她能触摸夙野,能和夙野说话,能为他生儿育女。

  而梦坞君,什么也做不了。

  当夙野将铜钱取下,戴在九公主脖子上时,她知道能为他做什么了。

  她将自己二十九年的寿数给了龙凤胎。

  龙凤胎落地,夙野将孩子抱起。

  他抱他们,就像抱了她。

  二十九年,换来一个拥抱。

  化成灰烬前,梦坞君看着夙野,笑了,她说:“这次,我是真的回不来了。”

  尾声 他等了一辈子,她都没来。

  夙野在故人居泪流满面。

  那日,他喜得双子,锦上添花;那日,她寿命終结,化成灰烬。

  他问苏如故:“昔年,她说我曾救她一命,于是我要什么,她都给我,后来,她借着名字给我讲了老树和残兵的故事,我一直忘了问,那故事说的是不是我和她?”

  苏如故道:“是。”

  从此,故人居大门紧闭,第一将军浑浑噩噩地活在梦中。

  他在等梦里的姑娘。

  他等了一辈子,她都没来。

  编辑/周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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