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风景的中央,像是面容苍白的小王子。
作者有话说:
世界在遭遇时间的毒手之前,我以为我们会从童年走到青春,再到看不见边际的远方。
很奇怪,小时候我们总是着急去看那些晦涩难懂的小说,长大之后却很怀念不真实的童话。
我很喜欢这个安静的故事,所以,也想讲给你们听。
1幼年相识,一起喝过可乐,叠过飞机,不知算不算朋友。
飞机刚刚降落,乐桃下了飞机,连续几日不分昼夜的工作之后,她藏在墨镜后的大眼睛都带着疲惫。
“这位先生,麻烦让一下可以吗?”她迎着小南的声音望去,前方那人提着行李箱,笔直挺拔地屹立在人群中。
乐桃摘下墨镜,双目痴痴地望着他,拨开了重重安保,艰难地走到他的身边,轻轻拽了拽他黑色制服的衣袖。
“梁斯。”
七年过去了,再叫出他的名字,乐桃竟觉得这般遥不可及。自从得知他毕业去了东航做飞行员后,她去全国各地参加活动,都坚持坐东航的客机,可每一次他总是刻意地躲着她。
梁斯手里的行李箱骤然滑落,转过身来,双手滞在空中。沉默良久,他才礼貌地回应:“乐桃。”
周围的人群熙熙攘攘,很是嘈杂,乐桃听不真切他的声音。
“好久不见。”
梁斯正欲开口,便望见了不远处的穆然,他正朝这边用力地挥舞着双手,大声地叫着乐桃的名字,他顿了顿,望着她说:“抱歉,我一会还有飞行任务,告辞。”
乐桃着急地拉住他说:“你还要继续躲着我吗?自从七年前你不辞而别,我就一直在找你,梁斯,你总该给我一个理由。”
他抬起头,指着人群之外的穆然,冷冷地说:“七年前,你们就在一起了,还需要什么理由?”
乐桃十分惊愕:“你在说什么?”她正想解释,就被助理和保镖一起拉到了旁边,小南在前面护着她,既挡住了摄像机,又挡住了她的视线。
“桃子姐,刚刚好多摄像机在拍你呢,可把我们吓死了。”
乐桃像听不见小南说话一般,努力地朝着人群张望,可梁斯早已消失不见,她颓然地靠在墙上,轻声说:“我想一个人静一会。”
梁斯刚刚走出机场,他的同事就你一言我一语地拷问她:“你和乐桃是朋友?”
“以前的同学。”梁斯答道。
他们幼年相识,一起喝过可乐,叠过飞机,不知算不算朋友。他黯然苦笑。
2梁斯,新年好,祝你百事可乐。
乐桃第一次遇见梁斯,是在湖飞实验大楼里的茶水间。
她坐在沙发上,喝着可乐,哼着小曲儿,面前这个比自己高过一头的男孩子,正伏在桌上画画,从刚描绘好的轮廓看来,是一架飞机。他画得认真,用橡皮擦了好几遍,才改出来机翼的形状。
乐桃俯下身来,轻轻吹走纸上聚作一团的橡皮沫儿。
她扎着两个小辫子,在空中摇摇晃晃的,蹭在了梁斯右边的脸庞,像一阵柳絮拂过,痒痒的。他抬起头,静静地盯着她望了很久,却一言不发。
女孩指着他的画:“你在画飞机?”
“对。”或许是因为要给她看,总之,那一天,梁斯比平时画得要更用心些,生怕留下一处瑕疵。
“画得真好,好像能飞起来一样。”乐桃的声音好像蜂蜜水,甜甜的。
那一年,梁斯七岁,乐桃六岁半,正是懵懵懂懂的年华。
乐桃爱笑爱闹,是女孩子里最不乖巧的,常常晃着两个羊角小辫儿在湖飞大院里横冲直撞。梁斯却是男孩子里最安静的,沉默寡言,小区里的儿童乐园里总也见不到他的身影。
直到乐桃的出现,她成了他生命里的意外,她总有办法寻见他,然后拽着他的衣袖带他去外面的天地嬉笑玩闹。
渐渐地,乐桃发现,原来梁斯奔跑起来,比其他男孩子都要厉害,像掠过长空的飞机一样,一会就不见了踪迹,可只要听见她的声音,他总是人群中唯一一个停下来回望她的人。
“梁斯,你等等我。”她奶声奶气地喊他的名字。
“我不要。”他总是一边如是说,一边停在原地,等她挥舞着双手朝自己跑来。
湖江市飞机研究院里的孩子们,玩耍时绕不开的主题就是飞机。梁斯是这群孩子中第一个学会做飞机模型的,每次他认认真真瞄准位置、粘好机翼,可飞机刚一成型,就被乐桃拿去向别人显摆了。她站在树下,顺着风的方向奋力一抛,飞机便盘旋而上,在空中画出漂亮的弧线,飞到了好远好远的地方。
她兴奋地指给梁斯:“你看,那是我们的飞机。”
后来,梁斯又做了许多模型,有白色的,也有标着型号的,甚至随着年龄的增长,梁斯还做出了简易的电动飞机。只不过,第一个试飞的人,一直都是乐桃。
那年新春,乐桃和爸爸妈妈提着许多漂亮的礼物去梁斯家里拜年,三人欢欢喜喜地叩门,可未曾想到,梁家冷冷清清,防盗门上光秃秃的,连个大红的“福”字都没有。
前来开门的梁汝成急急地掐灭了手里的烟,迎他们进门,乐桃一眼望见梁斯,他正坐在沙发上喝可乐,大年初一的中午,桌上只有一盘速冻饺子。
乐桃气呼呼地冲过去,瞪着漂亮的大眼睛对梁汝成说:“你可真坏。”
然后,她拉起梁斯就要出门去,被林萱严厉斥责:“你这孩子,太没礼貌。”
梁斯甩开乐桃的手,回到沙发上继续喝可乐,没想到乐桃也开了一瓶可乐,两个小孩子像大人喝酒一般,一口一口朝嘴里送。她和他碰杯,豪爽地说:“梁斯,新年好,祝你百事可乐。”
那天回家时,林萱对气愤不已的乐桃说:“梁叔叔不是你想的那样。”
乐桃年岁尚浅,不谙世事,只知黑就是黑,白便是白。大年初一冷落梁斯,在她看來,便是天字第一号罪过,不可饶恕。
林萱虽然劝着她,心里却也格外心疼梁斯这个孩子,伤感地摇了摇头。
3九月一号,我们一起去一中读书。
所有孩子长大的路上,都会遇到语文课逃不开的那道作文题——《我的父亲母亲》。
梁斯的作文一贯优秀,总是被老师在班里当范文朗读。这一次,乐桃和从前一样,腰杆挺得笔直,等着听他的故事。而那也是乐桃第一次了解梁斯心中的梁汝成。
“我的爸爸很奇怪,他总是剃着利落的寸头,却蓄起繁杂的胡须,整个人精瘦精瘦的,像少林寺里的武僧。
在整个湖飞大院,我爸爸是最厉害的工程师,许多叔叔阿姨都叫他‘圣手,因为从他手下出来的飞机,都无可挑剔。我喜欢看他画图,造飞机,虽然爸爸没有说过,但我知道,看到飞机上天,是他最开心最开心的时候。我能看到他眼角的皱纹,在欢乐地跳舞。
爸爸不会做饭,爱抽烟,不爱洗袜子,有时臭臭的,可我很爱他,以后我也要像爸爸一样,设计出最棒的飞机。
我叫梁斯,我的爸爸叫梁汝成,我很爱他。”
梁斯读完之后,掌声雷动,坐在台下的乐桃记起那年鞭炮声声的春节,梁汝成沉郁的笑容,和梁斯安静明亮的脸庞,不由得眼含热泪。
在他们并肩成长的路上,梁斯一直顺风顺水,想必是遗传了梁汝成出类拔萃的基因,他宛如被神选中的孩子,学习起来毫不费力,一直是遥遥领先的第一名。
但温暖家庭里成长的孩子,就比较容易耽于安逸,比如被林萱放在手心里呵护的乐桃,读起书来一直不开窍,就算她规规矩矩地坐在桌子面前,心也常常飘到了九霄云外。
上了初中以后,这样的坏习惯更是让她尝到了恶果,她的考试成绩越发差劲,林萱隔三岔五就被班主任请到学校去谈话。
“快写作业。”梁斯夺走乐桃手里的歌词本,翻开她满是红叉的物理练习册,皱着眉头说。
“这些开关一团乱,看不懂。”乐桃一边啃手指,一边偷偷在电路图的小灯泡上画了个兔耳朵,然后就收获了梁斯的一记凌厉的眼刀。
“你看看這个计算,小数点都标错了。”梁斯在上面标了一个大大的叉。
“我粗心了嘛,一道题而已。”
“错就是错,错了一点也是错了。”陡然严厉起来的梁斯有点吓到乐桃了,于是他顿了顿,接着说,“中考就要来了,乐桃,你还要不要跟我读一个高中?”
在此之前,不识愁滋味的乐桃从未认真地想过中考,总觉得车到山前必有路。可刚刚梁斯的声音传入耳朵,却让她的心第一次慌张得厉害,想着是不是再做不对这些恼人的题目,他们就要分别了。
她抬起头望着他,忧心忡忡地说:“我要。”
梁斯的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继而又恢复了平静的面孔,指着并联电路图认真地讲题目。乐桃起初听得认真,可是看着看着,目光就飘到了少年的额头,他眉间长着一颗淡淡的痣,是暗红色的。
怎么会有人,连痣都生得这般好看?
他用笔敲了一下她的小脑袋,幽幽地说:“听题目都能失神?”
“没有。”
“那你看什么?”
“看你。”
梁斯的脸庞涌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像傍晚初上炽烈辉煌的火烧云。
不过,自那天起,乐桃确实刻苦努力了不少,甚至还效仿一位前辈,在文具盒上刻了一个“早”字,于是,那一整个初三,她都是班里第一个到校的学生。
在梁斯的建议下,一直唱歌很好的乐桃还去参加了声乐特长生考试,拿到了三十分的加分之后,她自信满满地去参加了中考,还兴奋地拉着梁斯的手说:“九月一号,我们一起去一中读书。”
4爸,我在老地方等你回家。
孩子们在如火的七月畅快自由,可大人们一头扎进了工作里,不眠不休。
湖江飞机研究院即将出产一批军用飞机,已经到了至关重要的检验阶段,梁汝成作为总工程师,自然是身先士卒地冲在第一线。
这些日子里,他总是忘记休息,忘记吃饭,只有眩晕到看不清数字时,才会记起吃高血压的药,让梁斯担心得厉害,常常趴在实验室的玻璃上等着爸爸下班。
好在这段艰难的冲刺岁月终于过去,在梁汝成一笔一画签上自己的大名后,这批飞机就正式出库了。
可是,不久后的一个夜晚,梁斯吃饭时在新闻联播上看到了梁汝成的名字,他主持设计的这一批飞机,在昨日试飞时,出现故障,一名飞行员不幸遇难。
梁斯手里的筷子啪的一声滑落,他趴在电视上仔细地找飞机的型号,然后跑回房间去把架子上的模型翻了个遍,才发现那是这批飞机里唯一一架由爸爸亲自设计完成的。
拨给爸爸的电话一直没有人接听,梁斯慌了神,他跑到湖飞实验大楼里,从八个大实验室的玻璃窗挨个看进去,可是,全都没有梁汝成的踪影。
无处可去的梁斯蹲在楼前的台阶上,打电话给林萱,还未开口就生生急出了眼泪:“阿姨,你知不知道我爸爸在哪儿?”
“孩子,你先别着急,组织上正在调查你爸爸的事情,等结果出来了,他就能回来了。”
“谢谢阿姨,我知道了。”他挂掉了电话,望着月光下耸立挺拔的大楼,内心生出一种浩荡的无力感,久久不能回神。
梁斯很想找到梁汝成,很想很想。
他想用力地抱一下爸爸,帮爸爸把那副掉了螺丝的眼镜修一修,顺便再偷偷扔掉爸爸外套口袋里的软中华,然后带爸爸去刘记拉面馆吃一碗笋干拉面,爸爸说想吃好久了,就是一直没时间去。
“爸,我在老地方等你回家。”梁斯发给梁汝成的信息,直到天亮,仍旧没有回音。
5你在风景的中央,像是面容苍白的小王子。
第二日,是中考成绩出来的日子。
乐桃刚查出成绩来就打电话给梁斯:“梁斯,你知道吗?我考得很好,肯定能上一中。”
电话那头是梁斯疲惫荒凉的声音:“祝贺你。”
挂掉电话,梁斯就消失了,这个时下最耀眼的湖江市中考状元,却不知躲在何处。心急如焚的乐桃找遍了整个湖江大院,亦是无果。终于在一周以后,她在湖飞办公大楼前,寻见了梁斯,他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色体恤,面色苍白,眼眶红红的。
一队漆黑的鸟群从湖飞大楼上方安静地飞过,把萧瑟的空气压得很低很低,熹微迷茫的晨光笼罩着无边无际的白色,像洒了一地腐烂发臭的牛奶。
这天是梁汝成接受调查结束的日子,单薄的少年从嘈杂的人群里冲了上去,搀着踉踉跄跄的梁汝成,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走下漫长的台阶。梁斯帮他整理了许久未修理、已经打结了的胡须。
调查结果表明,没有任何外力客观因素导致了这次事故,换而言之,是梁汝成所带领的设计检验团队出了差错,而那个最关键的零件长度,是由他本人最初的计算失误导致的。
公示栏里贴着大幅公告,梁汝成的这个错误,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湖飞是几十年的老研究院,硕果累累,这样丑陋的错误是整个湖飞的耻辱,也造成了不能挽回的损失。院里对涉事员工全部进行了最严厉的处置,唯有“圣手”梁安平,念在梁汝成兢兢业业多年,又已经到了该退休的年龄,最终只要其自行请辞回家了。
乐桃在人群中大声喊着“梁斯”的名字,却被淹没在了七嘴八舌的议论声里,各种各样难听的话涌入梁斯的耳朵。
“就是他害死了人啊。”
“什么圣手?还不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他们爷儿俩被团团围在人群之中,寸步难行,梁斯一直紧紧地攥着梁汝成的手,挡在前方,不让旁人伤到他一分一毫。
在那样混乱糟糕的时候,有个小女孩,不知从哪儿搞来了一个大喇叭,站在一个很高很高的台子上,像学校喊号子的体育老师一样大声喊道:“全体安静,不要堵塞,让开路来。”这样初生牛犊一般的勇敢,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乐桃偷偷地冲着梁斯挥手,轻声说:“你快走。”
“你真傻。”梁斯也望着台子上个子不高,嗓门却很大的乐桃,她站在阳光最灿烂的地方,穿着鲜艳的大红色连衣裙,在人群里,望向他的方向。
樂桃目送着他穿过人海,沿着飘满桂花瓣的玉音路,慢慢离开了她的视线。那一天,也是整个八月,她唯一一次见到他。
后来,有各种各样关于他的传言,很多人说:“他们要搬家了,他要去另一座城市读书。”
还有同学说:“我看到梁斯去考参加英语考试了,肯定要出国移民了。”
唯有问起乐桃时,她摇摇头说不知。
其他孩子疑惑地说:“怎么会?你们不是一向关系很好?”
梁斯,你究竟去了哪儿?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湖江一中的校服很漂亮,蓝白相间,干干净净,学生们叫它“蓝天白云”,乐桃迫不及待地期盼着九月一号,憧憬着未来三年的高中生活。
那是开学第一天,乐桃自己抱着一大摞新书出来,一个趔趄没站稳,怀里的书便撒了一地。身后有个人快步上前,蹲下帮她一本本捡起来,嘴上数落道:“还是这么不小心?”
“你真的来了一中?”许久未见,乐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讶地说。
他云淡风轻地回答:“我既然答应过你,就不会食言。”
梁斯不会不知道,一中的生源基本都是湖飞职工的子弟,爸爸惹出了那样大的风波,选择在这里读书,就意味着他接受了数不尽的流言蜚语。
梁汝成苦口婆心地劝过他好多次:“孩子,爸爸带你换个地方上学,好不好?”
“不要。”可梁斯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梁汝成劝不动梁斯,只能自己和自己赌气,他怕爸爸待在家里寂寞,特意买回了许多盆景和金鱼。
可梁汝成看也不去看,倒是比从前抽烟抽得更凶了,还烧掉了记载他半生荣耀的一柜子的飞机模型。
可当乐桃问起梁叔叔的时候,梁斯却强装释怀,温暖地说:“比从前好多了,养养鱼,种种花,怪清闲的。”
九月伊始,乐桃和梁斯又一次一同走在玉音路上,他们的影子被夕阳的金光拉得很长很长,乐桃飞扬的马尾翘起了一截,走起路来摇摇晃晃。
漫长的夏天过去了,湖江的秋天很美,梁斯站在风景的中央,像是面容苍白的小王子。
6三十比二十九,我赢了。
湖江一中新一届的学生里,有两位男生算得上风云人物。
一位是一班的穆然,外地转来的体育生,性格飞扬洒脱,长得很像日本版的樱木花道,只要他扣篮板球时秀一秀健硕的肱二头肌,就足够让围观的女生们大声尖叫。
另一位是二班的梁斯,是全市闻名的中考状元,也是梁汝成的儿子。
后来,他们才知晓,穆然之所以从北京转来湖江,是因为他的父亲被空降至湖飞,担任总工程师,顶替梁汝成的位置。
因为父亲的缘故,骄傲张扬的穆然活泼得像冬日里燃烧的炭火,点燃了这里过分安静的空气。
班里所有的同学都喜欢和穆然聊天,除了乐桃,她总是避着不和他讲话,可她不知道,自己对他刻意的冷落,早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体育课上,全班女生都围在一边为他欢欣鼓舞时,只有乐桃一个人,坐在另一边的篮球架上,看着二班的梁斯,目光如痴。
穆然特意绕过去挡在她的面前,不满地说:“小爷我打得不够好吗?”
乐桃根本不搭理他,躲到一旁去给梁斯鼓掌,穆然再度黏上来,还嘲笑了她好一阵:“乐桃,你不懂篮球吧,他那个三分球都没投进,你鼓什么掌啊?”
“不要你管,反正我就是觉得好。”
穆然就像是中了邪一样,跑过去跳了起来,在空中伸手盖了梁斯的帽,引来了一众女孩的喝彩,他朝着北边,向乐桃骄傲地打了一个响指。
可梁斯并没有打算结束,他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和穆然这个专业的体育生发了狠地较量。那场球一直打到了下课铃响,快要虚脱的梁斯才扔掉了球坐在地上。
“兄弟,你行不行啊?打这么一会就成这样了?”
乐桃跑过来把毛巾递给梁斯,看他面色红得异常,伸手一触,才发觉他额头烫得厉害,又气又急地说:“你怎么回事?发烧了还这样打球,不要命了吗?”
“我刚刚算了一下,三十比二十九,我赢了。”清瘦的少年,双手撑着地,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骄傲,像小时候做好模型送给她玩的小男孩,眼神干净澄澈。
“你这个大傻瓜。”乐桃轻轻弹了一下梁斯的额头,眼泪险些从眼眶里涌出来。
升入高三之后,学习自然而然地成为他们生活的全部,高考也成了他们之间躲不开的话题。
乐桃问梁斯:“你会去北京读大学吧?”
“不会。”他答得很坚定。
“为什么不会?北京有清华、北大,你一直说长大以后要研究飞机,应该去那里读物理系。”
直到年级里沸沸扬扬的“新闻”出来,她才知道,梁斯的那句“不会”并没有开玩笑。她把梁斯从二班叫出来,情绪激动地问:“他们说你要考飞行员,是不是真的?”
“真的。”
“梁斯,前途和梦想是可以拿来赌气的吗?你现在就是在胡闹,梁斯,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乐桃生气地质问,眼睛都气得发红。
“我沒有赌气,我是认真的。”
在所有人的反对之下,梁斯仍旧一意孤行地报考了中国民航飞行学院,一中的教室里,很少看到他再伏在桌前算题。
那个每次年级大榜稳居第一名的梁斯,如今为了飞行员的身体素质考核成日在健身房里挥汗如雨,而乐桃也习惯了清晨玉音路上一个人的寂静。
7一直喜欢,从来没有不喜欢过
从机场出来,穆然说是要为乐桃接风,订了一桌昂贵的法餐,可她今天一直心不在焉,吃饭也没胃口。
“不喜欢吃?”
“没有。”
“那是怎么了?”
“我遇见他了。”
他们认识有十年了,高中三年,大学四年,工作三年,穆然一直围在乐桃的不远处打转,她心里所有的事儿,穆然都清楚,而这个横亘在他们中间十年之久的“他”,穆然更是不能再熟悉了。
“你还是喜欢他?”穆然不死心地问。
“一直喜欢,从来没有不喜欢过。”
其实,从七年前的那个夏天起,穆然就该知道的,明明这些年来,她所有放肆的哭和笑,都是因为那个人,他却一直如此执着地自欺欺人。
“对不起。”穆然鼓足了勇气说。
“什么?”
“当年梁斯离开,是因为你生日那天,我在电话里说我们在一起了,可我只是开玩笑的,乐桃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恶意。”
乐桃颓然地靠在椅子上,感觉喉咙一阵发紧,她想要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五味杂陈。
她想起那个遥远的暑假,原来他们的人生,自那天起,便踏上了两条飞驰的轨道,永不停歇。
高考完的那个暑假,比以往都平静得不寻常。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冲散了连日来的闷热,梁斯早早就收到了民航学院提前批的录取通知书,答应了乐桃八月一起去马尔代夫潜水,而梁汝成的脾气也变得和善了许多。
一切都在假装变得越来越好。
直到乐桃生日的前一天,梁斯跑了全城,终于挑中了一个满意的粉色话筒,刚推开家门,就看到躺在地上的梁汝成。
梁斯的爸爸,脑卒中突发,病逝了。
这个冗长的夏天就要走到末尾了,黑暗的夜晚像汹涌涨起的潮水,潜藏着喧闹凄凉的蝉鸣蛙声。
梁斯明亮的眸子在那一瞬间暗淡了下来,这个两百平方米的大房子,如今真正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少年的脸庞轻轻滑落。
当第二天阳光照常升起的时候,乐桃就真正十八岁了,林萱为她办了一场盛大的成人礼,邀请了她所有的朋友前来参加,穆然和梁斯自然也在被邀请的名单之列。
所有人都到齐了,唯独梁斯迟迟没有现身。乐桃忙着出门去提蛋糕,就把手机递给穆然,让他打给梁斯。
穆然以为梁斯早上起晚了,就想着开个玩笑吓唬一下他:“我说,梁斯同学,刚刚乐桃答应做我女朋友了,我爸和林阿姨都特别满意呢,你要不要来祝福我们一下?”
这本是个拙劣又无聊的玩笑,可偏偏那是梁斯最痛苦和敏感的时候,他刚听见听筒的另一边传来乐桃动人的笑声,便挂掉了电话,把那个包装精美的话筒丢进了垃圾桶,也和这座城市说了一声最决绝的“再见”。
那一整个暑假,还有往后的年年岁岁,乐桃都没有再找到梁斯。
他又一次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伤心绝望的乐桃一头扎进了音乐学院的练歌房,每天都从白昼练到天黑,这样拼命的劲儿吓到了别人。那里的同学都说她是个奇怪的人,情歌唱得动人,却从不谈恋爱。
大四那一年,北京最大的经纪公司来音乐学院选人,不少女孩子浓妆艳抹,为了这次机会快要挤破了头,可时下最有名的发行总监独独挑中了乐桃。他说这个孩子身上有一种干干净净的气质,唱起歌来却散发着魔力。
乐桃成功被签约,进了公司之后发的第一张专辑就红透了大江南北,可被那样耀眼的光环加身,她却还是个随性洒脱的小女孩,面对话筒和摄影机,常常口无遮拦。
“您好,这首专辑里的歌曲由您本人创作而成,请问灵感来源是什么呢?”
“以前的一段感情。”经纪人和助理闻声,立刻冲过来把她拉到一边,对记者认真地解释,“乐桃是个很努力上进的艺人,执着于做音乐,她刚刚提到的感情,就是心中对音乐的热爱。”
“可我觉得这很像一段感情经历。”
“乐桃还小,没有感情经历,谢谢,访问到此结束。”
乐桃今年二十五岁,脸上还挂着略显稚气的笑容,所以,经纪公司对她的定位是“一张白纸”。
这一次乐桃回到湖江,是来开演唱会的。
这座小城以它最大的热情欢迎这位炙手可热的人气歌手,场内的粉丝全都举着粉色的灯牌,从耀眼的舞台上望下去,是一望无际的粉色海洋。
今天,她穿着一件鲜艳的大红色连衣裙,不走寻常路地扎起了两个马尾,站在耀眼璀璨的舞台上唱歌。
当《斯人若彩虹》的背景音乐响起时,乐桃虽然依然微笑,声音却哽咽了,台下的粉丝一起陪着她大合唱,她朝着人群中央用力地张望。
舞台上升腾起了一团白色的烟雾,她的视线变得一片模糊,凭着直觉伸手摘了空中的一只纸飞机,朝着台下的一角奋力一抛。所有的观众都争相伸手去抢,但飞机像是个不听话的孩子,飞着飞着却落在了偏僻的一角,有个从场外匆匆跑进来的人把它捡了起来。
演唱会已经到了尾声,七年之后,梁斯还是迟到了,他站在离她最远的地方,唱完了这首歌的最后一句。
斯人若彩虹,一别经年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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