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悄无声息地自海的尽头降临,将世界染成它的颜色,让映入眼中的一切变得温柔。
但是,这世界上最温柔的,一定是少年望向我的眼神。
作者有话说:好久不见,写完新书,回归短篇了,给大家带来一个甜甜的恋爱故事。总有一个人,当你想起他时、见到他時,连空气里都有了甜味;生活里的琐碎小事,也因为他而变得意义非凡。
想起你时,我的嗅觉就有点失灵,连呼吸都变得甜甜的。
今天也能见到你,今日份的甜也是来自你。
Scene 01
我被手机铃声惊醒时,天刚蒙蒙亮。
进入考试月,昨晚我复习到凌晨才睡下,眼睛根本睁不开。当我头昏脑涨地滑动接听,一道久违的声音惊雷般响起:“是我,想夏。”停顿一下,那头补充道,“我是纪修。你冷静地听我说,周小姐摔伤了,我现在在人民医院陪她。她伤得不严重,保险起见,再做个CT,这个必须有家属的签字,你尽快赶过来。”
挂了电话,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愈发清晰,分不清这份悸动是源于担心纪修口中的“周小姐”——我的姨婆,还是源于即将见到纪修。
我上次见到纪修,还是放寒假的时候。那时我兴冲冲地跑到姨婆家,才听说他在霞城中医院实习。
纪修每天早出晚归,跟老医师们学习中药的炮制方法。回到姨婆家,他像耗尽电量的机器人,倒头就睡,根本没空理我。
姨婆炖了鸡汤,我闲来无事,用保温桶装好给他送去。
医师们在中医院的后院制药,空地上晾晒了许多药材,我被保安大叔拦住,只好打电话叫纪修出来拿汤。
我在寒风中抖得像筛糠,过了好久,才看见纪修挺拔的身影。
与他走在一起的,是一位唇红齿白的美女。她把白大褂穿得仙气飘飘,他们谈笑风生的画面,令我非常不愉快。
纪修注意到我,快步跑来,抬手捂住我冻得通红的耳朵:“冷不冷?”
他的手暖和,有炭火、药材和肥皂混合的味道。我哆嗦着答道:“你再不来,可能看到的就是我的冰雕。”
“我在帮忙炒制苦参炭,用的武火,火候很关键,不能随便走开。”
我的神色有所缓和,朝他举起手中的袋子:“我给你剥了栗子。”
姨婆家种有两棵栗子树,每到收获时节,房客们都能大饱口福。纪修剥栗子很慢,等他剥完一颗,一大盆栗子基本要被其他人抢光了。担心他吃不到,每次煮好栗子,我总会抢一些剥好给他。
这时,走到我们跟前的美女问纪修:“阿修,她是谁?”
纪修在我充满期待的目光里答道:“是我妹妹,来给我送汤。”他又给我介绍,“想夏,这是林瓷。”
我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纪修急于撇清跟我的关系,难道是怕这个叫林瓷的女生误会?莫非他跑来跟自己专业无关的中医院做牛做马,也是为了林瓷?
林瓷落落大方地招呼我:“你妹妹有没有吃饭?不如一起?”
“不打搅你们了。”我说完,扬长而去。
那天我回到姨婆家,立刻带上行李回家。
我没想到,时隔快半年纪修被联络,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Scene 02
暑假的第一天,我拖着行李箱来到南老街。
这条旧市街商铺林立,青石板被行人的鞋底打磨得光滑,沿途皆是充满市井气息的画面:主妇与小贩高声讨价还价,树下摇着蒲扇对棋的大爷,流浪猫叼着偷来的鱼虾一溜烟地逃跑……我停下来擦汗,就看见从人流里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我睨了纪修一眼:“你怎么来了?”
他笑了:“我猜这个时间你差不多该过来,所以来接你。”
纪修笑起来,嘴角有两个小括号般的笑弧,极其生动,偏偏他很少笑。
我将拉杆箱的拉杆塞给他:“帮我拖,这条路不好走。”
纪修好脾气地接过,转身往回走:“听说你要来,周小姐很高兴。”
太阳高悬于空,他白色T恤的后背处有一小块被汗水浸得半透明。风从他的方向吹来,染上了他身上太阳与洗衣液混合的味道,清爽好闻。
我盯着他线条流畅的肩膀,不甘心地问:“那你呢?”
拉杆箱的轮子在青石板上轰隆隆作响,他显然没听清我的话,回头问我:“想夏,你刚刚说话了吗?”
“我说谢谢你这些天帮忙照顾姨婆。”
说完,我越过他,快步往前走去。
我的姨婆姓周,独自住在这条街上的一栋三层小洋楼。附近有医科大学,姨婆把空房间低价租给医科大学的学生。房客们都称呼她“周小姐”,纪修就是房客之一。
上周我接到纪修的电话,说姨婆摔伤了,是早起去晨跑的纪修及时发现她,并将她送到医院。
姨婆这一跤扭伤膝关节,医生叮嘱她短期内减少活动,以卧床休养为主。期末考试结束,我决定过来照顾姨婆,我来之前,都是纪修在帮忙照看她。
半年不见,姨婆家变化不大,院子里的两棵栗子树结了一团团绿色小刺猬般的果实。
我先去姨婆的房间看望她。她吃过药,有些迟钝,告诉我桌上有我爱吃的黄豆粉糯米糍。见她气色比前些天好了许多,我总算放下心来。
离开姨婆的房间前,我发现窗台的花瓶插着一枝康乃馨。风吹动花枝,就像在招手。
之前我住在姨婆家老是睡到吃午饭才起床,纪修认为这样的生活方式不健康,早上总会喊我跟他去晨跑。回来的路上经过花店,他买两枝当季的花,一枝给我,一枝给姨婆。这是我早起的唯一动力。
我来到三楼我的房间门外,纪修已经把我的行李箱搬上来,端正地摆在门口。
我深呼吸,打开了门。
桌上我用来插花的牛奶瓶里,静静地插着一枝向日葵。硕大的金黄色花盘,犹如一张灿烂的笑脸,与瘦小的玻璃瓶显得很不般配。
刚才在一楼姨婆的房间,我悄悄跟自己打了个赌,如果纪修没有给我买花,我就放弃喜欢他。这个结果让我非常满意。
他特意去接我,还给我买花,我能不能认为,他有点在乎我呢?
想到这里,我高兴地倒在床上,抱着枕头滚来滚去。
我忘了自己没有关门,等我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就看见纪修维持着打算敲门的姿势,忐忑地望着我。
我慌忙爬起来,傻笑道:“我在趕蚊子……你有事?”
“没有,就想跟你说一声,我也很高兴。”似乎怕我听不懂,他补充道,“想夏,见到你,我比谁都高兴。”
他一句话,让空气都仿佛有了甜味。
Scene 03
清早,我把姨婆家还在睡梦中的房客们召集到一楼客厅,将扫把等清洁工具分配给他们。
房客之一的老吴痛苦地抓着鸡窝头:“大小姐,你一大早扰人清梦,就为了叫人搞卫生?”
我叉腰,气势汹汹地教训道:“你有意见?入住须知有说每位住户必须协助保持公共场所的清洁。如果你们不愿意大扫除,就从这里搬出去!”
这些房客全是老实本分的医科生,被我气拔山河地一吼,都乖乖地拿起工具搞卫生。
并非我要剥削他们补眠的宝贵时间,近期回南天,地板很湿,学生们出入大门的脚印把地板弄得污迹斑斑。姨婆前些天正是拿拖把拖地,才会滑倒扭伤。
姨婆体恤学生们学业忙,总是默默把屋子收拾好。我可没那么善解人意,为防止姨婆再受伤,我必须监督这些懒鬼搞卫生,维持整洁的居住环境。
正当我踮着脚,试图把连夜做的值日表贴到门上,一只手拿过表格。
“让我来贴。”
纪修刚晨跑回来,额角的汗珠闪闪发光,跟沾了晨露的夏树般,朝气蓬勃。
他贴好值日表,问我:“我要做些什么?”
“不用,你去看书吧。”跟其他人不一样,平时纪修就有帮姨婆做许多家务。
正在擦窗户的老吴不服气地嚷嚷:“想夏大小姐,你偏心啊。”
纪修笑笑,他去工具房拿了镰刀,把前院葱郁的夏草给割掉。
那片草丛的草叶锋利,夏天我喜欢穿短裤乱跑,好几次被割伤腿,伤口都要红肿好几天。纪修总记得把草割了。
我望着他清秀的侧脸出神。寒假我去中医院给纪修送汤,又因为气他对林瓷说我是他妹妹,拂袖而去。出了中医院,被冷风一吹,我发热的头脑冷却,立刻后悔了。我这一走,简直是主动给他和林瓷制造独处的机会啊。
后悔归后悔,我又不敢厚着脸皮回去找他,只好在公交站吹着冷风等他来找我,同时在心里打赌:如果他不来找我,我就回家。
结果当然是我赌输了。我还以为他会联络我,我就打算到时再问清楚他跟林瓷的关系。
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半年。
其间,我心灰意冷地想,一定是因为我在他心里无关要紧,是个缠着他的小妹妹,他才不主动找我。
可一见到他,这些消极的念头,就都烟消云散。
Scene 04
我第一次见到纪修,是在三年前的夏天。
一个蝉鸣喧嚣的盛夏午后,我辗转两个小时,满头大汗地找到这座年代久远的三层小洋楼。大门关着,我一再确认门牌号,忐忑地朝屋里张望。
“你找谁?”
我转身,看到一位高瘦的少年。他站在树荫下,手里拿着一本书,封面上写着《毒理学》。
他长得很好看,气质尤为干净,就像雨后被冲刷干净的绿树,看着很舒服。
我壮着胆子问少年:“请问,周淑友女士在吗?”
少年一愣,似乎在思考“周淑友”是谁。忽然,他恍然大悟:“你找周小姐?”
“……对的。”其实我不确定他口中的“周小姐”是谁,既然都姓周,说明我应该没找错地方。
少年请我进屋:“你得再等等,周小姐最近在教附近的小孩画国画,要晚点才回来。”
他拿出一瓶牛奶招呼我,那种装在玻璃瓶里的鲜奶。我正好口渴,一饮而尽,自我介绍道:“我叫袁想夏,你跟周小姐是什么关系?”
少年叫纪修,他爷爷跟周小姐是旧识,今年他考上这边的医科大学,周小姐让他住她家。周小姐把空房间租给医科生,他们毕业时留下许多医学类书籍。
她将书分门别类地整理好,放在三楼。对喜欢医学的纪修来说,那些书简直是宝藏。
我们闲聊间,一位清瘦的小老太太出现在门口,我听见纪修喊她:“周小姐,有客人找你。”
她比妈妈日记里的旧照片上的样子苍老许多,我依稀从她的脸判断出,她就是我要找的人。
我紧张得手心冒汗,幸好老太太一眼认出我:“夏夏?”
我拘谨地点头:“是的。”
她走过来,似乎想摸摸我的脸,但又放弃了,扬起一个慈祥的笑容:“夏夏,你都不叫姨婆?”
既然她自称“姨婆”,我只好顺从她的意思:“……姨婆好。”
姨婆拿出饼干招呼我,指着茶几比画道:“上次我看到你,你才比桌子高一点。”
我对这事没印象,但我猜她指的“上次”是我上幼儿园时,妈妈的日记里有提到。
姨婆兴冲冲地留我吃晚饭,我不得不拒绝她。出门前,我跟妈妈说去同学家做作业,要是回家太晚,会暴露行踪。
纪修替姨婆送我去公交站。公交车迟迟不来,我问纪修:“你数学成绩好吗?”
纪修不明所以,答道:“高中阶段的数学题,我都会做。”
我厚着脸皮问他:“我明天早点过来,你能不能教我做题?”
毕竟我们是初次见面,纪修如果拒绝我,也合情合理,那样我只能找别的借口来见姨婆。
然而,他爽快地应允:“行。我一般在三楼看书,你要是见不到我,来三楼中间的杂物房找我。”
公交车进站,我愉快地跟他挥手告别:“明天见。”
Scene 05
那个暑假是我记忆里最忙碌的假期,我经常一天花四五个小时,往返于我家跟姨婆家之间。姨婆家的房客多是外地学生,他们暑假没有回家,我很快跟他们混熟。
虽然我可以找其他人教我学习,但是我更喜欢纪修教我。他看书时很专注,小扇子般的睫毛一动不动,翻页时,睫毛才飞快地扑棱一下,像蝴蝶的翅膀。
每次见到我,纪修总会从房间拿一瓶牛奶给我喝。有次天气太热,我拒绝了他的牛奶:“我想喝雪碧,冰的那种。”
“碳酸饮料对身体不好,周小姐熬了绿豆汤,我给你盛一碗。”他又交代我,“牛奶你也喝了吧。”
“你讨厌喝牛奶,为什么每天都买?”
我注意到每当我把牛奶一饮而尽,他总会露出如释重负的眼神。难道他以为我爱喝,特意给我买的?可是我更喜欢汽水,这一点我得跟他说清楚。
他无奈地答道:“周小姐订的。”
纪修比其他房客多交了一点生活费,三餐都跟姨婆一起吃。姨婆给他订了鲜奶,每天一瓶。他怕奶腥味,自从我来做客,他终于从喝牛奶的痛苦中解脱。
我第一次听说有人怕喝牛奶:“如果我不来,你难道要把牛奶偷偷倒掉?”
“浪费食物可耻,我捏着鼻子灌下去。”他说着示范给我看,脸皱成一团,表情异常惨烈。
我哈哈大笑,将牛奶“咕咚咕咚”喝下,跟他承诺:“那以后我替你喝了就是。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姨婆。”
纪修忽然凑过来,指尖轻轻地拭过我的上唇。他的手指带有淡淡的油墨香,动作极其轻盈,像一根羽毛扫过,又酥又麻。
他指了指自己的上唇,浮现一对小括号般的笑弧:“你每次喝牛奶,这里都会变成白色。”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响亮,丢下牛奶瓶,逃走了。
阳台朝向海,海风很大,我靠在栏杆上让风吹吹我烫得快熟的脸颊,听见脚步声。
纪修跟我并排吹风,他指着楼下结满绿色小刺球的两棵树告诉我:“那是栗子树,周小姐说中秋节时栗子成熟了,大家一起办个栗子宴,你会来吗?”
“什么是栗子宴?”
“就是用栗子做一堆菜,栗子饭、红烧栗子鸡……”他挠挠头,苦恼地告诉我,“其实我没参加过,只是听周小姐说过。具体有什么菜,到时候大家一起想。你来吗?”
我对上他期待的眼神,点头道:“我喜欢吃栗子,当然会来。”
他很高兴地说:“那你先想想做什么菜。”
“好。”
不过,眼下比起思考用栗子做什么菜,我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在身。
Scene 06
眼看那个日期越来越近,这天午饭后,趁纪修在看书,我悄悄来到一楼。
我鼓起勇气,跟姨婆说明来意:“我弟弟下个月十六办百日宴,您能不能去看看他?”
姨婆一愣,摇了摇头:“英子不会想见到我。”
她说的英子,是我妈。我试图说服她:“您肯去的话,她绝对很开心。”
姨婆执拗地不肯松口,喃喃道:“这样的大喜日子,我怎么能去呢?”
“您为什么不能去?您是她,是她……”
那个称呼,我终究没说出口。鼻子发酸,我冲出了姨婆家。
我的包还放在三楼,包里有公交卡和习题册,我没法回家,又不好意思回去拿包,只好沿着姨婆家后面的那条路往前走。纪修告诉我,这条路通往海。
我来到沙滩边坐下,海风“呼呼”吹过耳畔,真好,我即使号啕大哭,大海也会替我做掩护。
在我哭的时候,身后有人问:“你在哭吗?”
海风一下就把纪修的声音吹跑了,显得挺遥远。我吸了吸鼻子,反驳道:“是阳光太刺眼,我才没哭。”
一道阴影落到我的身前,纪修绕到我的前面,弯腰,轻声跟我说:“那我替你挡一下太阳,免得被人看见了,以为你在哭。”
“多管闲事。”
他似乎很委屈,辩解道:“我不是谁都管,我只是放心不下你……你跟周小姐吵架了?跟长辈吵架不好,吵架后离家出走更不好。”
我用力捶了一下他的小腿,拿他出气:“我才没有。”
我把我来找姨婆的目的告诉纪修。两个多月前,我家多了一个小生命,是我的弟弟,他很快就要满百日。
小学五年级时,我在外公家玩,從衣柜里找到我妈妈好多年前的日记。上面写着,我妈妈是遗腹子。她出生前,去外地帮人看病的外公被卷入火车事故而逝世,留下怀孕半年的外婆。
外婆生下我妈妈后,积郁成疾。外婆的姐姐和姐夫,也就是我现在的外婆外公,把我妈妈接过去抚养。这似乎是他们那个年代常见的事情。
大家一致认为,我亲外婆还年轻,带着孩子不好改嫁。可我的亲外婆没有改嫁,多年来默默地守着这栋旧房子。
我不懂亲外婆为何要我喊她姨婆,也不懂,她为什么不肯去看我弟弟。她是我们的亲人啊。
我越说越委屈,试图找纪修评理。纪修能解开很复杂的数学题,面对我家复杂的家事,却束手无策。
他摸摸我的头:“你尽力了,别太勉强自己。”
“你真的一点也不会安慰人。”我破涕为笑,“不过,安慰人的话大都是骗人的。”
纪修认真地看着我的双眼,承诺道:“我答应你,想夏,我不骗你。”
黄昏悄无声息地自海的尽头降临,将世界染成它的颜色,让映入眼中的一切变得温柔。
但是,这世界上最温柔的,一定是少年望向我的眼神。
Scene 07
我打电话跟妈妈说要留在姨婆家过暑假。怕她担心,我隐瞒了姨婆扭伤的事。
当初弟弟的百日宴,我把姨婆请过去,着实吓她一跳。
过后,妈妈知道我暑假整天跑去姨婆家蹭吃蹭喝,把我臭骂一顿。骂归骂,之后我再去姨婆家玩,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暑假过半,姨婆的伤势好转,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纪修这个暑假没有去实习,留在姨婆家看书。天气太热,每个房间都开空调太费电,我们相约去杂物间看书,纪修看医科书,我看的则是从学校图书馆借的小说。
时间差不多,我们再到一楼厨房做饭。纪修按照网上的菜谱尝试做菜,我讨厌油烟味,主要负责切菜和洗菜。
这样的生活虽然枯燥,我却甘之如饴——能看到纪修,就比做什么都开心了。
老吴来厨房冲咖啡,朝我挤眉弄眼:“你们这副样子,就像新婚夫妻。”
我手中削土豆的刀一偏,不由得“咝”地吸了一口气。
纪修放下锅铲,关切地问我:“你切到手了?”他提醒老吴,“你不要老是吓她。”
老吴端着咖啡叹息:“单身狗做什么都是错的。”
我的食指被划了一道小口子,纪修郑重其事地给我包扎,叮嘱我别碰水,免得伤口感染。
跟他在厨房忙碌时,我总会想起高二那年的中秋节。
自从姨婆参加完弟弟的百日宴,我再没有借口往姨婆家跑,也见不到纪修。
中秋节前一周,我正在学校吃午饭,忽然接到纪修的电话:“今天我们摘了很多栗子,中秋节的栗子宴,你来参加不?”
我家的传统,中秋节这天晚上一定要全家人在院子里赏月、吃月饼。想到纪修,我心中一暖,鬼使神差地应声:“参加。”
他如释重负地问:“那你能跟我一组吗?”
姨婆家的栗子宴今年有新规定,房客们分组做菜,每组做两到三道菜,最后由姨婆作为评委,选出最优秀的一组。目前住在姨婆家的房客有七个人,纪修找不到搭档,遂来求助于我。
我兴高采烈地应声:“我要跟你一组!”
接下来每到中午吃饭时间,我都会匆匆扒完饭,跑到小树林打电话给纪修,讨论做什么菜。
经过讨论,我们决定做板栗焖土豆和筒子骨栗子百合汤。
中秋节那天,学校放半天假,我匆忙赶到姨婆家。纪修剥栗子太慢,我承包了剥栗子跟削土豆的任务,让他把煲汤用的筒子骨处理好。整个下午,一群人在厨房里忙得人仰马翻,总算完成一桌丰盛的菜。
最终获胜的是老吴那一组。我们这组的汤因为我放多了盐而被扣分,幸好纪修很赏脸,连喝三碗。他这么养生的人,愿意喝这么咸的汤,简直让我感动。
我本来计划在姨婆家这边吃过晚饭就回家赏月,怎知暴雨来袭,直到天黑还不见停。饭后,大家没法赏月,早早地回房休息。我打电话给妈妈,说要留在姨婆家过夜。
三楼还有一个空房间,纪修帮我收拾干净。我躺下后,见杂物间还有灯光,过去一看,是纪修在看书。
听见我的脚步声,他轻声笑问:“睡不着?我陪你聊天吧。”
我点头,在他旁边坐下,问他:“你为什么想成为医生?”
“这是我跟妹妹的约定。”
纪修的家族有种遗传病,偶尔会在女性身上发病。他姑姑年轻时就生了这个病,不方便走动,我外公经常坐火车去给她看病。
纪修还有一个妹妹,也有这个病。小时候他跟妹妹约定,将来要成为医生,治好她的病,可惜没等他长大,她就夭折了。
我之前怪纪修不会安慰人,现在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沉默半天,我脱口而出:“我一直羡慕别人有哥哥,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把我当成你妹妹。”
他爱怜地摸摸我的头:“很晚了,你早点休息。”
从那以来,我经常跑到姨婆家玩,寒暑假干脆搬着行李去小住。
我让纪修教我做功课,让他给我买花,把不吃的菜偷偷塞给他……是我自己狡猾地打着妹妹的旗号,试图独占他。一旦他跟人介绍说我是他妹妹,我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可没有这层关系,我又该如何接近他呢?
Scene 08
天还没亮,我被纪修吵醒,迷迷糊糊地任他牵着出门。
以前住在姨婆这里的一位学生,毕业后承包了上百亩荷塘种植莲蓬。正是莲蓬收获的季节,他打来电话,邀请租住在姨婆家的房子的学生去玩。去年他送来许多莲蓬,姨婆给我们煮了各式莲子糖水。
晚饭时,姨婆说起这事,纪修扭头跟我说:“想夏,我们一起去吧,好久没跟你出门玩了。”
昨晚我兴奋过度,难以入眠,现在困得不行。
上车后,纪修对睡眼惺忪的我笑道:“你要是累,就睡一覺。到了,我叫你。”
公交车一路颠簸,我半睡半醒,头渐渐歪向纪修那一侧。他似乎笑了,鼻息轻轻扫过我的额头,小心翼翼地托住我的下颌,防止我随摇晃的车身滑倒。
这一觉睡得太漫长,迷糊间,我听见车上的广播提醒我们下一站是终点站,一个激灵醒来。
纪修挨着我睡得正熟,他被我的动作惊醒,迷糊地问我:“怎么了?”
“我们是不是坐过站了?”
纪修看了眼车上的报站字幕:“是的,坐过了七个站。”
摘莲蓬以清晨和傍晚为宜,等我们辗转找到那片莲蓬种植基地,时间临近中午。主人林先生问及姨婆的近况,热情地招呼我们吃饭。
莲蓬种植基地还建有农家乐,引来许多游客。我跟纪修刚坐定,忽然听见一道娇俏动听的声音——
“阿修?”
我抬头,就看到穿淡黄色连衣裙的林瓷。阳光很好,衬得她愈发明艳动人。
她亲昵地拍了一下纪修的肩膀,笑问:“跟你妹妹来吃饭啊。”
纪修点头,问她:“你怎么在这里?”
林瓷看向笑容满面的林先生:“附近有我叔叔开的莲蓬种植基地。莲子可入药,我爷爷那边要用到,我来看看今年的莲子。”
我听跟纪修同专业的老吴说过,林瓷是中医学专业的系花,她爷爷是国医大师。之前纪修去中医院实习,多半是托了她的关系。
虽然我很不情愿,但林瓷还是加入了饭局。饭桌上,他们三个人讨论起医学话题,我一窍不通,唯有专心喝莲子鸡汤。
唉,莲子真苦啊。
饭后,林先生要给摘莲蓬的工人结算工钱,先一步离开。林瓷提议带我们逛逛。
映日荷花别样红,我愉快地钻进绿色深处寻找莲蓬,不时朝纪修招手:“快点呀!”
这些种莲蓬的地原是种稻子的水田,田埂仅容一人通过。纪修走得不快,高声提醒我:“你跑慢点,别掉水里。”
风吹过,荷叶摩擦发出雨打芭蕉般的声响,等冰凉的水滴砸中我的鼻尖,我才意识到,真的下雨了。
我扭头想找纪修,可身后只有接天莲叶,哪还有纪修的身影?
雨越下越大,我撑着伞往回赶,忽然听见雨中传来一道声音,是纪修。
我赶紧应声:“纪修,我在这里!”
天地白茫茫一片,我走出不远,看到雨中一道浑身湿透的人影。
我攥着莲蓬快步朝纪修走去,把伞分一半给他,心疼地说道:“你怎么不先去避雨,我有伞呢。”这伞是纪修早上出门前塞到我包里的。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俯身抱住我。
“我以为你真掉水里了……想夏,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他说这话的口吻并非责备,而是夹杂着无奈、怜惜、担心等复杂的情绪。
手中的莲蓬掉在地上,雨声喧嚣,除却纪修比雨滴更急促的呼吸与心跳声,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我一直以为,纪修对我好,是因为我外公曾给他姑姑治病,而他现在又寄住在我姨婆家。
这一刻,我猛然意识到,我很可能错了。
Scene 09
晚上回到姨婆家,纪修发低烧,我按照姨婆的指导给他煮粥。
粥熬好后,我送到纪修的房间。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生病。白熾灯下,他脸色苍白,睫毛很长,眼底有潋滟的光芒涌动。
他吃了两口,无奈地放下勺子:“想夏,你这样盯着我,我怎么吃得下。”
“谁让你好看。”我戳了戳他的手,“你以后不要再跟别人说我是你妹妹。你可以跟别人说,我是你女朋友。”
白天我们去摘莲蓬遇到大雨,纪修为了找迷路的我,淋了一场大雨。幸亏林先生认识农家乐的人,帮忙借地方,让纪修能冲个热水澡。
因为纪修抱住我,我的衣服被弄湿了,只好去洗手间借用烘干机把衣服烘干。
我走出洗手间去找纪修,却看见他跟林瓷在屋檐下说话。
林瓷向他抱怨:“你突然丢下我跑走了,知不知道我多担心你?”
纪修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我听见他说:“我记得我有拒绝过你,我有喜欢的人,你不用再在我的身上浪费时间。”
林瓷不甘心地问:“是你妹妹?”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就听见纪修答道:“现在是妹妹,很快就是女朋友。”
林瓷拂袖而去。
我这才朝纪修走去,告诉他:“我好像生病了,纪医生,你能不能帮我诊断一下?”
他信以为真:“你哪里不舒服?”
“想起你或者见到你时,嗅觉就有点失灵,连呼吸都变得甜甜的,心里也甜甜的。”
听完我的描述,纪修笑了,他拨开我的刘海,抵住我的额头:“可能是感冒导致嗅觉失灵,我看看你有没有发烧。”
我被他的体温烫得皱眉:“纪修,你……发烧了?”
回家的路上,纪修因为发烧而状态不太好,我很慷慨地贡献出肩膀给他靠。
等纪修喝完粥,我收拾餐具打算离开,让他好好休息,却被他拉住。
他确认道:“想夏,你真的喜欢我?”
我点头:“喜欢,不然我为什么老是往这里跑。”
纪修捏住我的脸颊,轻轻往两边扯:“那你为什么跟我说你想要哥哥,还突然消失半年?我以为你是在委婉地拒绝我。怕你讨厌我,怕你为难,我一直提醒自己不要越界。”
我羞愧地捂住脸:“我怎么知道你是喜欢我的。你……喜欢我哪里?”难道发烧的人是我,我烧糊涂了,在做梦?
纪修叹息:“太多了。”
当你替我把我喝不了的牛奶一饮而尽,嘴边沾着奶渍,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笑时,我是喜欢你的。
当你昏昏欲睡地陪我去晨跑,回来的路上赖在花店门口说你跑不动了,要我给你买花时,我是喜欢你的。
当你担心我吃不上栗子,张牙舞爪地跟其他人抢栗子,咽着口水把耐心剥好的栗子仁端给我时,我是喜欢你的。
当你挨着我睡着后,像小猫般蹭了蹭我的肩膀,低声喊我的名字,在我应声后眉头舒展开时,我是喜欢你的。
总之,遇见你以后的无数个瞬间里,我都喜欢你。
编辑/叉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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