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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宇宙爆炸时

时间:2023/11/9 作者: 花火B 热度: 13022
楼海

  

  像从石缝里抽出的两根枝条,能够前进的空间就只有那么小,只好紧紧地挨在一起,挤压缠绕,死死地扒住彼此,最后完全长到了一起。

  一旦实现不了,便开始失望。

  作者有话说: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漫长岁月里的一次惊艳,到底是像雪泥鸿爪般短暂,还是可以历久弥坚,保持最初的悸动呢?我想在这篇文里和大家探讨探讨。

  01

  林念终于能从病房里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悄然来到了下午两点钟。

  短暂沉寂的医院顿时又在来往的众人里迎来喧嚣,原本静谧的空间陡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像是坠进幽夜的大雨,撕扯开了暗色的一角。

  头顶的灯一盏一盏顺次亮起,林念正仰头放松僵硬的脖子,猛地被这光线照得略略眯眼,意识到这又将是个繁忙的下午。

  她在病房外找了个偏僻角落吃盒饭,有来往的同事看见了,纷纷道:“才吃饭啊?”语气里却没有太多意外。

  她笑着应声,把还在抖的手偷偷放到身后,并拢的筷子随着她的动作不停地打架,窸窸窣窣的声音被来往的脚步声稀释了。

  林念休息之前,刚剛在ICU里抢救了一个丧失意识的病人,二十分钟的高质量胸外按压做完,她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出了一身的汗。

  两手发抖是长时间发力后的正常反应,她靠在医院冰凉的瓷砖墙面上深呼吸着,尽可能让自己快点放松下来。

  兜里的手机响的时候,她刚刚挣扎着要喂自己一颗丸子,因为担心是科室来的电话,她赶紧把那叉了半晌才叉起来的丸子放回去,搁下饭盒就拿起手机。

  来电的却是男友孟想。

  孟想在那头声音低沉地说着话,音色淳厚得如同一架昂贵的大提琴。林念顿时就觉得放松了下来,这效果可好过她方才无数次的深呼吸。

  “还在医院吗?”孟想淡淡地问着,随即便自嘲般笑起来,大概是在想她如果不在医院,又会在哪里呢?

  孟想接着问:“是不是把我们的约会给忘了?我做了很多菜,还烤了个蛋糕,菜已经热过三回了,蛋糕也早就冷了。”

  “哦,我忘了!”林念懊恼地打了一下头,孟想知道她今天休息半天,昨晚就发消息说要跟她共进午餐。她早上查房前,他还特地给她追加了一条信息。

  林念抱歉地说:“对不起,刚刚突然有点小状况。”

  “你总是有这么多的小状况。”孟想的声音突然更沉,音调降了几度,听起来就没刚刚那么舒服了,“林念,是不是这世上只有你一个医生?”

  林念眉心蹙了蹙,但也不至于有多震惊。诸如此类的对话,这一年来经常发生,起初她还想着辩驳几句,现在却越来越懒得再多说什么。

  “不过就是一顿饭而已嘛。”她的语气也不佳起来。

  孟想却说:“今天是你的生日。”

  林念立刻怔住,心里过了一遍日期,今天还真是她的生日。原来他这么大张旗鼓,为的只是给她一个惊喜?

  林念支吾着刚要再说点什么,孟想打断她的话茬:“……原本我想跟你吃过这餐饭才说的。”

  他顿了顿,顷刻间的停滞如同突然横亘在大地上的一条裂谷,肆意而猖狂地将一切无情地分割——这件事对他而言显然也不是容易的。

  “咱们分手吧。”他说,“我爸妈一直催促我出国陪他们……我同意了。”

  02

  孟想生得仪表堂堂,特别是一双澄澈的眼睛,像是岩石里渗出的两眼泉水似的,只见一次就足够让人念念不忘。

  他也知道自己外表优秀,总臭美地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但他与林念的第一次见面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完美。

  林念那时候还在医学院念研究生,一次,跟着导师去医院转悠的时候,恰好遇上了一个伤得有几分蹊跷、几分严重,还有几分……狼狈的青年男士。

  送他来的中年女人哭成泪人,说他是为了救她孙女免于高空抛物而受的伤,当场就情绪激动地向医生护士们跪了下来,要大家务必将他治好。

  林念当时被挡在人群后面,踮着脚从那病床上看到一个伤了脑袋的家伙,当即感同身受般抖了一下。

  林念的导师作为医院里的“第一把刀”,当即换上衣服进了手术室,而他的爱徒林念也被允许进了手术室,并且配合导师开展了一项十分重要、艰巨而且难度极高的工作——

  陪这位见义勇为的壮士说话。

  大脑就像是一台十分精密的仪器,为了避免在手术时影响到功能区域,医生需要用一些特殊的方式来做引导。

  陪人聊天这种事在平时多少只是为了消磨时间,可在这种高精度的开颅手术中,还真是一件相当重要的事。

  于是乎,林念穿着防护服、戴着帽子和口罩坐在一张凳子上,紧挨着要动手术的患者,开始了此生最为重要的一场聊天。

  可惜她并不是一个健谈的人,聊了半天,也没能打开话题,病床上的家伙始终不言不语,只是拿一双过分好看的眼睛盯着她。

  林念一连软软地说了几次“你说话啊”,他却始终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

  她后来实在是急了,既怕他就此睡过去,又怕导师骂她连跟人聊天都不会,连忙压低了声音央求道:“你说话啊,只要你说话,我什么都答应你。”

  “真的?”半天没吭声的男人终于开了口,他那张仍旧还有星点血迹却清俊不减的脸上突然涌现出几分笑容,“那你把口罩摘了,我想看看你。”

  林念一怔,惊诧于他怎么突然会有这样的要求:“不行,手术室里不能摘口罩。”她想了想,实在没忍住,“干吗要看我?”

  “我要记住你呀。”他的长相明明就很正派,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几分轻佻,“我喜欢你,等我好了,我要去追你。”

  林念差点没从凳子上跳起来,她脸通红,心怦怦在跳。病房里的其他人明明都在认真地做手术,可她觉得他们都已经听清了他的话,还偷偷在口罩的遮挡下笑了起来。

  林念真恨不得捂上这人的嘴:“你都没见过我,你就敢……敢说喜欢我。你这个人真是油嘴滑舌,你平时也爱这么逗其他人玩儿吗?”

  “我没逗你。”他勾着嘴角,表情认真起来,“你们不是在给我做手术吗,你要是不信,你过去问问我的脑子,到底有没有骗你?”

  03

  骗子,骗子,当然是骗人的。林念忽然觉得很生气,想她堂堂一个未来的“第一把刀”,坐在这儿陪人聊天就够傻了,还要被他这么逗弄。

  更可恨的是,她已经把反感和排斥赤裸裸地写在脸上了,这人居然还没完——你叫什么啊,你多少岁了,已经过来上班了,还是在校学生……

  有完没完啊!手术的后半段,来聊天的人成了陪聊的,原本被动的人成了主动的人,林念最后眼睛一翻,才不理他,兀自背起了课本。

  三小时后,手术成功。林念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就此可以脱离苦海,导师却喊住了弓起背脊预备逃之夭夭的她。

  “他没骗你,我能给他做证。”导师一本正经地说些让人面红耳赤的话,“刚刚开颅的时候,我看到他大脑里主管情感的那块区域十分活跃。”

  一直被紧张气氛紧紧包围的手术室突然响起笑声,林念却难过得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被人这么调戏,她还要不要活啦?

  林念在手術台上被人表白这事儿很快就在学校里传开了,每每走在路上被人认出来,总会被指着介绍道:“快看,快看,上回脑袋坏了那人就是跟她表白的。”

  林念气得恨不得拔刀大喊一声:“都给我住嘴!”

  林念跟孟想的梁子就这么结了下来,以至于她虽然身为孟想手术成功的重要功臣,却一次都没跟着导师去病房里看过他。

  后来还是他主动出现在她实习的科室外面,两个人才又一次有了交集。

  她左顾右盼,生怕被人发现,气呼呼地冲过去问他为什么来烦她的时候,却意外收获他眼中迷茫的神色:“不好意思,医生小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林念猛地一怔,因他这一脸陌生的样子而疑惑。他是忘了她了吗,还是手术时发生什么偏差,让他遗失了部分记忆?

  他却突然傻傻地笑起来,还是那天带着几分轻佻但又不惹人讨厌的样子:“这么看我干吗,真以为我不认识你了?”

  他指指自己还缠着绷带的脑袋,说:“就算是我的眼睛会忘了你,我的脑子也不会,你忘了,你可是跟它打过照面的人。”

  林念立刻翻着白眼往办公室里走:“无聊!无聊!”

  孟想坐着轮椅追上她,笑得讨好又促狭:“我还没跟你做过自我介绍呢,我叫孟想,‘孟见你的‘孟,想念你的想。”

  “是吗?”林念向他比画了一下拳头,“我看你应该叫‘欠骂,要么叫‘欠揍,又或者‘欠骂又欠揍。”

  孟想才不会被她轻易冒犯到,相反还很闲适地靠到椅背上:“只要你能跟我说会儿话,你叫我什么,我就叫什么。”

  “……”林念这次是真的要被他打败,她心里不停地犯嘀咕,为什么她已经跟着导师拿了那么多次的手术刀,却还是没办法利落漂亮地把他这个病灶去除?

  04

  林念的世界里开始频繁出现一个人的身影——孟想。

  孟想是个很走运的人,他那天的伤情虽然看起来十分惨烈,但受伤部位完美避开了主要功能区。

  没过两周,这家伙就像没事人似的开始在林念的身后打转。林念好不容易忍到他出院了,又经常在校园里遇见他。

  孟想跟她居然是同一个学校的学生,他现在是隔壁传媒系里的在读研究生。

  传闻里说他因为长得过分英俊、学业上又十分精进,是他们院系里绝对的风云人物,连续几年被评为最受大家欢迎的男生。

  传闻之所以是传闻,总会有刻意放大的嫌疑,但有关于孟想的这一部分很是实事求是——自从他跑到林念的宿舍楼下等她后,她就不断受到了和他同系的女生的白眼轰炸。

  “你一天天怎么那么闲,就不能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吗?”

  林念把孟想送来的面包大口塞进嘴里的时候,一边感慨着好吃,一边对他本人进行着无情的鞭挞:“你再这么过来,我真怕你们院系那帮女生哪天会挖坑把我给埋了。”

  她说话的时候,孟想一直盯着她鼓起的两腮看,笑道:“那还不好解决,以后你去我楼下等我不就行了?”

  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林念脑袋一扬:“你开玩笑吧?美得你!”

  为了表示轻蔑,林念笑得得意扬扬。可惜乐极生悲,没来得及咽下去的面包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呛得她一通咳嗽。

  林念满面通红,连眼白也染上了粉色。

  孟想连忙温柔又强势地把她搂进怀里,一下接着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像哄小孩似的哄着她:“难受了吧。”

  林念原本想挣扎着从他的怀里出来,后来实在没能拗过他,也就放弃了。她可怜巴巴地挑着眉梢去看他,嗫嚅着:“都怪你。”

  “嗯,都怪我。”孟想认错认得飞快,语气却突然沉下来,“喂,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他追了她那么久,油嘴滑舌了那么久,还是第一次这么慎重又紧张地询问她。大概是怕她仍旧不同意,他又特地补充:“其实我这个人优点很多。”

  林念的心怦怦在跳动,她咬了咬唇,彻底屈服前,弱弱地辩解道:“我怎么看不出来?”

  “那看来你的医术还不到家。”孟想语气终于轻松起来,那两汪清泉里仿佛涌起波涛,有什么情感着急地等着从他的眼睛里倾泻出来,“给一个机会,再耐心仔细地给我诊断诊断,好不好?”

  05

  林念成功被孟想策反之后再走在路上,来往众人对她的介绍改成了:“快看,快看,上回脑袋坏了那人就是她男朋友。”

  这个梗经久不衰,直到林念研究生毕业,进入学校附属医院工作,每每有不明就里的同事要给她介绍男朋友时,仍旧会有人站出来打断。

  她跟孟想的缘分,经这些记忆太好的人一遍遍地说起,害得她成了医院里绝对的高岭之花,适龄的男同事们不仅不会对她有想法,每回见她还都会“哈哈哈”。

  林念不止一次跟孟想抱怨:“看来,我这辈子是毁在你手上了。”

  孟想一听到这儿,总爱弹她的脑门儿,反唇相讥道:“小样儿,你难道还想有plan B(B计划)?你这辈子就只能跟我在一块儿。”

  孟想現在是一个记者,负责电视台里多档节目的采访工作,因为外表出众,业务水平高,台里一直重点培养他,不止一次想派他驻外采访,可都被他拒绝了。

  他不是一个不上进的人,实在是美色误人。

  他跟林念工作都忙,哪怕已经生活到同一个屋檐下,有时一周居然都见不到一面。他在本市尚且这样,一旦驻外,他连想都不敢想。

  林念知道他为她牺牲许多,所以一下班就马不停蹄地回去。家里的事情,她尽量不让他操心,不仅将家务全包了,还变着法子地做好吃的给他。

  孟想如果这时在家,她就把他一起拉到厨房里,她忙得热火朝天的同时,让他用低沉性感的声音给她念今天的热点新闻。

  偶尔念到他写的稿子,她就扭身看过去,笑着说一声“我男朋友真棒”,他则还以一个受用的表情,说“那是当然”。

  “无耻啊,你。”

  “实事求是嘛。”

  但这样的时光毕竟是少数,更多的时候是她一个人默默地打扫、煮饭,她计算他回来的时间、回来的次数,将保鲜盒很整齐地码在冰箱里,再贴上写了制作时间的便笺。

  “要乖乖地吃光哦。”她总将这一句话留在便笺最后。

  他则每每给她买束鲜花,或是在外出采访之后带回一两件纪念品,他也留下便笺:“能天天见到你的话,不吃饭也可以,为你做饭也可以。”

  喜欢总是容易让人越来越贪婪,刚开始的时候只是想看见她的脸,后来越靠越近,后来一分一秒都不想离开。

  像从石缝里抽出的两根枝条,能够前进的空间就只有那么小,只好紧紧地挨在一起,挤压缠绕,死死地扒住彼此,最后完全长到了一起。

  一旦实现不了,便开始失望。

  06

  林念觉得他们之间开始频繁出问题,也就是这一年的事情。

  ICU是个压力极大的地方,她需要二十四小时待命,有时深夜才回到家里,刚刚睡了一会儿,手机就突然响起来,有值班医生催促她立刻回医院。

  孟想则开了专栏,有了自己的团队。以前只有一个人的时候,还能任性地拒绝出差,现在为了一帮人的生计,他正式成为空中飞人。

  但他仍旧寻找一切时间跟她见面,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开车过来接她下班,或是充当外卖小哥给她送便当。

  有一次,她因为抢救病人折腾到很晚,等洗过澡换好衣服出来找他的时候,他已经靠在医院过道的椅子上睡着了。

  林念对他愧疚更深,蹑手蹑脚着坐到他身边轻轻地靠着他。

  等他自然醒来后,她盯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明明已经想过很久,却还是用怯怯的声音道:“孟想,你想不想跟我一条道走到黑呢?”

  孟想先是一怔,很久都没反应过来,半晌才傻傻地笑出来。

  他像个孩子似的高高跳起来,沿着过道跑了好几个来回,紧接着把她一把抱起,高喊:“万岁!”

  孟想很快安排了自己的父母来跟她见面。他们一家很早就移民海外,父母一直住在国外,请他们回来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是以,孟想一直提醒林念牢记他们会面的时间。

  林念当天出门前,他还专门复述了一遍:“他们是很守时的人,你如果来晚了,或者缺席,他们一定会很生气的。”

  林念嫌他啰唆,曲着手指往他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说:“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会忘?你就放心吧,我一定早早就赶过去。”

  林念说得斩钉截铁,可凡事最怕“万一”二字。

  那天ICU里的一位重症病人情况急剧恶化,她跟同事抢救许久,还是没能挽救回他。她失魂落魄地坐在病房外面,怎么都提不起精神。

  这些年来,她虽然已经见惯了生死,但她仍旧没办法习惯这种希望落空后的空虚感。像是站在岸边看见有人溺水,她明明已经将手伸得很远,却依旧抓不住那只剧烈挣扎的手。

  林念赶到酒店的时候,孟想的父母早就离开了。孟想站在门外等着她,背后已经灭了灯的房间里,有服务员在打扫。

  林念下意识地要说对不起,孟想却打断她:“林念,你怎么放我鸽子都没关系,可你能不能分清轻重缓急,这个世上难道就只有你一个医生吗?”

  孟想有些踉跄地坐到一边的凳子上,双手捧着脑袋长长地舒了口气,说:“我好累啊,你也是吧。”

  07

  感情的世界里不允许有“累”这个字,这等同于战场厮杀中,突然有个士兵说投降吧,于是,原本还势均力敌的阵列里一下就弥漫起低落的空气。

  这是一句林念想说却许久都没敢说的话,他将之拆穿之后,两人便犹如穿着新衣的皇帝般,在面面相觑间红了脸。

  怎么会不累呢,他为了她,为了他们的未来,不停地退让,她则为了跟上他,不停地前进、不停地讨好。

  他想要的是一盏能点亮回家的路的灯,而不是冰冷的饭菜,至于她……她根本从来都不喜欢做饭、打扫。

  其实,不管谁进谁退都好,这代表着进展,代表着感情里的有来有回。最可怕的是,他们开始止步不前,谁都不愿再为对方走一步。

  很不幸的是,林念跟孟想开始踏上了后一条路。

  孟想很少再为了迁就她而放下工作,她也不再伪装什么完美女友做饭、打扫。两个人一旦铁了心地要敷衍对方,时间就彻底交错开来,甚至连架都吵不起来。

  ……

  林念坐在过道里的长椅上,将那颗掉了的丸子重新叉起来。她的手已经不再抖了,心脏连着胸腔却急促地颤了起来。丸子一连叉了几次,还是没能吃到嘴里,她带点愤怒地将之狠狠地扔进饭盒,再丢到一边。

  方才她听孟想说分手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太过震惊,就像是雨水落在草地上,因为在这一年里,她不断设想过,所以觉得完全不意外。

  可等她冷静下来,脑海里回想起过去的那些点滴,痛苦就漫了上来。她觉得鼻子发酸,冲得眼睛要往外迸出眼泪。

  “林医生。”面前突然有人喊她,“十七号床有点不太好,你來看看。”

  那滚烫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着转,她硬生生地忍住了,也忍住不去回忆脑海里不断涌现的往事,猛地起身往前快步走,说:“我来了。”

  林念这一忙又是一整个下午,夜里的时候,他们科室收到通知,市中心某处发生重大事故,她跟同事们要留下来帮忙接收病人。

  大家怨声载道,这个说已经好久没辅导过孩子了,那个说自己的约会又一次泡汤了……抱怨归抱怨,却没有一个人要走。

  其实他们都是最普通的人,有自己的七情六欲,生活里也少不了烦恼和坎坷,可一旦穿上这白大褂,就像是被上紧了弦,每个人都只能往前走,不能往后退。

  08

  这次的事故十分惨烈,开发区的某家工厂发生爆炸,医院里一时挤满了无数的病人。

  几乎所有人的休假都被取消,大家没日没夜地投入病人的救治中。林念已经超过两天两夜没有合眼,实在累得很了,就倚在墙上稍微眯一会儿。

  已经这么忙了,还要应付电视台的采访,林念原本不想去,说这帮记者纯粹是来添乱:“跟他们聊专业的,他们又听不懂,有这点时间,我还不如去查房了。”

  “那你就聊点通俗易懂的嘛。”领导赶她走,“随便给电视机前的观众普及点安全知识。”

  他话音刚落,有人把门敲响,一个扛着机器的男人先进来,后面跟着个举着话筒的记者,说:“抱歉来打扰了,方便的话,我们就在这儿采访吧。”

  林念一听声音就怔住了,过了一会,才扭过头去看,果然是孟想站在办公室里。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很好,看向她的时候,眼里不惊亦不喜。

  林念原本就紧张,一见记者是他就更紧张,不仅前言不搭后语,还一直磕磕巴巴的。

  孟想应付起这个场面倒是驾轻就熟,他一直保持着很柔和的笑容,再循循善诱地抛出问题。因为怕她想法太多说得不连贯,他把问题拆得很散,她可以用短句来回答。

  采访结束的时候,她忍不住跟他说了句“谢谢”。

  孟想摇了摇头,说应该的,顿了顿后,突然笑起来,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也是这么结结巴巴地说话,每个字都要很用力地去想。看我好像不是很感兴趣,你急得整张脸都红了,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攥得紧紧的。

  多可爱的女孩子啊——我告诉我自己。明明只是一个陌生人,敷衍敷衍不就得了,可你认真又慎重,还豁出去地说什么都能答应我。”他如清泉的眼睛亮起来,脸上的表情却带着几抹暗淡,“那个时候,我就决定要喜欢你了。”

  林念长时间失声。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无论她怎么威逼利诱,他总是不肯说他到底怎么喜欢的她。现在分手了,她不想追究以前的事,他却全无保留地告诉她。

  林念对他轻轻勾了勾嘴角,说:“原来你喜欢蠢人啊。”

  她是不够聪明的,所以才要一直都很努力,走比旁人多一点的弯路,花比旁人多一点的时间,甚至没办法平衡好工作和生活……最后,还把他给弄丢了。

  林念那被压抑许久的眼泪又开始蠢蠢欲动,她连忙装作有人找的样子看了下手机,随便找了个借口就要匆匆离开,孟想却又将她喊住。

  “我过两天就要出国了,有没有空来送我?”

  她狠狠地怔住,下意识道:“这么快?”而后,她拼命深呼吸着,试图压抑着狂跳的心脏,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很忙的。”

  09

  林念并没有骗人,她很忙,ICU里塞满了各种病症的病人,他们随时都可能因为这样那样的情况而有生命危险,她与同事即使有千只手亦不能防。

  可也并非是真的需要全天都泡在这儿,林念偶尔清闲下来就会忍不住一遍遍地问自己,到底是真的脱不开身,还是单纯不想面对他离开的背影。

  当初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纵然有许多错误,也是他无理更多,她受尽委屈。现在再一桩桩回想起来,她却怎么也想不起交恶的情景。

  中午的时候,病房里又来了一位病人。他的肩膀被包得严实,据说是被高空抛物伤到了,才刚刚做过手术。

  他年纪还小,十分恐惧,麻药劲儿一过,在床上极不安分地哭着。

  林念怕他伤了自己,拦下要给他打镇定的同事,搬了张椅子坐到他的床边,跟他说话解闷:“你这算什么呀,好多年前,我遇见个比你还惨的。那时候快冬天了,别人来医院都是在头上戴帽子,唯独他是脑袋开了瓢。”

  男孩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含着眼泪冲她哼哼唧唧:“你骗人。”

  “谁骗你啊,这件事还上了当时的搞笑新闻,不,社会新闻呢,直到今天都能搜索出来。”她去拿自己的手机翻找给他看。

  她果然很快就找到。页面上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几百字描述事件,最精妙的是,新闻里配的一张插图,孟想翻着白眼,脑袋受伤,一脸生无可恋。

  男孩哭着哭着就笑了,说:“这人真傻。”

  林念则是笑着笑着就哭了,说:“可不嘛。”

  只是听她跟他絮絮叨叨地说几句话就喜欢她,他的喜欢来得好突然啊,去得也好意外啊。一直追在她身后的是他,先说累、先说放弃的也是他。

  林念在医院里待不下去了,特地跟领导请了假先走。她一出门就打车去机场,可刚刚到机场门口,孟想搭乘的航班就已经飞走了。

  林念完全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走出的机场,又是怎么坐上车子回到了家里。她靠上家门的时候,终于控制不住奔腾的痛苦,将头重重地砸在门板上放声大哭。

  ……门却突然从里面被打开了。

  10

  孟想没有走,客厅里,他的行李箱倒在地上,衣服、裤子被重新取了出来,整整齐齐地放在一边的沙发上。

  林念看得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彼时她的眼泪已经流满整张脸,鼻涕也很不合时宜地淌了下来,在嘴唇边缘疯狂地试探。

  “你没走?”林念问。

  孟想抽来几张纸巾,帮她把眼泪、鼻涕胡乱地擦了一擦,说:“我想走的,可我在机场怎么等你都等不来。我真的很好奇,以前你总让我追你,这次换成我要走了,你总该来送我了吧?”

  可是等着等着,飞机都已经飞走了,她人还不来。孟想忍不住弹了下她的脑袋:“是不是在你的心里,我就是这么不重要?”

  林念委屈巴巴的:“是你先提的分手,也是你说要走的。”

  孟想有些讪讪的,挠了挠头,刚准备说点什么,林念突然炮弹似的撞到他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不肯松手。

  刚刚消下去的眼泪又啪嗒啪嗒地流下来,她哭着大声说:“你今天不走,以后也都不许走了!”

  孟想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像是一下子卸下了重压,他也紧紧地回搂她,说:“好啊,不走了,你忘了,说过要跟你一条道走到黑的。”

  编辑/叉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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