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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寒霜吻玫瑰

时间:2023/11/9 作者: 花火B 热度: 13004
晏瓷

  

  作者有话说:这是一个资深水电维修工深耕数学的冷天才的故事,成功唤醒了我曾被高数I、II、概率论与数理统计、离散结构、逻辑数学支配的恐惧。

  我曾在S市本地老小区住过两年,也曾光顾过几次琳琅满目的五金店,并沉浸在老本地人那种琐碎细微的友好里。说起来,这个故事里充满回忆的气息。唯一跟女主不同的,是我没有帅哥男友罢了。(说到此处,作者一个深情抹泪,强行故作坚强,依旧哽咽难平。)

  他被她压得不好抬头,所以不知道那夜幕上根本没有星星,有的只是从她心里溢出的星火。

  01

  老社区里藏着一家五金店,货物自下而上排列得很满,显得狭窄幽邃。穿过这样一条“货巷”,是店面后的小院子。院子被收拾得熨帖、清爽,此时萦绕着几缕烟火气。

  那是从小厨房里飘出来的。陶薏正端正地站在灶台前,严肃认真地挥舞锅铲。

  她身后站着身形颀长的青年,好看的五官被日光镀了金边,同样一脸严肃认真:“你的舒芙蕾看起来不太舒服。”

  陶薏自然也觉得锅内颤抖的家伙跟教程里看到的不尽相同,形状在她翻面后开始惨不忍睹,但她不肯示弱:“傅嘉,你只是失业来蹭饭的,不要攻击主厨!反正好吃不就行了。”她话说得并不是很有自信,但他从善如流地闭了嘴。

  舒芙蕾出锅,被端到桌案上。傅嘉安静地开吃。

  她的视线不自觉地飘到他的脸上,看他垂着眉眼,吃东西也吃得严肃认真,略一回想,他好像从刚才就一直没再出声,难不成这次被打击到了?

  陶薏觉得这个猜测可能性不大,却还是想要安慰他:“不就是兼职做不成了吗,有什么关系。咱还不愿意辅导高三的学生呢,又苦又累的。你现在课业本来就赶,权当节省精力了。”

  傅嘉听完,抬头觑了她一眼,正对上她看着他的眼神,她的瞳孔映在光下,像是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要顺着这目光接触涌进他的眼底。他又垂下了眉眼,含糊地“嗯”了一声。

  陶薏转而八卦起他失业的原因:“我听小江说,是因为你辅导的那个女生跟你表白了?这次拒绝人用的什么理由?”

  “我跟她说,不喜欢数学考一百五十分以下的人。”他吃完两个自由发挥版舒芙蕾,声音如静水无波。

  陶薏听得感慨:“哇,好绝。”她回忆起自己高三时的数学成绩,几乎能感同身受那种被数学侮辱的心情。她认识他几年,见惯了他永远心如止水,有谁想烧热他这汪冷泉,总会被他第一时间躲开,拒绝得彻底,尤其是他每次都能找到如此令人绝望的理由。

  所以,她喜欢他的一颗心,从不敢表露。她没忍住,小声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气又轻又淡,连空气都不曾惊扰。

  那边傅嘉专注于食物,一共四个舒芙蕾,他已采撷了三个。

  陶薏结合看过的小说、电视剧,突然有个大胆的猜想。一般女主角下了厨,做出一团暗黑杂碎,男主角尝得心底流泪,也会笑着说好吃。会不会傅嘉也有此觉悟,怕她受挫伤心,才想着赶紧将所有舒芙蕾塞进腹中,做出很美味的反馈,掩藏她的败绩。

  她这般想着,将盘中最后一个掰了小半,自行品尝。

  嗯……虽然看着令人却步,但味道好好啊。

  果然,她不是女主角,她只是一个天賦异禀的厨神罢了。

  在她黯然撇嘴的工夫,他拿走了最后半个。

  陶薏舔舔嘴唇,望着空空如也的盘子,目光随着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游移——她实在也很想吃那半个。

  但好像谦让一下失业人士,也没什么不对,她撇撇嘴,没话找话:“你不愿干了,跟家长那边怎么说的?”

  “就介绍给江骋了。”

  “啊?!”陶薏忽然感觉被骗了,“那你在这儿演什么失落,看得我都想给你捐款了。小江跟你穿一条裤子,那叫什么失业,钱还不是到你们兜里。别吃了,吐出来,我不够了!”

  他闻声,真的停止咀嚼,好像在认真考虑听话地吐出来。她又改口:“喂,不是真的让你吐!”

  她的神色反复变化得有趣,他的眼底便有一点笑意。

  后来,再忆起那个午后,陶薏总会想起端坐在日光中的青年。他的唇薄,融在明光中,殷红里有细细的光泽,蓦地在她心底生出诱惑。她好像突然能理解,为什么那些画里,伊甸园知善恶树上的果实总是红润又亮泽,能引得亚当、夏娃不顾警示,想伸手摘得。

  02

  陶薏第一次同傅嘉遇见,在她大一那年的秋天。

  黄昏后的时间,老公房区里光线渐渐暗淡。

  他在楼道电箱前,叫住戴着鸭舌帽的女孩儿:“抱歉,打扰一下,邻居说你可以做水电维修,我需要换两个开关,现在插拔时会有火花。”

  她穿着工装裤,能随手从若干口袋里准确地掏出电缆胶带,配一件oversize(超过尺寸))的旧卫衣,身上有油污。光线本就昏暗,她又站在背光处忙着,傅嘉只看得到她尖尖的下颌,微微抬起。

  他听她慢悠悠地答:“忙着呢,没空,你排号吧。”她说完,拎起地上的工具袋和电机,一时没空余的手去搬那长方形的纸盒。

  “搭把手?”她拿下巴点了点目标物,示意傅嘉将纸盒放到她的双臂上。但他抬起来掂过重量,老实地选择搬着东西跟在她的身后。

  路上,他问起她是要去做什么。

  她腔调冷,慢半拍才回答:“去收保护费。”

  然后,傅嘉跟她一路,见她先是给一户修了洗衣机,又给另一户换了燃气灶,每每完工就接过微薄的纸钞随手放进口袋。他非常严谨地同她探讨:“你这收的是物业费吧。”

  她意见相悖,小声地叨咕:“都说是保护费了。”

  忙完一圈,她跟他回了他的住所,拆外盖、用电笔测试、断电闸、换开关,一套操作下来,一共没用几分钟。

  傅嘉做过一点功课,知道她的报价已非常实在,掏出手机来要给她微信转账。

  大概就是那一刻,陶薏摸出手机抬头时,视线恰巧落在了他身侧的书桌上,最上面看得清书名的分别是《实变函数论》《复变函数论》。她抿住双唇沉默了,片刻后,试探地问:“同学,你是B大数学系的吗?”

  这片老公房就在B大对面,想外宿的B大学子大都在这边租房。虽说这里的房子低矮老旧,可烟火气十足,是图方便的上上之选。

  傅嘉一时没反应过来,抬起一边的眉毛,“嗯”了一声。只怪她这一路低沉且跩,说话都是慢悠悠的短句,此时突然瞳孔微动,在灯光下扬起脸,用亮晶晶的目光望着他,着实突然,让他一时无法反应。

  B大的数学系含金量非常之高,全国知名。陶薏在得到他的肯定答案后,忽然变了脸,笑得甜美又讨好,虚心求教地拜托他帮忙辅导一下高数II。

  虽说第一次见面就这样有些礼貌不周,但总归住在一个小区,老辈们都讲究睦邻友好,她这般低声下气地求助,也不算太无理。

  还不待她进一步发功,那边傅嘉已经点了头,从一旁抽出一张价目表递给她。她那时才知道他一直有做家教的兼职,因为实力超群,标价令人咂舌。好话说了万千,两人终于谈拢,作为交换,她提供全年VIP免排队上门维修服务,人工费全免,材料费七折。

  其实,谈妥的当下,陶薏并没觉得吃亏,毕竟也没那么多东西容易坏供她来修。直到傅嘉总是一脸严肃认真地叫她来检修电路,而她甚至都还没问过多少高数题。

  有次,傅嘉将她叫来给电脑清理灰尘,她据理力争地表示这算打扫,不在维修范畴内。可他目光坦荡,同她讲理:“机箱清理灰尘不算维修的话,怎么外边电脑维修的店面都提供这项服务呢?”他还委婉地提醒她高数II快迎来期末考了。

  她蹲在机箱前拆螺丝,感叹他的讲理真是蛮不讲理。彼时,突然有个身影闪到她的跟前,循声抬眼,她第一次见到了江骋。

  他身上有股少年意气,生动、活泛,跟傅嘉截然不同。分明是初见,但他很是自来熟,拍着她的肩膀叹气:“兄弟,你好惨,愚兄略有耳闻。你应该得罪他了,他故意的。不过,你等到他考完试就好了。”他又补充,“你可别喜欢他,很难搞的。”

  您哪位啊?谁是你兄弟啊?哪只眼觉出我可能要喜欢他了?槽点太多,陶薏一时还没想好从哪开始说,而这位仁兄已经走开了。

  而她,只能在两位帅哥讨论高深的数学的背景音中,恨恨地清理灰尘。

  03

  那年托傅嘉的福,她的高数II顺利通过,还拿了不错的绩点。

  考试通过后,挺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没有联系。冬日落了雪,陶薏某一天忽然想起傅嘉的住所好久没有东西需要检修了,一个人喃喃:“果然考完试就不理我了,之前明明使唤得起劲,合着真当我就是个解压阀?”

  在某个跟初遇时同样的昏暗天色里,她去敲了他的门,半天也没人应,倒是邻居冒了头:“人家早回家过年去了”。她后知后觉,寒假这么长,他又不像她是本地人,自然要回家的。走出楼道时,她望着天空,抬手敲在了自己的头上。

  转过年来,开春回暖。不用学高数了,陶薏非常欣喜,这学期学的是概率论与数理统计,连她这种数学障碍也可以学得差不多。上次跟傅嘉打交道是何时,她早忘到脑后。

  周末闲暇,她一人看店,忽然接了李奶奶的救急电话。李奶奶是这一片的老住户了,独居老迈,脑子近来愈发不太清楚。

  陶薏拿起工具袋急着往外走,又想起无人看店,欲找大锁关卷帘门。

  有个人影在眼前一晃,她看去,就见到久违的一张脸,好看得十分眼熟。

  傅嘉说:“凑巧听到你打电话,与其耽误时间锁门,不如我替你看会儿店。”

  这扇卷帘门确实搞起来有点麻烦,但陶薏的第一反应是警惕又怀疑:“我可不会以做长工为交换。”

  他好像笑了一下:“嗯。不用交换什么。你去吧,我等你回来。”

  虽然过去的记忆不是很美好,可当有这样的帅哥当面说“等你回来”这样的话,神情还那样郑重又笃信,还是挺让人心动的。

  陶薏转身往外跑的那一刻,嘴角好像不自觉地扬起来。

  总归她当初承诺的一年VIP时效没到,那次偶然的看店之谊后,他们又渐渐有了往来。傅嘉偶尔也会正常行使他的特权,要她上门换个灯管之类,但都合理又得宜,再没了之前那种捉弄的影子。

  江骋像是买一赠一的那个白饶,说话办事从不见外,反倒同她更亲近些,有时她去后院拿东西,他就能在五金店前台扮起掌柜。偶尔上门借工具,他更是如入自家一般。

  倘若陶薏瞪他一眼,他就会热络地将驴打滚往她的嘴里塞:“都是兄弟嘛。”

  偏偏他性子讨喜,总是给她买零嘴儿,还将她同傅嘉之间的空气调和得自然和谐,她对他倒也还算喜欢。

  所以,某一天他说看上了陶薏他们学校的校花,求她搞两张他们学校夏日狂欢夜的门票时,她分分钟点了头。

  陶薏就读于S大,每年有夏日狂欢夜,从礼堂表演到操场狂欢,算是一个热闹的传统,慕名而来的人多了,礼堂表演的部分就都成了内部发票制。今年校花有独舞的节目,江骋倒是消息灵通。

  待她拿回一把票,江骋将大拇指比出花来。傅嘉不好热闹,她忽悠他说有非常精彩的数学互动,竟也将他骗去了。

  但其实,整场表演让傅嘉和江骋觉得惊艳的,也只有陶薏罢了。

  古乐社团在一角暗光中奏起悠扬古风曲,前景一道追光,纤细的白衣侠女随松紧曲调而张弛舞剑,长发微动,英姿飒爽。乐音渐弱,光渐暗,几声弦乐过渡,场景迅速转变,全部舞臺灯光在下一瞬大亮,一支现代乐队已在蓄势待发,随着激昂的BGM(背景音乐),乐队一点即炸,架子鼓前的女生皮衣修身,炫酷十足,只是绾着的长发还停在舞剑时的造型,更添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全场被瞬间点燃,似乎要将礼堂的顶掀开。

  表演完已是全场尾声,陶薏趁场内光线暗下来溜回他们的座位旁。她平常都是穿宽宽松松的衣服,还是维修工装扮,突然美得夺目,害得这两人大跌眼镜。尤其江骋,更是夸张地张大了嘴巴。

  陶薏感觉达到了想要的效果,一双眼睛弯起来:“没看出来是吧,我也是文艺骨干呢。在我们学校,人气也不比校花低。”

  但她美不过三分钟,随人流往外走时,她偷偷瞥了傅嘉一眼,脚因为穿着高跟鞋崴了一下。她摔得风驰电掣,他就在她的身边,伸手想拉住都晚了一步。

  再回过神来,她已经伏在傅嘉的背上。江骋跑去参加篝火舞会,留下傅嘉担负起送她回去的重任。

  喧嚣与吵闹充斥每个角落,拥挤的人流与他二人逆向而行,只有她伏在他的背上,安安静静。

  她担心了一晚上,怕他问她那个关于数学的精彩互动怎么没出现。可他从始至终也未提及。

  她抬头望着夜空,在他的耳边小声地感叹:“今晚的星星真好看。”

  他被她压得不好抬头,所以不知道那夜幕上根本没有星星,有的只是从她心里溢出的星火。

  04

  陶薏隐隐觉得她同傅嘉之间好像有哪里不同,仔细去分辨,却又说不清楚。又一度寒暑,就那样在他们身边溜了过去。

  这一年,傅嘉和江骋在准备考研,陶薏对数学不胜恐惧,深知问了也听不懂,只大概晓得这两位尖子生早早有导师相中,按她的理解,应是前方一片光明坦途。

  天气转冷,北风又冒了头,也就距离傅嘉考研不远了。这个时候上门实在有些不好意思,故而,陶薏在他家房门前徘徊,始终没有敲门。

  之前社区有住户被偷了东西,出于防范,傅嘉便在门口安了摄像头。这安装了许久的摄像头终于捕捉到可疑人影,待看清是陶薏后,他忍不住觉得好笑。他耐着性子,看她的影子在一门之隔外打转,竟像是要转到天荒地老。

  天气已冷,见她穿得单薄,他无奈,主动打开了门。

  陶薏哪里料到这门突然会开,生硬地打招呼:“嘿,好巧,你是要出门吗?做什么去呀?”

  “不巧,不出门,提你。”他一句三连,伸手拉着她卫衣的帽子,将她扯进了门。

  她面上甜美又讨好的笑容似曾相识,傅嘉瞥了眼她怀中抱着的一本离散结构的课本,在她开口前知晓了她的来意。

  “眼看期末了,这学期的数学又有点难……要是耽误你考研的话……”她字字小心,巴巴地望着他的眼色。

  傅嘉的脸色倒是无甚变化,声音也不见起伏:“不耽误。我也该适当放松下,劳逸结合。”

  陶薏起初一脸感动,片刻又觉得哪里不对:“离散结构明明很‘劳,哪里‘逸了!你是不是在内涵我?”

  这次陶薏有点不好意思再提上回那样的交换条件了。因为不知从哪次VIP服务开始,傅嘉会在她进门的时候准备饮料和水果,需要力气的活,他统统都要代劳,有时候甚至变成她指挥着他来操作。她如果再说上次那样的交换条件,就显得太占他便宜了。毕竟他一节辅导课的费用实在是不菲。

  但傅嘉显然已有主意,他给陶薏打了一笔钱:“你之前给我和江骋买的养生汤不错,我考前睡眠会差一些,就辛苦你有空的时候晚上给我送盅汤吧,一周三次,放到门口的保温台上就行。”

  陶薏看着手上傅嘉递来的房子钥匙,怔了一下,脑中闪过千言万语,最后道:“我大晚上开门进你的房间不好吧……”

  “你觉得不好?”他看起来正直无辜,“严格来说,到玄关这里都不算进了房间。我有时不在,在书房看书也不喜欢被打断,怕你白跑干等,给你一把备用钥匙。还是,你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对方过于坦荡,陶薏乖巧地收了钥匙。

  事实证明,她的不好意思完全没有必要,她肖想中那些撞见他刚洗完澡在换衣服之类的情节统统没有发生,他真的只是要汤。

  拜辅导之神所赐,陶薏期末考试再度高调地通过。倒是傅嘉因为醉心于考试,没抢上回家的票,索性跟导师约了正事,留在本市过年。

  除夕夜,陶薏将他拉到自己家一起跨年。之前他在五金店见过她的家人几次,留下了不错的印象,过年见他过来,陶爸陶妈都很热情。

  傅嘉这个人平常看着冷淡,可在长辈面前又温润懂事,讨人欢心,陶薏看得十分费解。

  这两天,傅嘉看起来很是殷勤,在她家的厨房客厅抢活儿做。她看在眼里,小心脏扑通扑通地动,总觉得像是看到了以后。

  但她后来发现傅嘉的目标是他爸,甚至还拜了师。这种数学高手要学水电维修简直令她茫然到姥姥家。

  她送走傅嘉,正好碰上小江打来电话。

  电话那头的小江说:“给兄弟拜年啦!我大概初几会提前返校,幫你们校花搬家去,有些东西需要拆卸,你提前把螺丝刀、扳手那一套给我准备出来哦。”

  她顺势跟小江抱怨:“傅嘉整天就盯着我爸,我不比我爸好看?他甚至还拜了师,这些东西有什么好学的!”

  小江觉得自己对傅嘉非常了解:“他平常动脑多,想培养个练习动手能力的爱好,劳逸结合。这很合理。”

  他不仅不帮腔,还拆台,陶薏气得喷他:“整天借这、借那,啥也不买,当我家开店做慈善啊!我越想越觉得就是你当初说别喜欢他那种话,干扰了我的潜意识,才害我真的喜欢了他。你真是十恶不赦!”

  被挂断电话的小江一头问号。

  说起来,陶薏也不知怎么会跟江骋走到交心朋友这一阶段。两人分享心事,分享情路,私下里说的话比她同傅嘉说过的还多——虽然那些话大都围绕着傅嘉。

  大一那一年,她倒是没想过他的戏言会一语成谶。

  她恍惚又忆起傅嘉第一次走进五金店那天。那天她从李奶奶家修好水管,又帮忙做了打扫,耽误了不少时间,跑回来时,透过侧边的窗户看到他站在货架前,认真地研究着某个价签到底是属于左边的物品还是右边。

  店内昏暗,只有光线正好的时候,才能投进去几条窄窄的光带。他就站在光带间,因为专注,甚至没发现自己被分割成一条条明暗交织的图案,似谪仙织就在红尘的一扇百叶窗。

  她站在那里偷看,忘了本是尽快赶回来要同五金店另外一个员工交接,只觉得自己像个入了迷的旅人,借着一叶窗扉,得以窥见桃源。

  05

  回头望时,总觉时间走得好快。

  江骋看陶薏化怨气为食量,开口为自己的钱包求情,劝她少吃一点。

  她不理:“少来,你顶了他的兼职,肯定赚得盆满钵满。”

  江骋无奈地搓手,一时无法反驳。

  陶薏不知是说给小江还是自己听:“就这样无疾而终,太不符合我的性格了。”

  到了下午,小江同傅嘉下课回出租房的路上,经过五金店,就看到一个一瘸一拐、苦大仇深的陶薏。傅嘉挑起一边眉毛,在门口扶住她。

  小江的表情十分夸张:“不是吧?为了躲相亲也不用把自己搞成残疾啊。”

  在他与陶薏有来有回的问答中,事情始末被描了出来。

  她今年升大四,被学校安排在市软件园实习。陶爸却擅自在老友的公司给她另谋了岗位,变相撮合她和朋友的儿子。

  偏偏陶薏多年浸淫在老爹的淫威之下,不敢明着反抗,只得以行动不便拖延。

  傅嘉平静地听完,瞥她一眼,垂眸看手机弹出的消息。

  小江趁机跟她咬耳朵:“能垫的话,都垫了,我尽力了。”

  “知道,知道。”她一副都明了的表情,“我刚刚为了烘托气氛,光顾演了,你瞧着他神色有没有哪里不对?”

  小江认真道:“我瞧着没有。”

  陶薏:“……”

  从后院传来陶爸叫她拿东西的声音,她瘸着往后走。

  “我去吧。”傅嘉收起手机,主动代劳,从她身边擦过时,又转身看她,“你的腿瘸错了。”

  “啊?”她不明所以。

  “错边了,刚进门时,看你瘸的是左腿。”他说完往后走,径自去劳动。

  陶薏激动地掐住小江:“你看,他第一时间就说替我去,说明他表面在看手机,其实注意力都在我身上,而且他这人向来耿直,从不说谎,竟然没戳穿我装瘸,还帮我纠正,说明他也不想我去相亲!”

  小江凝视着她:“语文老师有没有说过你做阅读理解的时候想太多?”

  陶薏却不理会,决定表白:“从大一到大四了,不管怎么,也该做个了断!”

  为了讨数学尖子生的欢心,陶薏特地从网上搜了海量与数学相关的表白之法,一度精挑细选。

  她兴致勃勃地找小江参谋:“这四个方程式对应坐标轴上的曲线分别是‘LOVE的四个字母。还有这个二元方程,可以画出心形来。最绝的是这个集幂函数、三角函数与椭圆函数的函数式,随着自变量变大,可以得到一个心电图一样波动的线条组成的心……”

  小江很为难地打断她:“你拿这种程度的数学知识跟他分享,他不仅不会感受到你的心意,还会以为你在嘲讽他。”

  她从小江口中聽过太多傅嘉拒绝人的故事,以至于他这样说一句,就让她不免灰心:“那算了,我直接送玫瑰吧。”

  于是,傅嘉那晚回家,开门就看到一团玫瑰堆在玄关处。

  他看了又看,嘴角有点无语的弧度:“又哪里打折捡了便宜,把我这当垃圾堆?钥匙还给我。”

  嗯?你没看出这是摆的一颗心?诚然,去年把你家当仓库放过一段时间杂物,可这回一看就是我精心设计的啊……

  傅嘉说只是回来拿东西,导师还在等着他,收走钥匙后,推着陶薏往外走。

  柔肠百转无人在意,鼓起勇气无人接收,她不知怎么就生出些怒火来,看起来气鼓鼓的:“你心里只有数学!”

  他看着她,低声道“我也是数学”,竟似心情不错。

  真是不解风情!陶薏扔下他大步而走。回去的路上,脑子重归清明,她忽然叹了口气,他那样聪明的人,又怎么会真的看不懂,若是装作不懂,才最伤人。

  06

  第二天是周末,陶爸清早把女儿拎了起来:“我跟你妈报了旅行团。你今天没事,把这几户跑一下吧。看你腿脚不太方便,我叫了小傅来帮工,你等等他。”

  老小区没有物业,各种检查维修的活计都是附近两家五金店在做。陶爸留下登记单,走得潇洒。陶薏蒙蒙的,暗自叨咕:“人家是调剂生活的好不好,还真把人家当徒弟似的使唤啊。”

  但这个“人家”很听使唤,早早就上门报了到。

  他眼中有神采,眼下却是青色,是为了什么喜欢的东西熬了夜才会有的矛盾的精神状态。

  哦,数学。是了。

  陶薏心里有疙瘩,故意不同他讲话,任他拎着工具袋跟在后面。她没给什么好脸色,他也似乎没察觉,反而还凑上来问她“中午想不想去吃×××”“有部不错的纪录片,你要不要看”之类的问题,一律被她以“不想”“不要”“不关心”挡了回去。

  他本以为她只有在跑得累了才会是如初见时那副又跩又冷的模样,原来也可能刚睡醒就如此。

  聪明的人大概做什么都上手快,她发现傅嘉拜师不过小半年,可今天遇到的问题,他都能应对,甚至跟户主家的小姑娘闲聊也很温柔。

  我一脸不高兴,你也不管,还当我的面跟别人热络。陶薏愈发火大。

  后面一户,是热衷谈论家长里短的老阿姨,陶薏与傅嘉一进门就受到了空前的热情欢迎。老阿姨提问不断,末了又絮叨起自家水管有多耐用,最近竟会坏了。

  用得久了,自然会老化损耗,陶薏做了加护。他来帮她收尾,白皙修长的手指在老旧的背景色上麻利地操作,是做这种活儿也让人赏心悦目的手。

  那边老阿姨笑着调侃他:“你一个高才生主动找她爸做学徒呀?那不是跟上门女婿差不多。”

  陶薏想象着他的脸色,可他随便笑着应付,从始至终没看过她一眼。

  陶薏本就在不高兴,见他干得好更不高兴了,心里既酸涩又委屈:“是、是、是,你最厉害。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你出师了,更不用看我了。”

  傅嘉顿了一下,然后开阀门检验报修问题已解决后,拉着她出了门。

  “数学真的是特别浪漫的学科,”他不顾她根本不想听跟数学相关的句子,自顾自地继续,“数学固执且专一,每个问题有且仅有一个正确答案。所以,我昨天说,我也是数学,我的心意也只有一个解。”

  “干吗说这个。”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她时被那种特别的气场攫住,破例地当了一次帮工小弟。可那个不愿搭理他的冷面小姑娘,在反复查验过安装好的燃气灶后,耐心又温柔地跟耳背的老人一遍遍地讲解要怎样操作,注意安全。她眼底眉梢都带着和煦的柔软,像海上泡沫中生出的阿弗洛狄忒,落到他的眼底时,便也镀了光。

  他在解这道题的过程里,为了接近答案,也走过弯路。断了联系的冷静期,他才觉出不对。他跟房东打听到接报修单的五金店,然后为自己规划了一条每次从学校回去都可以经过店门前的路径。

  那家五金店藏在社区里,也藏在了他的心里。

  某天阳光正好,他裝作偶然,在她恰好需要帮助的时候,走进了店里。他第一次进门,就做了看店掌柜,趁着她不再,忍不住细细熟悉她的一方天地。可他这样不会与人热络的人,做什么好像都显得清心薄情,有时怕自己操之过急,有时又怕她那样洒脱,断不会喜欢自己。他每每在她眼前怕泄露心事,就会当即垂下眼睫,迅速躲过去。

  昨夜偶然得了心上人的表白,他兴奋得一夜无眠。昨晚的反应,一是源于太过意外,二是觉得表白本就应该由他来做。他特意酝酿许多环节,设想无数,却悉数被她油盐不进的态度打乱。可他还是止不住心情好,平常少与人闲谈,今天却看谁都亲切,任谁搭话,都礼貌地回应。

  陶薏听得傻眼,自然没想到会收到这样一段坦陈,竭力回忆着傅嘉的择偶标准,道:“可是我数学根本考不到一百五十分。”

  “那都是借口,你一条也不用符合。因为是你,就已经很好,足够我欣喜。”

  她还是难以置信:“可是,小江说我喜欢你,肯定是要伤心一场的。”

  “你听他的?却不信我本人?”他没忍住,笑了出来,“我以为你早看出他脑子里缺点什么。”

  陶薏立在原地,神游太虚:“太突然了,我脑袋好像被砸晕了,你容我消化消化。”她说完,竟真的进入呆滞石化的状态。

  傅嘉听话地守在她身侧,深情款款的目光似定在她的身上,一步不离。

  他以前见谁对他亲热些、有喜欢的苗头,总是第一时间躲开,觉得被人喜欢是件麻烦的事。可到了她这儿,他恨不得端出显微镜去发觉那火星苗头,离她多近,都觉得还不够近。这就是他的唯一解,仿佛天高水长,理应如此。

  那夜的盛夏,星光漫过她喷在他耳畔的鼻息,漫过她言笑晏晏的亲昵,也终将漫过他的一生。

  编辑/叉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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