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脑海里迅速掠过一个念头,但很快又被自己否认了。
傍晚时小莫给她打来电话,告诉她第一期“城堡”的预告已经在微博里放出来了。
念好连忙登上微博去看了眼。
由于他们是新节目,况且只是短短一分半钟的预告,念好本来以为数据应该不怎么样,却没想到微博才发出一个小时,就有了将近一万的转发。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刷新了好几遍,确认无误。
她给小莫发了条微信:“你买数据了?”
小莫:“没有啊。”
大抵看出了她的疑惑,片刻后,小莫又说:“应该是你低估了贺江望的受欢迎程度。”
念好又仔细看了看那些转发微博的人的ID,果然大部分都是跟贺江望相关的。
小莫说:“起初您说要请贺江望来录第一期节目的时候,我还有些不赞同,现在看来,还是你眼光比较独到。”
独到倒谈不上,只是觉得现在给明星做访谈的节目太多了,所以想另辟蹊径,找点别的故事讲一讲罢了。
成片在一周后的周六才放出来。
念好并没有特意去通知贺江望,毕竟他和饶飞就快要高考了,时间紧迫,所以她只让小莫把节目播出的时间通知了周其然。
但隔天下午,贺江望却接到了周其然的电话,他那边似乎有些着急,说网上出事了。
贺江望这两年其实上过不少微博热搜,但每一次都是正面的,且大多与比赛有关,唯有这一次,他的名字后面跟着的不再是与比赛相关的内容,而是#贺江望 校园霸凌#。
点进去后,入目的便是某个微博大V说昨天看了“城堡”,很多人都被贺江望圈粉了,但是他却收到爆料说贺江望本人性格其实很差,并不如在节目里表现得那么好相处。而且,读初中的时候,他还校园霸凌过别人,被学校记过处分。
爆料人自称是他的校友,名字被那个大V用马赛克抹掉了。
“这个人分明在造谣。”周其然在电话那头骂人,“你十二岁的时候就跟着我了,我还能不知道你是什么性格,你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电话开了免提,车队里其他人也都围在旁边,七嘴八舌地附和。
大家平日里虽然互相嫌弃得厉害,但到底在一起相处多年,遇到事儿的时候一群人护短得很。先是注册小号去帮贺江望骂污蔑他的人,骂痛快了,又怕这种乌糟事儿会打扰贺江望学习,纷纷跑来让他不要管了,他们帮他处理。
他们都没经历过这种事情,也不懂其中的利害关系,全凭一腔热血做事,相信上帝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外面起风了,贺江望走过去把卧室里的窗户关上,又走回到桌边,打开电脑,难得乖巧地将他们的嘱托都一一应下。
等他们都说得差不多了,周其然才挥挥手把人赶走,问贺江望:“你心里有怀疑的人吗?”
有是有,但总觉得那人没必要时隔好几年,这时候还来找他的不痛快。
况且,他当时念初中的时候,虽然因为家里的事情,性格比较沉闷,但是并没有主动招惹过什么人,也没做过什么值得别人记恨这么久的事。
周其然沉默了片刻,说:“你当时的同学自然没有必要也没有能力搞出这么大的事,况且爆料的人半点证据也没拿出来,热搜还能上得这么快,必然是有第三方在其中努力。我知道你可能不爱听,但我其实怀疑会不会是念好……”
“不会。”话未说完,却被贺江望打断了,“她更没必要这么做。”
“怎么没必要?节目要热度,‘城堡刚播出,就出了这种事,她的嫌疑很大。”周其然越说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而且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出过这种事,偏偏她的节目刚播完就来了,你也知道,现在的人为了流量,什么底线也没有……”
贺江望用电脑刷着网页,天渐渐暗了,电脑屏幕的光反射在他眼里,他有些敷衍地说:“不可能是念好。”
少年的固执周其然早有领略,他知道贺江望此时相信念好,无论别人怎么说也不会听。
“行吧。”他说,“不过这事儿也好解决,我到時候联系一下你初中的老师,让他们出个证明就行了……所以我真的搞不懂,为什么要造这种毫无水平的谣,除了想要炒作热度,我完全想不到别的原因。”
他自顾自地嘀咕了两句,又连忙说:“行了,你去看书吧,我给你打电话就是怕你自个儿看到热搜瞎着急。你不要担心,我马上就联系人来澄清。”
却没想到,隔天早上,热搜又换了个新花样。
这次热搜的标题直接改为了#贺江望 身世#,还是他那个神秘同学爆的料,说贺江望十二岁的时候父母就因意外去世了,因而他的性格一直很孤僻,不大合群,总之和他展现出来的一点也不一样。
由于前一天晚上贺江望的老师已经出来澄清了,所以这位同学的新爆料,没能像上一次那样获得那么好的效果,评论里全是质疑声。
况且,家庭条件以及身世这种东西也并不能成为一个人的黑点,所以这个爆料除了让粉丝更加心疼贺江望以外,只会让人觉得爆料人实在无聊,且人品大有问题。
早读课刚刚结束,饶飞跟在贺江望身后,去学校门口买早餐吃。
微博上那些八卦很多人应该都看到了,一路上不停有人探究地看着贺江望,随即又转头和朋友交头接耳地议论。
饶飞被他们的目光盯得不耐烦了,一个一个瞪回去,凶巴巴地问:“那么好看吗?!”
学生们大抵也没有恶意,闻言便说:“好看!”
贺神当然好看。
饶飞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咂了下嘴,气呼呼地扭头不再理人。
贺江望倒是闲适得好像处于风暴中心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似的,他一手揣在裤兜里,另一只手修长的手指包裹着手机,拇指在键盘上慢悠悠敲击着。
对话框里全是周其然的控诉。
“我真觉得是念好干的。”
“这种对你不会造成实际伤害的新闻,别人没有必要花钱去搞。你看看这件事的直接受益人是谁?是‘城堡,是念好!”
“虽然不会真的对你造成什么伤害,但这种揭人伤疤给自己炒热度的手段,真的太下作了。”
“我之前真没看出来她是这样的人。”
賀江望眯了眯眼,给他回:“因为她本来就不是这样的人。”
周其然气得不想搭理贺江望。
他几乎是周其然看着长大的,和他的同龄人不同,他似乎一直比旁人要成熟稳重一些。受委屈时不会像别的孩子那样大哭大闹,训练受伤的时候,也从来不说一个“疼”字。
唯一有一次,他摔得狠了,被包扎得严严实实在医院的病床上醒来的时候,眨巴着眼问周其然:“我会死吗?”
那年他多大?
十三岁。
别的小孩儿十三岁时,还在父母的庇护下无忧无虑地玩汽车模型;贺江望的十三岁,哪怕遍体鳞伤也不会掉一滴眼泪。
那时的他对死亡的概念还很模糊,只知道他的爸爸妈妈死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听到周其然说他不会死,他的手攥得紧紧的,又小心翼翼地问:“那……还能骑车吗?”
“能。”
他闭上眼,没有再问其他的了。
周其然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样不理智的贺江望了。
——全心全意地信任一个人,明明疑点重重,明明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她,但他还是坚定地说:“不可能是她。”
周其然沉默了片刻,发了条语音过来:“这么喜欢她啊?”
小孩儿长大了,情窦初开,有了自己喜欢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周其然想到这里,心里莫名酸胀得厉害。
可惜他喜欢的人,可能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好。
不等贺江望回话,他又说:“行,你相信她,哥也相信她,这事儿总归对你没有大影响,不用管了,现在高考第一,其他的事都先靠后。”
贺江望停下脚步,饶飞嘴里咬着一只牛肉包,从后面端了两碗鸡蛋汤送过来,一碗搁在贺江望面前。
“还在跟然哥聊天呢?”
贺江望说:“是。”
“嗐!”饶飞说,“你不用管他怎么说,我也相信这事儿不是念好姐干的。”
贺江望没有说话,低头给周其然发消息:“你又趁机占我便宜了。”
周其然刚起床就看到了微博里的糟心事儿,到现在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呢,就怕贺江望看到新闻后心情受影响。
这会儿看贺江望没事,他也就放心了,低声骂了句:“这臭小子……”
他低头,调出通讯录,给念好发了条信息。
念好正在给陶欢打电话。
大抵还没起床,陶欢过了很久才接通。
她跟念好私底下素来没有什么交流,手机号在通讯录里宛如一个摆设,从来没有派上过用场,乍一看见来电人是念好,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她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看,确实是念好没错。
这姑娘一直对她意见很大,不知道一大早给她打电话是要干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点了接通,听到念好在那头问:“是不是你做的?”
在和念好父亲结婚之前,陶欢就在念氏工作很久了,念好太了解她了。陶欢这人说不上坏,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原则分明的好人,倘若对自己有利,哪怕稍微伤害点儿别人,在她看来,都是无伤大雅的。
所以,当看到贺江望的新闻的时候,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陶欢。
那头陶欢听到她的问话,却是满脸茫然:“什么是不是我做的?”
念好坐在阳台上,这日多云,天气沉闷,青白的天色将远处的山峰笼在一片茫茫白雾中。
她垂着眉眼,发丝遮挡住了半张脸,露出的眼睛里神色有些冷。
“贺江望的事。”念好说,她实在懒得跟陶欢虚与委蛇,“贺江望的事,是你做的吗?”
念好去SELENE之后的所作所为,包括“城堡”的播出,陶欢也一直有关注,故而念好一说,她就知道是什么事了。
她从卧室里走出去,示意阿姨把早餐拿出来,便进了盥洗室,边洗脸边和念好说话。
“怎么可能是我?这事儿说到底是在给‘城堡送热度,你觉得我会做?”
念好“嗯”了声,直接挂断了电话,打开微信,看到周其然发来的是这两天的热搜的截图。说他们家贺江望出了点事,如果影响到“城堡”,他代贺江望向她说句“抱歉”。
他表面上是向念好道歉,但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念好不会想不到,周其然不过是想要试探一下她罢了。
他在怀疑她。
她叹了口气,给他回:“应该是针对我来的,该我道歉才对。”
下午放学后,贺江望和饶飞再一次在学校门口看见了念好。
这次她是自己开车来的。
傍晚时天意外地放晴了,夕阳在远处涂抹出一片绚烂的色彩。
女孩倚在车边,长发被风吹得有些杂乱,夏日的黄昏,一拥而出的学生们从学校里出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
她今天出门时没有化妆,但皮肤很好,莹润透亮,亭亭立在暮色里,令人难以移开目光。
饶飞在后面啧啧赞叹:“念好姐真的好漂亮啊。”
走在他旁边的温在让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贺江望的脚步微微停滞了半刻。
饶飞大大咧咧地朝念好招手,大声喊:“念好姐!”
念好闻声望过来,首先看到的却是被人群簇拥着往前走的贺江望。
他长得实在是高,瘦且挺拔,目光清清冷冷地扫过来,念好的心没来由地悸动了一下。
他真的完全长在她的审美点上,只可惜年纪太小了。
念好在心里小小地遗憾了一下,听到已经走到她面前的饶飞说:“你是来找贺神的吗?”
念好转着车钥匙,轻轻“啊”了声。
饶飞又说:“你们有什么误会,就好好解释清楚,反正我是不相信这事儿是你干的,毕竟你是真的很喜欢我们贺神啊。”
念好听到前面半句还觉得有些感动,再听后半句,直接无言以对了。
她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见饶飞已经扯住了温在让的手臂,笑嘻嘻地说:“我和我同桌还有事,先走了啊,你们慢慢聊。”
少年说完,就风风火火钻进了旁边的店铺里,一点儿也没注意到门口粉红色的木板上大大的三个字——女装店。
念好眼里晕开了点儿笑意,抬头,正好对上贺江望同样晕着笑意的双眼。
有点甜。
好像——也不是像他的粉丝说的那样,那么不爱笑。
学校附近没有适合谈事情的地方,念好直接开车载着贺江望去了距离学校最近的一间私房菜馆。
晚高峰的时间,车子在路上堵了很久,念好抬腕看了看时间,又有些担心耽误贺江望上晚自习。
许是瞧出了她的焦急,贺江望指了指旁边一间咖啡店道:“要不就在这里吧。”
夏日天色暗得晚,窗外透出一点暗色的光,屋内灯火通明。
咖啡店里放着首年代久远的英文歌,不知是什么原因,一直在单曲循环。
念好坐在椅子上,看贺江望专心致志地吃蛋糕。
少年面色冷淡,认认真真,一口一口将腻人的粉色奶油塞进嘴里。
好乖,好冷,还莫名有点儿可爱。
冷不防,男生突然抬眼看过来,眼角微微上挑,眼尾的双眼皮扫出好看的弧度。
偷看被人抓个正着,念好目光一顿,绯色从耳后迅速蔓延过来。
十八岁的异性也是异性,况且他又长得那么好看。
念好抚了抚自己的胸口,移开视线,欲盖弥彰地道:“你太瘦了,多吃点,嗯……《五三》做完了吗?”
贺江望:“……”
贺江望:“你想说什么?”
念好有些羞窘地咬住咖啡勺,说:“热搜你应该看到了……”
贺江望说:“嗯。”
念好说:“不是我做的。”
贺江望:“我知道。”
念好:“欸?”
贺江望:“是你前男友。”
念好:“欸,欸?”
贺江望说:“杨琦说的。”
杨琦就是那个爆料人。
早上跟周其然聊完以后,贺江望就加上了杨琦的联系方式。
他本来不想管的,因为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老实说,已经不会影响到他了。
包括众人的议论、目光、同情,都不会影响到他了,因为他早已经习惯了。
但是他不希望周其然因此而怀疑念好。
于是贺江望找到了当年的同学,加上杨琦的微信,几经逼问,他最终说了实话,说是陈之南让他做的。
其实整件事情也并没有经陈之南本人的手,他都是交代给一些下属做的。但是周其然在车队里混了那么多年,别的没有,就是人脉比较广,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主谋是谁了。
况且也不知道是陈之南太自大,还是不够聪明,他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要抹掉那些痕迹,所以很容易就查到了。
念好双手撑着下巴,有些抱歉地说:“这一次真的是我连累你……”
她早上刚和陶欢聊完,紧接着就给陈之南打了电话。
虽然她第一个怀疑的人是陶欢,但是诚如她所说,这件事里,她其实是受益人,陶欢是聪明人,不可能会做这种事。
给陶欢打电话,不过是想要再一次确认一下罢了。
陈之南那日在念好那里没讨到好,回去后看到贺江望的照片,怎么看怎么眼熟,紧接着就着手让人去查了他的信息,后来趁“城堡”的播出,陈之南迅速买通营销号将他的所谓“黑料”发了出来。
念好打电话质问他时,他还一副理直气壮的语气说:“要不是我,你那破节目能有这么大的热度?你不感谢我就算了,居然还来怪我?”
念好忍住想要暴打他一顿的心,说了句“你给我等着”,就挂了电话。
挂完电话后还不解气,她将陈之南做的种种事情发给了念应辉,又在底下说:“麻烦您告诉陈叔叔,如果他不想管教一下陈之南,我不介意帮他管管。”
几分钟后,念应辉回:“嗯。”
念好盯着手机屏幕里那冷冰冰的字看了片刻,把手机丢到床上,抬起胳膊挡住了眼,有些想不明白,所谓的亲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等他们从咖啡店里走出来时,天几乎已经黑透了,路灯在道路两旁渐次亮起来。
念好又一叠声说了好多句“抱歉”,贺江望懒懒地“嗯”着。
说完,念好也觉得自己说这些好像很没有意义,只是第一眼看到新闻时,“贺江望、孤儿”这样的字眼连在一起,让她难受了。
以前盛薇薇就说过,念好这人,哪哪儿都好,就是共情能力太强了。
看个悲剧收尾的电视剧能哭好几天,在路上看到一只蜜蜂被碾死,也能崩溃得号啕大哭。
何况贺江望是站在她面前的、活生生的、她还挺喜欢的一个小男孩。
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点什么,好像也就只有道歉,能让她心里稍微不那么愧疚一点。
贺江望大抵也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手里握着个他刚从书包里拿出的一个魔方,在漫不经心地转着。
他說:“这件事是你做的吗?”
念好眨了眨眼:“什么?”
贺江望说:“是你找人爆料的吗?”
念好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这所有的一切都并不是她做的,所以她不必感到抱歉。
少年垂着眼睫,灯火在他眼下投下鸦翅般的灰影。
念好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侧头,朝他弯了弯眼睛,说:“对,不是我。”
语气温软,带着轻盈笑意。
贺江望抬头看了她一眼,拉开车门坐进去,唇角勾出一点不大明晰的笑来。
“那不就行了。”
后来,念好时常会回想起这晚的这一幕。
早夏的风里还卷着暮春的花香,暮色沉沉,人声稀疏。少年坐进车里以后,想了想,大抵觉得自己安慰的力度还不够,突然转过了身,伸手,揉了揉念好的头发。
他的手很大,手指细长,骨节分明,指尖还残留着淡淡的奶油香气。
念好的手刚搭上方向盘,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直接弄蒙了。
贺江望靠回到自己的座椅上,抿着唇,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耳尖却悄悄红了。
什么嘛?还是个小朋友啊。
念好抬手往他手背上敲了一下:“没大没小。”
贺江望说:“呵。”
语气里满是嘲讽。
念好“欸”了声,转过头,又想搬出自己比他大四岁那番话,陡然想起那天她发在论坛里的那个回帖,神色一滞,她唤道:“贺江望。”
男生疑惑地转过头来。
念好说:“你……是不是喜欢我?”
话说出口,又觉得自己好像过于直接了,她连忙补充:“我说的不是那种喜欢,就是像喜欢姐姐那样的喜欢……”
好像这样说也不太对劲。
她往后靠了靠,目光注视着前面的路况,整张脸都隐隐发起热来。
她的本意其实很简单,只是觉得自己只把他当弟弟,而且她对年纪比自己小的男孩子也的确没什么兴趣,所以就想——假若对方真的有这方面的心思,不如快刀斩乱麻,让他尽早收起,及时止损。
许是仗着自己年长几岁,生活经验丰富一些,便觉得自己在小男生面前游刃有余了,有什么事,不必试探,不必暧昧,单刀直入,讲清楚就好了。
可心里想的是一回事,话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还是有一点羞耻的。
念好咬了咬自己的指甲,听到贺江望说:“我没有姐姐。”
片刻后,又说:“所以对你的喜欢,也从来不是对姐姐的喜欢。”
“那就好……”念好心里窘迫得厉害,话没听清就急于接口,试图说点什么来为自己挽回一点颜面。
顿了两秒,她才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睛,问贺江望:“你说什么?”
贺江望正襟危坐,低头看着自己交叠在膝盖上的双手,须臾,又扭头,直视着念好的眼睛:“我还以为你早就察觉到了。”
少年人目光炽烈,念好觉得自己的脸愈发热起来,她很快地别开了目光,伸手打开了车载空调的开关,将温度调低了些,轻咳了声,原本酝酿好的句子在他炙热而直白的目光里,被击得溃不成军。
那天念好几乎是落荒而逃。
后半段的车程里,车厢里静得不像话,到了贺江望的学校门口,他下车,念好眼神躲闪着朝他挥手说再见。
恰好那日盛薇薇休息,念好直接把车开到了盛薇薇家楼下,两个女生跑到大排档里聊了半宿。
以前她们读大学时,一整个宿舍的人经常一起半夜去吃大排档,点了啤酒和烧烤,几个女生,疯疯癫癫地边唱歌边讨论路上来往的男孩子。
这会儿念好仍像从前一样,动作利落地抠开啤酒瓶盖儿,把酒瓶扔给盛薇薇,盛薇薇往自己面前的一次性水杯里倒了半杯酒。
隔壁桌坐了两个年轻男孩,染着一头黄毛,见她们两个女生单独坐着,流里流气地走过来,直接坐到了盛薇薇旁边,问她们可不可以拼个桌,被盛薇薇不耐烦地赶走。
念好趴在桌子上低声笑,说没想到我们薇薇姐的魅力还是不减当年啊。
盛薇薇白了她一眼,故意恭维道:“您也不差。”
提到这个,念好就蔫儿了,她用手撑着下巴,坐在旁边不停叹气。
盛薇薇说:“我不懂你在纠结什么。”
念好说:“感觉不知道怎么解决才好。”
明明最开始她还想得好好的,如果他真的喜欢她,就直接跟他讲,她不喜欢年纪小的男生,可后来他真的承认了,她却又觉得拒绝的话有些说不出口了。
盛薇薇说:“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啊。”
盛薇薇还记得,她们刚上大一那会儿,学校里追求念好的人可以从教室门口排到食堂门口,那时候她是怎么做的?她嫌一个一个拒绝太麻烦,直接发了条微博,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不在你们中间,你们就不要再继续白费力气啦。
不知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
盛薇薇说:“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
念好抠着桌子的边角:“主要人家还是一个小孩儿……”
盛薇薇说:“十八岁了。”
念好:“对,才十八岁。”
盛薇薇:“当年被你拒绝的那些人也没比他大多少啊。”
念好被噎了一下,又说:“他快高考了,不能影响他的心情吧……”
盛薇薇:“你问人家喜不喜欢你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念好:“那会儿脑子一热……”
的确是脑子一热,问完了她才记起来还有高考这一茬儿,只是说出去的话,也撤不回了,只能说点别的找补回来。
念好有些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半晌道:“我的确不该问他。”
盛薇薇抿着酒没说话。
之后有好长一段时间,念好都一直刻意躲着贺江望。以前她每天都会给他发一段小猫咪的视频,自那以后也不发了,他主动发来的消息她也只當没看见,没有再回复。
所幸贺江望高考在即,学业比较繁忙,也没工夫处理这些事情。
念好再一次见到贺江望,是在他们毕业聚会的那天。
那天晚上她原本在进行“城堡”新一期的录制,这次邀请的是几个非常擅长做选秀节目的制作人。许是因为他们本就是圈内人,非常清楚一个节目要想有流量,爆点究竟在哪里,所以节目录制得极其顺利。
这次的录制,念好没有亲自参与,而是把工作全权交给了专业的主持人姜悦,她自己则在一边看着,以防出什么意外。
快录到尾声的时候,她却突然接到了贺江望的电话。
刚刚结束高中艰苦生活的男孩女孩们,聚在一起,玩得格外疯,深夜都仍没散场。
念好接通电话后,听到的便是嘈杂的人声,她皱了皱眉,走到旁边僻静的地方,低声唤道:“贺江望?”
回她话的却是饶飞:“念好姐是吗?贺神喝醉了,还要麻烦你过来接他一下。”
直到出现在他们聚会的酒店门口,念好都仍未想明白,她到底为什么会答应饶飞这个莫名其妙的请求。
饶飞误以为她和贺江望谈过恋爱,这样做还可以理解,但作为主人公的她,分明十分清楚事情并不是这样。
所以她到底为什么要来呢?
她叹了口气,慢慢拾级而上。
快到凌晨,路上行人渐少,酒店門口也很安静,只有零星几个人,相携着从里面出来。
“城堡”的录制地点离这里有点儿远,念好一路开车过来,等赶到时,他们的聚会已经散去有一会儿了。包厢里的空调机呼啦啦吹着冷风,房间里就只剩下贺江望和饶飞两个人,还有饶飞的爸爸,大抵也是在这里陪饶飞一起等念好。
看见她进来,饶飞立马起了身,说:“怎么拉都拉不走,让他和我一起回家也不愿意,我想了想,觉得只有你能把他带走。”
贺江望喝醉时很安静,没有睡觉,就睁着眼睛坐在那里,坐得直直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念好看着他:“怎么喝这么多?”
“有人恶作剧,在他的啤酒里偷偷兑了白酒,这俩掺在一起,他那点酒量,怎么承受得了。”
念好没说话,走近了些,又想到饶飞刚刚的话,低声道:“感觉他也不会听我的话,你怎么会觉得我能把他带走?”
她说着,伸手,试探性地戳了戳贺江望的脸颊,男生似乎这才察觉到屋子里来人了,扭动脖子,侧过头,看向念好,眼睛机械性地眨了两下。
是真的有点可爱。
念好的心顿时就软成了一片。
时间太晚了,饶飞爸爸见念好来了,便带着饶飞先离开了,偌大的包厢里很快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空气里还散发着浓浓的酒精味儿,有点难闻。
念好坐到贺江望旁边的椅子上,放缓了声音,哄小孩儿似的。
“贺神。”她说,“回家好不好?”
少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许是因为带着醉意,做出这样的神态时,没能再像平日里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反而带着几分糯糯的温软气息。
他没有说话,念好又说:“很晚了。”
贺江望突然站起了身,不等念好反应过来,他直接握住了她的手臂,又从她的手臂上往下滑了滑,停在她的手腕上。
屋内温度很低,但他的手却很热。
念好仍在椅子上坐着,听到贺江望一字一顿地说:“我好像做梦了。”
他说:“梦到你来见我。”
(下期连载详见《花火》6B)
下期预告:
在念好心里,贺江望一直是个小孩儿,而当她知道这个小孩关于过去的故事,又将作出怎样的反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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