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藏不住呢。”
“没什么一定要我回滨城亲自解决的事情吗?”
深更半夜,叶慎寻电话骚扰周印,讲话找不到重点。
揣着肚子的盛杉好不容易睡着,周印只能起床,把自己晾阳台上。春夜的风依稀存有凉意,他睡意全无,脑袋澄明:“别告诉我,你跟去的时候没预料到这幕出现的可能性。”
非往这趟旅行扎堆的是他,这会儿想东想西,责怪程改改应该看流星不该看他?
这两个人怎么都的如此德行。
“我不是为了慎星吗。”有人继续嘴硬,“他要再出意外,我和老爷子都得垮。”
周印唇一撇:“你们家安保的钱这么好赚?哪天失业我来应聘。”
言下之意他根本不用亲自跟去。
叶慎寻被噎,下意识摸烟,才反应过来已经因为那场大手术与尼古丁绝缘,禁不住走了会儿神。
有的事情就那么玄乎,不信不行。
那日他硬拖着程改改下了超载的大巴车后,买了小越野,上去就听频道广播说乡道有辆超载大巴失了事,悬崖侧翻、情况惨烈,伤亡人数不定。
谷朵心有余悸地对他讲:“还好你报了警,要不然翻的可能就是我们那辆。”
叶慎寻表面故作镇定,心底却狠狠松口气。
本来程改改还被折腾得有点赌气,那会儿才缓和了紧绷的臭脸,冲叶慎星和青豆吐了下舌头。
她做事素来凭心意,丝毫不计后果,叶慎寻正因为太了解才不放心。
可他真的就只是单纯地不放心叶慎星?
答案他竟不敢深思。
“再说,”这头,周印没停止飞刀子,“你不看人家,知道人家看你?”
叶慎寻心口再一痛,当下就有了挂电话的冲动:“是我打错了算盘,居然妄想从你这儿得到解决之法。”
都说旁观者清,这厮就不能出个靠谱的主意?只會讲风凉话!
周印耸耸肩:“解决之法很简单,你自己也清楚的,离婚嘛。一旦离了婚,她去哪儿,你都可以追。她看你,你就吻。再不行,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就地正法……也无可厚非。”
有人太阳穴突突地跳:“歇了吧。”他死心讲。
周印却来劲了:“嗨呀,差点忘了,连婚都不用离。你和谷朵貌似还没去拿红本儿吧?”
一针见血。
谷朵那姑娘,周印没深交过,不是很了解。截至目前来看,有点傻的样子。
叶慎寻对扯证这件事一直拖着,黑不提白不提的,她也不问。遑论它婚礼多风光,到底名不正言不顺。
“是她不扯的。”
仿佛猜到周印内心想什么,他出口回应。
不过,多多少少还是与自己有关。在这点上,叶慎寻捋不清。
前几个月阴差阳错得知那丫头的“死讯”,他几乎不在状态了。公司虽然照常去,可每天浑浑噩噩的,文件签错字的时间大有,差点惹上官司。
谷朵的孩子也是他走神不小心撞到对方,她摔倒,当时就一地血红。
可她说:“感谢。”
残存的母性让她下不了决心进入手术室,然而每每瞧着翘起来的肚子,脑海里还是会控制不住浮现出“孽种”两个字。
“一定是命运,叶慎寻。”
她连名带姓地叫他,表情恍如隔世,令他几度产生错觉。
“是命运把我带到你跟前,是命运让这孩子出现又消失,将我俩重新系在一起。尽管这样说话很傻气,但我愿意。我愿意等你伤口结痂,等你的回忆风化,等你带我去民政局的原因从责任变为爱情,再向全世界宣布我的姓名。”
原本婚礼她也不急着举行的。
若非事关叶氏股价波动,有必要向叶忻交差,估计两个人还在循序渐进培养感情。
要说完全没动容,叶慎寻没底气,毕竟他不是真的铁石心肠。
其实他比谷朵更期待那一天的到来。解脱的一天。
届时爱谁都可以,只要不是她,那个光是听听名字就叫他两耳发痛的女孩。
“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周印。”
深山凉夜里,有人的声音仿似也跟着沾了霜:“不管有没有那纸婚书,外界眼里我都是已婚人士,不可能随心所欲。”
“再者,”他顿了顿,“从我答应谷朵给彼此机会的那刻起,在我心里,就已经是她的丈夫了。或许吧,我一时还难以做到对程改改视若无睹,但我正在努力。”
“努力没什么成效的样子呀。”
“……总经理说话,副总能不能不要杠。”
周印都快被他逗笑了:“能不能不要一沾上程改改,你就变智障。”
叶慎寻差点脱口而出:“我这是沾上程改改吗?我这是沾上了爱情。”还好他忍住了,否则他在周印面前下辈子也翻不了身了。
去他的爱情。
“哦,对了。”临挂断,叶慎寻想起什么,嘱咐,“不许告诉你老婆结婚证的事,否则兄弟没得做。”
盛杉嘴上将程改改贬得一无是处,实则早将她看作自己人,护犊子得很,什么消息情报都会送到对方手里去,他可不想被看笑话。
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再给彼此可能性了。
以前闲暇时,叶慎寻私下看过程改改写的一些无病呻吟的东西,里面有句话说:“喜欢一个人,就是亲手把刀子递到对方手里去。你是死是活,全凭对方心情。”
他不想递刀子了,不想每天战战兢兢担心死亡或失去,演悲伤独角戏。
“哗——”
周印推门的动作很轻,盛杉还是悠悠转醒。
旁边的床空了有些时间,温度已流失,她敏感地察觉到,圆身半坐:“搞什么呢。”嘴里含着明显睡意。
谁知立在门边的人打量她许久,忽而鬼使神差地来了一句:“杉杉,打我吧。”
看着如今的叶慎寻,他方知当年的自己有多矫情。明明可以少受点折磨的,明明可以更早幸福的,他就是要选择旁门左道,害她走了好远好远的路,跟得如此辛苦。
盛杉不明他此刻的千头万绪,以为他开玩笑。定睛一瞧,却发现男子神色极其认真。
倏尔,她变了脸,身子坐得溜直。
“谁。”冷不丁一句。
周印:“哈?”
“哪个小妖精?你新招的小秘书……还是解绫?!”
周印哭笑不得。
原来不是他的问题,亦不是她的问题。
而是再聪明的男人或女人,一旦碰上感情,智商统统为零。
离开银河胜地,我们按照原计划去往云南。
开往丽江的K9686双层列车,据说是全国最高端的火车。
它采用双层客厢设计,外部与内部装饰融入了纳西族、傣族等当地少数民族的风情特色。
不仅如此,全车还覆盖WI-FI,提供纸笔、明信片、创可贴等,同时设立有便民充电站,跟个小型机场般。
一上车我就忙着拍照,并PO到微博给喜欢我的小仙女们看,兴奋之余差点撞到其他乘客,被叶慎寻极其不耐烦地拎到身边:“能别表现得跟乡巴佬进城似的吗。”
我当即不高兴了:“凭什么瞧不起乡巴佬?”
没有我们这些乡巴佬,光有他们坐直升机的,哪儿能体会到人间烟火的乐趣。
叶慎寻估计一路开车太累,懒得再与我争斗,折身往列车的内设酒吧去。我领着青豆和叶慎星亦步亦趋地跟,三双大大的眼睛里都写满大大的好奇。
列车上的酒吧倒没有闹市里的那般光怪陆离。它的灯光柔和,游客交谈也都相对小声,但也能隐隐感受到即将抵达“艳遇之城”的那种微妙氛围。
叶慎寻挑了一张六人沙发。没多久,谷朵也从洗手间出来,自然地在他身边落座。
他问她要不要试下百利甜加牛奶,我没经多想就附议:“不醉人,还挺好喝。”话落才发现不合适,那款调制洋酒是以前我喜欢的。
果然谷朵表情僵了僵,不明显,可我捕捉到。
好在身边经过一兜售员,徐徐推着餐车,我转移话题地叫住对方,买下几份乳扇和饵块,云南的特色小吃。
青豆尝了口乳扇,一种用牛奶制成的奶制品,估摸尝到了近似拉萨的味道,一口气吃了好多。
叶慎星眼馋,其实没多喜欢,就爱与她抢,两个人有笑有闹,气氛一下热了不少。
我在嬉闹中压抑着自己的心跳,盘算着这场旅行到底什么时候结束。
矛盾的是,我希望它尽快结束,别再每时每刻面对他俩的琴瑟和鸣。然而,我亦有一点点不舍得。
因我心中清楚。这段旅程,或许是我这一生,唯一能陪叶慎寻走的路了。
我总觉得我欠了他。
哪怕他如今有爱,也有家。
我不止一次在故事和杂志专栏中写过,云南是个好地方,包括如今已商业化过头的丽江。
商业这东西具有双面性。
一来,它会改变原始面貌,让事物少了些底蕴。可说到底,集中的贩卖区和景区链,的确给不熟路的游客带来便利。
我们抵达丽江正是下午三四点光景。
五一小长假,游客很多,摩肩接踵,红蓝白绿的店铺颜色都被人潮遮住了。
我们定的客栈就在大水车附近,从头闹到尾,听说到后半夜才有鸣金收兵的迹象。我爱热闹,叶慎寻却表示要换地方。可他能凭空买辆车,总不能平地建套房。
“公共大假都得提前订房,哪儿轮得到你挑三拣四。”我怼。
他满腹怨气,打电话问了一圈确实如此,只好作罢。
“就在这一瞬间,才发现,你就在我身边……”
沿途走来,我被古城歌手洗脑,在房间里旋转跳跃地收拾,嗨得不得了。
睫毛膏、心机眼线、渣女波浪,酒红流苏耳环……统统get。
行李箱里还躺着不久前才淘的连衣裙,我很喜欢。乳白色,裙边缀了几朵草莓,后背却开了衩,刚好把我因为生病而瘦出的蝴蝶骨露出:“可爱又不失性感,完美!”
正在和盛杉视频的我欢天喜地讲。
盛杉一邊嚼水果一边摸了摸鼻子:“嗯,难得眼光好。”
连她都赞美了,我更无法无天,放出豪言说今晚就要在这座艳遇之城把终身大事解决。
“但我不太会画眉毛欸。”我求助她,“老画不出好看的形状,容易成蜡笔小新。”
盛杉正好有心情和时间隔空指导我,有点儿成效,但效率太低,谁叫我手渣。加上谷朵和青豆一行人在楼下叫了我好几次,我嘴上应着,手上更不得其法,最后叶慎星敲了我的门。
“橙……橙。”男孩眼睛直了。
我的底气更足,但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让他看着我化妆:“你先下楼,给我五分钟!”
叶慎星明显好商量,点头如捣蒜地离开了。
叶慎寻见他空手而归,眉毛皱更紧,亲自来请。破小孩儿走的时候没关门,也不知道他在门边看了多久,声音才响:“程小姐这是打算去C位出道吗?”
我吓一跳,歪了一笔,精致的妆容立刻变得滑稽,气得我大骂:“阿西吧!”
客栈不太隔音,隔壁传来咚咚敲墙的声音。我只好作罢,匆匆擦了眉毛跟他出门去。
当天的集体晚饭是本地野生菌汤锅,吃完后我一路看见小吃还是没停手,尤其钟爱烤土豆。
谷朵张得和我七八分像,却比我有出息。她大概不想丢叶慎寻的脸,除了正餐什么都没往嘴里塞,还展示才艺给大家看。
从前在望城,谷朵就以摆摊为生。望城也是旅游胜地,她自然学了很多讨生活的技艺,譬如丽江著名的手鼓,她也精通一二。没试几下,她便将那首洗脑我的《一瞬间》给敲了出来——
“就在这一瞬间/才发现/你就在我身边……”
唱着唱着她就看了叶慎寻一眼,两人四目相对,温情脉脉。
一个人眼里有光的时候,无论她是谁,你好像都会觉得她漂亮,起码我现在深有感触。
青豆戳戳看走神的我,小声道:“姐姐唱得更好听。”
我不清楚十余岁的她是否能准确感知我们三人的气氛,但我确定,她在取悦我,令我当下有些感动。
“嘘。”我故作神秘,“一般人我不唱给她听。”
忽而青豆笑更开,扒拉下我的肩膀,继续和我咬耳朵:“哦,原来叶哥哥不是一般人,嘻嘻。”
逃亡到拉萨时,叶慎寻曾送我一支绾长发的簪子。我嘴上说着浪费,内心却狂喜:这臭直男,终于开窍啦!于是当天心情大好,唱了首歌给他听,被青豆撞见。
听说世上最无能为力的两件事是死别和生离。
我想,应该还有一件:那就是你努力想遗忘的回忆,却阻止不了别人记得。
丽江古城大大小小的酒吧很多,我们挑了最热闹的一间。
谷朵手机响,她看了眼来电显示,跑到外面安静的地方去接。服务生正好前来点单,我搓搓手跃跃欲试,口还没开,嘴里突然被塞进一颗糖,很有辨识度的杧果味儿。
我咂巴几下嘴,瞬间尝出是一款韩国解酒糖。
这款解酒糖,在我和叶慎寻同处一屋檐下的时候,常常出现在他的枕边。
他应酬多,尽管没多少人敢灌酒,但遇见重要的合作伙伴还是免不了要沾荤气。我没法儿劝,只好网上找来这款糖,要他在应酬前吃几颗,管他有用没用,起个心里寄托。
正如宿醉后的人要喝粥,熬夜后的人要睡懒觉,总觉得这样就不伤身体。
叶慎寻拿糖灌了我,自己也有点怔怔,旋即反应很快地硬着声音说:“喝归喝,别再给我找麻烦了。”
我望着镭射灯下他欲盖弥彰的脸,悲从中来——
你看,我们连撒谎都做不好,怎么学遗忘。
这趟旅行的最后一站是贵州。
我们打算贵州逛一圈,再从贵阳机场直飞滨城。熟知,我没能陪到最后。
刚辗转到贵州境内,一下榻酒店,连精力无穷的叶慎星都直嚷嚷累,躺床上不肯再起来。少了他跟着,我得空打算自己单独逛逛,谷朵却跟了来。
潜意识,我总觉得她有话对我讲,但一路上她只和我讨论些有的没的。
太阳下山的时候回酒店会和,经过不远处的水果摊,我被凤梨的香味诱惑,停下来买。
水果摊老板动作花哨,没两下便将棘手的刺儿解决掉,唰一下递给我。
不知怎么回事,很突然地,再度想起久远的事。
当时因为什么吵架都忘了,反正我喝多了,好淑女给叶慎寻打电话,让他来接人。也是那天晚上,我和刘大壮成立“爱信不信”组合。事后回到家,叶慎寻臭着脸要走,还想继续和我冷战的样子。
我气急,拉他一把,害他后脑勺撞到衣柜,当即肿了个包。
然后那藏在他怀中的,一坨用筷子扎着的凤梨就这么掉了出来,啪地碎在我眼前。
画面太美我不敢看。
以至于如今看见凤梨我就忍不住想起那人那景,肩膀控制不住地抽动,笑得凤梨都接不稳,任它滚落在一堆水果中间。
见它光溜溜地掉了,谷朵下意识去捡,捡完好像觉得如今的自己不该这样,立马又尴尬地建议:“再买吧?”
为了缓和气氛,我摇摇头:“没事,别浪费,等会儿给你老公吃。”之所以刻意强调叶慎寻的归属权,是为了让她心里舒服,谁知她好像更不舒服了。
“其实,程程姐……我知道不该这样,但这几天我真的挺难受。”
末了,她讲。我无意间碰到她的手,烈日当头,却着实冰凉。
粉饰的太平终究只是粉饰,我佩服谷朵的勇气。
如果我有她那份坦荡,不论是我和魏光阴,还是叶慎寻,都不至于走到如今。
“当然!”谷朵有些急,“我不舒服不仅仅是因为你俩以前的关系。还因为青豆和慎星对你的依赖,让我觉得自己才是局外人,好像我永远都走不近他们似的。”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立场调换,我未必能大方。
“要不,我先回滨城?”一闪而过的念头,我还是抓住了它,讲出了口。
谷朵的手摇得剧烈,过来挨紧我:“程程姐,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在这个圈子里,我就你一个朋友。除了你,我實在没人说真心话了。”
她越无措,我越心疼:“你也别想太多,我没生气,只是觉得你说的有道理。给青豆办收养手续的是叶总,按道理,你俩才是她的合法抚养人,慎星更不用说。也许我不在,你们多点时间相处,能真正融进去。”
谷朵扭着手指沉默,好半晌才鼓起勇气般:“那你……怎么和他们说?”
好问题。
临进酒店,我还没拿定主意。
叶慎星睡了一觉又生龙活虎了,带青豆到顶楼的无边游泳池戏水。我找上去,叶慎寻也在。
晚风习习,他悠闲地躺在伞下看报纸。旁边搁着杯长岛冰茶,服务生刚送过去,还没被动过。我端起来一饮而尽,惹他不可思议的一眼,估计喉咙卡着三个字:“要点脸。”
没等他怼出口,我先封喉,说要打道回府。
他没反应过来,以为我说要回房间,翻了个白眼说:“你去哪儿不用向我打报告。”
仿佛我就为等这句话,等到了便顺势点点头,抬脚去往电梯口,要下楼回房间拿行李。
谷朵与我擦肩,远远交换个感激的眼神。水池里,青豆和叶慎星还在嬉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我有种卖孩子的诡异痛感,只好逼迫自己加快脚步,别回头看哪怕一眼。
我的东西还没时间往外挪,要收拾的不多,拉了行李箱就可以走。
折身关门时手机响了,来电显示魏光阴。
“喂。”走廊空旷,我尽量放低声音,可还是听见自己的回音。
他来例行报告的,说回到滨城了,问我假期过得怎么样,有没有被堵在路上。
历来我对他都是报喜不报忧,于是挑拣了一些比较特殊的欢乐片段对他讲。当然,没忘记分享那片震撼人心的星光:“有机会你真应该来瞧瞧。”
“我看见了,”他稍稍犹豫,说,“你微博更新过照片。”
我意图打趣几句,嗨,这么关心我呀,蔻蔻不爱了吗。想想觉得不妥,跟争风吃醋似的,还是算了。
魏光阴:“那你好好玩,回来见。”
青年嗓音里带着明显疲惫,估计也是刚落地不久,索性我收了那句“今晚就回”,怕他劳师动众地接。
通话一结束,抬头对上电梯口叶慎寻面无表情的脸:“我说呢,哪儿来的小姐脾气,瞪你两眼就闹着要回滨城。弄半天是老情人回国了,赶着去见。”
他用的陈述口吻,连试探都没有就盖棺定论,但我头一次觉得没有解释的立场。
或许换作其他人,随口补一句:“并非你想的那样。”再轻易不过一件事。
然而放在我和叶慎寻之间,不太合时宜。
究竟不合时宜在哪里,亏我自诩满腹诗书,亦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或许,《倚天屠龙记》里周芷若的一句,能完美诠释我此刻的心境。
面对年少恋人张无忌提出的合作建议,周芷若反对,说如今各有婚配,惧怕外界眼光,张无忌回答:“我们问心无愧。”
女子神情一瞬凄哀:“若我问心有愧呢?”
因我问心有愧,所以我无法向已为人夫的叶慎寻解释我的感情状况。
我可以暂时地、偷偷地藏着自己残余的喜欢,但我不能用这份不该存在的喜欢去打扰他。
“至于这么惊讶?你不是习惯我的不告而别了吗。”
我嘻嘻一笑,拉着行李箱越过他,两人再无话。
电梯门应声打开时,我往里走,撞到僵硬的肩胛骨,却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张青灰闪现的面容。
终于,我没回首,他没抬头。
徐徐下行的时间,我才发现有什么东西湿了脸。
星级酒店服务周到,出了大门还有司仪帮忙招出租。我前脚刚上车,后脚青豆就追了出来。司机不知道她在追我,一脚油门踩很远。青豆追得急,好几次差点摔倒。
我看得心软,狼狈得几度想叫停,却从后视镜里看见谷朵也跟了出来。
就在犹豫的那几秒,司机将她们的影子甩很远,绝了我全部优柔寡断。当然我也没看见,谷朵为了抱住差些被私家车撞的青豆,狠狠摔在地面。
酒店房间。
“疼吗?”
话一出口,叶慎寻猛不丁自己都愣了,熟悉又尖锐的画面。
谷朵膝盖擦破了皮,问题不大,却被他问得泪如雨下:“如果这样能让青豆和慎星打从心眼儿里接受我,多来几次也无所谓。”
霎时,叶慎寻胸口闷闷的,罩了团乌云般。
“他俩不讨厌你。”他试图安慰。
“但也不是真正喜欢。”谷朵明明白白,神思幽远,“至少,不是对程程姐那种喜欢。”
叶慎寻微叹气:“时间问题。人都是感情动物,相处久了自然情谊深厚。”
“那就给我时间。”女子眼睫上的水渍翻飞,“能不能喜欢、多喜欢,至少给我时间去证明,不要让我觉得想努力都找不到源头做起,这样对我不公平……不是吗。”
笨得要死,是盛杉常常挂在嘴边对我的评价。
至少我不懂得如何用温柔的方式进行索取,只会胡闹和歇斯底里。以至于到頭了我都不明白,叶慎寻喜欢我什么。
喜欢我财迷?喜欢我嘴贱?还是喜欢我总选择对他冷酷到底。
所幸,我的冷酷给了他。总还有一份温柔,也只属于他。
梁蔻蔻的工作正式落听了,趁着魏光阴回国的时机请他吃饭。
“程小姐必定是看你的面子才为我引荐这份工作的。”餐厅里,她很确定地讲。
魏光阴不置对错,只道:“那今天的主角应该不只是我。”
梁蔻蔻狡黠地眨眨眼:“你怎么知道她不来呢?”然后看看时间,要魏光阴玩个游戏,“要不要赌?闭眼十秒,你脑子里正在想的人就会出现。”
他俩坐的隔间,用古色古香的栅栏隔出一方小天地,还拥有一扇单独的落地窗。视野很好,能窥尽三分之二的滨城大道。
结果青年赌注都没问,点了手机秒针开始计时。
十秒很快流逝,他还延迟了一秒才抬起眼皮,但是滨城路上来来往往的人潮,没一个像飞扬的她。
梁蔻蔻输了,却开怀地笑:“到底多想见,才会连这么没谱的游戏都认认真真去玩?明知她在外地旅行,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魏光阴哑口无言。
好半晌,他也偏头笑,轻柔似拂面风:“没办法,谁叫她总能让我看见奇迹。”
明明是个照着字儿念都费劲的小女孩,竟为了追逐他成为世人眼中的天才少女。
分明矮矮小小身无利器,却闯进他心中设了重重关卡的领地。
手术台上,明显她的手更加颤抖,居然还牢牢握住他的,说要带他到最美好的地方去——
“这次就跟在我身后吧,光阴。如果我真的去了很美好的地方,也绝对不会遗落你。”
然后那副残缺不堪的身体,以为今生都将拖着它苟延残喘的躯壳,竟真的承受住了最严厉的打击。
“奇迹这东西,从前挺不屑的。”他靠上椅子,防备全失的姿势,“后来发现它还挺令人开心的。”
梁蔻蔻:“不是奇迹令你开心,是创造奇迹的人叫你难忘。魏先生,你喜欢她。”
多年生活在国外的女孩,习惯了直来直往:“口是心非地假装和我亲近,目光却总落到别处,国人的感情都这么含蓄吗?”
须臾,方才还展过的唇角带了苦。
魏光阴:“梁小姐没喜欢过人吧?我是说,注定没结果的那种。”
那女孩曾发誓要做他的太阳,驱散笼罩他的黑暗。那会儿他心里想,她到底知不知道太阳距离地球有多远?
可他是知道的。
他明明清楚太阳和地球的距离究竟多遥远,却一度妄想过去拉近它,不自量力。
一瞬间,青年唇边的苦扩散,蔓延到四肢百骸。
“h-e-l-l-o?”
魏光阴和梁蔻蔻不知在说什么,注意力都不在外面,连我靠近了落地窗都没发现。
我敲敲镜面,引起注意,见举止向来斯文的男子瞳孔微震。
隔间里,梁蔻蔻莞尔:“你说的,她擅长创造奇迹。“她粲一笑,被魏光阴难得一见的小慌乱给取悦,忍不住拿起杯子喝水。
“不是在贵州?”魏光阴自动将椅子挪了挪,默认我坐他旁边。
这五天被叶慎寻和谷朵虐惨了,竟连这么个小动作都能感动我了,尽管他只是出于绅士风度那样做。
“我是会错过免费大餐的性格吗?”我不正经地含糊其词含糊其词。
恰好服务员进来上第一道菜,桂花糯米藕。我拿起筷子便虎虎生风夹了一块,糖渍糊满嘴,视线却落到了梁蔻蔻的方向:“不介意吧?我饿昏了。”
离开贵州的出租上,我哭得头晕眼花,心想青豆和叶慎星这下估计不会原谅我了。
但终究要别离的。
我总不能永远以“朋友”这个假模假式的身份赖在他俩身边,影响人家的夫妻生活?
与其依依不舍徘徊在离别的门口,不如我先走。
看看,先走的也很好,起码能吃到这么香的桂花糯米藕。
梁蔻蔻的饭局邀请我刚下飞机就收到了。为了转移注意力,我迅速答应,一心想给自己找点事情,蹭饭也算嘛。结果我以为远离了那两尊佛就轻松,没想吃个饭还不消停。
席间梁蔻蔻和我寒暄,说正式感谢我为她介绍的这份工作,公司氛围很好,她蛮喜欢。
但,说归说,旁边那位先生能不动筷子吗?
Excuse me?不是我喜欢吃糯米藕吗?他居然将最后一块夹给了梁蔻蔻怎么回事!
当即吃到嘴里的什么都不香了。
饭局末,魏光阴吩咐司机送我回家,自己则留下来和梁蔻蔻继续你侬我侬,连我走的时候他也只是坐椅子上冲我挥手。想起临上飞机前,我还自作多情地感觉,他会来机场接……
怪不得叶慎寻老吐槽我“蜜汁自信”。
偏偏,我对这个叫光阴的男孩就是恨不起来。
他连要我死我都接受了,移情别恋算什么。
我一走,梁蔻蔻就直言不讳地怼魏光阴:“死要面子活受罪。”
他说并非要面子。在我面前,他毫无面子可言,因为早在十岁那年,他人生中最狼狈的一面,早就展现了给我看。
十岁的他,害怕回家,和我逃到祥和里后山,相互依偎取暖。遑论我用华丽的筆墨将画面描摹得多美好。可事实上,当日那两个少女和少年,就是大人们口中常笑话的花脸。
尤其百年难见的暴雨过境后,我俩简直不能用狼狈来形容。放到大街上,根本就是叫花子讨饭。
由此可见,我和魏光阴之间,从来不是脸面的问题。我们缺的是偶尔仁慈偶尔浑蛋的机缘。
仁慈的是,它让我们相遇。
浑蛋的是,相遇之日,就做了我们分离的局。
所以,他哪里是要面子?
“我只是不敢再给她丁点的念想。怕她和我一样,被困在根本没有出口的老地方。”
……
我听得起了一身汗。
离开餐厅的时候我发现手机忘拿,回身去取,便听见梁蔻蔻直言不讳的一句:“死要面子活受罪。”
而他否认:“在她面前,我毫无脸面可言。很多很多年前的夏天,我就把人生中最狼狈的一面展现给了她。此后再光鲜,始终还是那个被冻得流鼻涕的小男孩。当时,我们被一场大雨困在迷谷森林,我以为自己老早就走了出去,后来才发现没有。如今我只是——
“不敢再给她丁点念想。怕她和我一样,被困在根本没有出口的老地方。”
梁蔻蔻:“为什么一定要走出去呢?”她不解,“也许守在一起就能幸福了,不管在哪里。”
我们中间隔着太多爱恨情仇,魏光阴没法说起,只道:“但我见过她更幸福的样子,比和我守在一起更幸福。”
对我和光阴、叶慎寻的纠葛,梁蔻蔻应该略有耳闻,很快反应过来:“不过我听说,那个男生已经结婚了呀,还很轰动盛大。”
魏光阴不置可否,眼神悠长:“总觉得……没结束。”
(连载结束)
上市预告:
你以为能留住的,原来留不住。你以为可以重来的,并未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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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有光阴不可轻》终极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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