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我大学毕业后做了小学老师。

　　我是个非常恋家的人，高考后选择学校，第一个要求就是不要出省。

　　也有过很好的就业机会，只是要远离故土，因而我丝毫没有考虑，我没有大志没有野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爸妈年纪越来越大，只要是能守在他们身边，过得快乐就行。

　　在我的计划里，拿着说得过去的薪水，不为吃饱穿暖发愁，养些花花草草，再有条狗，堪称完美生活。

　　“在你的计划里难道就没有我吗？”周鱼十分不满。

　　“当然，我是个懒人，狗子和男人，只能有一个。”

　　“呵，那让狗子送你回家吧。”

　　我忍住笑：“好啊，我和你打赌，一会儿狗子就会送我回家。”

　　002

　　如果你问我工作辛不辛苦，我会劝你不要让亲戚朋友考虑当老师，这实在是一个劳心又劳力的活儿。

　　毕竟“上辈子杀猪，这辈子教书”。

　　学校，尤其是小学，堪称一个超级变脸炉，别管多么温柔可爱的人，在里面锻造几个来回，都能练就“翻脸比翻书快”的本事。

　　小圆老师比我晚入职半年，刚刚毕业的小姑娘，特别可爱。刚来时，看到我们批评小孩儿，她会十分心疼地说：“哪有小孩子不犯错的呀，我们要包容，要和他们讲道理，不要批评他们嘛。”

　　一个月后，我在办公室里批改作业，听到几十米开外的走廊上，传来她中气十足的暴喝：“我跟你说了多少次！咬人能解决问题吗？你说，你跟老师说！能随便咬人吗！”

　　整个办公室的老师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003

　　小孩子的世界很简单，你对他好，他一定能感受到，并且也在努力回应他的喜欢。

　　同事王老师家的小家伙特别喜欢我，说我漂亮又温柔。

　　王老师说，在她儿子眼里，我做什么都是对的。

　　办公室的其他老师故意逗小家伙：“哎，你还觉得她温柔，实际上就属她最凶了。”

　　小家伙立刻愤怒了，奶声奶气地说：“谁说的，你不凶吗？你那天批评小孩儿我都看见了，超级凶！你才凶！”

　　所有人哄堂大笑，王老师一脸无奈。

　　004

　　我和周鱼偶尔也会带小家伙一起玩儿。

　　小家伙见到我总是一脸乖巧，教我下飞行棋，明明已经胜券在握，却要在最后两步打破游戏规则，非要让我多掷几次骰子，先一步到达终点。

　　“我才不想赢呢，”他眨巴着黑亮的眼睛，献宝似的说，“我想让你赢啊。”

　　“哇，”我摸他的小脑袋，“最喜欢你了。”

　　如果人类有尾巴，相信小家伙的尾巴这会儿一定摇得欢快。

　　周鱼觉得有趣，拿起棋子：“来来来，哥哥陪你飞两把。”

　　小家伙马上变了一张脸，奶凶地说：“不和你玩兒，你不会！”

　　005

　　小家伙很黏我，但是对周鱼有种莫名的不喜欢。

　　比如我和周鱼带他一起玩儿，他一定要插在我们俩中间走，把我们分开。

　　王老师笑着打趣：“哟，这还成小情敌了。”

　　“等我长大了，要让繁浅老师做我的女朋友。”小家伙站在板凳上神气地宣布。

　　“非常有眼光，”周鱼低头，凑到小家伙耳边夸奖他，又说，“可是你已经没有机会啦。”

　　看见小家伙气哼哼的模样，幼稚的周鱼大哥脸上挂满了得意。

　　006

　　有时候我会教小家伙背诗。

　　他还不认识字，背诗就是听我的音节，再依葫芦画瓢地复述出来。

　　我教他背《山村咏怀》，小家伙坐在我旁边的板凳上，板凳有点高，他的两条小短腿晃啊晃，乖得不行，一字一句地重复：“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

　　背到这里，他看到我的手机放在桌面上，突然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说：“等我长大了，上二年级了，我就让妈妈给我买手机，那样我就能把你的照片放在手机上，天天都能看到。”

　　哈哈哈，突然有了一种心动的感觉。

　　007

　　面对高情商的小家伙，周鱼似乎很有心得。

　　“谁小时候会不喜欢年轻漂亮又会哄小朋友的语文老师呢？”他侃侃而谈，“但是小孩儿变心太快了，几年后再想起，你在他心目中就会变成‘那个凶巴巴的老女人。”

　　我眼睛一瞪，还没来得及发作，周鱼又补充：“不像我，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觉得我家姑娘是最温柔漂亮的小可爱。”

　　那……好吧。

　　刚才因为什么要生气来着？

　　忘了。

　　008

　　小家伙新买了一本涂色书，其中一页有条漂亮的短裙，他认认真真地涂成了粉色，拿来给我炫耀：“姐姐，等我有了钱，一定要给你买这么好看的裙子。”

　　“真的吗？”我认真看着那条“死亡芭比粉” 短裙。

　　“当然啦，”他赶紧点头，但是很快又皱起眉头，“可是等我长大了，你就变老了，这样的裙子你就不能穿了。”

　　变老？？

　　小朋友你变了。

　　我循循善诱：“我会老吗？难道我到了八十岁就不好看了吗？”

　　“好看啊！”小家伙坚定地说，然后又一脸苦恼状，“但八十岁，是真的有点老了呀。”

　　009

　　关于称呼，里面也有个小故事。

　　前面提过的小圆老师比我晚入职，年龄也比我小几个月。她很有童心，也很喜欢嘴甜的小家伙。

　　一次她来我们办公室，正好看到小家伙也在，于是逗他：“宝宝，你应该叫我什么？”

　　小家伙那时候还在读幼儿园大班，听到这个问题，想了想，说：“阿姨。”

　　小圆老师立刻无语。

　　她指着我：“那繁浅老师也是阿姨咯。”

　　“才不是呢！”小家伙从椅子上跳下来，气鼓鼓地抗议，“繁浅老师是姐姐！”

　　小圆老师已经不想说话。

　　我要给小圆老师点一首歌，《一千个伤心的理由》。

　　“那你上次见到的繁浅老师的男朋友，叫他哥哥了吗？”王老师趁机问。

　　小家伙狡黠一笑：“那个才不是哥哥，那个是叔叔。”

　　再点一首《一千个伤心的理由》送给我的周鱼大叔。

　　010

　　在认识小家伙之后，我才意识到情商这个东西和年龄无关，有时候真是天生的。

　　我平时对我班的小朋友很好，但是有一个底线绝对不能触碰，那就是说谎。

　　我常跟他们说：“你可以有一百个缺点，但有一个缺点你不能有，那就是绝对不要说谎。”

　　我希望我教出来的小孩儿不管成绩如何，起码能做到正直。

　　对于触犯这个底线的小朋友，我会敲手心以示惩戒。

　　小家伙很有绅士风度，每次看到有小哥哥小姐姐眼泪汪汪地等着挨罚，他就会小心地挨过来，在我耳边说：“怎么能打女孩儿呢？不能打女孩儿，说说她就行了。”

　　我态度严肃，告诉他：“在老师心目中没有男女生之分，犯了错误都一样。”

　　“可是，”他摊开我的手，吹了吹我的手心，“如果有人打你的话，我会很心疼的。”

　　011

　　每年冬天都会有一阵严重的流感爆发期，去年那次似乎更厉害。

　　小家伙的幼儿园里好多小朋友患了感冒，为了保险起见，王老师不再让他去上课，但是老公又出差在外，所以只能把他带在身边，小家伙每天跟着王老师来上班。

　　有时候下午下班，我走得晚一些，小家伙趴在我桌子旁边和我聊天，我会问：“宝宝，你还不回家吗？”

　　“不着急，我们不着急，”他重复着“不着急”，又说，“反正爸爸也不在家，妈妈说晚回去一会儿没关系的。”

　　我开始收拾东西：“那姐姐要回家啦。”

　　刚才还说着“不着急”的小家伙赶紧冲向他妈妈，大声说：“妈妈，姐姐要走了！快点！给我穿上外套嘛，我们也回家！”

　　王老师戳破他的小心思：“你是不是想和姐姐再走一段路？”

　　他开心地点点头。

　　012

　　王老师是个买水果高手，经常带应季的水果来办公室分享。

　　有一次我刚进办公室，看见小家伙正坐在椅子上吭哧吭哧地剥柚子。

　　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我觉得特别可爱，于是逗他：“宝宝，你在吃什么？”

　　我本以为他会甜甜地说在吃柚子，没想到小家伙迅速从椅子上跳下来，把剥了半天的柚子赶紧递到我面前：“姐姐也想吃吗？给你。”

　　他得意地炫耀：“没关系，你尽管吃，吃完了我再给你剥，我可会剥柚子皮啦。”

　　我也好想有一个这么贴心的儿子啊！

　　013

　　小家伙非常聪明，才五岁，一百以内的连加连减题根本不在话下，正确率几乎达到百分之百。

　　有时候我会觉得王老师对他管教太过严格，忍不住说情：“今天宝宝已经很累了，我带他出去玩一会儿。”

　　小家伙自己反倒不愿意：“姐姐，我得做完最后幾道题。”

　　他又小声说：“我要好好学习，长大赚大钱，就能买最好的玩具给你啦。”

　　小家伙现在已经上小学了，成绩优异，他温暖又美好，善良又可爱，愿他健康快乐地长大。

　　（下期《花火》5B，我们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