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在婚礼上与爱人边说誓言边展望未来的,也见过在产房外和妻子抱着新生儿憧憬未来的,然而,真的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在葬礼上对着另一半说那是我们的未来的。
那个另一半就是我。
这是柯林第三次拒绝我,理由是:如果我们在一起,迟早都会有这一天。
——林深日记
01
警队大院出生的林深自幼就是个热心肠的好姑娘,具体表现为:积极参加各类互帮互助活动,大清早就扛着雪橇义务铲雪,看到落难的猫猫狗狗,甚至是冻僵的麻雀都要抱起来暖一暖。林家瑰宝——林小宝就是某一次铲雪活动结束后随机掉落的小惊喜。
那时候的林小宝还不叫林小宝,它还是一只称霸第三大街的流浪小黄猫。小家伙一时落难,不知怎么就被困在了路边一棵半枯的大树上,似乎是发现终于有人注意到自己,急得一个劲地喵喵叫。
彼时英雄之魂熊熊燃烧的林深瞬间责任感爆棚,完全忘记了自己爬树技能几乎为零,蹬了靴子就开始噌噌地往上爬,柯林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
每每回想起那幅画面,林深都觉得真是“美极了”——身穿黑色及膝风衣的挺拔少年,站在初阳下落满了白雪的街头,看着树上裹得像粽子一样的少女撅着屁股猴子一样地爬了五分钟的树,才终于爬了大概一米五。
柯林终于还是没忍住,站到了树的对面,微微低了头才对上她的视线:“不如换我来?”
他真是个顶讨人厌的家伙。
这是林深对柯林的第一印象,林小宝大概也差不多,前一秒还在树上瑟瑟发抖的猫仔,落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了他一爪子,以至于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林家唯一待见柯林的人大概就只有林父了。
林深的父亲偶尔会受邀到洛河大学做讲座,点评一些案例和破解技巧,不是必修课,来的人少,认真听的更少,柯林是第一个下了课后还会来找他讨论细节可行性的学生。
“是個踏实可靠的小伙子。”每每只要和人谈论起这个爱徒,林父的眼底总是满满的自豪。为人师的,一旦遇到好学的孩子总是要格外偏爱一些,传授知识,帮他引路,甚至还热情地邀请这个人在异乡的小伙子到家里做客吃些家常菜。
柯林第一次上门的时候,林深依然还是裹着那件堪比棉被的厚外套,和黄白相间的猫仔一同挤在暖炉前烤火,他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是你!”
林深和猫仔一同回头,表情如出一辙地高深莫测,直到远处的林母一声大喝,才哼哼唧唧地伸出了一只手,不大情愿地道:“欢迎你啊,小伙子。”
她的语气实在是称不上友好,柯林却笑得毫不介意:“你好呀,我叫柯林。”
“哦……”林深对父亲口中的这个别人家的孩子实在是没多少好感,反正也不是初次见面,该丢的面子里子也都丢光了,索性连应付都欠奉,打声招呼就又转头继续撸猫去了。
倒是一旁的林母看不下去了,一巴掌拍在了林深的脑袋上,罢了才无奈地和柯林解释:“你别理她,没去成海边,又把脚给崴了,在不高兴呢。”
柯林听罢倒是有些意外的样子,等林母转身进了厨房,才又蹲下来和她搭话:“你想去海边?”
“是啊。”林深瞅他一眼,终于还是顺着台阶下来了,“听说你从南方来?你那里有海吗?”
“有呀。”柯林笑眯眯地说,“我出生的地方四面环海,还有好几片风景特别好的海滩。”
“那一定很暖和吧。”林深有些羡慕道。
“嗯,现在这个月份应该还有二十几摄氏度吧。”
“你是在拉仇恨吗?”洛河镇实在是太冷了,大概是缺什么就格外向往什么,林深从小到大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找一片阳光充足的沙滩,一边喝椰汁,一边晒肚皮,可惜林父实在太忙,她只能把这个愿望无限期地推后了。
裹紧了身上的小毯子,林深气哼哼道:“那你为什么来这?”
“求学呀。”他也学着她的样子把手靠近壁炉,半晌才满足地叹息了一声,侧头笑道,“也许以后还要回去的,你喜欢的话,也可以和我一起去玩,我带你去海边吃烧烤。”
林深有些向往,又不想丢了面子,好一会才含混不清地道:“谁和你一起啊,又不熟。”
没承想话才出口没多久,她就被自己打了脸。
02
那段时间柯林来家里的次数实在是多,林深几乎每天放学回家都能见到院子里的一老一少在津津有味地拆拆解解。但凡柯林解出了林父布置的难题,林父都会开心上好一阵,他看柯林的眼神也渐渐从看学生变成了看继承人:“做这一行,知识结构一定要稳固,遇事才能临危不乱。”
柯林闻言认真地点点头,又继续埋头接线去了,倒是闲坐在一边的林深颇为疑惑地看了过来:“什么这一行?柯林,你也要做特警?”
那时候的林深还并不清楚林父具体负责的工作,只知道他是市公安局特警支队技术大队的大队长,是个深受同事敬重的好警察,这让林深从小就对穿制服的人充满了好感。她笑道:“可以啊,柯林!好样的!”
柯林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林深划入自己人的范畴,林深甚至还假惺惺地对油盐不进的林小宝进行了人道主义的谴责:“你柯林哥哥是个好人,你不能吃着人家买的罐头还挠人家呀,对不对?你看我每次吃他带的包子,我都特别感恩!”然后,她也不管林小宝听没听进去,就又欢快地趿拉着笨重的棉拖鞋蹦跶到他的身边,万分诚恳地安慰道,“别难过呀,林小宝那个不懂事的不喜欢你,但是我喜欢呀!”
“……”已经深谙其道的柯林面无表情地看过来。
“感动吗,亲爱的?”
“……林深。”
“啥?”林深一愣,而后迅速反应过来,唏嘘道,“你真是太不解风情了,亲爱的。”
“再闹,包子没了!”
“肉包两个,素包一个,豆角馅的,谢谢!”
柯林:“……好。”
他真是顶好说话的一个人。林深满意地想。
同样是理科天才,不同于林父的严厉,柯林真是一个十分有耐心的好老师,渐渐地相较于找林父,林深开始越来越习惯找柯林讲题。
那些复杂的公式和数字到了柯林的手上无不变得服服帖帖,他似乎就是有这样的本事,总是能把一切毛毛躁躁的东西理得井井有条,线路是如此,公式是如此,林深也是如此。
高三的一整年,睡眠严重不足的林深几乎都是由柯林送去学校的。一辆半旧的自行车,一杯热乎乎的豆浆,外加一份刚出炉的阿香嫂包子,一晃就是一年。
03
他第一次骑车载她,是来到洛河镇的第二个冬天。
林深放寒假闲在家里,一推开房门就看到院子里低着头摆弄自行车的柯林。不知道他一个人已经瞎折腾了多久,虽然看起来完全没有不耐的样子,但是偶尔抬头时的一脸困惑还是透露了主人那和从容的外表完全不符的无措。
这样的柯林实在太过罕见,林深忍俊不禁地偷偷观察了好一会,才去房间里摸了一个打火机送到他的面前:“这锁到冬天就容易冻上,你这样是拧不动的。”
柯林被突然出现的手吓了一跳,转头时才看到是她,表情有些讪讪的,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停顿了一会,他又没头没尾地解释道,“师父让我去镇上买些东西。”
林深却奇异地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要我和你一起去吗?”
柯林这才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那再好不过了。”
后来,柯林每每回想起这个邀约,都懊悔不已,本以为骑自行车不过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不曾想在雪路上骑自行车实在是比掌握一项特技还难。五百米不到,他就连人带车地把林深摔了三次,后来实在是不好意思再骑了。
坐在雪地上的林深却没心没肺地被他羞窘的样子逗得直笑,他伸手想拉她起来,又有些不好意思。倒是她像是一点都不介意的样子,拉着他的手就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笑够了,才安慰他道:“没事,在雪地上骑车摔倒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那天她坐在他的车后座,脖子和脑袋上都裹著他的大围巾,一呼一吸间都是他身上好闻的草木香。她攥着他的衣角,叽叽喳喳地给他科普那些北方小常识,雪好扫,冰却难除,所以在上学的路上摔个十跤八跤的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他一边听她的话,一边精神高度集中地骑车,直到听到这里的时候,他才一顿,半晌放慢了速度道:“以后我送你。”
“什么?”风太大,她听得不甚清楚。
“以后我送你上学。”他说。
林深一愣,稍微一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将脑袋抵在他的背上偷偷地笑了:“好呀,那你可得好好练习了。”
“嗯。”似乎嫌语言的力度不够,他还格外认真地点了点头。
后来的很多天,他只要完成了林父布置的课题,剩下的时间,他都兢兢业业地在大院里练起了骑自行车。
车轮咿呀咿呀地唱着歌,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雪落在上面星星点点,就像深空上的星星。她捧着脸坐在院子里看看他,又看看天,第一次觉得下雪天真美。
04
寒假过去,就迎来了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日子越发忙碌起来。林深的成绩不算拔尖,但是在林父和柯林的双重助力下,稳稳地考个重点大学应该不是问题,但是,报哪里的学校让她发了愁。
她虽早已下定要去南方的主意,但是,事到临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犯了嘀咕,她问柯林:“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我听人家说大四就要开始实习了,要是做的好的话,毕业后是可以直接入职的。”
柯林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把圈满了重点的本子往她面前一推:“小朋友,你有这个闲情关心我,不如好好想想这个章节的题目你为什么老是出错。”
他总是这样,明明只大她几岁,却老是喜欢把她当成孩子,好似他怎么决定他的未来与她毫无关系一般。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很不高兴:“为什么就许你管我的未来,不许我管你的?”
柯林一时语塞,好半天才道:“好好做题,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又是以后、以后、以后!林深憋了一肚子的气,又觉得自己的气实在是来得毫无道理,只能气呼呼地拿起笔在纸上恨恨地画来画去,画到最后,一张纸上满满的都是“柯”。
填报志愿的那天,柯林照常在院子里练习林父布置的那些线路,往常这个时候林深是不爱打扰他的,但是今天的她实在是有点焦躁,一会进房间,一会又出来,反反复复。
柯林却仿佛一点也不受她影响的样子,始终安静地坐在小木凳上忙活着手上的事情,凳矮,他的腿长,他倒也不嫌腿麻,一个下午的时间连姿势都不带换的,板正得就像他这个人。
林深记得很早之前,大概是在柯林师从林父的第二年,那天柯林解出了一套特别复杂的拼装线路,林父当下就特别激动,直呼后继有人,晚饭的时候一边给他夹菜,一边问他愿不愿意以后到自己的技术大队去。
常人遇到这事,不管愿不愿意,随意捧场地应和一句也就是了。
偏偏这人就事事较真,当下沉吟片刻后,只留下了一句:“这事我得好好想想,三天后给您答复吧。”
那时候起,林深就知道,这人怕是得在这寒冷的洛河镇留上大半辈子了。
她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天,天高云淡,风清鸟啼,其实洛河镇也挺好,冷是冷了点,但总归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呀。人呢,最怕的就是看不清楚自己的心,或者是揣着明白当糊涂,等到错失机遇再来后悔。当然,她可不是这样傻的人。明白自己的心意后,她毫不犹豫地就拿了另一把小凳子乐颠颠地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我想好志愿填哪啦!”
“哪?”他转头看她,正好见到她的额发被风吹得飞扬,想伸手帮她理一理,又发现自己满手的墨粉,只好又悻悻地放了下来。
“秘密!”她却像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反而笑嘻嘻地伸手替他卷了卷衣袖,“反正不管我报哪里,你都要记住,你说过要带我去看海,可不能忘!”
“好。”柯林点点头,也看着她笑了。
林深在洛河大学的第一年就拿了全额奖学金,同年,作为洛河大学优等毕业生的柯林也在毕业之际收到了不少用人单位诚意满满的邀约。
林父在家里摆了一大桌菜,算是庆祝两个孩子都有出息,但是私下心里是说不出的酸涩。
柯林是他从业的半辈子里最得意的学生,但是与之长久相处下来,感情越是亲厚,反而顾虑越多,有些本来顺理成章的事,到头来,他却犹豫了。
十八年了,他带过不少学生,但是真正坚持到最后的不足百分之十,因为压力太大,往往都是培训完就换岗位了。和他同一期培训的同事有八十多人,至今已有百分之八十离开了这个岗位,剩下的不到二十名专业人员中,牺牲或者受伤的就有十人之多。
“你明白这些数字背后的含义吗?”林父背对着柯林站在书桌前,窗外树影浮动,衬得他的背影越发寂寥。
柯林站在林父的身后,脊背挺得笔直:“我明白。”
林父转过身看他,好一会才叹口气道:“你是个好孩子。”像是在犹豫什么,林父皱着眉沉吟了许久,才终于开口道,“但是小深喜欢你。”
05
冬天快要过去的時候,林深敏锐地发现柯林忽然就忙起来了,这种冷冰冰的忙碌来得毫无征兆。他不来她的家里还可以解释为出师了,但是,接到她的电话每每聊不过三句就说有事是什么情况。
林深眉头一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本着“山不来就我,我就山”的信念,挑了一个没课的下午,她挎着一大篮子苹果就只身跑到了林父所在的支队。
林父的同事都晓得她,也没拦,反倒笑嘻嘻地调侃道:“呀,小深来啦?这是来找老林,还是小林呀?”
林深笑眯眯地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当然是趁着老林不在,来找小林啦!”
听闻闺女来了兴冲冲从房间里跑出来的林父:“……”
不同于外面的热闹,等林深走到内间的时候,柯林正独自坐在桌子前埋首写着什么,大学时期的刘海已经剪成了利落的寸板,没了遮挡的眉眼显得愈发深刻起来。
她看着他,莫名地就觉得鼻子有些发酸,这个人,对她好的时候无处不在,一旦冷漠起来却能这么干脆彻底,而她想了又想,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惹到了他。等了半天,也等不到他抬头,她只能自己搬了张小椅子坐在他的边上,没话找话:“在忙呢?”
他手下笔不停,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她忽然就有些委屈:“忙到连抬头看我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吗?”
柯林闻言愣了一下,终于放下了笔:“别闹。”
“你怎么不问我怎么来了?”
他没办法了,只好顺着她的话问:“那你怎么来了?”
“因为你都不来找我,想见你,我只能自己来找你了。”她像是一点也不介意这样直白的话听在他的耳朵里是一番怎样的惊动,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所以,现在轮到我问你了,你为什么都不来找我?”
这话问得实在太过直接,再也没有装傻余地的柯林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抱歉,最近实在是太忙。”
似乎是早有准备,不待她继续追问,他就继续张口道:“刚入职,太多要学的,忙着学习,忙着工作,忙着……相亲,实在是抽不出空。”
话说完,他却不敢再看她,又低头拿起了笔:“好了,要说的都说完了,你回去吧,以后别来了。”
林深没有回答,她就那样安静地坐在他的身边,不说话,也不动。
气氛实在是安静得诡异,听到答案的人不慌张,倒是说话的人紧张得手心都是冷汗,柯林到底还是没沉住气,打算自暴自弃地再补充点什么把话一次说死。然而一抬头,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先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忙点好啊,年轻人是该过得充实点。”林深是真的被他气得乐了,怒极反笑,“相亲是吧,相亲好啊,正好我也想相亲。”
“……”事情的发展怎么好像和他预期的不太一样。
“那你继续忙吧。”林深利落地把苹果往他的桌上一放,起身准备走人,走到门口,想一想还是不爽,又转过身对着已经呆愣的他露出了一口大白牙,“我们明天见!”
一心以为把话点破就能解脱两个人的柯林:“……”
06
那天起,林深就开始了每天下课都到支队里晃一圈的打卡生活。
每每有人问起,她就理直气壮地回复:“我来干吗?我来和柯林相亲啊!”
“相亲?柯林在相亲?”同期进来的小警员惊奇道,“谁给介绍的啊?为什么没人给我介绍?”
“就说呀!”林深环顾一周,提高嗓音,“我就是要看看到底是谁给介绍的!”
不敢、不敢,大家赶紧纷纷摆手以示清白。
目睹一切的林父捂着脸:这丫头是谁家的,我不认识。
可是日子一天一天地过,目标人士柯林却丝毫不为所动,堪比冰雕。
气得身体强壮如林深都感冒了,咳嗽咳得震天响不说,还尽往柯林面前咳。有战友看不下去了,偷偷塞了感冒冲剂给她:“差不多得了,柯林今天两百字的报告都写一早上了,也没写出个屁来。”
林深鼻子里塞着两团纸,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真的吗,我都快要烦死那个死木头了,油盐不进的,你们也不帮我。”
小警员心想:我的小姑奶奶,老林还搁那坐着呢,谁敢帮你啊?
林深扫一眼墙上的时钟,十二点半,正是饭点,找了一圈才找到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埋到记录簿里[她不就坐在他身边吗,怎么要到处找]的人:“我饿了!你吃饭吗?”语毕,她也不等他开口就可怜兮兮地、再接再厉地补充道,“我都咳嗽两天了,要吃对面那家祥记排骨饭才能好。”最后,她说重点,“和你吃。”
表面一潭死水、实则脑袋乱作一团的柯林犹豫了好一会,才缓缓地吐了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点了点头:“好,我们去吃。”
本来只是想耍耍赖,并没有想过真能成功的林深反倒愣住了。直到柯林已经穿好大衣走到门口了,她才猛地反应过来,欢呼一声就往他的背上扑:“哇,就知道我们柯小亲亲最好啦!”
“林深!”他头疼,不管说了多少遍,她这个胡乱称呼人的毛病还是怎么也改不掉。
“好的,好的!”她开心地手舞足蹈,也不介意他的嫌弃,“我也不是对谁都这样的!”
“……”柯林不说话了,莫名觉得被安抚了是怎么回事。
路边的小馆早已挤满了下班吃饭的人,林深心情格外好,一蹦一蹦地朝前走,每次蹦过了头,就又立刻调整距离退回到和他齐肩的位置,然后傻乎乎地对着他直笑。她那心满意足的样子看得他心软得一塌糊涂,一肚子的话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了,心想等吃完饭吧,吃完饭再说,免得连这最后一餐饭都吃不好。
“你有好好吃药吗?”半晌,他还是没忍住,“这么冷的天,怎么只穿一件单裤?你这样下去,迟早要老寒腿的。”他这些天躲着她,本来就憋了太多想说的话,一想到以后可能就再也没机会这样站在她的身边,他竟也难得地像个话痨一样说个不停,“昨天办公室里的水喝完了,怎么也不吭声?自己逞什么强,局里那么多大老爷们放着不用,非要自己去换,打湿了鞋子就高兴了?”
她一声不吭地听着,直到柯林单方面抖了半天的话匣子,连他自己都迟钝地发现自己的反常时,她才轻声开口道:“柯林,你分明是喜欢我的。”
这不是问句,他无从反驳。
“我问了局里的阿黄他们,你从来都没有相过亲,老局要给你介绍郑处家的千金,你都拒绝了。”她停下来,看着他,认真地问,“那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既然喜欢,为什么要逃避?
是啊,为什么要逃,她的世界是那么坦荡,喜欢就是喜欢,喜欢就是应该要在一起,但是,他要怎么和她说,很多事情并不是相爱就可以的。他想了很久要用什么方式让她明白这些,但是,每每对上她透亮的眼眸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那时候的他们都还没想到,现实会开一个这么大的玩笑,他开不了口,它替他说。
07
他们吃饭的地方是支队附近的一个美食广场。
警报响起来的时候,广场的大喇叭里还在循环播放着《新年好》,他听了她的话,正在南边帮她买鸡蛋仔。骚乱是忽然之间爆发的,他离得太远,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勉强能够判断的只有事故源头是在北角,她所在的北角。
“林深!”他逆着人群呼喊她的名字。
所有人都争着往安全通道跑去,场面混乱一片,很轻易就淹没了他的声音。
日后每每想到那一天,他都还是很后怕,那大概是他人生中最无措的十分钟,以至于终于在一张桌角边听到她的声音时,他腿软得差点跪在她的身边。
林深是最早发现那个男子不对劲的,从小的成长环境让她对危险的感知也比常人敏锐一些,所以在那人把手伸向儿童区的一个小女孩时,她几乎是同时就伸出手抢在他之前抱着孩子就跑。
“他身上有炸药。”林深的声音有些抖,“不止身上,桌角也有,是计时的,我看到了。”
美食城就在支队附近,警方来得很快,为首的就是林父,他显然也看到了两人,但是也只来得及点了下头,就往里边去了。
柯林也有任务在身,迅速地安顿好林深之后,只来得及留下一句“别待在这,马上回家”,就立刻要转身回到大楼里。里头还有事情要处理,他实在是没时间安慰惊魂未定的林深。
但是步子还没迈出去,他就被拉住了衣角,林深还裹着他的外套,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吓的,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抖得不成样。她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能反反复复地和他强調:“里面有炸药!”
“所以,我得进去。”
“可是……”她知道她不该这样,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她没办法松开手,“可是,万一……”
“林深!”他抓住她的手,逼迫她和自己对视,“你要知道,你选择了我,就意味着选择了这些。”深吸一口气,他把她的手指从衣角上一根一根地掰开,“你要想清楚,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警察已经开始拉着黄线清散人群,听闻了里面情况的路人都忙不迭地散开了,只留下呆坐在地上的林深,她看着她深爱的那个人,逆着人群疏散的方向快步消失在了大楼的拐角,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在后来的时光里,这样的场景上演了很多次,有时候在她知道的地方,有时候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们疏散人群,告诉人们有危险,却永远忘了自己也是凡人的身躯,也会流血,也会受伤,也会死亡。
08
后来,林深跟着柯林去送过一次队友。
那是柯林的师兄,比他早五年进队,才结婚不到两年,有一个很可爱的儿子。好好的一个人,早上出门的时候还笑着和妻子说晚上会早点回来,可是再也没有回来。
他的妻子在葬礼上哭得昏厥过去几次。
那次任务,柯林也受了伤,需要在医院观察一段时间。养伤期间,林深陪伴左右,两个人默契地对这次的事情绝口不提。
只是,有一天夜里,柯林又一次从漫天火光的噩梦里惊醒,他挣扎着爬起来,用力地推开窗,捂着胸口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感觉到好受了一点。
十二月的天,寒气迅速涌进来,但是在他还没有来得及感觉到寒冷的下一秒,就被一件厚重的羽绒大衣从身后给严严实实地裹住了。
林深从背后抱着他,她比他矮半个头,微微踮起脚,才能把下巴搁在他的肩上。
柯林的身体一僵,好一会才慢慢地放松下来,试着把身体的重量依靠在她的身上。
沉默了一会,他才低声道:“如果你和我在一起,以后可能也会要面对这一天。”
这是他第一次愿意直面心里的忧虑,把问题摊开来讲,她闻言,反而松了一口气,拉着他的手臂将别扭的他转过身来,直视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每个人都是独立的,每个人都会离开,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时候。”窗外昏黄的灯光从打开的窗户照进来,映得她双眸如星辰般明亮,“但你不能因为那未知的一天,就提前让我离开你。”
柯林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好一会才颤抖地伸出双手把她用力地抱进怀里:“我知道这可能有点自私,明知道……你还有更好的选择。”他将脑袋埋在她的肩膀,声音喑哑却坚定,“但是,我需要你,林深。”
她紧紧地回抱着他,沉寂了一个冬天的寒冷都仿佛被这一句话吹开了。
余生会有多长,谁也无法料定,但愿各自珍重,不负与君知。
编辑/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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