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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徐而甜

时间:2023/11/9 作者: 花火B 热度: 13312
张蓓

  

  作者有话说:

  有时在微博上瞧见读者给我的留言,我会生出一丝奇异而温暖的感动,像孤独地浮游在太空里忽然收到了来自另外一个遥远星系的友情回音。我写这篇文,就是为了答谢这份遥远的回音。这个初春里,希望我的读者朋友都有一份温柔而妥帖的好际遇,一年之计在于春,凡事都还来得及。

  或许曾有犹疑,曾有猜忌,曾有分离,曾有痛楚,但阳光总算是照到了他们心底的同一个角落。

  幸福虽晚,但终于徐徐而来。

  【一】

  几乎每一个新实习生的到来都会引发大家的讨论,若是一个帅气又单身的男生,更会引发女同胞们的大讨论。

  许雯星去茶水间倒水,就听见几个女生窃窃私语、笑声连连。

  “新来的实习生简直帅得我头晕。上周看简历上的照片就很帅了,面试时看本人更帅。”

  “听说是××大学的,他有没有女朋友?”

  “还没毕业呢,听说是没有。”

  午休时分,雯星瞧见几个女生悄悄地补了妆,果然,下午两点,便听前台说“是你呀,好的,你跟我来吧”。素来高冷的前台姐姐今天很是热情,将来人一路领到总监办公室。忙得昏昏沉沉的雯星从满屏幕的文档里匆忙地一抬头,只见着一个颇有气质的英气背影,短发清爽利落。

  总监与他想必聊得称心,足足半小时才面色愉快地带他出来跟大家打招呼:“介绍一下,这是本月来的第二位实习生,薛汀屿。”

  而本月来的第一位实习生就是许雯星,她已在这工作三周有余,俨然与高效严肃的办公室氛围浑然一体,少了许多初来时的学生气。

  欢迎声此起彼伏,许雯星这才看见他的正面:那是极好看的一张脸。一双标准的桃花眼,流畅的眼部线条,明明没有笑,嘴唇却是上翘的,眉梢眼角流动着波光潋滟,看得不少女生红了脸。

  雯星心里却是小小的吃惊:这男生怎么看上去好面熟?

  薛汀屿被带到各个座位前跟同事打招呼。他们这种金融行业的公司素来繁忙,寥寥几句招呼后,大家都开始忙手头的事了。薛汀屿被带到她的桌前,总监介绍许雯星说:“这也是我们这个月来的新实习生——许雯星。”

  “你好,以后还请多多指教。”他的神色里全然不见半点异常,令她心底也拿不定主意了:难道认错人了?

  晚上回家吃饭,雯星问妈妈:“你还记得好多年前你有个朋友在郊区的山里教书,我们跑他们学校去玩的事情吗?”

  “怎么?”母亲做了大半辈子的教育工作,“那个朋友啊,后来就调离那里了……”听雯星聊起薛汀屿的事,母亲也想了想,“或许是你长大后化妆变样了,他认不出?”

  “怎么会,我的名字又没改,我们可是通过信的。”

  母亲很严肃:“难道是你越长越丑,童年时的小伙伴不愿意相认了?”

  “你女兒哪有那么丑?”雯星照镜子,“我状态还行呀,今天还涂了新口红。”

  “明天周六,晚上在家吃饭吗?”

  “不在家吃饭,我去哪儿吃?”

  老母亲一声长叹:“唉,都这么大姑娘了,周末连个约会都没有,还赖在家里吃白饭……”

  雯星:“……”

  赖着不走要吃饭的还有公司楼下那只胖乎乎的流浪猫Bingo。

  周一中午,胖猫Bingo又像往常那样来公司讨饭吃。今天前台姐姐不在,没人给它开门。它气势汹汹地刨了半天门,也没人理,只得灰溜溜地走了,留下一个胖而落寞的背影。

  雯星从公司外办了事回来,电梯坏了,她硬着头皮爬楼梯爬到十二楼,只听见有个温柔的男声在轻声说“慢点吃,慢点”。

  雯星走上去,瞧见薛汀屿正温情脉脉地喂那只流浪猫。他神色耐心,还摸了摸猫咪毛茸茸的后脑勺。雯星的目光忍不住追随着他的侧脸,又在他的目光飘过来的时候忍不住地躲闪。

  薛汀屿跟那只猫说话。

  “你不能老流浪,得找个主人啊,要不,你就跟着我吧,我给你取个好听的名字……叫‘狗子怎么样?”

  狗子……一只猫取名叫“狗子”?

  雯星哆嗦了一下,忍不住转过身跟薛汀屿说:“喀,那个,它确实是流浪猫,你收养它没问题。不过,它有名字,它叫Bingo。”

  “Bingo?病狗?明明是只健康的猫咪,为什么要取名叫‘病狗?”

  “……”

  “我讲的笑话是不是很冷?”

  雯星点头。

  于是,薛汀屿又摸摸胖猫的头:“你看啊,我连个笑话都不会说,看来是撩不到这个小姐姐了,活该是只‘单身狗。”

  雯星唰地脸红了,忽然说这个干吗,莫名的暗示着啥似的。她支支吾吾地退败:“我走了”。

  “等等啊。许小姐,有点冒昧,我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雯星怕了他:“那你就别问!”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薛汀屿也有点不好意思地笑。

  【二】

  雯星回到办公桌前半小时了还未能平静,一颗心怦怦跳出了喉咙。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薛汀屿问。

  “我们今天上午刚见过。”雯星这么说,心里竟然期待他继续问。

  但薛汀屿打住了,不问了:“那是记错了。不好意思,你忙。”

  “哦……”她有点失望,走出几步又回头,“薛汀屿,你是不是在一个有很多竹林的山里小学念过书?”

  薛汀屿笑:“山里?没有。”

  雯星心里失落。回到办公室里的她一面整理报表,一面却无法抑制自己胡思乱想,那是一段早就失落的往事——

  她小时候跟母亲去朋友执教的学校。学校极为偏远,她坐在汽车的后座,迷迷糊糊只见窗外的竹林连绵如海,山峰一重又一重。她在层层叠叠的竹海林影里睡过去。醒来时,母亲带着她,在一座破旧但是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小学门口下了车。

  这座大山深处的小学隐世,却不神秘。它被留守的三个老师和三十多名学生守护成一个清贫温暖的世界。彼时,乡村小学已有衰败之势,村里留在本地念小学的人不多。在大城市打工的家长,要么把孩子带在自己身边念书,要么就在县城购房,孩子在县城的学校念书。

  村里人丁寥落,不少人要走很远的山路来这里读书。

  母亲的这位朋友一个人要教全校的语文和英语课程,每天还要担心最小的几个学生回家路上的安全问题,可谓是呕心沥血地守护着祖国的花朵。同为教育工作者,母亲挺敬佩这个朋友,带来了不少少儿读物送给大家。雯星帮母亲从车上把书一摞一摞拿下来,小朋友们兴奋地抢着读物,好像一群闹哄哄又满是生命力的萌萌的小动物。他们一哄而上抢了书,又一哄而散跑去教室和操场的各个角落里看书了。

  雯星把最后一本书拿在手里,递给角落里的一个小男孩。这个男孩,她留意很久了,比她小一岁的样子,个子矮,脸蛋上满是黑乎乎的手掌印,衣服领口和袖子都是黑的,裤子和鞋更是惨不忍睹的脏,唯有那双眼睛是明亮的。

  许多年后,雯星都记得他的眸子,安静纯洁的,与世间所有的繁杂格格不入。

  那一次试探后,雯星死心了:薛汀屿并不是当年的故人。但奇怪的是,就算他不是故人,许雯星还是忍不住地关注他,也察觉到他在关注自己。

  比如,中午前台姐姐在群里喊:“要点餐的同事,在群里吱一声啦。”

  这个时候,如果雯星看向薛汀屿的座位,一定会看见他也回头正望着自己;如果接下来她在群里跟大家一起点了外卖,那么,他也会报名,默契得她吃什么,他也点什么;如果她不点,那么中午下班后,她就会在电梯口遇见他,他也“很巧”地要去楼下餐厅吃饭。好几次她在等电梯的人群里,一回头,差点就碰到薛汀屿的肩膀,他总是站在离她不远的位置,保持着距离却又不曾离开。

  如此多细枝末节的温柔与巧合撑起一张硕大而暖和的网,将她罩在其中。

  他们似乎并没有什么超乎普通同事之间的关系,却又毫不寻常,暧昧如漂浮在小池塘水面上的浮萍,轻飘飘地挠得人心痒。

  不多久的一天,学校选人去参加某校际比赛,系里的老师在大四的学生里选了许雯星。这是个绝佳的锻炼机会,许雯星特意跟公司请了假。等到出发去参赛的前一天,带队的学姐蓝菲建了个微信群。群里一共就三个人:蓝菲、许雯星,还有最后加进来参加比赛的一个男生,据说是分校选送的。

  许雯星一看那个男生的微信就蒙了:居然是薛汀屿。

  “没听你说也去比赛啊。”

  “怎么样,惊不惊喜?”薛汀屿略有得意,仿佛这一次比赛是与她的旅行。

  一路上,薛汀屿的话不多,却在出门时提前叫好车,行李从来没让她们两个女生拎过,联系酒店和司机等一应细节处理得有条不紊,处世成熟细致,连一贯挑剔的蓝菲都对他刮目相看。

  比完赛后,回程的航班订在了晚上,还余下大半天时间。薛汀屿提议去当地的名胜古迹走走。雯星一听,头都大了:“比赛这么累了,真心不想逛了。”

  藍菲却和薛汀屿一拍即合,她还对雯星说,“你要是走不动了,就让薛汀屿拉着你的手走。”

  雯星的脸还没红,薛汀屿的脸先红了。

  逛古迹公园的一路上,她们备受薛汀屿的照顾。他帮忙拿包,买门票,拍照,事无巨细,一应体贴。蓝菲笑嘻嘻地打趣说:“薛汀屿做事这么细心,是不是被之前的女朋友给调教出来的呀?”

  薛汀屿笑得有点害羞:“我哪有女朋友,我也不是对谁都这么细心的……”

  当然,后面这半句话,他说得很小声,只让雯星听见了。雯星的脸蛋不争气地又是一红,硬生生装作没听见。

  这几天来,薛汀屿有意无意的照顾似乎都在暗示:他对雯星的感觉,不只是校友,更不只是实习的同事。

  蓝菲半真半假地试探薛汀屿:“找不到优秀的女朋友?我们这就有啊,你看雯星又美又可爱,和你多般配!”

  话挑明到如此份上,薛汀屿却稍有闪避地应付蓝菲:“学姐,你这么说,许雯星要不高兴了,追她的人多了去了,人家挑都挑不过来呢。”

  就这样似有若无却又闪躲,令本来安心拿他当个普通同事和校友的雯星心中越来越在意。更没料想到的是,三人逛了大半天,在便利店买饮料喝的时候,他开手机付款,雯星瞄了一下,意外地发现他的支付软件的头像很熟悉。虽只是一秒钟不到的一闪而过,雯星却看得心里一惊:那,那个头像,不就是她小时候遇见的那个小男孩吗?

  果然是他!

  那他为什么不相认,还故意说自己没去那所山里的小学念过书?

  【三】

  那男孩接过她的书,眼神是一片寂静,他没说“谢谢”,只深深地瞧了她一眼,怀揣着书闪身走了。

  自那一刻后的两三天里,雯星总觉得有双眼睛在默默地关注自己,而只要她一回头,便果不其然地会看见男孩远远地站着的身影。她一看他,他就窘迫地把目光收回去,装作专心在看书。

  离开学校那天,母亲买了许多糖果等零食送给大家。男孩也在人群里,用眼神默默地送她们走。那时她还小,不懂所谓离别的苦痛,只是觉得这个弟弟性格很怪,糖果都不接,却又跟在车后跑了好远好远。

  后来,母亲和她教书的那个朋友牵头做了个“交笔友,一帮一”的活动,雯星通信的对象正是当时那个脾气怪怪又孤僻的弟弟。

  在书信里,弟弟的脾气跟他本人完全不搭,要热情很多,还发过几张照片给她。而那些照片里他童年时的模样,跟薛汀屿支付软件上的头像一模一样。

  因为那一模一样的头像,雯星对薛汀屿这个人愈加看不懂了。晚上,他们搭航班回程,候机时,薛汀屿一个人忙前忙后地托运行李、找登机口、帮同学带小礼物……雯星却一点儿帮忙的劲头都没有,满腹心事地瞧着远远忙碌着的薛汀屿,看得痴了。

  蓝菲误会了,扑哧一声笑出来:“雯星?”

  “呃,怎么?”

  “老看着他干吗?难道你真的……”蓝菲笑,“这小子挺受欢迎的,你知不知道,昨天有个学妹跟他表白了。”

  雯星哭笑不得:“我倒不是对他有意思,真的,学姐,你相信我。”

  “我又没有说你是。不过,嗬,薛汀屿确实帅,人也温柔,讨大家喜欢也是理所当然。”

  雯星不再解释,只陪着微笑,直到临上飞机时,才忽然问一路上滔滔不绝的蓝菲:“对了,学姐,你男朋友是学医的吧?你有没有听他说过有人会出现‘失忆这种事?”

  “失忆? 我以为只有韩国的电视剧里才有呢。回头我帮你问问……不过,你是说谁失忆啊?反正不是你自己吧?患者是男还是女?多大年纪?除了失忆,还有什么其他症状?”

  “年纪跟我们差不多,男的,接受过良好的教育,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身体不好的地方,怀疑缺失了小时候的一段记忆。”雯星细细描述了一下,尽量說得客观。

  听完后的蓝菲,看看雯星,又看看薛汀屿,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我怎么觉得你形容得很像薛汀屿?”

  “什么像我?”薛汀屿买完东西回来,听到了后半句话。

  “没事,没事。”

  薛汀屿乖巧地递饮料给蓝菲:“这果汁,我看你聚餐的时候连喝了两瓶,恰好有,就给你买了。”

  “这么贴心!小伙子不错啊,有前途!”蓝菲高高兴兴地接过来,连连夸赞。

  薛汀屿又递了瓶牛奶给雯星,普普通通的牛奶,并没有什么特别。但雯星奇怪的是,她从来没有跟任何同事说过:她不喝饮料,除了纯净水,她只喝牛奶。

  这是巧合,还是……

  雯星捏紧了手里的牛奶。

  他们的机票订得晚,三个人的座位分开了,蓝菲故意说要安静地睡会儿,选了落单却是靠窗的位置,于是,薛汀屿和雯星坐在了一起。气氛忽地就有点儿尴尬。

  “薛汀屿,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牛奶?”

  “我猜的。”薛汀屿说,“以后能帮你买牛奶的日子也没有几天了。”

  “什么意思?”雯星惊讶,更多是庞大的忽然袭来的失落,这失落的来临令她自己都暗暗惊讶。

  恰在这时,平稳的机舱颠簸了一下,打断了薛汀屿和雯星的谈话。随着飞机颠簸的波动越来越大,乘客们不安起来,所有人都在位置上东张西望或窃窃私语……一个年长些的乘务人员出来对大家说,飞机遇到了气流,会有颠簸,请大家保持镇静……她的话还没说完,飞机就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前排有个小朋友哇地哭了。一个小朋友哭,其他的小朋友像被传染了悲伤和恐惧,全跟着哭,客舱里的氛围立时变得紧张,乘务员们一面安慰孩子们,一面叮嘱大家系好安全带,收起小桌板……

  雯星恐高,原本飞机都不能搭乘,如今好不容易强迫自己适应了机舱环境,不看窗户外就不恐惧了,哪知遇到这种情况。随着飞机的颠簸,她难受极了,害怕得恶心想吐,禁不住捂住嘴巴,薛汀屿递上纸巾,扶住她的肩膀:“别怕,没事的。”

  雯星一抬头看他,眼眶里竟然涌动着酸涩,忍在心里好久的话终于问了出来:“薛汀屿,你很像我小时候的一个朋友。你的××软件头像,就是你本人吗?”

  薛汀屿直直地看着雯星十几秒,那十几秒仿佛一个漫长的审判:“不是我。那位朋友对你来说很重要?”

  “小时候的朋友。”雯星不死心,“但一直记得。你的头像很像他,简直就是同一个人。但你们的名字又不同,一个姓徐,一个姓薛。你改过名?”

  薛汀屿面色虽不自然,却不像是撒谎:“那不是我。我小时候根本就不认识你。”

  雯星想说:你骗人,那明明就是你。明明他们小时候是朋友,通过好几封信,是彼此温暖的陪伴,后来学业重了,才慢慢失去联系,但绝不至于忘记。为什么见面不认?她不相信所谓的“失忆”这回事的存在,尽管她曾经心怀侥幸地去问蓝菲。

  但这些话,雯星都没说出口,愣是忍住了。

  飞机在气流里波动,犹如人类在命运的旋涡里溯洄,颠簸越来越剧烈,焦虑与担忧笼罩整个机舱,所有人都安静乖巧又紧张地待在座位上,扣紧安全带。不少人已经做好了抱头靠在前座椅背上的防卫姿势。

  大家把自己悉数交给了机组和湍急如洪的命运。

  突然就来到了这紧急关头,让人如此措手不及。雯星紧张得两腿发软,连薛汀屿说的话都渐渐开始听不清楚。

  薛汀屿沉默了很久很久,终于轻声说,“不过,我确实有个事情也想跟你说……其实吧,我……”

  飞机广播打断了他们,广播安抚大家情况已经稳定了,请大家依然待在座位上,不要解开安全带,机舱里的气氛立刻轻松了。这短短一小程的颠簸如数年那么漫长,雯星缓过气来,才发现自己竟然紧张出一身大汗,满身筋骨都酸疼了起来,仿佛恐高和连日来的工作导致的焦虑情绪都来了次彻底的生理性的大爆发。

  她揉了揉僵硬的肩膀,回头问薛汀屿:“你刚想说什么?”

  “没什么”。薛汀屿挪开了话题。

  【四】

  飞机在空中的这一段颠簸犹如命运挥到半空中的巴掌,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对别的有经验的乘客来说,遇上气流的颠簸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体验。但对恐高的雯星来说,宛如一场扎扎实实的虚惊。她落地后,忍不住给妈妈打电话,打完电话,着急见男朋友的蓝菲已经坐大巴先走了,只有薛汀屿还在等她。夜色落了下来,犹如浅灰色的纱笼在他的脸庞上,他看起来又近又遥远:“送你回家吧。”

  “不用,我坐出租车走。”

  “其实,我还想去喝点东西,一起去吗?”

  “今天不去了,明天见。”

  薛汀屿还想说什么,雯星先一步走了,上了出租车,待开出很远后,才敢回头看薛汀屿。他一个人站在路灯下,看起来很是寂寥。

  那一晚,雯星莫名地发起烧来,母亲说兴许是飞机颠簸时多少受了惊吓,加之出差几天很劳累。

  吃了退烧药,雯星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迷糊里梦见薛汀屿走进卧室,坐在床边摸摸她的额头说,烧得这么厉害了。

  她也迷迷糊糊地借着这股难受劲儿挽住了他的手臂,不让他走,像个小女孩儿似的撒娇:薛汀屿,就算你不是我原先那个朋友也没关系的,其实我只是想跟你有更多联系,我想多了解你一些。

  薛汀屿却瞧着她默默不语,眉目里有一些惘然。

  到第二天清晨醒来,雯星居然还记得昨天的梦。她第一个念头便是赶紧朝床沿的床单看了看——整洁如新,一丁点被人坐过的褶皱都没有。

  果然是梦,她顿时丧气得很。奇怪的是,这一次的梦里,薛汀屿就是薛汀屿,不再有童年时小男孩的影子。他们从她的潜意识里彻底分裂开来:一个是童年的朋友,一个是薛汀屿,完全是两个人。她扪心自问:如果薛汀屿并不是那个童年时的朋友,她会不会关注并且喜欢上他?

  答案是:会。

  原来,她喜欢的就是薛汀屿这个人,童年回忆里的那个男孩自然是她纯粹的朋友,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求证,或许不过是潜意识里希望能与薛汀屿建立起跟别人不一样的情感联系罢了——想清楚这一点后,她化了妆,神采奕奕地去上班,想请他喝一杯。

  可今天的辦公室尤为清静,薛汀屿的座位是空的。

  中午,同事惊讶地反问:“你不知道薛汀屿昨天走了?他申请去外地分公司一个月,一个月后,应该直接从那边结束实习了,就不会回来了。”

  雯星失魂落魄地上了一天班,在从未去过的小酒吧里喝了一杯鸡尾酒。

  手机上妈妈发微信过来说:联系上了当年的朋友,原来当年那个男孩很可怜,他有传染性疾病在身,别的小孩都不敢跟他玩,连村里的大人也不怎么跟他说话,生怕被传染了。许雯星是他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后来呢,那男孩怎么样了?”

  妈妈说:“没消息了。”

  少时的她,朋友多,学习也忙,这么个遥远的朋友不过是记忆里一个微细的点,很快就忘得一干二净了。若不是见到薛汀屿与记忆里的印象相似,只怕她早就忘记了当年乡村小学那个脸蛋黑乎乎的朋友。

  薛汀屿在的时候,办公室仿佛是一条活生生的河流,温和却生机勃勃,有小鱼、小虾,也有水草丰茂,一切流动而有生机。薛汀屿一走,雯星才发现原来生机勃勃的办公室也不过是死水一潭。

  雯星想,或许该好好考虑下找男朋友这件事情了,毕业后,如旁人一样平静地生活。之前她觉得生命仿佛不老不死,一切都来得及,时间永远花不完,如今却陡然发现:不是这样。

  雯星跟同学朋友都说了一圈“有合适的男生给我介绍啊”,也试图让自己融入新的交际圈。薛汀屿的消息传来:不多久,他就实习期满离开公司了。他走得悄无声息,正如他曾忽然的到来,校友圈里也没什么他的消息。

  除了偶尔在公司茶水间里有人提起曾有个挺帅的实习生,渐渐地,没人再聊起薛汀屿。

  一个人的到来与离开都不如他自己所想象中的那么声势浩大,不过是凡人,不过是一场大雨里的某颗小小雨滴。一滴雨蒸发了,又有谁记得呢。

  但是,雯星记得。

  爱一个人而不可得的滋味犹如被火焰焚烧全身,炽烈痛苦。她给薛汀屿打过电话,他在办公室里接的,说话的语气很客气,微信上的联系也是客气疏离,之前的暧昧沉入了水底,再也不见。她想跟他挑明什么,却发现原来两人从头到尾就没有过什么特别的承诺与深谈,连“挑明”二字,都无从谈起。或许机场那一别,就是“停止”,就是永别了。

  雯星不禁伤心,一个人在楼下吃饭的时候常常失神落泪。相熟的同事都说,许雯星,你魂不守舍的,到底怎么了?要不要休息几天?再不休假,只怕你工作上要出事故了。

  【五】

  一个月后,她循着记忆和妈妈的指点,去了当年的那所小学校。城市的扩张令它不像当年那样遥远,已然成了郊区,只是依然难找。雯星买了许多书送给孩子们,一个人开了几个小时车,终于找到了学校。

  走过那条并不宽敞的水泥路,雯星吃力地将一箱箱书搬下来,门口的保安师傅听说她是汪老师介绍过来看孩子们的,连忙给她开门,还帮她搬书。

  孩子们一拥而上,纷纷找来绘本和小说看,一个个高兴得不行,零食也很快被大家一抢而光。

  雯星蹲在操场边看着他们抢书、抢零食,忽然听到有孩子喊:方老师来了,方老师来了。

  老师?

  她回头,居然是“薛汀屿”一张茫然的脸。

  雯星震惊又高兴:“是你?他们怎么叫你‘方老师?”

  “我,我是姓方啊。”“薛汀屿”疑惑地打量她,“你是……啊!我记起来了,你是许雯星!”

  初见他时,雯星一眼瞧过去,便觉得是薛汀屿,但他一开口说话,那神色、气度,顿时成了另外一个人。

  雯星清醒了过来:这不是薛汀屿。这是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我是徐知重,现在叫方知重。你不记得我了?小时候你来我们学校送过书啊。”

  雯星想起了,这才是她小时候交到的那个朋友。

  “你改姓了?”

  “最后终于有人愿意收养我了,养父养母都是好人,我跟着他们姓了方。”方知重憨憨地笑,“没想到我会在这吧?我考了师范学校,毕业后来母校教书,回馈社会。”

  他带雯星去楼上的办公室,翻出抽屉里的一本老影集。照片上有两个小男孩一脸天真地并排站在一起,一个笑容灿烂,一个面色凝重。

  “笑得开心的就是我弟。我们是双胞胎,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身体健康,三岁的时候就被养父母收养了。他们尽全力地给了他最好的教育;而我之前有传染病,一直没有家庭肯领养,就靠着村里干部和组织的扶助,吃百家饭长大。除了我弟,你是我从小到大唯一的朋友,也是我唯一肯写信的人。”

  “为什么就我一个朋友?”雯星很尴尬,“……你不是还有同学吗?”

  “当时村民没什么卫生知识,怕传染病,难免叮嘱自家孩子不要跟我玩。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幸运地拥有朋友,拥有普通的生活,有的人或许一辈子只交到仅仅一个朋友。”方知重很高兴,“既然来了,一定得一起吃个饭。你也等等,我介绍我弟弟给你认识。”

  方知重忽然一本正经地问她:“许雯星,你有男朋友吗?”

  雯星脸红:“没有。”

  “那太好了,我介绍我弟弟给你认识,多个朋友,多条路。”

  “不,不用。”

  “我是不是唐突了?”方知重比小时候开朗了很多,但那股纯真憨厚的气质还在,“不好意思啊,刚刚一看见你,就好像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人一下子就活泼了起来,几乎忘记自己如今的身份是老师,该稳重一点……我不是故意牵线哦,我跟你讲,我弟弟很优秀的,性格也很好,还没有女朋友……”

  “真不用介绍。”雯星笑,“我想,我认识他。”

  说话的时间里,楼梯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那个她曾听过许多次从办公室门外悄然靠近、很轻却不轻浮的脚步声。

  薛汀屿一看见许雯星,霎时脸红到耳根,他手里居然还抱着消失了好久的胖猫Bingo。雯星一直以为这只流浪猫出事了,原来是被他悄悄收养了。

  方知重借口回去找他女朋友一起来吃饭,提前溜了,故意让弟弟薛汀屿带雯星在这儿参观。

  雯星跟薛汀屿一起整理着学校的书架,风将山上的竹林吹成了潮汐的声音,那么温暖。夕阳柔软地落在他们的脸庞上,将发丝染成了金色。猫咪Bingo躺在课桌上,安心地舔着爪子。

  雯星还生着薛汀屿的气。

  “为什么忽然申请换了实习地点?说走就走,也不道个别。”

  “因为总监看出来我喜欢你。她跟我谈话,说不提倡办公室恋爱啊。我都跟她解释了,这不是恋爱,这是暗恋,可她还是不信。作为一个男子汉,我不能不负责任地丢下工作直接走,但也不能连累你,毕竟你好像挺喜欢这份工作的。所以,我还是按照原计划完成了实习。昨天实习才满的。如今,堂堂正正来追你。怎么样,许雯星同学,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少油嘴滑舌,我是那么好追的女孩子吗?”

  “没事,我有耐心感动你,而且我读研也还在本市,有的是追你的机会。”

  薛汀屿装作理直气壮、嬉皮笑脸的口吻,其实手心里都是汗,雯星装作平静不在乎的口气,实则心底砰地开出一朵粉红的花。或许曾有犹疑,曾有猜忌,曾有分离,曾有痛楚,但阳光总算是照到了他们心底的同一个角落。

  幸福虽晚,但终于徐徐而来。

  编辑/张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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