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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时月光似糖霜

时间:2023/11/9 作者: 花火B 热度: 13274
池薇曼

  

  幸而,与重要的人有关的记忆,我们即使暂时忘了,也能重新想起。

  作者有话说:最近我对咖啡产生了浓郁的兴趣,每天起床后的功课之一,就是冲一杯手磨咖啡。咖啡文化虽然没有我们的茶文化悠久,但是了解起来挺有意思,这个故事就此诞生。咖啡有着复杂的口感,每个人都能冲出自己独有味道的咖啡,爱情亦然。

  就像我把跟顾近澜有关的回忆,擅自加工成一场粗制滥造的暗恋,你把我们间的回忆,加工成了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糖。

  用心去品味,就能清楚那是爱情的滋味。

  Scene 01

  中午时分,我抵达万家灯火路。

  高耸的玻璃幕墙建筑在蓝天下呈现出银灰色,犹如冰凌,风送来的烘焙的香气令人愉悦,我走进“云鲸”咖啡馆。

  这个时间段的客人不少,我换好员工服,走进吧台内侧。

  吧台前的陆迁抓了一份订单给我:“你来得正好,去把圣斯卡的订单送了。”

  我飞快地扫了眼订单,小声抗议道:“半个多小时前的订单了,我绝对会挨刘小姐骂。”

  有客人推门而入,陆迁将两大袋打包好的饮料塞给我:“一共七杯冰咖啡和九杯柠檬水,奔跑吧,小矮子。”

  说完,他去招呼客人,我只好乖乖地拎着外卖出门。

  陆迁和我一样,是“云鲸”的兼职员工。

  区别在于,我进来四个多月,勉强能分清咖啡豆的烘焙程度;他比我早来,拥有不输店里另外两名高级咖啡师的咖啡知识。

  陆迁冲的咖啡确实好喝,有一批顾客每次光临都点名要他冲咖啡。他长相英俊,举止优雅,看他做咖啡,简直是视觉和嗅觉的双重享受。

  我甚至做过一个无聊的统计,女性顾客路过我们咖啡馆,看见吧台前认真擦洗咖啡器具的俊美少年,百分之九十会停下脚步,推门而入。

  但凡手艺人,必有犟脾气,陆迁有一个禁忌,那就是绝不送外卖订单。

  圣斯卡是我们咖啡馆的老顾客,她的公司就在斜对面的大厦。中午电梯拥堵,我拎着咖啡跑了八层楼梯,将外卖送给前台的刘小姐。

  刘小姐今天挺忙,嘟囔几句,就拎着两大袋饮料风风火火地跑开了。

  我来到电梯口,碰巧遇上下行的电梯。电梯门打开,好几个背乐器的男生一涌而出。

  我走进电梯,里面还剩一位背着吉他的黑T恤少年,帽檐压得很低,他在玩手机,直到同伴喊他“阿近,到了”,才不急不缓地往外走。

  仿佛受到某种神奇的指引,黑T恤少年走出几步,忽然回过头来。

  视线交汇的刹那,我僵在原地。

  Scene 02

  “云鲸”的员工福利很好,午后四点钟是下午茶时间,陆迁端给我咖啡和一块戚风蛋糕。他扬起手掌,在我的眼前晃了晃。

  我隔开他的手:“你干吗?”

  “江夏棠,你真的挨刘小姐骂了?”见我摇头,他拉开椅子在我旁边坐下,“既然没有,你为什么去送咖啡回来就魂不守舍,还犯了把本该摆到托盘上的饼干丢进我刚冲好的咖啡里这种低级错误?”

  我喝了一口咖啡压惊,揭晓谜底:“我见到顾近澜了,就在送完咖啡的时候。”

  “所以,你把要跟他说的话告诉他了吗?”

  陆迁总是一针见血,我垂头丧气地答道:“没有。”

  一口气跑了八层楼后,我嗓子干得快冒烟,发不出声音。我跟他对望了一会儿,电梯门就关上了,我甚至忘了按开门键。

  陆迁挑动左眉:“说不定他不想理你。否则,即使你不跟他打招呼,他也该跟你打招呼。”

  他接连击中我的痛处,我决定不跟他继续这个话题。我又尝了一口咖啡,像发现了惊天机密般,得意地笑道:“嘿嘿,原来你也有发挥失常的时候。”

  陆迁教过我,哪怕是同批次的咖啡豆,筛选完瑕疵豆后,根据水质硬度、研磨程度、水温、萃取时长等因素,风味也会随之变化,咖啡师必须严格把控每个环节,将一杯风味最好的咖啡端给客人。

  他沏的咖啡总能把咖啡豆的风味展现得淋漓尽致,可我现在喝的这杯咖啡,明显是失败的作品。

  “怎么说呢?”

  “今天的咖啡有明显的柑橘和草莓的香气,酸味明显,同时又有股不自然的焦糖和油脂的味道,糟蹋了整杯咖啡。”

  陆迁认为,咖啡店的店员哪怕冲不好咖啡,至少该懂得咖啡的基本知识,方便客人有疑问的时候进行解答。每到下午茶时间,他都会给我冲一份单品咖啡,让我品鉴咖啡的风味。

  他听我说得头头是道,终于没忍住笑意:“笨蛋,你还不明白吗?这是今年新产季的埃塞俄比亚罕贝拉日晒花魁,也就是刚才被你丢进两块焦糖饼干糟蹋掉的那杯咖啡,我拿去重新加热了。”

  “喂,你别给我喝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控诉道。

  陆迁抱臂:“自作自受,我没扣你的工资,你已经要谢天谢地。”

  我不敢再还嘴,一口气把那杯怪味咖啡给喝完,又苦又酸,一如我今天的心情。

  Scene 03

  送走今天最后一位客人,我將挂在门上的木牌翻到“CLOSED”那一面。

  等我换完衣服走出更衣室,正在清洗虹吸壶的陆迁抬头:“你接下来回学校?那等等我。”

  “嗯,我到后门等你。”我当然不会白等,我打算路上让他请我吃晚饭。

  我跟陆迁除了是同事,还是同学。我读的是艺术设计专业,陆迁读的专业比较特殊,是理工大前年新增设的专业——珠宝鉴定,整个专业仅十二人,家里非富即贵。

  我认识陆迁,得追溯到大一上学期。

  我家位于城郊,被绵延一百多公顷的荔枝树包围。在我读高中时,爸爸和叔叔合伙开了家农家乐,不时有我们学校的学生到那里聚会。

  那天,我在家帮忙招呼客人,听见女生们叽叽喳喳地讨论说珠宝鉴定专业的“珠宝王子”会来。这个“珠宝王子”据说是某知名珠宝集团的少爷。

  “珠宝王子”来了以后,我去上菜,有幸一睹尊容。他確实长相俊美,即使坐着,也看得出个子很高,皮肤白净,刘海软软地搭在额前。

  我给他们上完菜,实在饿得很,就去厨房拿了只鸡腿。

  正当我蹲在角落津津有味地啃着鸡腿,一道悦耳的声音问:“你好,请问洗手间在哪里?”

  我吓一跳,跟我说话的正是“珠宝王子”。

  由于农家乐的洗手间不好找,我将鸡骨头丢进垃圾桶,给他引路。然而,他径自往门外走去。

  我提醒他:“洗手间在那边。”

  “刚才的话只是借口。”见四周没人,他指指停在树下的一台车,“麻烦你帮我转告他们,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我想了想,拜托他:“你能不能顺带载我一程?我有个地方要去。”

  车子沿着山路前行,快上高速公路时,我让少年放下我。

  他显然不放心:“你一个女孩子在这荒郊野岭做什么?”

  我拍了拍上车前返回屋里取的相机:“拍落日美景,我选修的摄影课这周要交作业。附近有条坡道,日落很美,不如你也来看看?”

  我不过随口一说跟“下次来我家吃饭”一样的客套话,少年却下了车。

  我们踩着蓬松的夏草,来到一处视野开阔的坡道。我举着相机拍落日,身后的草丛里传来窸窣的声响,少年警惕地回头。

  “这一带有野兽吗?”

  我被他的提问逗得哈哈大笑:“怎么可能,估计是野猫。这里靠近高速公路,经常有城里人开车来放生鸟啊、松鼠啊之类的小动物,还有人把不想养的猫狗丢到这里,太不负责了。”我越说越气愤,见他往坡道另一侧走去,提醒道,“你小心,这边的草地有老猎人挖的陷阱,以前就有小孩掉到里面了。”

  少年回首,好笑地望着我:“说别人小孩,你那时也是小孩吧。”

  夕阳的光镀在他的身上,人与风景皆如画,我不由得暗暗赞叹,这一刻他确实像油画里的王子般好看。

  接下来,我跟陆迁再没有交集。直到四个月前我来“云鲸”打工,才跟他熟络起来。

  我坐在后门的秋千上,打着游戏等陆迁。

  落叶被踩碎的声响传来,应该是陆迁来了,我激动地喊道:“陆少,你等一等,我打完这盘就升级了!”

  “什么升级?”

  这个声音是……我抬头,呆呆地望着穿黑色T恤的少年。

  四年不见,顾近澜的脸庞已然退去稚气,染上一丝陌生。

  他冲我微笑,恍若幻觉:“夏棠,好久不见。”

  Scene 04

  我跟着顾近澜来到附近的公园。

  路上,他告诉我,中午他要去见新节目的制作人,才没有叫住我。他注意到我身上咖啡馆的围裙,问了前台,得知我在对面的咖啡馆打工。因为这次会议时间太长,等他赶过来,咖啡馆已经关了门。他惋惜极了,绕着咖啡馆转了一圈,没想到真的见到了我。

  他向来不是话多的人,如此健谈,想必真的很开心。

  而我毫无心理准备,不知说什么好,勉强挤出一句话:“平安夜,你的演唱会,我一定去看,我已经买好内场的门票了。”

  他挺惊喜:“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

  我们的对话被顾近澜震动的手机打断。他接通电话,我听见他喊“苏心”这个名字。

  我没见过苏心,对她却不陌生。

  顾近澜大学时跟人组了白光乐队,不时在校内露天演出,苏心听了顾近澜的歌,觉得他的才华应该被世人所认知,于是央求在电视台工作的父亲让白光乐队参加一档选秀节目。白光乐队虽然没能拿下前三名,但因为话题度很高,很快就跟唱片公司签约。后来,苏心成为白光乐队的经纪人,白光乐队有今天,她功不可没。

  这些都是我在网上看到的。顾近澜上大学后,我们再没有见面,我只能通过网络上的情报了解他。

  顾近澜挂了电话,摸摸我的头:“我得走了,这是我的新号码。”

  他来去就像一阵风,让我想起白光乐队那首《风》的歌词:来时毫无预兆,去得了无踪迹,凭我这双手无法抓紧。

  我回到“云鲸”的后门。陆迁看见我,神色凝重:“江夏棠,谁欺负你了?”

  嗓子堵得慌,我问陆迁:“你可以给我冲一杯咖啡吗?”

  “我刚锁好了门。”见我垂着头不动,他从包里拿出钥匙,“进来吧,小无赖。”

  刚来“云鲸”打工时,我还不习惯喝咖啡,陆迁让我品鉴风味时喝的全是黑咖啡,对刚接触咖啡的我来说,那跟喝中药无异。我总趁他不注意,悄悄地往咖啡里面放方糖。

  现在,我越来越喜欢陆迁冲的咖啡,有着他所独有的、任何人都无法复制的风味,让人安心。此刻我心乱如麻,急需心灵的安定剂。

  陆迁行云流水地给我冲了一杯咖啡,我喝了一大口,才告诉他:“刚刚顾近澜来找我。”

  陆迁并不意外:“他跟你说什么了?”

  我把跟顾近澜间发生的事大致告诉他,他听得一头雾水:“既然他记得你,还给你留了联系方式,你沮丧什么?”

  我摇头:“我也不知道。”

  “莫名其妙。”陆迁似乎生气了,提高音量催促道,“你快把咖啡喝了,我还要回学校找教授说论文的事,没空陪你矫情。”

  我堵住耳朵:“你就不能温柔点?”

  他冷笑:“反正你的目的达到了,如果觉得我不温柔难相处,以后大可不再来这里打工,我也懒得教你这个笨手笨脚的家伙。”

  他这话成功激起我的逆反心理,我把咖啡当成壮胆的酒一饮而尽,拍案而起:“我就不走,我要在这里打工打到地老天荒!”

  陆迁跟我大眼瞪小眼,良久,他坐下,忽然笑了——

  “既然你不走,那你要记住了,下次上班再走神想其他的,我绝对扣你的工资。”

  他说我莫名其妙,他才是最奇怪的那个吧,上一秒还咬牙切齿地赶我走,下一秒立刻笑逐颜开。

  绝对是他的奇怪传染给我了。看到他的笑容,我满肚子的怒气就像被扎了一针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

  Scene 05

  我最初来“云鲸”打工,目的并不单纯。

  一个初夏的午后,我满头大汗地推开“云鲸”的店门,点了杯柠檬水,一饮而尽。

  工作日的缘故,店里只有我一位客人。我放下杯子,问给我端柠檬水的年轻男人:“请问,你们店是不是招兼职?我想面试。”进店前,我留意到门外招聘的信息。

  戴金丝框眼镜的儒雅男人颔首:“我就是这里的经营者,姓林。”

  那天的面试太过尴尬,我本人是非常不愿回忆的。

  林先生问了我应聘这份工作的理由,我信口胡诌:“我对咖啡很感兴趣。”说实话,我从小跟爸爸喝茶,根本没机会接触咖啡。

  男人扫了眼桌上我点的柠檬水,又问:“你对咖啡有多了解?”

  我硬着头皮继续编:“目前不了解,但我会认真学习的。”

  这时,员工休息室的门被打开,走出一位穿白衬衣的少年。

  少年双手撑着吧台,悠闲地跟林先生说道:“面试兼职的?让她留下吧,我们店不是还缺一名送外卖的?刚才我看见她追着一辆车跑得飞快,她的速度挺适合送外卖。”

  我从桌子底下朝少年竖起大拇指,感谢他替我说话。

  然而,听了这话,林先生更加严肃地盯着我:“你知道对面有家影视公司叫圣斯卡吗?他们家有不少当红艺人,经常有粉丝为了接近偶像,跑来我们店里坐一天。这家店是给客人提供一杯好咖啡的地方,无权干涉客人的自由,但是,我希望我店里不会有这样的员工。”

  我被他镜片后锐利的眼睛盯得心虚至极:“……我不追星。”

  林先生没有再为难我,他指指少年:“行,你把个人信息留给阿迁,他会排班并通知你。”他推了推眼镜,“你跟阿迁认识吧,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他。”

  我乖巧得像只小白兔:“好的,林先生。”

  仿佛会读心术的林先生很快离开了咖啡馆,我松了一口气,立刻跑到吧台前跟少年套近乎:“理工大的珠宝王子陆迁在这家咖啡馆打工,你猜这条消息传出去,我们学校的女孩子会不会疯了一样往这里跑?”

  陆迁冷哼:“忘恩负义的家伙。”

  我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我会保密的。”

  他嫌弃地避开我的爪子:“你追着那辆车疯了一样跑是怎么回事?车上的人欠你钱?”

  “车上有我的朋友,他跟人组了乐队,最近火得很。我答应过他,将来如果他出道了,一定会去看他的演唱会。”

  “那你也不用追着车跑,很不安全。”

  “下次不敢……啊,糟了!”

  我大吼一声,把陆迁吓一跳。他没好气地问:“又怎么了?一惊一乍的,你是蚱蜢吗?”

  “我陪同学来隆城广场逛街买衣服,但是,我把她落下了,她的钱包和手机都在我这里。”

  陆迁无语了:“那你还不快回去找她?”

  “我……我不认识回去的路。”

  同学试衣服时,我盯着店外面的街道发呆,忽然看到顾近澜上了一台黑色的车,就拔腿追了出来。

  车子驶进地下停车场,没有门禁卡,保安不让我进去。我跑得喉咙快裂开,看到对面有家咖啡馆,就进来找水解渴。至于这里是哪里,我根本没头绪。

  最后,还是陆迁告诉我回隆城广场的路。

  顾近澜的乐队跟圣斯卡签了合约,我到“云鲸”打工是为了再见到他,告诉他我会去看他的演唱会。

  我原以为自己隐藏得挺巧妙,原来陆迁早就猜到了。

  也对,他看事情总是很透彻,主次分明,不像我,老是被自己的小情绪左右,忽略了问题的本质。

  不管以前怎样,现在我是纯粹地喜欢“云鲸”,还有……陆迁冲的咖啡。

  Scene 06

  平安夜到來,四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息。

  我站在体育馆后面的喷泉边,冷风戚戚,一对对的情侣相互依偎着走过,我却唯有靠发抖取暖。

  今晚是白光乐队的演唱会,散场后,我收到顾近澜发来的信息,让我在喷泉边等他。

  上次交换联系方式后,我们偶尔互发信息,收到这条信息,我激动得险些把手机给摔了。

  正当我百无聊赖地数着水池里的鲤鱼时,有人轻拍我的肩膀。

  来人戴着棒球帽和口罩,露出一双眼睛和高挺的鼻梁,裹得严严实实。

  顾近澜牵起我的手,放进他的大衣口袋里:“抱歉,等很久了?你的手好冰,我们走吧。”

  “也没有等很久……去哪里?”

  “约会啊。我计划好久了,附近是市民广场,今晚十点举行圣诞树的点灯仪式,还有彩灯隧道,我们一起去看吧。”

  他戴着口罩,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听见他声音里的笑意,心底顿时涌出一股暖流。

  我认识顾近澜,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前面提到过,我家被一百多公顷的荔枝树包围,每年二月底迎来荔枝花期,养蜂人的卡车会载着蜂箱来追花期,让蜜蜂穿梭于花间采集荔枝蜜。

  顾近澜的父亲,就是养蜂人之一。据说顾近澜上小学前体弱多病,顾伯伯按照一位老中医的方子,开始养蜂,用蜂蜜给他做药引,持续数年,终于调理好他的身体。后来顾伯伯加入养蜂人团队,南方花种繁多,一年到头,一群人开着载有数十个蜂箱的卡车追着花期穿梭于荒郊野岭。

  养蜂人扎营的地方离我家不远,他们洗衣做饭都用我家的井水,每年会给我家送蜂蜜,我因此认识了比我大两岁的顾近澜。我家住得偏僻,他是我小时候为数不多的玩伴之一。

  跟大大咧咧、黝黑强壮的顾伯伯不同,顾近澜白净纤瘦,唱歌尤其好听。他放学后,经常骑着自行车来给顾伯伯送他妈妈炖的汤。大人们闲来无事,都爱让他唱几首歌。

  少年觉得难为情,就借口说教我写作业,跑到我家避难。然而,他比我大,成绩却不如我,因为他对学习并不感兴趣。

  我今天怀着赴死般的决心过来,见陆迁依旧像从前那样任意使唤我,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好的,我马上去。”

  我进入“云鲸”后知道的第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就是不要让陆迁送外卖。

  陆迁以前经常给圣斯卡的刘小姐送咖啡。后来有一次,他去送咖啡时遇到电梯故障,不得不走楼梯,在圣斯卡那层楼的垃圾桶里发现了我们店的咖啡,几乎没怎么喝就被丢掉了,附带的订单上有刘小姐的名字。

  却原来,刘小姐点咖啡是为了见他,而他此前一直以为对方喜欢他做的咖啡,还觉得遇到了知己。这件事让他很受伤,他看似坚强,面对在乎的人和事,却很脆弱。

  大家为了保护他,就不要他送外卖,以免再发生类似的情况。我一进来,咖啡师的静姐就交代过我。

  哪怕刘小姐再可怕,我还是会去圣斯卡送咖啡,我也不希望陆迁难过。

  ——我比我想象中在乎他,只是我从未意识到罢了。

  现在的他一定很受伤,因为担心我,他才刻意装得云淡风轻。

  忙碌的时光转瞬即逝,又到下午茶时间,陆迁给我冲咖啡。

  “那天晚上的话,你就当没听见,我不想看到你这副鬼样子。”

  我握紧咖啡杯:“我做不到。先声明一点,我没有跟顾近澜在一起。我是笨,但还没有笨到分不清谁对我最好。我这么纠结,是因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对我……是因为三年级那件事?”

  平安夜那天,陆迁的背影消失后,我在亮如白昼的圣诞树下,掰开了顾近澜的手。

  “抱歉,我好像误会了……我觉得我是喜欢你的,可事实并非如此。”

  顧近澜望着我,笑了笑:“你还不去追他?”

  到头来,我始终没弄懂顾近澜究竟是否在乎我,亦没有时间去弄懂。

  我现在想弄清楚的,只有跟陆迁有关的一切。

  那个夜晚,陆迁黯然离去,我脑海里某段沉睡的记忆忽然复苏。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放学后经常会去一处山坡玩耍。那里芳草萋萋,我喜欢从坡道上往下滑,非常好玩。我甚至发现了好几个猎人留下的废弃的陷阱,还找来树枝和落叶盖在上面,想看看能不能捉到山猪。

  有一天放学,我照例去滑草,忽然听见求救声。那是一个跟我年纪相仿的小男孩,身上全是泥土和青草,狼狈不堪,一双眼睛却格外清澈。

  我害怕极了,飞奔回家找来大人救了他。

  事后,小男孩的家长开着豪车上门向我们道谢。听爸爸说,小男孩是来找猫的,他这次掉进洞里,弄得骨折了。

  没有人知道小男孩会掉进陷阱是由于我把洞口盖住了,这件事后,我很少再去那里玩。

  假如他因为当年的事才喜欢我,那他搞错了:“我并非你的救命恩人,相反,因为我,你才会倒霉。”

  然而,陆迁的话让我更为吃惊:“我知道,那是我的苦肉计。”

  小学时,陆迁收养了一只流浪猫,父亲认为他心血来潮,坚决不让他养,还叫用人把猫处理了。他放学回来,用人告诉他,猫被带到郊外的高速公路口丢掉了。

  隔天放学,他独自跑去找猫,看到我藏好的陷阱,遂心生一计。

  “我是故意跳进去的。如果我受伤了,父亲就该明白我的决心,不再反对我养猫。”

  他原以为跳进去最多受点皮肉伤,没想到会骨折。而用人并没有丢那只猫,她将猫送去女儿家,她女儿又把猫带到男朋友开的咖啡馆,就是“云鲸”。

  “因为我骨折,父亲更加反对我养猫,说我玩物丧志。”

  得知林先生收养了猫,他天天跑来这里看猫,因此对咖啡产生兴趣。不过没多久,那只猫就跟别的猫跑了。

  我听得哈哈大笑。

  陆迁说,我救他那天的情景,他至今记忆犹新。

  他无助地呼救时,一个脸圆圆的小女孩出现了。对于两个三年级的小孩来说,陷阱实在挖得太深了,小女孩趴在洞口,使劲朝他伸出手,仍够不着。

  她涨红了脸,跟他说:“我的手太短了,你等一等,我去叫爸爸来救你。”

  他听了这话,觉得挺好笑,就忘了恐惧。

  我怀疑他瞎编故事诋毁我:“我怎么不记得我说过这句话?”

  他认真地看着我:“那么可爱的女孩子,我怎么会记错呢?后来,我还去过那个地方几次,她却没有出现。”

  那次他答应同学来农家乐吃饭,也是抱着能够见到我的侥幸心理。我带他去看落日时,他的心提到嗓子眼,但我完全不记得他了。

  幸而,与重要的人有关的记忆,我们即使暂时忘了,也能重新想起。

  Ending

  又到了下午茶时间,我喝了一口陆迁冲的咖啡,幸福地眯起眼:“真好喝。”

  他将糖罐递给我:“今天不加糖了?”

  原来他一直知道我偷偷加糖。我摇头:“我喜欢原来的风味。”

  他望着我,忽然问:“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咖啡吗?因为咖啡让我懂得了很多重要的道理。”

  “比如说?”

  “比如说,世界上有各种风味的咖啡,你得不断品尝,才能找到适合你口味的一款。谈恋爱就像品咖啡,有的时候,你需要经过无数次尝试,才能找到最合适你的人。”他朝我粲然一笑,“笨蛋,我一直、一直都在等你明白这一点啊。”

  “你再叫我笨蛋,我就不喜欢你了。”

  亲爱的,诚如你所说,咖啡有各种风味,爱情有各种风味,人也一定有各种风味。

  你由孤高、犀利、温柔、宽容、耐心……各种复杂的风味组合而成,我喜欢属于你的每一种风味。

  编辑/叉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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