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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不见岁岁平安

时间:2023/11/9 作者: 花火B 热度: 13390
林桑榆

  

  作者有话:人生道理靠我有限的笔墨无法铺陈很多。我只想说,不经意的恶也是恶,希望大家做个善良的仙女呀!

  “什么都不重要,只要岁岁平安。即使……”

  即使,生生不见。

  ONE

  如果有什么能驅使我离开朝思暮想的上海,一定是因为寒流的到来令我难以忍耐。

  秦此一贯温和地笑,对我的抱怨不发表任何意见,只不断地往我租住的公寓里增添取暖设备。

  除了作为硬件设施的空调,还有暖腿毯、加热鼠标垫等等。

  小时候,受情节波澜起伏的小说和电视剧的影响,我也以为自己是干柴般的女主角,看似平平无奇,却终将等来一团烈火,将我怀抱的热忱燃烧殆尽。

  遇见秦此后,我才发现,原来爱情不仅“激烈”一种面貌,还可以是细水长流、沁人心脾的。

  秦此与我的相识并不传奇,顶多有些缘分作祟。

  我做物品修复,他也是,只不过方向稍稍不同。我擅长的是修复古文物,他则开了家工作室,精于现代工艺品的修补。

  许多曾出现在列传里的豪族都是他的座上宾,开的价格自然不菲,足够他年纪轻轻就在寸土寸金的魔都扎根。

  工作室成立伊始,秦此到综合大楼来办资质证明。繁复的手续让他头疼,我多管闲事地帮他开了张清单。

  第二次,他来取办理好的资质证件,与我迎面相逢,他似还有印象,拦住我说要请吃个便饭。

  秦此比我大几岁,心智成熟,长得也不赖,我对他产生好感很正常。加上他主动,一来二去,我们就频繁地联系上了。

  可与他越接触,我越心慌,总认为自己不足以匹配这样优秀的男孩。

  秦此的优秀不仅体现在收入可观、文凭过硬、被邀去许多只能在电视上看见的场合……一系列,更源于他本身性格里的肯吃苦、有一股执着的劲儿。

  林林总总,我很难在这段关系中产生安全感。

  可我妈不这样想——

  “你也不差啊,打小成绩名列前茅,拿奖学金上大学,单位也是百里挑一进去的,长得还不丑,怎么就自卑了?”

  若我能不假思索地分析出原因,我还坐在这儿给她打电话诉苦吗?

  直到邹生生宽慰我:“当你太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哪怕他是只臭猴子,在你眼里也像齐天大圣。可是,岁岁,别忘了,你也是紫霞仙子啊。想把仙子带上漫漫取经路,该紧张的是他吧。”

  从而我的纠结少了些。

  最终真正打消我的顾虑的,是秦此在春节放假前夕,让我收拾好东西,和他一起回去见家长。

  见家长意味着什么,我不可能傻到不明白,心下的爱慕又掺杂了感动。

  我俩交往不过一年多,以他的条件,待到三十岁再成家为时不晚。可他看穿了我无端的脆弱,此举全然是为了安抚我的玻璃心。

  “年三十在你家过,年初一在我家吧?”顺着话头,我大起胆子表现自己的诚意,眼神却飘忽,不好意思看他。

  秦此又是了然地笑,转而拿起手机订票。

  所幸我和秦此来自同一城市,两家相隔不过一个区,不用太折腾。

  不过,我并不想提前惊动我妈,免得她过于兴奋而叽叽喳喳,于是只让秦此送我到小区胡同外。

  未料,我竟撞见邹生生被人纠缠。

  纠缠她的是两个男孩子,看上去不像地痞流氓,但三人交谈的表情并不友好。

  多年相处,我能理解邹生生每一个眼神的含义。

  现在这个眼球上翻加眼神游弋的,代表她很不耐烦,于是我多管闲事地迎上去。

  “生生?”我叫。

  TWO

  起初,那两个男孩还是不让我拉走邹生生,直到秦此迎上来。

  他虽然并非魁梧彪悍的外形,好在够高,加上气质沉稳,容易造成压迫感,最终那两人才不甘心地转身离去。

  危机解除,没等我问,邹生生像知道我是好奇宝宝,不会放过她,干脆主动老实交代——

  “上周喝得太多,开了个玩笑,今天被抓现行啦。”

  上周她生日,本来我说提前回来陪她,但是单位值班的人因为有急事请年假离开,只得让我留下来值班。

  “所以你喝高兴了,分别给那两个孩子打电话告白,对方都同意了?!”

  邹生生耸肩:“理论上是这样的,但我清醒后解释过了,谁也不听嘛。”

  我刚要回复什么,她突然又道:“后来我想,不听就不听好了,只要打字够快,两个人又不是聊不过来。”说完,她还嘻嘻地笑了一下,明媚招摇。

  果不其然,她惊世骇俗的言论让秦此的脸成功地黑了。

  邹生生的家就在我家附近,绕过一条护城河就是,她坚持自己回家,说不打扰我俩。等她一走,我立马解释:“生生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别被她吓到。她就是长了一张渣女脸,习惯性嘴坏,心还是很好的。”

  说着说着,连我都心虚地缩了下脖子,避开秦此的视线。

  “你妈不也说了吗,让你少和她来往。”他隐隐地反驳。

  从小我妈就对邹生生不待见,因她学习成绩不好,还成天吊儿郎当。有次我和我妈打电话说到这儿,开了免提,被秦此听个正着。

  “要什么都听我妈的,我压根都不会学文物修复,更去不了文物局,就不会遇见你。”我说。

  我这一生,反抗我妈的第一件事,就是考大学时选专业。

  我喜欢研究老东西,喜欢它们带给我的历史感,我妈却觉得念商科能赚很多钱,可以让亲戚邻居刮目相看。

  望女成凤不是什么新鲜的词,以至于她从小就对我进行洗脑式的教育——

  必须拿小红花、必须待在年级前十、必须学××……

  孩子的天性在无形中被压制。

  可实际上,我并不是大家眼中的乖宝宝,我也很叛逆。

  我记得小学同桌是个很爱借铅笔、橡皮擦的胖小子,借了从不归还,因为吃定我这刚拿过奖的三好学生不会和他撕破脸。

  而且,我妈也教育:吃亏是福、宽容大度。说白了就是别给她惹事儿丢脸。

  然而,容忍并没得到尊重,小胖子反而变本加厉,开始不打招呼就从我的文具袋里顺走我最爱的笔。

  那次我真的气着了,暗地想:我拿不回来,你也别想要。于是趁着下课期间,我将他的文具盒扔进垃圾箱。

  没做过亏心事的我很有些慌张,左右张望。结果墨菲定律真不是盖的,怕什么来什么。

  扔的瞬间,我被邹生生逮个正着。

  THREE

  邹生生那会子就很流氓作风了。

  她父母离异,跟着外公外婆生活,老人家不懂教育,任她野蛮生长。

  个性张扬的孩子在学校容易受欺负,她偏不认输,挨个挨个掐,掐得敌人敬而远之,掐得我们这些所谓的好学生闻风丧胆。

  于是,闻风丧胆的我,为了不被告发,忍辱偷生地答应了她的要求,每天借作业给她抄。

  起初我对“每天”这词儿有误解,心想估计就一阵子吧,孰知到小学毕业,我的名字都和邹生生挂着关系。

  班主任见我和她走得近,还曾悄悄地提醒我妈要注意:“岁岁是根好苗子,小心别长歪了呀。”

  聽了邹生生的事迹,先入为主的关系,我妈自然对她嗤之以鼻,开始明面上警告我别和她来往。

  我心里苦,想说我也怕呢。但比起模范学生的面貌被戳穿,这点怕就不足一提了。

  况且,我和邹生生实在有不解的缘分。

  好不容易熬过小学毕业,片区义务教育划分,家住附近的我俩又给拉到同校同班,继续轮回一样的轨道相交。

  或许时间的手笔过于强大,或许我习惯了她表面的咋呼而不再害怕……我开始尝试着与她交流。

  交流的过程中,我发现邹生生其实挺有趣,常常妙语连珠。

  比如做卷子,要提炼《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中心思想,她咬着笔杆子一脸认真地吐槽:“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钢铁厂才知道啊,关我什么事!”

  当然,她这样的痴线只是偶尔,更多时候是毒舌兼霸道。

  我已经忘了,究竟从什么时候起,或者是什么事件,导致了我对邹生生发生了心理上的转变。

  唯一模模糊糊有印象的,好像是某天放学,我发现校门外新开了一家炸土豆店,味道超级棒,于是我在第一时间就兴冲冲地对邹生生讲。

  讲完后,我发现,我完了。

  女生之间的友谊,最重要的就是分享。

  而我,已然下意识地将她当作了唯一的分享对象。

  一个模范学生打算真心和流氓姑娘交朋友,不就等于成天顶着颗雷,不是在学校爆,就是在家里爆吗?

  遭受晴天霹雳的我忍不住对她撒娇:“我们的关系不再纯粹了,呜呜。”

  邹生生吓一跳,弹得老远,难得结巴:“林岁岁!我、可正常的……没那意思啊!”

  等我哆哆嗦嗦地讲完后面的“不再只是抄和被抄的关系了”,她才松了一大口气。

  后来邹生生之于我,就如同保护神般的存在。

  好学生通常被认为是老师的“监视器”,导致班里有恶棍欺负我,编造歌谣诽谤我。是邹生生出面,一脚把对方的课桌踹得老远,给足了下马威,吓得人家一男孩子都在原地跳了起来。

  当然,我也发生了明显的改变。

  那就是,当女孩们在背后议论邹生生的时候,我开始会反驳。

  她们说她是坏女孩,学习不行,成日混迹旱冰场、奶茶店等等,我便情不自禁地反问:“难道还有人是白开水吗?是的话,就不会背后对人指指点点了。”

  包括我。

  FOUR

  我清楚自己终有一日会和邹生生分开。她也明白。

  我喜欢民国,向往上海,一直想考过去,但这对邹生生而言简直是痴人说梦。

  上海不是没有缴费就能读的职业学院,然而邹家没闲钱给她混时间。

  邹生生也不打算再继续自己不擅长的事,于是高考就真的在我和她之间划了分水岭。

  犹记得我接到录取通知书那日,邹生生比我妈还激动,晃得我头晕。因为当初我在选择学校和专业时犹豫不决,是她鼓励我坚持初心——

  “这么填可能会挨打,但总比日后自己打自己的脸来得舒服吧?”

  我听了她的话,选择接受我妈的社会主义毒打。

  为了祝贺我成功考取理想院校,邹生生还像模像样地送我一份礼物。

  礼物并不稀奇,甚至没有价格,不过一片银杏叶罢了。小城的气候适合银杏生长,路边林立得多。她精心挑选了一片形状好看的,加工成琥珀模样送给我。银杏叶上面还有四个字:岁岁平安。

  邹生生的字和她的外表完全不搭调,歪歪扭扭的,但我还是被她的用心打动。

  或许我能被打动,也不单单是礼物的缘故,更因为她的助词——当全世界都祝我学业有成,只有她祝我远走高飞。

  她虽然从不开口,却比谁都清楚,我是怎样在我妈的压迫和桎梏下偷生的。

  我很优秀,她很坏,可其实我们是同一种人——同样地没有被至亲关注过内心到底快不快乐。

  离开小城去上海那日,天朗云高。火车站外的红绿灯路口,我俩诡异地一言不发,似乎都打算用沉默覆盖离别的伤痛。

  直到绿灯亮起,我要走,她忽然拉了拉我的手,难得煽情地说:“岁岁,以后没我在身边就别惹事儿啦。遇见渣男渣女就忍忍吧,平安最重要,反正你妈把你调教得很会忍。”

  呸。能把最后一句去掉吗。

  她好似猜到我内心的OS,邪气一笑,答:“不能。”

  我被气得上了火车还愤愤不平。然而,一想到那个女孩好似永远摇曳的笑脸,几十个小时的行程忽然不再单调。

  上海的确和我想象中差不多。一出站,我就爱上了它,连初来乍到的胆怯都减少大半。只不过,开学后没多久,我和邹生生的联系一度减少。

  我忙着填各种表参加各种社团,包括与宿舍姑娘们打好交道、整日聚餐,也自由地呼吸。

  好在,邹生生亦不闲。

  毕业的那个暑假,她就琢磨着找工作的事儿,想早日自食其力。可是文凭这东西,说不重要,却也重要,起码让她短时间里寸步难行,只能先在快餐店打工适应。

  快餐店工作八小时制,有时会轮夜班,和我的作息颠倒。要么她白日累了,要么我晚上睡了,反正待我俩再集中联系,是因为她谈了一场恋爱,和一个在小城读大四的男孩子。

  她把那男孩形容得天花乱坠,哪哪儿都好:“好看的优点就不提了,我眼光能差吗?”

  她还扬言等她存够钱,就买部能拍照的手机,发彩信给我,让我羡慕嫉妒。

  羡慕嫉妒吧,我不知道会不会。但烦,我是认真的。

  谁要整天吃“狗粮”!

  FIVE

  没想到,邹生生谈恋爱竟如此幼稚。

  给对方取外号这种事儿,现在的高中生都不做了,她还做得津津有味,让我帮忙在两个外号里选一个:“你说叫他麦×劳男孩好,还是肯×基啊?”

  我脑袋疼:“就叫快餐店男孩吧。”

  因為她在快餐店打工,从麦×劳跳槽到肯×基,都遇见过对方。时间基本在晚上九、十点钟,他一个人猫在角落看书自习,后来得知是学校自习室成了恋爱圣地,他干脆跑到这求耳根子清静。

  谁知,他遭逢更磨人的小妖精。

  以邹生生多年养成的暴躁个性,让她不惹事挺难。她之所以从麦×劳跳槽到肯×基,就是因为与店长不和。完了到肯×基与工作人员和了,她遇见了醉酒的顾客挑事儿。

  邹生生的拳脚功夫没受过系统训练,但她够泼辣、够豁得出去,气势没谁比得了。奈何快餐店男孩根本没给她发挥的机会,便英勇救美。

  邹生生平生第一次尝到被保护的滋味,当即晕晕乎乎的。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见他,我就觉得很熟悉,仿佛上辈子就认识,可能这就是别人说的命中注定吧。”

  我脑袋更疼了。

  快餐店男孩就在小城最出名的学校念大四,那是仅有的一所双一流大学。所以,当我对邹生生说,在秦此面前很自卑时,她才能以过来人的口吻安慰我:“不是他优秀,而是你喜欢。”

  因为当初她在快餐店男孩面前,也这样没自信过。

  她觉得自己只有高中文凭,后悔为什么没有循规蹈矩地念书上大学。这样,他说的一切,看的一切,她都能了解并理解。

  总之,邹生生对快餐店男孩动了邪念,开始以报答的名义,在对方自习时送去一杯热牛奶。

  快餐店男孩不肯占便宜,每次离开都在杯垫处留下相应的钱,悉数被邹生生叠起来收藏。

  “这有什么意义?”我不解,“他不肯接受你的馈赠,就是不肯接受你,你还高兴呢。”

  邹生生却有不一样的理解:“钱经过了他的手,就像是他留的礼物给我。”

  顿时,我鸡皮疙瘩起了满身。

  接下来就是日积月累的相处。

  在邹生生有一下没一下的撩拨下,快餐店男孩总算缴械投降。他倒没正式告白,只是变得稍微主动了,会询问她几点下班,什么时候有夜班。

  “当一个人开始关心你的生活和工作的作息,那至少说明对方动了一点点的心。”邹生生得意扬扬地对我讲。

  我很想回:“我也关心你的生活和工作的作息,那我……”

  但算了,她高兴就好。

  哪怕她遇见的是个混账,谁年轻时候又能不带点伤?

  SIX

  水到渠成,是邹生生对这段感情的初始介绍。

  然后,我亲眼见证了恋爱是如何降低人类智商的。

  邹生生夜班并非每日都有,却为了见到快餐店男孩,开始和别的员工对调,导致长期休息不好。

  所幸苦尽甘来,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寒夜,她终于控制不住激进的性子,牵了男孩的手,再没放开过。

  有了正式的名头,两人见面总算不用找理由,邹生生的工作时间才恢复正常。

  不过,讲真的,从头至尾,我所得知的细节,都是邹生生对快餐店男孩一头热,对方却始终理智如常。

  她会擦干沾满霜气的透明玻璃,隔着冰凉的锋利,不畏世俗的眼光吻他的脸颊。

  她会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与他打闹,更扬言要把一米八的他背回家:“我不会小家碧玉,只有大鸟依人。”

  她还将存了许久、打算买拍照手机的钱挪出来,只为给他准备一份纪念日礼物。

  而他……

  “他也会亲我呀,很动情的那种。”

  ——就在我们家附近的护城河边,一棵异常高大的杨柳树下。

  邹生生竭尽所能地给我描述场景和感觉,绘声绘色得我面红耳热。

  “好,行,我承认了,他也很喜欢你,行吧?”被逼无奈,我只能这样讲。

  她终于得到想要的答案,高兴得不行,说风就是雨地畅想两人的未来,更打算待他毕业就主动求婚,嫁给他。

  在邹生生眼里,生活就是柴米油盐。

  可在读过很多书、见过许多风景的快餐店男孩眼里,她那样是生存,而不是生活。

  所以,当后来邹生生哭着告诉我说“他打算出国读研究生”,我一点儿也不意外,甚至对他没有责怪。

  人毕竟得往高处走,这很常态。

  “我没怪他出国,我是想不通,他出国就出国,为什么要提分手?他说异地恋成型太难,不想耽误我。但岁岁,你懂我的吧?我虽然看起来没正行,却不是耐不住寂寞的人。”

  可快餐店男孩还是坚持分了手。

  而且准备语言成绩和签证这两件事,他似乎早早就在进行,临到离开才通知邹生生,随即消失得无声无息,仿佛没在她的生活中出现过。

  邹生生哪儿肯死心,想方设法寻找蛛丝马迹,终于从他宿舍好友嘴里探到他家的住址,找上门去。

  我不知道那次上门邹生生到底有没有见到对方,因为事后她没再对我提起关于那人的一切。

  她只是在某个纵情的深夜,对这段感情做了总结——

  “岁岁,我吧,其实不遗憾没有得到这个人。而是事到如今,我回头再看,竟然不敢确定,他到底有没有真心喜欢过我。你不知道,他真的做了好多看起来很喜欢我的表情……”

  “可是他也做了很多不喜欢你的事情。”我无情地打断。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道理是她教会我的,怎么她现在不明白了。

  “难道,是他发现,我配不上他了吗?”

  那场通话的最后,女孩迷迷糊糊地问出这样一句。

  没想到,在2018年的春节前夕,我会对秦此问出同样的话——

  “是她配不上你吗?”

  火光通明的大街上,我的视线跟着发烫。

  SEVEN

  “是她配不上你吗?”

  火光通明的大街上,我的视线跟着被烧烫。

  其实,打回小城那日,我就发现了端倪。

  邹生生见到我的神色,起初是惊喜,见到我背后的秦此,面色一下灰暗。

  她如此虎虎生风的一个人,当时竟连挣脱两个男孩的力气都没有,只下意识地咬唇,在我面前强撑欢颜。

  长得好看、温和细心、很有学识与见识,出国读研究生……无一不与秦此对上号。

  女孩一旦留心眼儿,什么蛛丝马迹都能找着,我也不遑多让。

  就在秦此带回家的随身行李中,翻开他经常不离身的书,我恰巧就见到了那薄薄一片的银杏叶。

  银杏叶在小城不稀奇。可是,喜欢在上面写字的人,迄今为止,我只认识一个,并且十分熟悉她字迹歪扭的弧线——

  此生唯你。

  还挺浪漫,把两人的名字都写进去了,也不知谁给她开的脑洞。

  然而,那瞬间,我开心不起来。

  我没矫情到去责怪秦此当年的选择。换作我,未必能做得更好些。我只是一想起邹生生当年心痛的语气和如今依旧波动的眼,替她抱不平。

  “她就想知道,你当初有没有真心喜欢过她。就这件事而已,你能对我诚实吗?”

  面对我忽然来的固执,秦此良久不作声。

  好半晌,他缓缓侧脸看热闹的人群,似真似假道:“我永远不会喜欢她。”

  因为,他的妹妹,在十八岁的某一天离家后再也没回来,秦家苦寻多年无果。而邹生生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秦楠,这名字我不陌生。她和我是同班同学,性格内向,还挺有名。

  有名的原因是一到夏天,她身上就有种怪怪的味道。起初同学们还小心避免,怕触及她的伤心处,后来看她似乎不介意,于是玩笑越开越大胆,终于失去分寸。

  在日记里,她阐述了自己的心路历程,并非不介意,只是为了合群而选择了接受。最近的那篇,是说同桌偷偷捂鼻子挪板凳的举动,让她觉得自己给周边人带来晦气,只想逃离。

  所以,邹生生对秦此有印象,不是什么命中注定,而是当年秦妈妈被刺激得抱病在床,只能作为兄长的秦此出面,到学校取走秦楠的东西,并解决问题,两人曾有一面之缘。

  那时他抱着东西经过我们班级门口,忍了又忍,终究意难平地停住脚:“请问,谁是秦楠的同桌?”

  不明所以的同学抬手一指:“邹生生啊。”

  那女孩惯常招摇的笑颜,深刻映入男孩的眼帘。

  后来的一切,便不难猜了,都是他蓄谋已久。

  “她凭什么笑得那样开心?”

  胡同口,秦此的情绪百年一见地激动:“她知道自己的笑容背后带着别人的泪吗?”

  我的肩膀被捏痛,一时间也不敢替邹生生说话了,只哑然瞧着那微微低头的男子,怒色翻涌。

  “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哪怕是她。”

  “代价”二字,掷地有声。

  EIGHT

  那夜过去后,我俩再也没围绕邹生生进行过讨论,尽管彼此都怀有心事。

  秦此的妈妈人很慈祥,就是身体不太行。秦此着急把我带回家,应该也是想早早给对方一个交代。

  所以,两家人趁节庆见面,提到结婚的话题,不算太出乎我的意料。

  “我看岁岁啊,越看越喜欢。”饭局上,秦妈拉着我的手,“特别乖,老让我想起我家楠楠……”

  “妈。”秦此适时叫一声。

  秦妈收敛情绪:“好了,好了,说点喜庆的。日子嘛,我找人看了,开春就很不错。反正都要结婚的,宜早不宜晚,你们说呢?”

  秦此估计不想再刺激她,喉咙一滚,咽了所有的话,吐出一个“好”。

  但我迟迟不敢对邹生生提起这茬。

  我俩曾说过,谁先结婚,谁就是伴娘。显然,秦此不会同意她做伴娘,我更不愿她受折磨。思来想去,我只好告诉她结婚的决定太仓促,没打算大办,就不打算要伴娘了。

  不知道她是否察觉了什么。婚礼前晚,她居然找上门,顶着我妈考究的眼光送来一份礼物。

  礼物是一款很名贵的香水,我最喜欢的,不知道花了她多少工资。

  “明天我得值班,去不了现场啦。没办法,为了挣钱给你花!”她将盒子塞给我,照常地嘻嘻哈哈。

  我眼睛一热,想挽留,她却转身得很快。

  “岁岁。”背着我,她忽然叫,嗓子细细的,疑似哽咽,“还是那句话,什么都不重要,只要岁岁平安。即使……”

  即使,生生不见。

  话落,我情绪崩溃,看着她飞速离开的背影失声痛哭。

  她知道,原来她都知道。

  我和秦此对质的夜晚,她本打算找我坦白和秦此的过往,别让这件事成为日后我心中的刺,却遇见我俩谈话。

  她终于得知,她与秦此之间,不是爱不爱的问题,而是能不能。

  到底能不能呢?

  但凡她解释一丝半点,那么,明日举行婚礼的人根本不会是我。

  因为当年压垮秦楠的稻草,不是邹生生,而是我。

  我天生对气味敏感,却阴差阳错地和秦楠同桌。偏偏我个性优柔寡断,也不敢主动与她交流什么,只能偶尔掩耳盗铃地挪一下板凳、掩一下鼻子等等。

  后来,邹生生听我吐槽多次,才主动与我调换了位置。

  没几天,意外发生了。

  所以,我才说,世上无人是真正的白开水,包括我。因为,我也曾无意间铸成无法挽回的大错。

  当秦此告诉我真相,我想过要弥补、要诚实,可我太怕失去他。

  “对不起,秦此,我不是生生啊,我没有她那样的勇气。”

  这次的沉默,才是我终生记忆里最长的。

  “歲岁,我不想我妈再受刺激了。”话到头,那把素来温润的嗓音如是说。

  言下之意,事情发展到这步,他也没办法了,只能委曲求全。

  “秦此……你喜欢我什么?”忽而,我鬼使神差地问。

  他回答得很迅速:“你的善良,你的大度,你最终的诚实。”

  顷刻,我呼吸一轻,释然了。

  “可是,秦此,喜欢一个人是没有标准的。你能说出喜欢我的原因,是因为我符合你对妻子的想象。就像你对我而言,太适合做丈夫。但,真正的爱情是,你明知面前站着最错的人,你依然控制不住地想靠近她、亲吻她。是当她没心没肺地对你说,两个男人也并非聊不过来的时刻,你会两眼欲裂,耳鸣发抖。是你明明恨她恨得要死,却在看见她被人扯得撞上墙壁的那瞬间,眼神一震,腿也不自觉地迈过来,站在她的前面。”

  情不自禁,才堪称爱情。

  我很清楚,自己说出这番话,将失去什么。但终于,我鼓起勇气说出了口。

  正如曾喝下的一杯杯烈酒,明知它苦涩、辣喉咙,我还是酣畅淋漓地往下干了,像她曾经为我。

  因为,当生生真的不见,岁岁根本无法平安。

  编辑/张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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