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她而言,唐迦秋的存在就是她人生中的一束光。
作者有话说:我写了很多故事,这个故事算是第一个拥有真正意义上的圆满结局。写这篇文的中途,我的生活发生了一些变故,告别了一段经历,重新洗牌了人生,最后做了一些决定。希望借故事中天贞的福气,自己的人生也能多一些圆满,多一些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一】
天贞喜欢唐迦秋。
来电台的第一天,食堂大妈就嗑着瓜子,看着拿着大锅铲的天贞说:“小姑娘家家的,怎么来这里当个厨工?”
“我对这儿感兴趣。”
“对厨工感兴趣?”
天贞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清了清喉咙,然后指着远远的一个身影大声道:“我对他感兴趣!”
她的声音响亮而清脆,是特意要让所有人听见的架势。
所有人瞠目结舌,天贞把手做成喇叭状,下巴一抬:“唐迦秋同志,我喜欢你!”
空旷的食堂响起阵阵回声,那人缓缓地朝天贞望过来,眼眸如如湖泊般碧波无澜。
她这一喊,喊出了名。第二天食堂的大叔大妈都抚着胸口直喘气:“杨天贞小姐,你可真是平地一声雷,吓死人不偿命啊。”
天贞没心没肺地一笑,完全不把自己的光荣战绩放在心上。她是电台食堂的打饭工,在食堂看见一次唐迦秋,就光明正大地喊喜欢他。
她雷打不动地喊了半个月,直到唐迦秋走到她打饭的窗口,慢条斯理地对她说:“小姑娘,我不是聋子。”
天贞一边将满满一勺肉盖在他的碗上,一边讨好般微笑地说:“我只是觉得,多说几次,你就记住了,我叫杨天贞。”
她有一双很好看的丹凤眼,单纯里透出点媚气,唐迦秋抬头瞥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走。走了几步,他又扭头教育她:“小姑娘才多大,这样不好。”
他一副像老师一般的语气,古板得像在教育自己的学生。周围的人有些发笑,又是早已意料的表情。
不怪唐迦秋如此冷漠,那年的他在电台,是出了名的老古董,永远的白衬衫、金丝边眼镜。每天清晨六点钟,他骑着他那辆老式的二八自行车到电台,不出席任何聚会活动,除了电台播音之外,最大的爱好就是周末跟着一群老大爷,逗鸟赏花。
他们对天贞说:“你名字叫天贞,性格还真是天真!我们暗地里都叫他唐长老,这就是一尊活佛,活佛能被你喊下凡尘吗?”
天贞依旧不为所动。每次中午电台吃饭的时间,她早早地在窗口伸长了脖子转悠。她人瘦小,白色的厨师衣袖子大了整整一截,帽子也戴得别扭。看到唐迦秋的身影,她就挥着勺子一蹦三尺高。
后来,连电台的领导都认识她了,笑眯眯地走到她的面前问:“今天唐迦秋有没有来呀?”
天贞有些发窘,时间一长,唐迦秋为了躲她便不再出现在食堂。
但天贞不恼,她想办法摸到他工作的办公间,把自己准备好的便当放到他的桌上。
唐迦秋主持着两档节目,清晨和晚间时分的黄金档都是他的节目。
天贞知道他要保护嗓子,每次都单独开小灶,准备的都是些去了辛辣的素菜,还特意用一个小碗熬了冰糖雪梨汤给他润喉咙。
但是,唐迦秋从来不吃。每次天贞去,都能瞧见前一天的饭盒原封不动地摆在哪儿。有时候天贞会自己吃掉,有时候会倒给电台楼后的几只流浪小猫。
她把它们想象成唐迦秋,抚摸着它们温顺的毛自言自语。
小猫们看天贞的目光跟唐迦秋的一模一样,有点冷又有点警惕。
但天贞不觉得沮丧,对她而言,唐迦秋的存在就是她人生中的一束光。
她喜欢他,在所有时候,即便有一天,他找到闯了祸的她说:“杨天贞同志,你的出现已经带给我很大的困扰,请你不要再自作多情了。”
【二】
那是天贞为了能跟他说说话,装作陌生听众,把电话打到他主持的电话栏目。
别人追人都偷偷摸摸,天贞倒好,直接在电话里说自己养了一只叫唐迦秋的猫,问这个猫不喜欢自己怎么办?
唐迦秋气得脸都红了,却又不能打断直播的节目,只得耐着性子挨到节目结束,扯下耳麦,大步找到蹲在电台大楼的天贞,冷着脸请她以后不要再自作多情。
天贞缩在角落里,听完他薄怒的话后,反而把眼睛弯成月牙状。笑嘻嘻地说:“真好,你总算不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了。”
“杨天贞……你知不知羞?”他目瞪口呆,半天憋出这句话。
天贞站起身来,讨好地想拉他的手。
唐迦秋躲开她,他花了极大的耐心使自己平静下来,才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她:“小姑娘,你几年才多少岁?知道什么叫喜欢吗?”
唐迦秋其实是遇见过像天贞一样的人的。他人长得好看,毕业于最好的传媒大学,富有磁性悦耳的声音,不知道迷倒多少像她这样新来的小姑娘。但时间长了,她们都了解他骨子里的老套古板。
年轻的小姑娘都喜欢刺激,喜欢浪漫。而唐迦秋就像是个古人,而且还是个不解风情的古人。一盆水浇下来后,大家都偃旗息鼓,知难而退。
只有天贞,撞了南墙,却毫无半点退缩之心。
但一方不喜欢,另一方坚持再久都是枉然,如同唐迦秋和天贞。他的确不再面无表情,可眉目间开始透着厌恶。他对天贞说:“小姑娘要懂得自尊,懂得洁身自爱,然后,再去谈喜欢一个人。”
这话说得难听,唐迦秋性格一向温和,这是真的被惹惱了才有的言辞。
电台里有认识天贞的同事上前解围,看着唐迦秋走后,想去安慰天贞。同事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她的脸,她却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
她傻兮兮地乐:“不打紧,我脸皮厚,他说什么都没关系。”
天贞是真的脸皮厚,但也怕唐迦秋真的生气。她不敢再这么大张旗鼓地晃悠了,只能改成悄悄地出现在他视线的角落,偷摸着用目光尾随他。
唐迦秋看不到,松下一口气还以为她终于放弃时,她又横冲直撞地出现在自己的跟前。
那是一个加班的深夜,他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困在电台大楼,远远地,就看见雨幕里冲来一个人。
她跟他迎头撞上,头一抬,她瞧见是他,表情凝固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讪讪地想走开,又像想起什么一样,慌忙把伞递到他的手上。
唐迦秋这才发现,她还趿着一双拖鞋,身上套着睡衣,头发乱七八糟的,显然是刚从被窝里跑出来的架势。
她是在深夜被雨声惊醒,特意跑来给他送伞的。她怕他猜出来,结结巴巴地解释:“你别误会,食堂阿姨让我过来看看菜做好了没有……”
她话说得滑稽,谁会让她半夜三更去看菜做好了没有。唐迦秋没有揭穿她,只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清冷地推了推金丝边眼镜。
“谢谢,但我不需要你的好意。”说完,他把伞塞回天贞的手里,就走进了雨幕中。
天贞过了好久才回过头来,她拍拍自己的脸,望着那个挺直脊背的背影强迫自己笑了起来。她跑得匆忙,拖鞋还掉了一只,只得一个人坐在屋檐下,盯着水面发起呆来。
天贞拾起一块很小的石头,往那大水坑扔去。水面瞬间破裂,又很快恢复如初。
那荡漾起的波澜,像天贞转瞬而逝的疼痛一样。
【三】
从那天起,唐迦秋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见到天贞,偶然听到别人说,也是零星的消息,如,那姑娘请了一段长假说要回家,估计是家里有什么要紧事吧。
天贞在电台人缘好,来食堂吃过饭的人都喜欢这个小姑娘。大家都唏嘘不已,猜她是不是被唐迦秋伤了心。
闲言碎语多了,有时唐迦秋经过电台食堂时,脑海中下意识地又会浮现出那张总是笑得无赖的面孔。
但是,唐迦秋是万万没想到,再见到天贞的时候,是在这样的地方。电台策划一档旅游节目,派唐迦秋去往外城的一座名山收集素材。到达目的地的那天,接待的人给他们派了一位导游。
唐迦秋还在喝着茶,就听见天贞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她说起话来总是风风火火,像四月迸发的春芽。一扭头,她看见是他,笑容僵在脸上,表情比他还惊讶。
天贞真的不知道对方是他。她晓得他讨厌她,第一反应就是想逃。反而他轻描淡写地叫住了她:“工作而已,无须解释。”
唐迦秋没问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也没赶她走,她有些开心。她得了便宜还卖乖,一路给他们介绍山间的景点,像是个小麻雀般叽叽喳喳地围在他的身边,插科打诨地逗他开心。
山间燥热,唐迦秋爬得脸色泛红,天贞怕他体力不支,提议在山腰休息。水喝完了,她怕他口渴,想去溪边给他打泉水,去了半天,却迟迟不回。
唐迦秋心里有些恼,就看到几个人急匆匆地向他跑过来。
“不好啦,这里有人落水了!”
不是天贞落水,而是一个七八岁的孩童,天贞撞见,直接就跳进溪流中想把孩子救上来。她水性好,本以为是很简单的事,但小孩被水草缠住了脚,她在水中挣扎了几下都没有冒出来。
就在天贞意识模糊、快要喘不过气来时,一双手绕过她的腰间。唐迦秋抱着她上岸时,脸色冷得比水还要凉。他刚要开口骂她,她却哇地一下哭了,扯着他东看西看。
“你怎么也下来了?有没有被水噎到?”
周围的人有些发笑,唐迦秋咳嗽了几声,躲开她瞎摸的手:“你还是先看看你自己吧,要是没人救你,可怎么办?”
天贞眼里还挂着泪珠,可怜兮兮地瞧着他。她身子骨硬,被水呛多久都没事。她只是怕他有危险。
她的目光里有着毫不掩饰的对唐迦秋的在意,所以,晚上山里组织篝火晚会时,大家都有意开他们的玩笑。
天贞喝了几瓶酒,围着篝火跟着人在唱歌。她嗓音洪亮,几乎是人群中的焦点。唐迦秋为了完成电台的任务,只得耐着性子坐在一旁。同行的都是年轻人,不知道谁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
抽到天贞,众人挤眉弄眼地要她跟唐迦秋告白。她也不扭捏,乐呵呵地做了个鬼脸:“我早就跟唐长老告白过了,只是人家根本不领情呀。”
唐迦秋脸有点红,起身想走。天贞脚步摇晃地跟着站起来:“我送你回去。”
说是她送他,不如说是他送喝醉了酒的她回去。她像个孩子般,走得东倒西歪。
唐迦秋跟在她的身后,时刻扶着她的肩膀生怕她摔倒。
就在此时,唐迦秋忽然听到手机咔嚓的拍照声。他扭头一看,天贞正拿着手机痴痴地笑着。他一瞥,屏幕上是他們的影子,在路灯的照射下,像是在拥抱的姿势。
天贞晃晃手机,朝他笑得像偷了腥的猫:“这你可不能阻止我,我只是在拍影子而已。”
山月蔓延似河流,照得眼前小丫头的脸像年画里的娃娃。
唐迦秋没说话,只是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扭头看向别处:“天贞,回电台来吧。”
【四】
而令所有人惊掉下巴的是,天贞是回来了,却是换了一个身份。
她不再做食堂里的小工,而是拿着一张报名表兴致冲冲地找到唐迦秋:“我报名参加电台的播音员啦。”
没人猜到,这个小丫头,其实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做一个像唐迦秋的人。她从来没跟人提及,所以,她去拿报名表时,大家都笑她异想天开。这里的电台主持人不是毕业于名校,就是有镀金的履历。一个连学都没怎么上过的小姑娘,这不是在做梦吗?
只有唐迦秋一个人,瞧着眉飞色舞的天贞,顿了顿说:“很好。”
天贞没有反应过来,试探着问:“你不觉得好笑?”
她被嘲笑得多了,本以为唐迦秋也会像看傻子般看她,而他说:“为什么好笑?”
此外,连天贞自己都没料到,说完这句话的唐迦秋竟然真的帮她补习起来。他给她甩去一张稿子,让她照着念。
天贞念得磕磕巴巴,他却看不出恼意,第二天依旧留她继续念稿。
其实,在唐迦秋的眼里,天贞有一副好嗓音,只要学会发音吐字,她不会比专业出身的人差。
天贞只觉得身在梦境,他不再躲着自己了,竟然还一字一句地教她在耳麦里如何发声。
在播音室,她偷偷望他。他穿着青色的衬衫,低头为她示范怎么念稿。
那是一首旧时的诗词——
“经年再相逢,魂梦与子同。”
天贞双手托腮,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在他念完这句词后,猛然失了神。
事实证明,唐迦秋没有看错,天贞的进步很快。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念起稿来已经像模像样。到了真正面试的那天,她发挥得很好。可终究不是专业的背景,她只得到了一个很小的机会,就是在中午時分,给小朋友点播儿歌。
她的话很少,几乎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她却很开心,她从来没想到自己真的有一天会实现梦想。而这个梦想,是她最喜欢的人帮助她实现的。
也许,他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讨厌自己?也许,她还有一点点机会?她跑去电台楼后找那些猫咪,兴奋地自言自语。
时间长了,熟悉了她的猫咪不再排斥她,跑过来蹭她的手,像唐迦秋一样。
如果没有那次电台组织的聚餐,天贞可能依旧沉浸在这样的欢喜之中。
那是唐迦秋平日根本不会出席的场合。天贞正埋头吃饭,听到唐迦秋要来,正喜出望外,却望见唐迦秋身旁站着一个人。
餐桌上有人惊喜地喊出声来:“宋芦姐,你从国外回来了?”
这是天贞第一次听见宋芦这个名字。后来她在别人的一言一语中拼凑出了这个人的全部。她是唐迦秋学生时代的朋友,一路共同成长,在她来之前,一直是他在这个电台的金牌搭档。后来她出国进修,他沉默了好一阵子,现在回来,电台的人都欣喜不已。
天贞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惊慌感。唐迦秋拒绝她时没有,冷落她时没有,厌恶她时没有。只有这次,她才真的宛如被人刺中了心脏般,开始疼起来。
她忽然开始意识到,也许她连“喜欢”他都没了机会。
有人碰了碰天贞:“你的眼睛怎么红了呀?”
她慌忙地擦了擦脸:“可能风太大吧。”
那阵风,在天贞的心里刮起。
【五】
天贞病了。
那天之后,她因为发烧而在节目中出了差错。电台接到投诉电话,她被领导骂得狗血淋头。
她能当上播音主持人,本就是破例的事情,她又没有专业出身的背景,总归还是被人看不起的。
他们对天贞说:“小姑娘,你可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啊。”
天贞表面上看不出悲喜,心里却跌入莫名的沮丧。她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去,路过唐迦秋的播音室时,她忍不住想推门走进去,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高跟鞋的声音。
看见宋芦的第一秒,天贞下意识就急急地躲在墙后,过了半晌,靠在墙上的天贞才自嘲地笑了:“杨天贞啊杨天贞,你可真没骨气,当初的厚脸皮哪儿去了?”
她没了骨气,连电台都不敢再去,窝在家里几天,直到唐迦秋来敲门把她拎了出去。
“怎么?你是打算一辈子不出来吗?”
天贞蹲在角落里,她还发着烧,拖了几天,也没吃药。她低垂着头,像打了霜的茄子。
唐迦秋摸着她的额头蹩紧了眉,二话不说就将她带到了医院。
天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想看见他,他来了却又想着逃。她在医院坐立不安,就说自己要走。
一说话,她才发觉嗓子哑了很多。唐迦秋平静地瞧着她:“怎么?是想把嗓子烧坏,白费我当初教你,是吗?”
他面色淡然,天贞却知道他这是要生气了,刚想反驳,眼泪却啪嗒啪嗒地掉下来。
唐迦秋没想到她会哭,有些慌了,连她自己都被自己吓到了。她怎么会哭呢?她想忍住,眼泪却越来越汹涌。最后,她干脆放弃,拉着他就哇哇大哭。
她哭得专心致志,整个医院的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
天贞能感觉唐迦秋的身体彻底僵硬,但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拉开她的手,而是轻轻地将她拥在了怀里。
天贞有些愣怔,听到他胸膛忽然有些发快的心跳声。
后来,天贞问过唐迦秋:“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就已经对我心软了,之后我吻你,你才没有拒绝?”
唐迦秋装作思索许久,点头:“那是我被你彻底吓到了,想看看你脑子里到底装着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是啊,谁知道被唐迦秋抱着走出医院的天贞,忽然一把攥着他的袖子,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时,直接就吻了上去。
她动作鲁莽,更像是气急败坏的啃咬。唐迦秋能闻到那鼻息间的奶香气,像一只被逼急了的小猫在宣告自己的主权。
许久后,她微抬头,舔着嘴唇,傻乎乎道:“甜的。”
唐迦秋没说话,天贞又道:“唐迦秋同志,我喜欢你。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我知道。”
“唐迦秋同志,宋芦是不是你的女朋友?”说完,她又怕他回答,急急地反悔。
“不、不,唐迦秋同志,我养了一只猫,他不喜欢我怎么办?”
天贞看见他慢慢地笑了,他有一双温润的眉眼,笑起来时眼角有淡淡的皱纹。
“那就换一只猫。”
“把你换成猫,好不好?”
过了许久,就在天贞意识模糊,即将要因为紧张而晕倒时,唐迦秋瞥了她一眼,轻轻地说了声:“喵……”
【六】
天贞和唐迦秋在一起的消息,在电台被传得风风火火。
“唐长老真的被人迷得下了凡,可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其实,和唐迦秋在一起的天贞,并没有感到有什么变化。他依旧还是不善言辞,永远是她腻着他四处转。
唯一改变的是,他每次都会来听天贞播音,在几首歌、几句话的时间后,像牵娃娃般牵着她的手回家。
只是,天贞有几次看到宋芦远远地盯着她,却不打招呼。但很快,她也就将之抛在脑后。她并不想知道关于宋芦和唐迦秋的任何事,唐迦秋没有跟她提,就代表不重要。
那一年的天贞,生活在唐迦秋的保护之下,丝毫感觉不到外界的恶意。他是个名声斐然的大主播,竟然跟一个半路冒出来的小丫头在一起。
天贞不知道唐迦秋为她承受了多大的压力,挡住了多少闲言碎语。
直到后来,她终于感到有些奇怪,唐迦秋有天突然问她愿不愿意从电台离开。
天贞还主持着那档少儿的点歌节目,就算收听率并不好,她却喜欢上了跟小朋友说话。小朋友软糯的声音,配合着欢快的歌曲,令她第一次有了成就感。
唐迦秋听她滔滔不绝地叙说着自己的开心,也笑着点了点头,从此再也没问过。
所以,当有天天贞听说他为了她跟电台领导吵起来时,她还以为别人是在开玩笑。她太了解他的性格,再怎么样,他也不会跟人光明正大地吵起来。
以往一直与天贞和善的小妹,却略带嘲讽地对她说:“你主持的节目年年垫底。电台不知道亏了多少钱,碍于唐迦秋的面子就算了。现在,他还为了你,拒绝领导的调任,你还以为是在开玩笑?”
天贞呆若木鸡,再之后,就听到唐迦秋辞职的消息。他是电台的顶梁柱,消息闹得满城风雨。
唐迦秋在天贞面前,却只开玩笑般一句带过:“你什么都不用管,就算不在电台工作,养你,我还绰绰有余。”
天贞晓得,他是不想让她担心。她没有多言,也没有揭穿他,第二天也毫不犹豫地跟着辞职。
唐迦秋阻拦:“你不是说最喜欢主持这个栏目吗?为什么还要放弃?”
天贞还是开心地笑着:“可是,比起你而言,这根本就微不足道。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天贞很单纯,她觉得他们还年轻,有的是机会,更何况,是唐迦秋这样的人。
所以,当宋芦第一次正面找到天贞时,天贞就是这样回答的。
宋芦愣了一下,像是没料到她会这样说。
宋芦笑了,很干脆地起身,停了停,又扭头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是的,杨小姐永远有颗年轻的心,可或许,这在唐迦秋的身上并没有什么用。”
有很多事,天贞不知道,宋芦却看得一清二楚。她其实对天贞并没抱有什么敌意,她喜欢唐迦秋,却是很成熟理智的喜欢。那些为了爱憎恨别人的事,是小孩才会做的事。
而宋芦没有猜错,那年从电台辞职的唐迦秋过得并不好。堂堂一个知名主播,因为有那样的流言蜚语,再出名也没人敢用。他去给别人当司仪,去当电视购物的销售员。他大冷天站在露天舞台上,用曾经被誉为“黄金嗓”的声音去念一些促销品的名字。
唐迦秋却从来不对天贞说这些,他看着她开心地给他在小屋洗衣服,泡沫五彩斑斓,看她无忧无虑地朝他飞奔过来,一切辛苦也就烟消云散。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太久,久到连宋芦都看不下了。她终于再次找到天贞,提出要帮天贞和唐迦秋。她把那些唐迦秋落魄的照片,摆在天贞的眼前:“这就是你说的年轻的心?他正是因为你,才会被逼到没有退路。当初他是为了你,而拒绝调任留下。现在,我可以让你和他一起走,杨小姐,你愿意吗?”
这句话没有任何人会拒绝,连唐迦秋都不会。宋芦本已经做好了起身离开的准备,天贞却摇摇头,望着那些照片,苦笑着说:“对不起,我不能走。”
【七】
最后,连宋芦都恼了,她不可思议地盯着天贞:“杨小姐,你是真的爱他吗?为什不走?人不能这么自私。”
天贞仍是笑,笑得都有些冰冷:“是啊,我就是这样自私。”
宋芦气极而去,天贞拾起那散乱一地的照片,想起很多年前,也有一个人问她:“小姑娘,你为什么不走?”
时间太久,久到连天贞都差点忘了那个人还尚青涩的脸。
她艰难地闭了闭眼睛,终于像是下定决心般喊住楼下的宋芦:“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这样自私的人讲一个故事呢?我怕再不说,连自己都以為是场梦了。”
天贞的脸上是惨淡的白,她是个灵动的人,眼神里的星光却在说完这句话后点点沉寂。
唐迦秋回来时,天贞已经离开了。她留下了一张照片,是那张她拍的影子,她把它打印出来,画了一个笑脸。她连离开都没有带着任何悲伤。
唐迦秋追出去,寻遍了所有角落,那个小小的总是依赖着他的身影却再也没有踪迹。
直到很久后,唐迦秋才知道天贞那时对宋芦说的话。那时他已经从电台的播音主持人,转到了电视屏幕前,事业风生水起,人人都喊他为“唐老师”。
只有宋芦知道他这几年从来就没有真正开心过,他对她无比冷漠,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对她说同一句话:“你逼走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最后,宋芦忍无可忍,流着眼泪对他说:“我没有,当年我要她跟你一起离开,是她自己不肯。”
再问下去,唐迦秋终于知道了天贞对宋芦讲的那个故事。
而这个故事,连唐迦秋都难以想象。
天贞第一次见到唐迦秋,是在她十六岁的时候。她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弟弟。她在唐迦秋的学校对面和弟弟一起开了一家小小的面馆。每天的清晨七点,那所学校总是会传来一阵好听的广播声,那个声音略微沙哑,每次响起,都像一阵柔风从她的心里刮过。
直到有一次,唐迦秋来天贞的面馆点了一碗素面。不过是短短几个字,天贞就听出他的声音。她抑制住激动,从此就对他留了心。
他每周末都会出现在天贞的面馆里,每次都点一碗素面。那时天贞还远没有那么勇敢,喜欢一个人只敢默默地观察他,连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她知道他是播音主持系的学生,为了更加靠近他,她也学着练嗓子。有次,她跟着收音机的广播说话,他抬头看她一眼,说了句:“不错。”
天贞满脸通红,那日晚上睡觉时都带着笑意。
可就在天贞以为他也能慢慢认识她的时候,她的弟弟检查出患有重病。她只能关了面馆,送弟弟到医院治病。
离开那一天,她鼓起勇气跟唐迦秋道别。他以为她关门是要到外地去上学,看出她眼里的不舍,问她:“小姑娘,即然有好前程,为什么不走?”
那句“好前程”一直是天贞活下去的动力。她一定要再见到他。后来弟弟病情稳定下来,她租不起城市里的房子,只能将弟弟安置到便宜的山脚下的小屋子,自己去找他。她打听到他所在的电台,于是就成为了一个厨工。
重逢时,他没有认出天贞。这是天贞意料之中的事,谁会记得几年前一个面馆里的小丫头呢?
她那么毫无顾忌地说喜欢他,他以为她是小姑娘不懂事,却不知道这份喜欢,藏在她的心里整整五年。
那次他在山里碰到天贞,也是因为她弟弟突然病情恶化,需要人照顾。她之所以拒绝了宋芦,也是因为弟弟而不能离开这里。
天贞花了那么长时间,才一点点地从小厨工变成了也播过音的主持人。好不容易一生涓滴意念,侥幸汇成河。她不愿意再重新变回那个小面馆里的土丫头,更不愿意成为他的牵绊。
宋芦叹着气对唐迦秋说:“经年再相逢,魂梦与子同。她说这是你为她念的一句诗。她的一生,也包括在这里了。”
【八】
天贞在孤儿院当老师的第三年,来了个陌生人。
弟弟去世后,她就和这些孩子做伴。她还在孤儿院里装了个小喇叭,每天清晨小朋友们都能听到她用温柔的嗓音,介绍好听的儿歌。
孤儿院里的孩子都很喜欢这个姐姐,有一天,他们拉着天贞的手说:“外面来了个大哥哥,说要跟你表白。”
“乖,不要胡闹。”天贞以为小朋友们在逗她。
门口此时却传来一阵声音,天贞猛然起身,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话。
她一步步往前走,抬头的瞬间,万物寂静。
唐迦秋静静地看着她,笑着回答身边的人:“我对这儿没兴趣。”
然后,他指了指她,字正腔圆、一字一句地说:“我对她感兴趣。”
“杨天贞同志,我喜欢你。”
岁月流转,一如当年她在电台的食堂里,戴着大大的厨师帽说的那句话。
唐迦秋伸手擦掉天贞脸上肆虐的眼泪,沙哑着问:“我养过一只叫天贞的猫,结果,那只猫走丢了,怎么办?”
“那就换一个。”
“把你换成猫好不好?”
天贞终于踮脚拥着他,低声在他的耳边、泪流满面地说:“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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