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佳

　　

　　作者有话说：我这次写了一个和守护有关的故事。写这篇稿子的时候，糟糕的2019年就要过去，2020年马上来啦。新的一年，我想写更多温暖的故事，也愿大家都能遇见那个守护你的人。

　　“你说，一直守护着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一

　　我的一世英名，毁于大二那年的社团嘉年华。

　　当晚，夜空满载星辉，学校广场上人头攒动，各个社团都在使出浑身解数，吸引大一新生。而我在阵阵喧嚣之中，耍了一次流氓——虽然我是无心的。

　　路过动漫社时，我不知被谁绊了一下，然后身体失去重心，向前卧倒的瞬间，我下意识地抓了一下前面的人，场面就这样失控了。

　　我扯掉了一个人的裙子，而对方是个铁骨铮铮的男生。

　　据说，当天动漫社为了制造劲爆的效果，特意让社团里的颜值担当沈烨穿上了女装。我这一扯，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聚光灯般落在他的身上，广场上的惊呼声连成一片，那叫一个整齐，效果的确非常劲爆。

　　我匍匐在地，在混乱中抬起头，只看见朦胧的月光将沈烨那张冷冰冰的脸映得煞白，我猜他当时的想法不外乎四个字：死了算了。

　　等我艰难地起身，还来不及做任何解释，就被涌上来的人挤出了人群。在这之后，我陷入了强烈的不安，为了赎罪，我只能觍着脸去找程朝暮求助。

　　程朝暮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他和沈烨都在美术学院，两人是同班同学。

　　程朝暮是个不折不扣的学霸，他专业水平过硬，从小在阅读方面涉猎广泛，很会洞察人的心理，故而分析感情，他也挺有一套。

　　我非常不愿意承认程朝暮的智商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碾压我，而且仗着自己聪明，他总要对我毒舌几句，因此，找他帮忙，其实我是打从心底拒绝的。

　　果然，当我耳根滚烫地把那晚的事告诉程朝暮之后，他在奶茶店里笑得前仰后合，原本俊朗的五官都差点扭曲。他捧腹对我说：“虽然已经听不同的人讲过这件事情不下十次，但再听一次，还是想笑。”

　　我强忍着对他放声咆哮的冲动，用力挤出一个微笑，笑容里还增加了几分杀气：“你觉得我怎样做才能缓解尴尬呢？”

　　下一秒，程朝暮立刻换上正经的面孔，严肃地注视着我，徐徐道来：“照理说，事已至此，我应该建议你勇于担当，对沈烨负责。不过……他知书达理，而你暴躁、粗鲁，你们俩要是在一起，他日子肯定不好过……”

　　听到这里，我拍案而起，充分发挥了体育系女生的力量优势，使了一招擒拿手，把程朝暮按在桌上：“我是请你来帮忙解决问题，而不是来听你损我的！”

　　程朝暮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龇牙咧嘴地向我求饶。就在我准备帅气地扔掉他那条被我反剪的胳膊时，有人站出来伸张正义了。

　　“同学，凡事还是以沟通为主吧，随便动手是解决不了矛盾的。”

　　我闻声扭过头，撞入眼帘的是一张明艳的脸庞，少女露齿的笑容似是点亮阴郁天气的一簇烟火。她穿着奶茶店的工作服，看样子是在这儿兼职的学生。

　　惊艳之中，我松开了手，程朝暮揉着胳膊站直身子时，那姑娘已经离开了。

　　我愣在原处，花痴地低喃：“你看见了吗？那个漂亮女生。”

　　刚刚程朝暮被我按在桌上，想必起身时只看见了女生的背影，因而没好气地回答我：“我只看见了你。”

　　我不当回事地冷哼一声，却捕捉到程朝暮眼中闪过一缕淡淡的光，如同虚焦镜头下的朦胧光晕，他的神色似乎带着点若有似无的柔情。

　　二

　　其实，对待沈烨，我大可保持沉默，当作之前的事没发生过，然后在他的世界里销声匿迹。

　　但是，毕竟我和程朝暮厮混多年，我常去美术学院找他，因此，总会有和沈烨碰面的机会。那晚的事要是没个了结，我实在没脸见人。

　　在我的威逼利诱之下，程朝暮总算正儿八经地回答了我的问题：“你别想得太复杂，你又不是故意占沈烨便宜的，而且沈烨人挺好的，我旁敲侧击地帮你解释一下就行了。”

　　我心满意足地点头，就等他这句话呢。

　　程朝暮喝完我请的奶茶之后，又被舍友催着回去准备作品。

　　我们分开前，程朝暮忽而一脸正色地嘱咐我：“以后去人多的地方，叫上我，我一定不让你摔跤。”

　　我以为他下一秒就要嘲讽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的事，谁知他眼中闪烁的微光竟透出几分真切。这样的目光让我蓦地想起少年時的他。

　　我最开始认识的程朝暮并不善于揣摩人心，那时的他，单纯得像是教科书里的模范学生。

　　我与程朝暮最初相识，是因为一张贴在我自行车座椅上的字条，上面写着两行工工整整的钢笔字：“对不起，不小心碰倒了你的自行车，脚踏板摔坏了。麻烦放学后等我一下，我陪你去修车。”

　　那时我们虽然都还年少天真，但我压根不相信这世上还有这样主动赔偿的好人，于是只当这是谁的恶作剧，因此扔了字条，扬长而去。

　　第二天下午放学，我去到停车场，看见有人鬼鬼祟祟地打量着我的自行车。我放轻脚步靠近对方，一个擒拿手将嫌疑人直接拿下后，怒吼一声：“你偷偷摸摸地想干吗？”

　　就是那个吹着凉风的傍晚，程朝暮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带着他的第一句台词：“同学，手下留情，我是等你去修车的。”

　　我还记得当时日光稀薄，细碎的余晖落在程朝暮白皙的脸庞，映出他脸颊上的细小绒毛。他虽然缩着脖子，眉目间却是一派正气。

　　而我在松手的那一刻，情绪失控地哭出了声。

　　大概是看我可怜，也就是在这一天，程朝暮向我保证：“舒谣，从现在开始，我保护你。”

　　仔细回想，这些年来，程朝暮似乎没有食言过。

　　程朝暮办事效率很高，那天回去以后，他就找沈烨促膝长谈了一次。据说他在谈心时再三声明我不是个居心叵测的变态，只是个被人绊倒的缺心眼。

　　沈烨确实善解人意，他表示这种情况可以理解，是以，我和他之间的美丽意外到这里总算告一段落。

　　不过，给沈烨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我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思前想后，我买了一套画具，托程朝暮转交给沈烨。

　　我听程朝暮说过很多次，沈烨脸皮薄，平时话不多，那天才会不知道如何拒绝社团成员的女装建议。总而言之，他是个腼腆又大度的男生，不会记我的仇。

　　不过，我始料未及，腼腆青年会在不久后亲自找到我。

　　清风拂面的傍晚，沈烨在田径场等我。他拿出我送他的那套画具，温润的声音散落于风中：“你放心，我没生气，你送的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就在我思索如何說服沈烨收下画具时，他小心翼翼地问：“不过，你可以帮我个忙吗？”

　　沈烨在我面前略略踌躇后，拿出一张电影票，而后神情里带了些许羞赧。

　　说实话，初次被程朝暮以外的异性邀请一起去看电影，我着实受宠若惊。然而，几秒之后，我的心情犹如坐过山车。

　　沈烨告诉我：“我有个朋友会去看这场电影，但我不能陪她，你可以替我去吗？”

　　我怔了怔，听见沈烨继续说：“她叫立秋，我买的票位置在她的旁边。电影开场之前，你可以跟她打个招呼。你不用担心，她挺好相处的。”

　　起初，我以为沈烨只是单纯因为有事而失约，又不想让朋友孤独，所以让我替他去赴这场约。谁知，他在短暂的停顿后，小声说：“还要拜托你，别告诉她，这一切是我安排好的。”

　　我顿时一头雾水，但看得出沈烨并不愿意坦白具体原因，而且这事对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我没理由拒绝心思细腻的他。因此，我收下了电影票，对他点头：“好，我一定去。”

　　沈烨眼中带了欣喜的笑：“谢谢你。”

　　三

　　看电影的时间就在一天后，正好这天我没课，原本应该如约抵达电影院，然而实在不凑巧，学院的师兄突然通知我去参加学生会的活动。想到绝不能放沈烨的鸽子，我只能第一时间呼叫救星——程朝暮。

　　接到我的电话时，程朝暮正在宿舍创作，我好一番软磨硬泡，才成功地让他放下画笔，代替我去了电影院。

　　一个小时后，我坐在报告厅听讲座，百无聊赖中，收到程朝暮发来的消息：“见到立秋了。”

　　我迅速回复：“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消息发出去之后，半天没有回信，良久，我才再次收到他发来的消息：“我和立秋给你带了吃的，一会儿学校门口见。”

　　不久后，当站在校门口，看见程朝暮和一个巧笑倩兮的姑娘一同向我走来时，我错愕地呆滞了一秒，然后又不得不感慨世界真小。

　　程朝暮身边的立秋，曾和我有过一面之缘。几天前，我在奶茶店把程朝暮按在桌上时，就是她路过我们身边，委婉地劝我停手。

　　此刻，她和程朝暮一同徜徉在夕阳下，两人言笑晏晏，画面格外和谐。

　　程朝暮眉目间缱绻的温柔，像极了多年前那个傍晚，他推着自行车，对我展露的微笑。

　　很多年前的程朝暮，只是我一个人的朝阳。

　　那日，他好心等我去修车，却差点被我扭伤了胳膊。更无奈的是，我对着他泪如泉涌，吓得他不知所措，一个劲地跟我说对不起。

　　程朝暮不知道，我只是因为父亲不久前殉职，而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甚至过分敏感、自卑，不敢直面任何人，生怕别人可怜我是个再也没有父亲的孩子。

　　而程朝暮正好撞在枪口上，让我突然有了发泄的欲望。我哭着对他说：“一直都是我爸帮我修自行车，我才不要别人帮我修车。”

　　在那座小城市里，我那热心肠的警察父亲颇有名气，程朝暮一定是对我家的事早有耳闻，因此对我并不陌生。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笨拙地拍了拍我的背，温声说：“以后我陪你去修车，舒谣，从现在开始，我保护你。”

　　小小年纪的他，竟明白我在失去亲人后，内心无穷的恐惧。我害怕再也没有一双坚实的手臂能够保护我，他却在那个秋天的傍晚，对我许下坚定的承诺。

　　从那天起，我患得患失的人生里多了一份安宁。

　　眼下，程朝暮和立秋缓缓向我靠近，电光石火间，我意识到如今的程朝暮已是个翩翩君子，会喜欢优秀的女孩，也会被人喜欢。

　　很突然地，我有一点不开心。

　　四

　　怀揣着这份不开心，我在程朝暮和立秋的面前表现得就像个怨妇。当立秋热情地对我笑，问我们是不是见过时，我极其高冷地摇头：“没印象。”

　　由于我事先交代过程朝暮，见到立秋之后，一定要假装是机缘巧合下的相遇，然后交个朋友，所以，他目睹我睁着眼睛说瞎话，也没立刻拆台，说出安排他去看电影的人就是我。

　　不过，立秋的记性好得很，眨眼之间就想起来了：“我知道了，上次在奶茶店，我们见过面的！”

　　我尴尬地牵动嘴角，敷衍说：“好像有点印象了。”

　　立秋大方地对我笑：“我叫立秋。”

　　我刚要做个自我介绍，程朝暮已经抢着说：“她就是我的好朋友舒谣，我刚刚跟你说过的。本来今天我和她约好了看电影，谁知道居然被她放了鸽子。”

　　程朝暮果然机灵，制造自己落单的假象，先让对方产生共鸣，接下来和她交朋友，事半功倍。照理说，他顺利完成了任务，我应该高兴才是，但洞悉到他和她交谈时的默契，我大概笑得比哭还难看。

　　回宿舍的路上，程朝暮和立秋侃侃而谈，像极了多年的好友，只有我在一旁咬牙切齿。

　　到了商业街，立秋要上晚班做兼职，于是先离开。程朝暮送我回宿舍，途中很是八卦地向我打听今天这件事的原委。

　　“说吧，你今天是帮谁的忙？”

　　我一五一十地把真相说出来，程朝暮听后，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以后别再帮沈烨这种忙，求人不如求己。”

　　我闷闷不乐地低着头，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沈烨天生的克星，才会几次三番地把他的事情搞砸。

　　内疚使然，我一路上没怎么吭声，到了宿舍楼下，没和程朝暮打声招呼，就梗着脖子往里走。

　　身后的程朝暮好像喊了我的名字，我没有回头，失魂落魄地跑回了宿舍。

　　夜里，我在床铺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多年前的那个清晨重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想起那日程朝暮特意早起，约我去湖边看日出，他在朝阳下笑容和煦地注视着我，问：“舒谣，你想拥有一个什么样的未来？”

　　我不假思索地告诉他：“我想成为和我爸一样的人，有一份令自己骄傲的热血的工作，尽力发一份属于自己的光，即便有危险，也绝不退缩。”

　　他听完我的愿望，目光似朗月般皎潔：“你一定能做到。”

　　没有人知道，那是我最澄澈的青春时光，亦是我最想留住的美好光景。

　　思及此，我终于明了——我喜欢程朝暮。这是我一个人的秘密，所以看见立秋出现在他的身边，我的危机感才会迅速蔓延。

　　五

　　翌日，我决定去找沈烨负荆请罪。

　　我约沈烨在人工湖边见面，将昨天的事情经过告诉了他。

　　沈烨听后，故作波澜不惊，我却觉得他道谢时，目光有些暗淡。

　　我忍不住问他：“你喜欢立秋吧？”

　　程朝暮说过，沈烨内敛，故而我并不指望他会回答我的问题，谁知他轻叹一口气后，对我讲了一个短短的故事。

　　在少不更事的年纪，沈烨和立秋是同班同学，两人都在班上出了名地话少，然而，沈烨身边不乏朋友，但立秋永远形单影只。

　　班上常有人偷偷议论，说立秋是被遗弃的孩子。这些话大多是捕风捉影，无人证实。某次，沈烨的几个朋友也在谈论这件事。当时是体育课，几个男孩拍打着篮球，肆无忌惮地聊着天，沈烨就在其中安静地聆听。

　　而立秋恰巧此时路过，听见了男孩们的话。她停下脚步，神情倔强地在几个男生的脸上扫视一圈，而后一言不发地离开。

　　说到这里，沈烨话语深沉：“我永远忘不了立秋当时带着愤怒和无奈的眼神，它像一块石头压在我的心上。虽然那天的话题发起人不是我，但那时候我确实好奇同学们说的事，不可否认，我也无形中揭了她的伤疤，所以我想做些事情弥补她。”

　　此后，沈烨的补偿持续了很长时间。这些年来，他时常默默地给她一些帮助，但他始终没有亲自出现在她的面前，在给予她温暖后，道出一句迟到多年的“对不起”。

　　正如这一回，沈烨看见立秋在社交平台晒出的电影票，遗憾地说同学临时有事，她只能一个人孤单地去看这部电影。他很想在电影开场后，出现在她的身边，可是，想到多年前，她在球场上打量他的目光，他便打了退堂鼓，唯一的办法，是找个人陪她。

　　听到这里，我颇有感触，但对待感情问题，我并不像程朝暮那样足智多谋，因此，我只对他说：“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亲口把歉意说给她听，更有诚意？”

　　沈烨没有回答。

　　此后，我和沈烨不再联系，每每听到他的消息，都是程朝暮带来的。

　　程朝暮每天下午都会来田径场看我训练。这天，他一如既往地递了瓶矿泉水给我后，突然说：“你知道吗，沈烨最近开始主动约立秋了。”

　　闻言，我怔住了，忧心忡忡地想：沈烨都已经有所行动，我要怯懦到什么时候呢？

　　出神间，程朝暮伸手在我的眼前晃了晃：“你没事吧？怎么突然无精打采的？”

　　我醒过神来，为了掩盖心里的慌乱，随口道：“没事，就是饿了。”

　　程朝暮难得贴心，大方地表示请我吃晚饭。我们去了商业街上一家名叫“福叔食堂”的烤肉店。这家店的味道不错，大家都亲切地称呼老板为“福叔”。

　　进了店，我才发现这是立秋新的兼职的地方。

　　在此之前，其实我多少带着一丝对立秋的潜在敌意。然而，当我看见店里的人越来越多，立秋一个人手忙脚乱地招待客人时，我那泛滥的侠义精神突然上线了。

　　等待点单时，我实在看不下去立秋忙得焦头烂额，于是叫上程朝暮一起去帮她打下手。

　　走向立秋的途中，程朝暮对我扬起眉毛：“欸，虽然上次你对立秋不是特别友好，不过我就猜到你会忍不住帮她。你对别人都挺热心的，为什么老是打我？”

　　我白了他一眼，催促他赶紧给正在抬烤肉机的立秋搭把手。如此一来，我和立秋居然成了朋友。

　　之后，立秋常邀请我和程朝暮到“福叔食堂”，福叔总是请我们吃烤肉。

　　很多时候，我和程朝暮去了“福叔食堂”，会发现沈烨早已在店里帮忙。他和立秋之间交流不多，看上去却很有默契。

　　我偷偷问过程朝暮几次：“沈烨一定是喜欢立秋，才会对她这么好吧？”

　　冬夜的雾霭横亘在程朝暮的眉宇之间，他双手插在上衣的口袋里，幽幽地道：“也许吧。”

　　我又问他：“你说，一直守护着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这次，他语气笃定：“是最柔软的牵绊。”

　　可我还有一个问题，自始至终不敢说出口，我想问一问，喜欢与守护之间有没有因果关系，若是有，那么，他陪伴我这么多年，对我是否有一点喜欢？

　　六

　　之后的日子，我、程朝暮、立秋和沈烨四个人经常聚在一起，大部分时间是在“福叔食堂”帮忙。

　　福叔的店不大，生意却很好，许多人嫌弃店里油烟重，而且总是很忙，因此，福叔招不到兼职的学生，只有立秋愿意留在这里。

　　不过，有了我、程朝暮和沈烨帮忙，店里的人手差不多够了。为了答谢我们三个，福叔几乎每次都会留我们在店里，准备丰盛的大餐犒劳我们。

　　大三那年的跨年夜，我们四人在福叔的店里聚餐。深冬，屋外寒风呼啸，我们四人围坐在暖意融融的包厢里，酒足饭饱后，很俗套地说起未来的打算。

　　话题是立秋发起的，于是她最先说：“世界这么大，我想到处看一看，所以，我选了旅游管理专业。反正我也没有亲人，说不定漂泊一生，会遇到更多志同道合的朋友。”

　　第二个发言的是沈烨，他的愿望简简单单：“我想当一个美术老师。”

　　说罢，沈烨将目光转向我：“舒谣，你呢？”

　　我张了张嘴，听见程朝暮十分流畅地说：“她想成为一名警察，惩恶扬善，保护需要保护的人。”

　　闻言，立秋和沈烨顿时肃然起敬地看着我，她惊奇道：“好酷的理想啊，你已经在为此做准备了吗？”

　　我说：“在准备事业单位的考试了。”

　　立秋会意地点点头，又转而问程朝暮：“那你呢？”

　　灯光的照耀下，程朝暮的神色显得颇为柔和，他微微一笑：“我没有太多打算，顺其自然就挺好。”

　　话题进行到这里，时间已经不早，我们一行人准备回宿舍。

　　离开前，“福叔食堂”也要打烊了，我们多待了一会儿，帮福叔收拾东西。四个人分头行动，我和程朝暮收拾桌椅，立秋和沈烨收拾后厨。

　　待我和程朝暮收拾得差不多时，我去后厨，打算叫上立秋和沈烨一起回去，然而，靠近厨房，我听见静谧之中，立秋的声音忽地响起。

　　她问沈烨：“你一直以来尽力帮我，只是因为愧疚和同情，对不对？”

　　冬夜的寒意似乎渗透了些许到屋里，沈烨的回应久久没有传来。沉默中，只有碗碟的碰撞声回荡开来，而我愣在厨房外，心底的伤疤仿佛被一双手揭开。

　　我陡然明白了这些年自己因何懦弱。

　　我未曾告诉任何人，那日我鼓励沈烨表达自己，不止因为沈烨和我一样，是个将爱慕藏匿于心的人，更多的原因是，我害怕有朝一日，立秋成为程朝暮身边的人，而我只能和程朝暮渐渐疏远。

　　我自私地想要长久地留住程朝暮，可我偶尔也有清醒的时刻。我知道这世上有些人不计回报地付出，只因善良。

　　多年来，程朝暮对我有求必应，也许是像立秋说的那样，因为同情。

　　正因如此，就连中学时代，我和程朝暮关系亲密，一直结伴同行，也从未有人怀疑过我们之间的关系。

　　时光倒退至高二的秋天，程朝暮因换季而严重感冒。身为学霸，他绝不会轻易缺课，偏偏那几天他的父母又正好在外出差，身体虚弱的他连蹬自行车的力气都没有，如何上下学成了一个问题。

　　好在我身强力壮，还拥有一辆老旧的自行车，于是我主动提出接送他。

　　程朝暮客套地担忧了一下：“可是，我们家离得不近啊，你要接我，每天就得早起。”

　　我不拘小节地说：“这有什么，不就是早起几分钟吗？你跟我就别客气啦！”

　　那段时间，我每天起早贪黑，以至于黑眼圈越来越深，上课也经常打瞌睡。一次，回家的路上，班主任看见我载着程朝暮回家，意味深长地对我们点了点头。

　　当时，我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第二天，程朝暮就被班主任喊了出去。

　　我生怕老师给程朝暮扣上莫须有的罪名，于是悄悄跟了出去，想帮忙解释一下。然而，我走出教室，发现班主任和程朝暮就在走廊上谈话。我混迹在来往的学生中，听见班主任小声地对程朝暮说：“老师知道你一直乐于助人，舒谣早早没了父亲，作为同学，你多关心她是对的。最近她上课注意力有点不集中，你抽空提醒她一下。”

　　那时听到这些话，我长舒了一口气，而若干年后，我才明白，作为过来人的老师不会看走眼，程朝暮对我好，果然不是出于喜欢。

　　仿佛全世界都知道，程朝暮是个热心肠的人，因我童年的缺失，他才对我关照有加。只有我始终自我欺瞒，凭空编织着一场不切实际的好梦。

　　而我怀揣了多年的幻想，终于在这个没有星星的夜晚，消融于冷风之中。

　　七

　　在那之后，沈烨不再去“福叔食堂”，加上毕业在即，我们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聚在一起的時间少了许多。

　　立秋仍然做着几份兼职，生活忙忙碌碌，我有空的时候，会去帮她。

　　有一回，立秋破天荒地到田径场找我。等我训练结束后，我和她踩着长长的影子，在夕阳下散步。

　　四下嘈杂，立秋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我的耳朵里，她说：“其实，我很喜欢沈烨。大概女孩子都这么傻，在一个人长久的关怀之下，总是忍不住动了心。但我没有猜错，他只是因为对我有愧疚，同情我是没有家的人，生活得比常人艰辛，才为我做了这么多。舒谣，我以前想，或许我也可以假装糊涂，继续享受他给予我的一切，可是昨天，他去了‘福叔食堂，亲自向我道歉。我知道他这是默认了我之前问他的问题。那一刻，我才明白，接受别人的怜悯，原来这么难。”

　　她说这些话时，神色中有无法遮掩的落寞、感伤，我静静听完她的话，心绪浮浮沉沉，她一定不知道，我们是同样天真的人。

　　只是，我从不敢像她一样，直截了当地戳破程朝暮待我好的原因。在感情里，她选择勇敢地面对现实，而我一直假装迷糊。

　　不久后，我顺利通过了事业单位的考试，很快就可以去到新的城市，继续父亲未完成的梦想。

　　我们每个人都过上了预想中的生活，立秋成了导游，沈烨成了一名中学美术老师，程朝暮进入一家有名的传媒公司。

　　在我离开家乡，去单位报到的前一天，程朝暮约我一起吃晚饭。他特意叮嘱我提前出门，我老老实实地提早下楼，看见他骑着自行车停在我家门口。

　　一见我，他拍拍自行车的后座，示意我上车，我很配合地坐了上去。

　　此时，夕阳正好，橙红色的晚霞堆砌在天边，远处的山丘被染上一层暮色。不一会儿，车子停在我们第一次一起看日出的地方。

　　落日余晖里，程朝暮停好自行车，站在我的对面。

　　他的神色有些复杂，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佯装漫不经心地开腔：“我马上就走了，以后再也没人打你了，开不开心？”

　　他凝视着我，几秒之后，神色史无前例地认真：“我可以抱一抱你吗？”

　　我知道他是感性的人，于是不假思索，大方地张开双臂，与他短暂地相拥。我想他一定不知道，在这短短的几秒里，我心跳如擂鼓，要他一个拥抱，是我早就想做的事。

　　拥抱结束，程朝暮忽然笑得有些落寞。他说：“有个秘密，我瞒了你很久，也想了很久到底该不该说，听见你说你要走了，我想，再不告诉你，就没机会了。”

　　我以为他只是像往常一样，把鸡毛蒜皮的小事夸大，故意吊我的胃口，于是我不以为意地点头：“说来听听。”

　　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开口：“说出来，你别被吓到啊，其实我……一直很喜欢你。”

　　电光石火之间，周遭的一切仿佛全部静止，只剩下我混乱的心跳声和程朝暮清朗的说话声。

　　我屏息凝神，他继续说：“我总是说你暴躁、粗鲁，其实你不是。在我心里，你比谁都细心、善良，你一向喜欢帮别人的忙，我都看在眼里。

　　“你常说你想保护更多危难中的人，但我只想永远保护你。”

　　说到这里，程朝暮自嘲地笑了笑：“不过，我知道你喜欢沈烨，所以，我现在所说的一切，你不需要回答，我只是摇摆不定了太多次，终于下定决心把心事对你坦白。我喜欢你，并不是要你做选择，只是我不想留遗憾。”

　　听完他的话，我不安地把手握在一起，大概引人向往的事物总是光芒万丈吧，就像刚刚我听到的美好承诺，一定是它太过闪耀，才叫我模糊了双眼。

　　片刻后，我眨了眨温热的眼睛，问他：“你为什么觉得我喜欢沈烨？”

　　程朝暮疑惑地愣了愣，又如实地说：“那次，我告诉你沈烨主动约了立秋，你的脸色立马变了。我想你应该是喜欢他。后来，你经常去‘福叔食堂，或许也是想离他近一点……”

　　我忍住眼眶里的热流，对他笑出声来：“看来，你这个情感导师也有失算的时候，程朝暮，我不喜欢沈烨。我和你一样，有个一直很喜欢的人，但是因为顾虑太多，所以不敢坦白。现在他就在我的面前，你说我要不要把真心话告诉他？”

　　夜晚将至，我眼前的青年轻轻握住我的双手，眼中笑意丛生。

　　还好，时间不晚，我们无须跨过山河大海，穿越人山人海，便已到达彼此的身边。自此，每晚的月色都很美。

　　编辑/王小明